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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失落的愛情 -【六宮鳳華】《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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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qsx222
時間:
2019-5-14 09:26 AM
標題:
尋找失落的愛情 -【六宮鳳華】《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qsx222 於 2019-5-14 09:29 AM 編輯
【書名】:
六宮鳳華
【作者】:
尋找失落的愛情
【內容簡介】:
狠辣無情的謝貴妃
,
熬死所有仇人
,在八十歲時壽終正寢含笑九泉
。
不料一睜眼
,
竟回到了純真善良的十歲稚齡
。
仇人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算了,還是讓他們再死一回吧!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qsx222
時間:
2019-5-14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qsx222 於 2019-5-14 09:32 AM 編輯
第一章 :姨娘
大齊,建文十年。
謝府。
陽春三月,春意融融,草長鶯啼。
這等時節,最宜泛舟湖上,烹一盞清茶,悠然品茗。或邀一兩個閨閣好友,在園中漫步,賞花戲蝶。
再不濟,還可以坐一坐暌別了數十載的鞦韆架。
不管做什麼,都比聽人哭強多了。
謝明曦心裡暗暗唏噓。
明亮的陽光透過窗外斑駁的樹影,撒落在謝明曦的臉上。
白嫩如瓷的小臉透出粉嫩的紅暈,彎彎的眉下是一雙清澈黑亮的眼眸,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意。
臉頰上梨渦淺淺,翹挺的鼻樑下是一張菱形的紅潤小嘴。
烏亮柔軟的頭髮梳作雙平髻,綴以紅寶石鑲嵌而成的珠花,兩縷髮絲垂在圓潤小巧的耳邊。脖子上戴著同樣綴著細碎紅寶石的赤金項圈。
一襲嬌嫩的鵝黃色衣裙,映襯得她眉目如畫,容顏秀美。
裙擺上繡著盛放的鮮花和幾隻靈巧的蝴蝶。春風輕拂,裙擺微揚,蝴蝶似在花間跳躍起舞。
十歲的稚嫩少女,猶如枝頭花苞,尚未綻放,已初露傾城風姿。
壽終正寢安心合眼後,竟又重生而回至十歲稚齡。
老天委實待她不薄!
……
孝昭靜淑明惠文德太皇貴太妃。
這是謝明曦死後的謚號。
十四歲為皇子侍妾,十八歲成了宮中最低等的美人。二十歲生下一子,二十六歲升至妃位,三十歲時被封為貴妃。
她無皇后之名,卻執掌後宮鳳印。
再之後,建武帝身故,她的兒子建初帝繼承皇位,三十五歲的她做了貴太妃,權掌後宮。
只惜兒子命短福薄,金鑾殿裡的龍椅坐了五年,便重病身亡。四十歲那一年,她的長孫建平皇帝繼位。
年僅四歲的幼帝,睜著天真懵懂的雙眼,被她攙著坐上龍椅。
她細心教導撫育幼帝長大成人。
年輕的建平帝擊垮外敵,平定番亂,力挽狂瀾。內憂外患岌岌可危的大齊在建平帝的勵精圖治下,繁榮富庶,名揚四海。
她居功至偉,卻無染指朝政權傾朝野的野心。功成身退,安閒地做著太皇貴太妃。也因此被眾臣百姓敬仰,更為建平帝敬重信賴。
前半生的勾心鬥角掙扎浮沉,換來了後半生的顯赫風光。
歷經四朝變換更迭,她這個身份低微的謝府庶女,步履艱難,卻堅定不移地步步向前,終至後宮之巔。
活到八十歲,她壽終正寢。建平帝親自跪靈,慟哭三日。皇室宗親和有品級的誥命女眷跪滿瓊華宮。
她的一抹殘魂在瓊華宮駐留七七四十九日,直至下葬的那一日,才徹底煙消雲散。
重新睜開眼的那一刻,她驚愕地發現,自己未曾轉世投胎,反而在十歲之齡的春日醒來……
是因為她少時懵懂無知,歷經坎坷?
還是因為她不識人心險惡,飽受折磨?
所以老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讓她有機會彌補少時的遺憾和痛苦?
數十載的漫長時光,早已將她心頭的怨懟不甘消磨殆盡。曾經的善良怯懦卑微,現在想來只覺分外可笑。
秀美可人的少女皮囊下,是歷經磨難無比堅定強大的謝明曦!
這世上,再無人能傷她一絲一毫。
便是眼前哭哭啼啼的生母丁姨娘,也不能!
……
「……明娘,我的命真苦。」
梨花帶雨一臉淚痕的婦人,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哭泣,右手緊緊攥著謝明曦的衣袖:「當年我真不該一時心軟,讓出正房夫人的位置。什麼二夫人,還不是做妾!」
「更不該被你爹花言巧語哄得昏了頭,任由他將你大哥抱走。說是權宜之計,兒子遲早會回到我身邊。都是騙人的鬼話!」
「如今元亭已十四了,見了我這個親娘冷冷淡淡,便如沒看見一般。」
「我這心,就如吃了黃蓮一般,苦不堪言。」
「明娘,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年已三旬的丁姨娘,常年養尊處優,穿著錦衣華服,吃著山珍海味,保養得當。
一張尖尖的瓜子臉,秀眉杏眼,皮膚白皙,纖弱美貌,楚楚動人,看著只如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婦人。
此時,丁姨娘淚水盈盈的美目露出淒然。
便是鐵石心腸,也要化為繞指柔。
年少時的她,還不懂哭得越美的女子越會騙人的道理,更不知丁姨娘以淚水為利器。每次丁姨娘這般哭訴後,她便心疼不已,然後事事依著丁姨娘的心意……
謝明曦稍稍心疼一回年少天真懵懂的自己,不著痕跡地抽回衣袖。
心靈脆弱的丁姨娘,被女兒的「無情」舉動驚到了,淚水連串滑落:「明娘,莫非你也嫌棄我這個懦弱無用的親娘了麼?」
呵!
狠得下心腸將親生女兒推進火坑的女人,怎麼會是懦弱無用之輩?
是當年的她心盲眼瞎才對!
謝明曦露出疑惑之色,聲音清甜悅耳:「姨娘哭了半天,到底要我做什麼?」
丁姨娘不哭了,用期盼的眼神看了過來:「明娘,我想獨自見一見你大哥,和他說幾句體己話。」
「我是妾室,不便直接去你大哥的院子。你就不同了,你和元亭是親兄妹,去了也不惹眼。」
「你去告訴他,我在蘭香院裡等他。」
果然又要推她出來做擋箭牌!
謝明曦靜默不語。
謝明曦沒有及時接過話茬,丁姨娘心裡略略有些不愉。
不過,她並未動氣,反而紅了眼眶:「我知道這麼做為難你了。郡主最重規矩,知道此事少不得要斥責你一頓。只是,我只你這麼一個親生女兒,不指著你,還能依靠誰?」
謝明曦目光微微一閃,溫言道:「姨娘一心待我,我當然知道。」
「一心」待她!
「一心」將她當成棋子!
為了謝元亭的前程未來,可以犧牲她的一切!
才名,清名,親事……甚至性命。
丁姨娘心中暗喜,目露希冀。
「只是,還有幾日,就是書院月考。大哥需專心溫習,以備考試,分心不得。」謝明曦微笑說道:「待大哥過了月考,姨娘再見不遲!」
丁姨娘:「……」
丁姨娘未料到謝明曦竟會拒絕,震驚地忘了繼續哭泣。兩滴眼淚在目中將落未落,眸光盈盈,惹人生憐。
謝明曦的親爹謝鈞,出身寒門,年少時才高八斗俊美無雙。進京赴考前,和貌美多情的表妹丁含香立下口頭婚約。郎情妾意,一夕纏綿。
沒曾想,謝鈞一朝高中探花,被淮南王府的永寧郡主相中,招為郡馬。
已珠胎暗結的丁含香,忍屈受辱地退讓,做了謝鈞的二房妾室。
永寧郡主一直住在自己的郡主府,每逢初一十五才會回府。丁姨娘平日代為執掌謝府內宅。
每逢初一十五這兩日,以妾室之禮伺候主母的丁姨娘便會格外委屈,少不得要哭上兩場……自然都是在謝明曦面前哭。
丁姨娘倒是想在謝鈞父子面前哭上一哭,可惜一個去官署應卯當差,一個在書院裡讀書。唯有謝明曦在身邊。
謝明曦在丁姨娘震驚的目光中起身:「沒別的事,我先回春錦閣了。」
丁姨娘不假思索地起身,拉住謝明曦的手:「明娘,你是不是生娘的氣了?」
姨娘,娘!
一字之差,天差地別!
年少無知時,她被丁姨娘哄著私下喊娘。後來被嫡母得知,被罰禁足三個月,抄了百遍《女誡》。
嫡姐謝雲曦故意將此事宣揚出去,她也因此事成了眾人笑柄。
「姨娘待我這麼好,我怎麼捨得生姨娘的氣。」謝明曦微微一笑,笑意未及眼底。
並未張口喊娘!
丁姨娘心裡暗暗失望,正想再哄謝明曦。
丫鬟文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啟稟二夫人,郡主派人來傳話,請二夫人和三小姐去雍和堂。」
……
雍和堂,是謝府主母的居處。
永寧郡主極少住在謝府,雍和堂裡大多空著,頗為冷清,遠不及丁姨娘的蘭香院熱鬧。
丁姨娘這輩子最大的祈願,便是住進空蕩蕩地雍和堂裡,哪怕是住上一日也成。可惜,自她以貴妾之禮進門的那一日起,便再也沒這個資格。
穿著杏紅色羅裙的丁姨娘,在踏進雍和堂的那一刻,心情頗為複雜。
怨懟不甘中,混合著永難訴之於口的嫉恨羨慕。或許,還有一絲自己永不肯承認的無法相提並論的黯然。
謝明曦低聲提醒:「待會兒見了母親,姨娘可得恭敬些。母親身邊那位趙嬤嬤難纏的很。」
永寧郡主幼年喪母,當年的李皇后憐惜她無人教養,將她接進宮中養大。直至十五歲及笄,永寧郡主才回了淮南王府。
這個趙嬤嬤,是如今的李太后賜給永寧郡主的教養嬤嬤。便是謝鈞見了,也得畢恭畢敬格外客氣。
丁姨娘這些年在趙嬤嬤手中吃了不少悶虧。被逼無奈地在永寧郡主面前收斂了「動輒哭泣昏倒」的「柔弱」做派。
嘴硬心軟,到底關心她這個親娘。
丁姨娘面色稍霽,沖謝明曦欣然一笑。
謝明曦又道:「姨娘若是言行不妥挨罰,我也會受牽累。」
丁姨娘:「……」
作者:
qsx222
時間:
2019-5-14 09:33 AM
第二章 :嫡母
丁姨娘嚥下心頭悶氣,面上露出恭敬的表情,抬腳進了內堂。
謝明曦不疾不徐,邁步而入。
坐在上首的女子,穿著一襲正紅色繡著水雲暗紋的羅裳。長眉入髻,膚白勝雪,烏髮如墨,容色冷艷,灼灼逼人。
比起出眾的容貌,那份與生俱來的尊貴氣度,更令人心折。
這個女子,正是永寧郡主!
論相貌,丁姨娘更美一籌。論氣度,丁姨娘和永寧郡主之間的差距,便如魚目和明珠之別。
謝鈞當年悔了婚約,娶永寧郡主,顯然絕不僅僅因為永寧郡主出身淮南王府之故。
丁姨娘口中不說,心裡卻也清楚,也因此愈發嫉恨。
面冷心更冷硬的趙嬤嬤,站在永寧郡主身側。
趙嬤嬤年過五旬,相貌平庸,滿面皺紋,臉上絕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全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都別惹我」的氣場。
謝明曦不動聲色地看了數十載未見的嫡母一眼,上前一步,襝衽行禮:「女兒明曦,給母親請安。」
永寧郡主聲音淡淡:「起身。」
謝明曦應了聲是,站直身子。
丁姨娘也行了一禮。起身後,迫不及待地看向永寧郡主身側的英俊少年。
少年身著藍色錦袍,頭束玉冠,目如朗星,挺鼻薄唇,俊美不凡。正是謝明曦一母同胞的兄長謝元亭。
這副做派,便是心胸再寬廣的主母見了,心裡也會覺得不痛快。更何況,永寧郡主從不是心善好招惹的主。
謝明曦眼角餘光掠過神色漠然的謝元亭。
……
謝元亭一出生,便被謝鈞抱到永寧郡主府。謝鈞花言巧語哄丁姨娘,說兒子養在嫡母名下,便與嫡出無異。承諾日後讓丁姨娘時常去見兒子。
為了兒子的將來,丁姨娘萬般無奈地退讓。
沒想到,這一讓,就是十幾年。
永寧郡主待庶子如己出,自小嚴格教養。
謝元亭已有十四歲,年少才高,相貌俊美,在八大書院之一的新儒書院讀書。平日來往的多是世家公子官宦子弟,或是皇室宗親之流。和淮南王府的嫡長孫也過從甚密。
如此年輕俊彥,前程似錦,唯一的污點便是出身,恨不得永遠抹去庶出兩個字。對滿心母愛的丁姨娘,謝元亭的態度冷漠得令人心涼。
便如此時。
丁姨娘心中的憐愛疼惜幾乎溢出眼眶。
謝元亭卻對丁姨娘視若無睹,沖永寧郡主恭敬地拱手道:「母親,還有幾日就是書院的月考,兒子想先回去溫習書本。」
永寧郡主神色稍緩,溫言道:「讀書重要,也別傷了身子。」
話語中的關切,令謝元亭受寵若驚感動不已,忙應道:「兒子謹遵母親教誨。」然後退下,看也沒看丁姨娘一眼。
這一聲母親,生生地刺痛了丁姨娘的眼和心。
丁姨娘用力捏緊手中絲帕,指甲掐入掌心,陣陣刺痛。
趙嬤嬤有意無意地瞥了過來。
曾被罰跪整整一日的痛苦記憶瞬間浮上心頭。丁姨娘全身一個激靈,立刻垂下眼,掩住眼底的黯然神傷。
趙嬤嬤用眼神震懾住了不安分的丁姨娘,心中頗為自得。目光很自然地掠過丁姨娘身側的三小姐謝明曦。
謝鈞有一妻一妾,膝下子嗣不豐,只有一子兩女。
庶長子謝元亭,自小被養在永寧郡主身邊,平日隨永寧郡主住在郡主府。二小姐謝雲曦是永寧郡主所出,是永寧郡主的眼中寶心頭肉。
唯有這位三小姐,被留在謝府,養在丁姨娘身邊。
姨娘養大的庶女,大多上不得檯面。
謝三小姐卻是例外。
那張美得不染塵俗令人見之難忘的臉龐,是一個少女最大的資本。更不用說,兄妹三人中,唯有謝三小姐真正承襲了謝鈞過人的讀書天賦。
三歲識字,五歲時通讀書本,七歲便能作詩。九歲精通音律,書畫皆佳。
過目不忘,天資聰慧,無人能及。
好在三小姐年少,又在丁姨娘身側,從無出門做客的機會。
也因此,外人只知謝家有庶出的大少爺嫡出的二小姐,無人知曉還有這麼一個天資聰穎美麗無雙的謝三小姐。
郡主此次回府,便是衝著三小姐……
趙嬤嬤意味深長地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
……
趙嬤嬤未留意到,在她收回目光後,謝明曦嘴角微微勾起,目中閃過嘲弄。
再狠毒的人,也有柔軟的一面。
便如面冷心惡的永寧郡主,待自己的女兒如珠似寶。為了給滿腦子草包的謝雲曦搏一個才名,費盡苦心。
謝雲曦比她大了一歲,已到了能報考蓮池書院的年齡。只是,若憑謝雲曦自己去考,絕無可能考上。
永寧郡主思來想去,便將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不止是替考,而是讓她心甘情願地永遠躲在謝雲曦身後,將原本屬於她的光芒盡數挪到嫡姐身上。
為了讓她乖乖就範,永寧郡主自然有備而來。
「丁姨娘,」永寧郡主緩緩張口:「元亭的生辰快到了吧!」
丁姨娘脫口而出:「是,還有一個月另三天。」
果然是親娘!記得如此清楚!
永寧郡主目中閃過一絲譏削,淡淡說道:「過了生辰,元亭也滿十四了。也該考慮親事了。」
丁姨娘神色微微一變。
大齊文風興盛,家中有子嗣的,皆以讀書為榮。為了避免太早接觸男女之事分心,大多十六歲之後才操持親事,十七八歲成親的不在少數。
永寧郡主輕飄飄的兩句話,透露出的用意卻令人驚疑。
丁姨娘定定神,陪笑道:「元亭還年輕,此時提親事,言時過早。倒不如過上兩年再商榷此事。」
商榷?
她身為嫡母,要為長子定親,只要謝鈞首肯便可,何需和一個區區妾室商榷?
永寧郡主沒說話,目中卻明顯地露出輕蔑。
丁姨娘被羞辱得無地自容。
……
這熟悉又久遠的一幕,落入謝明曦眼中。
謝明曦有些意外地發現,她的心中竟湧起一絲少見的怒火。
後半生,她活得從容隨性,已很少動怒。
此時面對著昔日高高在上高不可仰的嫡母,深藏在心底數十載的怨恨不甘似也隨之重新襲上心頭。
「母親,」謝明曦一張口,宛如素手撥弄琴弦,叮咚悅耳:「今日為何不見二姐?」
永寧郡主看了謝明曦一眼,淡淡說道:「錦月邀了她去賞花。」
永寧郡主口中的盛錦月,是淮南王府唯一的嫡孫女,和謝雲曦是正經的表姐妹。謝雲曦時常去淮南王府小住,和盛錦月頗為親密交好。
謝明曦目中露出一絲嚮往。
永寧郡主心中暗暗冷笑,語氣緩和許多:「明娘,你今年已有十歲。這個年紀,也該出府走動了。日後雲娘出府做客,你便隨著雲娘一起去。」
謝明曦微笑道:「多謝母親。」
丁姨娘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謝明曦有多優秀出眾,她這個親娘再清楚不過。只可惜從無在人前亮相露面的機會。
沒想到,永寧郡主竟肯讓謝明曦跟著謝雲曦一起出府做客!
這就意味著,謝明曦有機會出入淮南王府,結識諸多名門閨秀,很快就會傳出才名。以後有機會考進蓮池書院,然後在書院裡嶄露頭角,聲名鵲起。會被勳貴高門的貴婦們相中。再有造化,或許還有進宮為妃之日……
到那時,母憑女貴,她再也不必對著永寧郡主低聲下氣!
丁姨娘浮想聯翩,越想越是歡喜。
永寧郡主看著目露喜色的丁姨娘,心中冷笑不已,張口道:「明娘,你暫且退下。我有些話吩咐丁姨娘。」
說什麼話,要刻意令她避開?
謝明曦心中哂然,微笑著應聲而退。
……
半個時辰後,丁姨娘全身哆嗦著出了雍和堂。
臉孔慘白一片,身子微晃,似隨時都會暈厥過去。
大丫鬟文綺被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攙扶住丁姨娘:「二夫人,你這是怎麼了?」
丁姨娘嘴唇動了動,聲音有些嘶啞:「隨我去春錦閣。」
文綺略略一怔。
春錦閣是三小姐謝明曦的住處。
丁姨娘這麼急著去見三小姐做什麼?
丁姨娘滿心紛亂,無心多言,在文綺的攙扶下邁步去向春錦閣。
一開始步履遲緩,漸漸地,丁姨娘目露決絕,步伐也隨之堅定。
明娘,對不起!
可為娘實在沒別的選擇,只能委屈你!
你這般聽話懂事,一定能體諒娘親的被逼無奈迫不得已!
作者:
qsx222
時間:
2019-5-14 09:34 AM
第三章 :哀求
在宗親滿地走勳貴多如狗的京城,謝鈞這個四品的鴻盧寺卿,官職不高不低,絲毫不惹眼。
比起才學,謝鈞更出名的是貌若潘安的俊臉。
謝鈞的岳父淮南王是當今天子建文帝的堂弟,深得皇上器重,執掌宗人府。是皇室宗親裡的實權派,在朝堂上也極有影響力。
謝鈞靠著一張俊臉,攀上淮南王府,娶了以美貌聞名的永寧郡主。讓人不得不唏噓感歎,男人一樣能靠臉吃飯。
這十幾年間,謝家從略顯偏僻的敦化坊搬到了靠近永寧郡主府的修業坊。
鐵一般的事實證明,靠臉吃飯的男人完全可以將此事業發揚光大!
謝府宅院不算太大,後院修建的園子就佔了二分之一,亭台樓閣假山水池奇花異草樣樣俱全。
這也是大齊官僚們的通病。
寧可全家人住得擁擠,也要撐足門臉。
所謂餓死事小丟臉事大,便是如此。
謝明曦住的春錦閣,共計主僕十人。大丫鬟兩人住一間屋舍,小丫鬟便得三四個人擠在一間屋子裡。
好在謝明曦的閨房寬敞整潔,收拾得頗為雅致。
朝思暮想的兒子未能養在身邊,退而其次,丁姨娘對她這個女兒的衣食起居倒也盡心。春錦閣裡的各色陳設名貴又不扎眼。
大丫鬟芳巧正低頭坐著針線。聽到腳步聲,忙起身行禮。
芳巧今年十六歲,正是花朵一樣鮮嫩的年齡,白皙的臉龐透著粉,一雙杏眼大而水靈,顧盼多情。
謝明曦隨意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芳巧手中的荷包上。
芳巧確實心靈手巧,荷包上繡了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襯著碧綠的荷葉,頗為精緻。
「荷包做得不錯。」謝明曦絲毫不吝嗇誇讚。
芳巧被讚得精神一振。
小姐這幾日對她不冷不熱,不是讓她做鞋襪,就是繡荷包。貼身伺候的活兒卻指派起從玉扶玉那兩個蠢笨的小丫鬟來。
她這個大丫鬟顏面難堪不說,地位也隨之岌岌可危,豈有不急之理?
芳巧小心翼翼地應道:「奴婢手藝不精,難得入了小姐的眼。」
謝明曦和顏悅色地吩咐:「我身邊丫鬟,數你針線活兒做的最好,照著這個荷包,再做十個。」
芳巧:「……」
一個荷包要做足一整日,十個,就得做上整整十日!
芳巧心裡苦,一時未應。
「瞧瞧你,莫非是嫌十個太少了?」謝明曦挑眉淺笑:「那就做二十個好了。」
芳巧全身一個哆嗦,不敢再遲疑,忙應道:「是,奴婢領命。」
「退下吧!」謝明曦隨口吩咐:「讓從玉扶玉進來伺候。」
芳巧嚥下滿心的苦澀不甘,低聲應是。
……
這世上聰明人比比皆是。自詡聰明的更是數不勝數。
譬如大丫鬟芳巧,心思便太過活絡。和丁姨娘身邊的文綺「交好」,「閒談」時不經意透露她的言行舉止……
春錦閣裡大小共有八個丫鬟,她著意挑了略顯蠢笨的從玉和更蠢笨的扶玉。
臉上長著幾點雀斑的是從玉,今年十二歲,女紅廚藝梳妝一無所長,最大的優點是聽話。
扶玉比從玉大了一歲,今年十三,生得粗笨壯實,頗有力氣。一張黑黝黝的臉蛋平平無奇,離清秀尚差了一截。
兩個三等丫鬟往日做的都是洗衣掃地之類的粗活,此時踏進雅致的閨房,頗有些拘謹。
不過,比起第一天貼身伺候已經強多了。
站著沒哆嗦,說話沒結巴,站在一旁安安靜靜。沒她的吩咐,絕不敢出聲驚擾。
挺好!
謝明曦對從玉扶玉的溫順乖巧頗為滿意,慢悠悠地翻閱著手中的前朝史記,滿目書香,一室安寧。
可惜,這般靜謐美好的時光,很快就被丁姨娘的到來打破。
「三小姐,丁姨娘來了。」
從玉小聲稟報。
話音未落,丁姨娘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眼前:「明娘!」
丁姨娘出入春錦閣,從來無需通傳。
以後得先改了這規矩。
謝明曦並未起身相迎,只略略抬頭看了一眼,問道:「姨娘怎麼忽然到春錦閣來了?」態度不冷不熱,聲音淡淡。
滿腹沉重心事的丁姨娘,並未察覺到女兒的冷淡,美目含著淒苦:「明娘,我有話要和你單獨說。」
該來的總是會來。
謝明曦目光微冷,掃了從玉扶玉一眼。
兩個小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
閨房裡,只剩謝明曦和丁姨娘。
丁姨娘還未張口,眼圈已紅了,泫然欲泣,欲言又止。
謝明曦淡然張口:「姨娘有話但說無妨。」
「明娘,」丁姨娘心中百轉千回,一咬牙,狠心張了口:「郡主剛才說的話,你也聽見了。你大哥今年十四,正應該是一心讀書之時。若早早定親成親,一來易分心,二來,他身為庶出,又無功名在身,很難娶到高門貴女為妻。」
「所以,他萬萬不能早早定親。」
說著,用「你一定能明白」的期盼目光看了過來。
謝明曦不負所望,點頭附和:「姨娘說的是,大哥確實不宜過早成親。」
丁姨娘暗暗鬆口氣,最難以啟齒的話也順利說出了口:「你既能明白,可願意為你大哥受些許委屈?」
不等謝明曦有所反應,急急說了下去:「郡主剛才留下我,對我說,若是你肯替二小姐去考蓮池書院,便將元亭的親事推遲兩年,還會為他求娶名門閨秀為妻。」
「以你的才學聰慧,考蓮池書院十拿九穩。」
「到時候,郡主會替你和二小姐一起報名。入學考試之時,二小姐的試卷上寫你的名字,你的試卷上寫二小姐的名字……」
「郡主會暗中打點,無人會追究深查。如此,你便能代二小姐考上蓮池書院……」
說到這兒,丁姨娘眼中淚珠滾落,彷彿受盡委屈的人是她:「明娘,我知道這是委屈了你。只是,眼下也只有你能幫元亭了。」
「我求求你了!明娘,你就應下這一回,幫一幫元亭可好?」
連說辭都和前世一模一樣。
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第三回……
直至所有人都以為她的委屈理所當然,她的犧牲天經地義。
謝明曦以為自己心如止水,再不會為任何事動怒。直至此刻,壓抑在心底數十載的久遠回憶和丁姨娘苦苦哀求的臉孔合二為一。
塵封在心底的怨懟委屈不甘,也隨之蜂擁而來。
她定定地看著丁姨娘,為前世受盡委屈的年少謝明曦質問出聲:
「姨娘,我可以自己考上蓮池書院,為何要代謝雲曦去考試,將屬於我的才名光華雙手奉送他人?」
「為何為了大哥,便要我為人做嫁衣?」
「為何為了大哥,便要我委屈退讓?」
「大哥是姨娘生的,我就不是嗎?」
謝明曦目光越來越亮,聲音越來越冷。
「往日姨娘總說最疼我,原來都是哄我而已。大哥才是最重要的。為了他的前程未來,我的一切無足輕重,隨時可以委曲求全。」
「同是姨娘懷胎十月所生,大哥自幼在郡主府長大,姨娘一個月見他不過兩三回。而我,一出生便在姨娘身邊,朝夕相伴。為何在姨娘心中,我依舊遠遠不及大哥?」
「只因大哥是男子,而我是女子,便該天生低人一等,命運任人擺佈?」
作者:
qsx222
時間:
2019-5-14 09:35 AM
本帖最後由 qsx222 於 2019-5-14 09:35 AM 編輯
第四章 :委屈
一句句尖銳的詰問,如利箭刺穿謊言織就的虛幻泡影。
丁姨娘啞口無言,表情瞬間僵硬,心中一陣莫名的驚惶慌亂。
這是怎麼了?
往日謝明曦最是心軟,她哭一哭,說上幾句好聽話,便能哄得女兒事事順著她地心意。可今日,謝明曦態度異常激烈,言辭更是無比犀利。
「明娘,不是你說的這樣。」
丁姨娘顧不得再哭泣,急切地拉住謝明曦的手:「我是你親娘,如何能不疼你。只是……只是元亭眼下陷入困境,只有你能救他。你是他的親妹妹,你一定心疼兄長,不忍他的親事被嫡母隨意擺佈……」
當年的她,確實不忍。
所以,她甘心被親情困縛,一步步被逼進火坑,受盡磨難痛苦。
十四歲時身敗名裂,被一頂軟轎從後門抬著進了四皇子府,成了無名無分的侍妾。之後幾年,被當做棋子,數次陷入險境。
十九歲那年,身為妃嬪的嫡姐謝雲曦欲置她於死地。
她在生死中掙扎之際,丁姨娘正為謝元亭考中進士狂喜不已。
年少得志的謝元亭,不齒提起她這個親妹妹,便是進宮,探望的也是雲妃娘娘。
瀕臨絕境九死一生時,她終於幡然醒悟。
這世上,無人真正愛她惜她。
她要好好活下去!
要善待自己!
要令所有仇人匍匐在她腳下!
耗盡數年之功,她終於做到了。
外人只道太皇貴太妃溫柔和善賢良,便是她的長孫建平皇帝也這般以為。只有她清楚,她早已涼薄無情心冷如刀。
丁姨娘緊緊地攥著她的手。
就如即將溺斃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明娘,我求你了!你就應下這一回!只這一回,日後我絕不會讓你受這等委屈了。為娘給你跪下了。」
說完,一咬牙一狠心,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
好一個忍辱負重的親娘!
這是以母女之情相逼,讓她不得不點頭!
謝明曦動也未動,定定地看著淚流滿面的丁姨娘。心裡浮起一絲荒謬又可笑的涼意。
意料中的一幕,真正出現在眼前,依舊令她氣血翻湧心意難平。
許久之後,謝明曦才緩緩說道:「姨娘,我答應你。」
她就知道,使出這一招殺手鑭,必能令謝明曦心軟點頭。
丁姨娘強自按捺住心裡的釋然和自得,哽咽著說道:「明娘,我知道你心裡委屈。我這心裡,又何嘗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我對你的心,和元亭一般無二。」
「只是,世人皆重子嗣。我只有元亭這麼一個兒子,總得處處為他謀劃打算。日後你長大了,便要出嫁為人婦,我能依靠的便只有元亭。便是你,也需要娘家兄長給你撐腰。」
「你現在受些委屈,能換得你大哥遲兩年再成親。他能安心讀書,日後定能考取功名,能娶高門貴女為妻。」
「你大哥有出息了,我們母女兩個才有好日子過。」
「明娘,我去找元亭,將你做的一切都告訴他。他定會感激你……」
謝明曦目光微閃,點點頭:「好。」
丁姨娘:「……」
丁姨娘哭不出來了。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說道:「姨娘為何還不去?莫非是又改了主意,不願讓大哥知道此事,免得大哥心生愧意,不願我代二姐去考蓮池書院?」
被說中心思的丁姨娘有幾分狼狽:「我、我這便去。」
然後,踉蹌著站起身來,有意無意地放慢了動作。
「姨娘!」
丁姨娘精神一振,迅疾轉身:「明娘,你……」
是不是改了主意?
謝明曦神色平靜,聲音不高不低,卻如重鼓落在丁姨娘的耳中:「這是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姨娘若打著日後再用此等法子逼我就範的主意,休怪我翻臉無情。」
「還有,日後姨娘想進春錦閣,讓丫鬟通稟一聲。」
……
丁姨娘抹著眼淚走了。
謝明曦神色未變,喊了從玉進來:「我有些餓了,讓廚房熬一碗魚湯來。」
從玉:「……」
丁姨娘哭哭啼啼地離開,從玉看得清清楚楚。
她以為三小姐也在屋子裡傷心落淚。沒想到,三小姐叫她進來是為了魚湯……
「八兩重的鯽魚,魚湯要熬至奶白色,無一絲腥氣,少放油,少放鹽,略放些芫荽。」謝明曦淡淡吩咐:「你可記住了?」
從玉打起精神,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
謝明曦滿意地嗯了一聲。
半個時辰後,從玉端了魚湯來。
謝明曦略嘗一口,微微皺眉。
重生這兩日,別的倒能遷就一二,唯有吃食無法適應。
前世在宮中生活數十載,入口的俱是瓊華宮御廚精心所做的美味佳餚。謝府廚娘的手藝,委實入不了口!這兩天她吃的少之又少。
腹中空空,飢腸轆轆,偏偏實在不願將就。
謝明曦放下碗,吩咐一聲:「將魚湯分著吃了吧!」
扶玉聞著香氣四溢的魚湯,饞蟲早已被勾了出來。頓時嚥了口口水:「小姐,奴婢也能喝一碗嗎?」
看著扶玉嘴饞的模樣,謝明曦微微笑了起來:「賞你兩碗。」
扶玉一臉歡喜:「多謝小姐。」然後一挺胸膛:「以後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上刀山下油鍋奴婢也不眨眼。」
謝明曦一笑置之。
衝動之下的表忠心,她聽得多了。自不會因這兩區區兩句話動容。
能抵擋得住誘惑不背叛自己的主子,已是難得的忠僕了。
丫鬟們很快將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魚湯分完喝光。
喝了兩碗的扶玉悄悄打了個幸福的飽嗝。
謝明曦看著一臉饜足的扶玉,更餓了……
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在半月之後,她自會讓永寧郡主母女嘗到追悔莫及的滋味。眼下更要緊的,是要先解決口腹大欲。
謝明曦吩咐:「扶玉,你去門房候著,父親一回府,立刻請父親來春錦閣。」
扶玉應了一聲,利索地退下。
……
雍和堂。
丫鬟瑤碧低聲稟報:「丁姨娘進了春錦閣,待了小半個時辰才哭著離開。」
哭著走的?
永寧郡主目中閃過一絲不屑的譏削。
丁姨娘慣以柔弱哭泣的姿態為手段。對著自己的親女兒,也是如此。看來,事情已經成了!
謝元亭是丁姨娘的命根子。
拿捏住了謝元亭,便拿捏住了丁姨娘。
趙嬤嬤目光一閃,低聲道:「郡主可要召丁姨娘前來相詢?」
「不必。」永寧郡主冷笑一聲:「為了謝元亭,丁姨娘自會想盡一切辦法令謝明曦屈服順從。」
她是淮南王府的郡主,是謝府主母,是謝元亭謝明曦的嫡母。
只憑這些,她便足以掌控謝元亭兄妹的命運。
謝明曦必須斂盡所有光華。
便是天資再出眾,也卑賤如瓦礫,只配被謝雲曦踩在腳下!
作者:
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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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9:36 AM
第五章 :謝鈞
鴻盧寺卿是個清閒官職。
謝郡馬為人風雅,詩畫俱佳,又生得俊美無雙,在一眾同僚中頗受青睞。每日赴各種酒宴,時常晚歸。
難能可貴的是,永寧郡主從不為此惱怒動氣。比起另外幾位跋扈霸道從不允郡馬在外飲酒作樂的郡主來,永寧郡主堪稱賢良大度。
「謝郡馬嬌妻美妾,得享齊人之福,真是羨煞旁人。」
「永寧郡主親自教養庶長子,如此胸襟,令人欽佩。」
「謝郡馬能娶郡主為妻,委實是三生之福。」
……諸如此類的誇讚,數不勝數。每次酒宴幾乎都要上演一回。
酒意醺然的謝鈞在長隨謝青山的攙扶下,腳步踉蹌著下了馬車,進了謝府大門。
門房管事慇勤地上前相迎:「奴才給老爺請安。」
謝鈞平日大多住在郡主府,耳邊聽得儘是郡馬這個稱呼。一回到謝府,聽到老爺兩個字,只覺心氣通暢,格外輕鬆愉悅。
就在此時,一個其貌不揚黑不溜丟的丫頭冒了出來:「老爺,奴婢……」
謝鈞眉頭一皺,酒醒了一半,張口呵斥:「哪兒來的醜丫頭!」
扶玉:「……」
容貌是天生的,她也不想長得這般又黑又難看!
扶玉頗有些委屈,小聲道:「奴婢是三小姐身邊的丫鬟,奉三小姐之命在此等候老爺。請老爺回府先去春錦閣一趟。」
謝鈞略有些意外,卻未推卻,點了點頭:「我這便過去。」
謝鈞只有一子兩女。在妻妾兒女成群的大齊官僚中,頓顯子嗣稀薄。也因此,他對僅有的三個兒女都很器重。
庶長子謝元亭是他唯一的兒子,日後傳承子嗣香火,撐起謝府門戶,地位之重,無需多言。
長女謝雲曦是永寧郡主所出,是淮南王嫡親的外孫女,頗得淮南王歡心。他對這個嫡女,自是看重。
幼女謝明曦,容貌和他最為肖似。天賦也最為出眾,堪稱青出於藍勝於藍。謝元亭天資只有中上,比起謝明曦遠遠不及。
若謝明曦生為男子,他必會傾盡全力教導栽培。
便是女兒身,也不必遺憾。
這般優秀出色的女兒,日後定能嫁一門好親事。若有機緣,或能攀龍附鳳為謝家光耀門楣……
想及此,謝鈞的步伐快了幾分。
……
一盞茶後。
謝鈞邁步進了春錦閣。
身著鵝黃衣裳的稚嫩少女微笑行禮:「女兒明曦,見過父親。」
容顏如玉,秀美無倫。
淺笑盈盈,風姿動人。
不愧是他謝鈞的女兒,行禮也這般優雅好看。
謝鈞舒展眉頭,笑著說道:「免禮。」
不待謝明曦張口,又道:「我記得你身邊的大丫鬟叫芳巧,頗為伶俐,長得也勉強入眼。為何換了個又黑又醜的?」
明亮的燭火下,年已三十二歲的謝鈞面白似玉,俊美無儔,氣質儒雅,眉眼含笑,顯得溫柔而多情。
出色的相貌,完全擔得起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美譽!
別管是否「敗絮其中」,只「金玉其外」,已足以令人艷羨嚮往。
容貌出色到了極致,成為晉身的階梯。也怪不得謝鈞對一個人的相貌這般看重。
謝明曦輕描淡寫地應道:「丫鬟最要緊的是老實聽話,長相好壞,並不要緊。父親這般以貌取人,女兒不敢苟同。」
謝鈞:「……」
謝鈞被噎了一回,也未動氣,反而笑了起來:「十幾日未見,你倒是愈發伶牙俐齒了。」
又笑問:「你特意讓丫鬟叫我過來,是為了何事?是看中了為父書房裡的古籍,還是想要一張古琴?」
謝明曦天資出眾,讀書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音律一學即通,舉一反三。
謝鈞對聰慧貌美的幼女頗為寬厚,無傷大雅的請求從不拒絕。
也因此,年少的她一直以為父親是疼愛自己的。
直至後來,她才知道,謝鈞溫柔多情的外表下是何等涼薄冷酷!
十四歲那年,她被逼替謝雲曦背上勾引皇子的惡名,聲名盡毀。
她跪在謝鈞面前,滿面淚水地哀求:「我寧願剪去一頭青絲,進庵廟長伴古佛青燈,也不願進四皇子府做侍妾。爹,我求求你,你去四皇子殿下面前求情,求殿下饒過我……」
「住口!」
等待她的,卻是謝鈞鐵青的俊臉和滿目的冰冷:「你既已擔下此事,便老老實實地去四皇子殿下身邊。待日後雲娘嫁給殿下為妃,姐妹也能互相幫襯。」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素日溫和寬厚的父親:「父親,你的意思是讓我繼續為二姐驅使,為她代過?」
謝鈞冷冷道:「你已淪落至此,再無別的用處,替雲娘鞍前馬後也是應該的。」
……
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冷漠臉孔,和眼前溫柔含笑的俊臉悄然重合。
謝明曦心中一陣冷意,唇角卻微微揚起:「父親這回可猜錯了。女兒近來嘴刁,總吃不下府中廚娘所做的吃食。想另請一位廚娘進府,專門為女兒做一日三餐。不知父親可否應允?」
原來是這等小事。
謝鈞很快應道:「些許小事,自行做主便是。」
謝明曦微微一笑:「請廚娘進府,總得花銀子,買食材,又是一筆花銷。這等事,姨娘做不了主。我又沒勇氣去求母親,只能求父親了。」
謝鈞笑道:「好好好,我回去便和你母親說一聲。」
「多謝父親。」謝明曦唇角揚起,笑得輕快愉悅。
此時的謝鈞,根本沒料到自己隨口應下的一樁「小事」,會在日後惹出多少風波!
……
永寧郡主極少住在謝府,耳目卻遍佈府中。謝鈞前腳踏進春錦閣,後腳便有丫鬟悄悄進了雍和堂送信。
永寧郡主聞訊後,目光陡然冷了下來。
一炷香後,謝鈞進了屋子。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一起行禮:「奴婢給郡馬請安。」
謝鈞含笑道:「都免禮。」
永寧郡主端坐在椅子上,眉目冷肅。
謝鈞走上前,右手撫上永寧郡主的肩膀,溫柔低聲:「永寧,我回來了。」
永寧郡主眉心跳了一跳,目光一掃,淡淡道:「都退下!」
一聲令下,丫鬟婆子都退下,唯有瑤碧點翠留了下來。
這兩個丫鬟俱是永寧郡主的心腹親信。瑤碧生的白皙標緻。點翠更是綽約嫵媚,一雙杏眼,顧盼多情。
瑤碧十九歲,正值妙齡。
點翠已有二十二歲。永寧郡主卻一直未放點翠嫁人,頗有一直將她留在身邊伺候之意。
永寧郡主冷冷說道:「將手拿開!」
語氣中露出一絲毫不避諱的厭惡。
謝鈞笑容有些僵硬,慢慢縮回手。
瑤碧點翠顯然早習慣了這一幕,各自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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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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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9:39 AM
第六章 :夫妻
屋子裡驟然安靜。
沉悶而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當著外人的面裝恩愛夫妻,到了私下,便相敬如冰。
十餘年來,一直如此。
謝鈞心中湧起熟悉的壓抑和惱怒,目光掃過瑤碧和點翠:「你們兩個先退下。」
沒等兩個丫鬟應下,永寧郡主冷冰冰的聲音已響起:「不必。她們俱是我心腹,有什麼話當著她們的面說話亦無妨。」
是啊!
在永寧郡主心裡,兩個丫鬟比他這個裝點門臉的夫婿重要多了!
謝鈞心中怒意高漲,俊美如玉的臉孔露出譏諷的笑意:「是我冒失了。郡主的身邊人,我豈能隨意指使吩咐。」
永寧郡主眉眼未動:「你心中清楚便好。」
謝鈞:「……」
瑤碧點翠的頭垂得更低了。
大概誰也不會想到,被外界傳為佳話的恩愛夫妻,根本名不副實吧……
可憐謝郡馬,看著風光顯赫,實則忍氣吞聲飽受羞辱。在永寧郡主面前,永遠直不起腰桿抬不起頭來。
不出所料,謝郡馬深呼吸一口氣,再張口,態度又恢復了溫柔:「是我言語冒失,郡主別放在心上。」
永寧郡主目中露出一絲輕蔑鄙夷。
謝鈞忍了又忍,柔聲道:「郡主可是有話問我?」
永寧郡主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剛才去了春錦閣?」
原來是為了這等小事。謝鈞不以為意地笑了一笑:「是,明娘多日不見我這個親爹,心中想念。所以讓人請我過去。」
請廚子這等小事,實在不值一提。
永寧郡主瞄了謝鈞一眼,見他神色如常無一絲異樣,才定下心神。
看來,謝明曦並未透露隻字片語。
哼!算她識趣!
……
「瑤碧,去伺候郡馬更衣安寢。」永寧郡主張口吩咐。
瑤碧白嫩的臉孔微微泛紅,柔聲應是。
郡主和郡馬同房,不過是裝裝樣子。
自她十五歲起開臉做了通房。這四年來,每逢初一十五回謝府,都由她伺候謝鈞枕席。
平日在郡主府,郡馬連踏進郡主的寢室的機會都極少。
此事,只有永寧郡主的身邊人清楚,謝府上下無人知曉。便連丁姨娘也被瞞在鼓裡。
可憐丁姨娘,整日拈酸吃醋,根本不知永寧郡主從未將謝鈞放在眼底。
謝鈞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口中卻溫和笑道:「勞累一日,郡主也早些歇下。我明日早起送郡主回郡主府。」
謝鈞是否心懷不甘,永寧郡主根本不在意。
待瑤碧隨著謝鈞離開後,永寧郡主的神色和緩下來,目光在點翠窈窕的身段上打了個轉:「點翠,來伺候本郡主更衣就寢。」
語氣微微上揚,竟有些調笑的意味。
點翠俏臉浮起紅暈,眼波流轉,分外嬌媚:「郡主難得回府,奴婢豈敢伺候郡主就寢。還是另召人進來伺候吧!」
永寧郡主對點翠倒是有些耐心,聞言也不惱,只道:「快些過來。」
點翠輕咬嘴唇,湊上前去,為永寧郡主褪下衣衫。
忽然,點翠輕呼一聲。似被碰觸了何處。
這一聲嬌吟,又軟又酥。
很快,又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脫衣聲。
床榻邊的輕紗被迫不及待地扯落,隱隱綽綽遮住床榻。不過片刻,床榻微微搖動起來,輕紗也隨之顫抖。
……
隔日清晨。
春錦閣。
芳巧有些不安地在門外徘徊,幾番欲伸手敲門,猶豫片刻,又放了手。
平日起得晚些倒是無妨,今日郡主在府中,三小姐總得早起去雍和堂請安。
只是,這幾日,三小姐對她這個大丫鬟冷冷淡淡,她思來想去不知是何緣故,膽子也小了起來……
芳巧目光一瞟,叫了從玉扶玉過來:「時候不早了,你們兩個去叫醒小姐。」
從玉扶玉一起搖頭:「小姐吩咐過,不得隨意叫門。」
芳巧抽了抽嘴角,故意加重語氣,嚇唬兩個小丫鬟:「若是小姐起得遲了,耽擱了請安,惹得郡主動怒。你們兩個可擔得起責任?」
從玉扶玉對視一眼。然後從玉老實地應道:「我們擔不起。」
芳巧一口氣還沒喘完,就聽扶玉說道:「可我們更不敢違抗小姐的命令。」
芳巧:「……」
對了,她熬夜繡了一個荷包,還有十九個荷包沒繡。
芳巧默默走了。
從玉扶玉繼續在門外等著。直至門裡傳來了小姐聲音:「進來。」
兩個小丫鬟齊齊鬆了口氣,應了一聲,推門而入。
只著中衣的稚齡少女,坐在床榻邊,略略側頭,眼角眉梢微微含笑,別有一番憊懶的風韻。
從玉扶玉看傻了眼,一時竟找不出任何語句來形容眼前美景。
謝明曦失笑:「你們兩個傻乎乎地站那兒幹什麼?還不過來伺候我更衣梳洗?」
兩個丫鬟回過神來,忙應聲伺候。
兩人已經格外盡心盡力,奈何以前做的都是灑掃之類的粗活,近身伺候的精細活兒,一時半會哪裡做得來。
淨面更衣也就罷了,梳髮著實不是易事。
從玉看著自己梳的歪歪扭扭的雙平髻,羞愧得滿臉通紅無地自容:「小姐,奴婢手拙,還是讓芳巧姐姐來為小姐梳髮吧!」
確實醜了點。
謝明曦端詳片刻,淡淡說道:「不用了。」
這樣去給嫡母請安正好。
便讓永寧郡主再張狂得意半個月。
此時越自得快意,日後跌得越重越痛苦越怒不可遏。
從玉鼓起勇氣問道:「小姐為何忽然讓奴婢近身伺候?」
這個問題,已經足足困擾從玉三日了。
扶玉同樣滿心困惑不解,看了過去。
謝明曦微微一笑:「自然是因為你們兩個有芳巧不及的長處。」
從玉扶玉被誇得滿心歡喜,喜滋滋地跟在謝明曦身後去了雍和堂。
……
永寧郡主每月初一十五回府,隔日用過早飯便回郡主府。
十餘年來,皆是如此。
丁姨娘每次忍氣吞聲地到雍和堂來請安,便會竭力安慰自己。一個月只忍上兩天,其餘日子,總算愜意自在。
再者,謝鈞每隔三五日就會回府一回,從不曾冷淡疏忽她,待她依舊溫存體貼。
只是,當著永寧郡主的面,謝鈞幾乎從不正眼看她。目光偶爾掠過,也格外淡漠。
謝元亭站在謝鈞身側,比親爹更無情,眼角餘光都不肯捎帶過來。
丁姨娘心中又酸又苦,右手緊緊地攥緊絲帕。
「明娘為何還沒來?」永寧郡主有些不耐,警告地掃了丁姨娘一眼。
丁姨娘心裡一緊,下意識地擠出笑容解釋:「明娘還小,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不免貪睡了些。婢妾這便讓人去春錦閣叫她過來。」
話音剛落,謝明曦的身影已出現在雍和堂門口。
丁姨娘鬆了口氣,堆起笑容看了過去。一眼便看到謝明曦梳得不夠齊整的頭髮。
丁姨娘:「……」
謝明曦襝衽行禮:「女兒明曦,給父親母親請安。」
謝鈞也有些不快,不過,當著永寧郡主的面並未多言,淡淡道:「起身吧!」
永寧郡主瞥了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明娘,再過半個月就是蓮池書院一年一度的入學考試。你和雲娘一起報名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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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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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9:40 AM
第七章 :書院
大齊文風興盛,書院眾多,尤以京城為最。
其中,名氣最盛的當屬六大書院!
謝元亭就讀的新儒學院,名列六大書院之一。不過,新儒書院排名堪堪居中。六大書院之首,當屬松竹書院。
當今天子建文帝年少時曾在松竹書院就讀。登基後,建文帝從皇傢俬庫調撥銀兩,重建松竹書院。如今,一眾皇子和皇室宗親子弟俱在松竹書院就讀。
也因此,松竹書院有皇家書院之稱。
除此之外,尚有博裕書院、德潤書院、慈湖書院。
成立不過十餘年的蓮池書院,能躋身京城六大書院,自然有其獨特之處。
蓮池書院,由當年的太子妃俞氏所建,是大齊第一座女子書院!
書院設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和男子書院課目並無不同。除此之外,還特意設了女紅廚藝園藝等課程。
書院裡的夫子,多是博學多才的翰林,或是名聞京城的大儒,還有出自宮中的頂尖樂師畫師舞姬。
太子妃親自擔任蓮池書院的山長,每個月親自授課三日。
自蓮池書院創建後,大齊各州郡紛紛效仿。短短數年內,女子學院如雨後春筍,遍佈大齊州郡。
蓮池書院,也成了大齊最負盛名的書院,聲名之隆,絲毫不弱於松竹書院。
五年前,建文帝登基,太子妃入主中宮,成了俞皇后。執掌鳳印,母儀天下。蓮池書院也隨之水漲船高,聲名更盛。
宮中幾位公主和諸王府裡的郡主們俱在蓮池書院就讀。
大齊的官僚勳貴們,十分樂意將家中聰慧有天資的女兒送進蓮池書院就讀。既能搏才女的名聲,又躋身大齊最頂尖的閨閣少女圈。
更重要的是有機會親近當朝皇后。
聲名赫赫的蓮池書院,自然不是誰想進便進。只在每年三月十五舉行一次新生入學考試。最低齡十歲,最高齡不得超過十三。且不得連續兩年報名考試。
這也就意味著,每個人只有考兩次的機會。第一次沒考中,便得等上兩年。
每年報考蓮池書院的少女至少也有三四百,最終錄取的人數只有區區十人。競爭十分激烈!
也因此,蓮池書院放榜之日,眾人矚目。
考上蓮池書院的少女,可謂一朝揚名!
去年謝雲曦便已夠報考之齡。可惜謝雲曦聰明臉孔笨肚腸,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去了也絕無可能考中。
所以,永寧郡主才特意等到今年。
今年,她十歲,已夠資格報名。
正好可以替謝雲曦考進蓮池書院!
……
永寧郡主一副施恩的嘴臉,虛偽至極,令人作嘔。
謝明曦不動聲色地應道:「多謝母親。」
丁姨娘全身微顫,迅速低下頭,不敢看謝鈞,更不敢看身側的謝明曦。
一顆心似掉進了滾熱的油鍋裡。
是她下跪,以生養之恩母女之情逼著謝明曦點頭應允。謝明曦一定對她這個親娘無比失望怨懟之極吧!
可她真的沒有別的法子……
謝鈞有些意外,斟酌片刻才道:「雲娘年長一歲,報名無妨。明娘今年只有十歲,不如再等上一年,把握也更大些。」
永寧郡主心中冷笑不已。
謝明曦天資如何,謝鈞豈能不清楚?去考蓮池書院,根本不在話下。延遲一年,是想讓謝明曦一舉奪得頭名,如此便能聲名鵲起!
可惜,謝鈞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名動京城的,將是她的女兒謝雲曦!
「就當是陪著雲娘一起去考試,長長見識也罷。」永寧郡主神色淡淡,不容拒絕。
謝鈞只得退讓,笑容不減:「郡主言之有理。」
謝元亭立刻笑道:「二妹天資聰穎,定能順利考上蓮池書院。」
謝元亭口中誇讚的二妹,不是一母同胞的謝明曦,而是謝家唯一的嫡女謝雲曦。
永寧郡主難得笑了一笑,看向謝元亭的目光頗為溫和:「承你吉言。我也盼著雲娘能一舉考中。」
母慈子孝,畫面十分和諧。
唯一不和諧的,是丁姨娘泛白的臉孔和死死咬住的嘴唇。
謝明曦沒有轉頭看丁姨娘。
丁姨娘做了和前世同樣的選擇。而她,卻再不是那個動輒心軟的善良少女,絕不會原諒丁姨娘。
更不會饒過算計輕賤她的永寧郡主母女!
別人欺我辱我輕賤於我,我必百倍還之!
……
永寧郡主看向微笑不語的謝明曦,神色難得溫和:「明娘,你和雲娘一起報考蓮池書院,姐妹兩人也該多親近一二。」
「你收拾好衣物行李,三日過後,我派人接你去郡主府。」
話音剛落,丁姨娘已霍然抬頭,滿臉不敢置信:「郡主為何要將明娘接走?」
永寧郡主神色微冷。
站在一旁的趙嬤嬤已沉著臉呵斥:「郡主說話,何來丁姨娘冒然插嘴的份。不知尊卑,以下犯上,該掌嘴!」
說完,走上前,揚起手。
丁姨娘羞憤難抑,卻不敢閃躲。
往日的羞辱教訓歷歷在目。
不閃不躲,只挨一巴掌。若閃躲,至少要挨十巴掌!
謝鈞目光暗了一暗,並未出聲求情。
謝元亭目中閃過一絲厭惡和憤怒,將頭轉到一旁。
身為妾室,便該老實安分卑躬屈膝。偏偏丁姨娘總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冒然頂撞,自取其辱。有這樣的生母,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
再者,去郡主府有什麼不好?
跟在永寧郡主身邊,能夠出入淮南王府,能和皇室宗親權貴們來往,能站到更高更廣闊之處,有更好的前程未來……
這些,謝鈞給不了。
丁姨娘給不了。
唯有嫡母永寧郡主,才能做到!
丁姨娘實在愚蠢,竟看不透這一點!
挨打也是活該!
就在趙嬤嬤的手落下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響起:「住手!」
趙嬤嬤一驚,下意識地停了手中的動作。
已閉上雙目準備挨打的丁姨娘全身一顫,倏然睜眼。
永寧郡主面色一沉,目光冷厲,看了過去。
張口阻攔的,是謝明曦。她目光一掃,掠過眾人神色各異的臉孔,最終落在趙嬤嬤陰沉憤怒的臉孔上。
丁姨娘再不堪,也輪不到一個奴婢來羞辱!
她自會出手「調教」。
趙嬤嬤算什麼東西!
謝明曦潔白如玉的臉龐平靜如常,淡淡問道:「趙嬤嬤口口聲聲說丁姨娘不知尊卑,以下犯上。不知趙嬤嬤此時的行徑,又算什麼?」
「丁姨娘有錯在先,要罰也該由母親張口。什麼時候竟輪到趙嬤嬤先發話動手了?」
「論不知尊卑,以下犯上,丁姨娘實在遠不及趙嬤嬤!」
「此等情形,若落入外人眼中,不知會怎生嘲笑母親,身邊竟供奉了一個比主子更厲害的奴才!」
趙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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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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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9:41 AM
第八章 :惡奴
趙嬤嬤漲紅了一張老臉!
她是李太后身邊的老人,便是進了慈寧宮,也有幾分體面。
永寧郡主平日對她頗為敬重。她也一心為永寧郡主謀劃打算,不知不覺就逾了矩……連永寧郡主也視為理所當然。
沒曾想,今日被一個十歲的黃毛丫頭當面奚落嘲諷!
主子就是主子,她再厲害也是奴婢!
被揭了遮羞布,趙嬤嬤不得不顫巍巍地跪下請罪:「老奴心繫主子,一時衝動忘形,還望郡主勿怪。」
永寧郡主錯愕片刻,很快回過神來,親自起身扶起趙嬤嬤,溫言安撫:「明娘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出言無狀,趙嬤嬤切勿放在心上。」
然後寒著臉看向謝明曦,目光凌厲:「大膽放肆!立刻向趙嬤嬤賠禮!」
身為嫡母,身為大齊郡主,永寧郡主任意一個身份,都足以壓得謝明曦低頭。
更不用說,此時的永寧郡主面寒如冰,氣勢凌厲無匹。謝鈞父子暗暗心驚。丁姨娘更是俏臉泛白,死死地攥緊手中絲帕。
她想為女兒求情,全身卻不停打顫,怎麼也張不了口。
……
死寂般的安靜中,謝明曦微微一笑,聲音不疾不徐:「女兒一心為母親著想,才張口痛斥惡奴。母親竟不領情,實令女兒心中遺憾。」
「母親有任何吩咐,我定然遵從。唯有此事,不能從之。」
「當年太后娘娘賞趙嬤嬤給母親,是讓她仔細照顧母親起居。可恨這個惡奴,依仗太后娘娘威勢欺主,羞辱母親,此事若傳出去,宮中的太后娘娘也會為之蒙羞。」
「今日便是被母親斥責痛罵,我也力爭到底,絕不縱容姑息!」
永寧郡主:「……」
眾人:「……」
又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靜!
趙嬤嬤目中滿是怨毒,彷彿擇人而噬的毒蛇。
她這張老臉,今日是徹底被揭下扔到了地上。
萬萬沒想到,溫軟嬌怯的三小姐,今日舌燦蓮花顛倒黑白,口舌犀利如斯!
永寧郡主同樣震驚惱怒,目光陰沉而驚疑,嘴角扯出一抹令人心凜的冰冷笑意:「好一個『孝順體貼』的女兒。」
丁姨娘全身打了個寒顫。
上一次見到永寧郡主這般陰冷的笑容,還是在兩年前。
謝府貪墨弄權的管事,被當著謝府一眾奴僕的面生生杖斃。
她做了一整個月的噩夢。之後,行事便謹慎許多,再不敢隨意勾結府中管事篡改賬冊貪墨金銀做私房。
永寧郡主若因今日之事記恨上了謝明曦……再因此遷怒謝元亭,這該如何是好?
「明娘,」丁姨娘越想越是心驚,狠狠心張口道:「你膽大妄為,出言無狀,還不快些向趙嬤嬤賠禮。」
眾人:「……」
誰也沒料到,丁姨娘竟會在這等時候出言幫腔。
站的還是永寧郡主這一邊!
趙嬤嬤的惱恨怒火,驟然間化為不屑鄙夷的冷笑,看著謝明曦的目光裡滿是嘲諷。
竭力相護的親娘反咬自己一口,這等滋味不好受吧!
便連謝鈞也皺了眉頭,略有些不愉地掃了丁姨娘一眼。
丁姨娘顧不得這些,連聲催促:「明娘,你快點向趙嬤嬤陪個不是。你年少識淺,郡主大人大量,定不會怪罪你……」
謝明曦眸光掃了過來,神色淡淡:「母親正和我說話,何來丁姨娘插嘴的餘地?有趙嬤嬤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在前,丁姨娘當引以為戒才是!」
丁姨娘:「……」
丁姨娘臉孔漲得通紅,被噎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趙嬤嬤更是慪得吐血的心都有了。
謝元亭終於聽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沉聲叱責:「三妹,你素日溫順聽話,今日緣何這般牙尖嘴利?在母親面前也敢這般放肆!委實不像話!快些跪下向母親請罪!」
疾聲厲色,滿目怒容。
儼然一個全心護著母親的好兒子!
謝明曦心中哂然冷笑,面上忽地露出心有不甘的憤慨,帶著隱忍的恨意看向永寧郡主:「半個月後我便要去參加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心中忐忑難安,說話雜亂無章。想來母親定能體恤。」
謝元亭聽得沒頭沒腦,正要繼續呵斥謝明曦。
沒想到,怒容滿面的永寧郡主聽到此言後,竟迅速平靜下來:「罷了,念在你年少的份上,我便饒過你這一回。以後不得對趙嬤嬤無禮。」
謝元亭:「……」
謝明曦似笑非笑地掃了馬屁拍到馬腿上的兄長一眼,行了一禮,告退離開。
眼下她「大有用處」,永寧郡主根本不會撕破臉皮。
丁姨娘和謝元亭今日是枉做小人了。
看著謝明曦離去的身影,謝元亭目中閃過慍怒,生生將那一聲冷哼嚥回鼻腔。
……
謝明曦一走,內堂裡重又安靜下來。
眾人各懷心思,面色各異。
謝鈞咳嗽一聲,打破沉默:「時候不早了,我送郡主回府。」
窩囊廢!
剛才一聲不敢吭,現在倒來裝傻充愣和稀泥!
永寧郡主嘲弄地勾起薄而優美的紅唇:「是該回去了。」
謝鈞權當沒看見永寧郡主眼底的譏諷輕蔑,含笑上前,親暱地扶住永寧郡主的胳膊。察覺到手下的胳膊在瞬間僵硬,心裡掠過一絲快意。
當著眾人的面,永寧郡主總得做做樣子,再憤怒也不會推開他。
果然,永寧郡主身子僵硬了片刻,很快若無其事地笑了一笑:「走吧!」
一對「恩愛夫妻」相攜而去。
謝元亭緊隨其後。
剛才顏面掃地的趙嬤嬤,重新挺直腰桿,臨走前衝著花容慘白死死咬著嘴唇的丁姨娘陰測測一笑,扔下一句。
「三小姐真是有出息了,丁姨娘果然教導有功!」
丁姨娘苦苦忍著的淚水嘩地奪眶而出。
她的命為什麼這麼苦?
丈夫被搶走,從原配正妻變成二房妾室,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只認嫡母,原本百依百順的女兒,因替考之事心生怨懟,對她這個親娘也有了嫌隙……
丁姨娘哭了許久,一雙明眸哭得又紅又腫,帕子哭濕了三條。
文綺早有準備,很快又取了一方乾淨的絲帕送了過去。
每一次永寧郡主回府,丁姨娘總要狠狠哭上一場。她這個貼身丫鬟十分細心體貼,今日特意備了五條絲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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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9:42 AM
第九章 :出府
芳巧躲在屋子裡做荷包,小丫鬟們或灑掃或伺弄花草,小小的春錦閣靜謐安寧。
謝明曦神色安然地邁步進了屋子。
丫鬟們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上前來行禮。
謝明曦目光一掃,心中不無遺憾。
大小八個丫鬟,芳巧算是最拔尖的一個,只是心思太活絡,令人不喜。從玉扶玉勝在聽話,卻不夠機靈。其餘五個丫鬟,也多平庸。
春錦閣裡的管事李媽媽,倒是忠心可用。可惜幾個月前重病一場,一條命去了半條,尚在養病。
謝鈞是寒門出身,一朝得志,邁入仕途。十幾年時間,也攢下一些家底,比起動輒傳承百年的名門望族卻相差極遠。府中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廝,都是從牙婆子手中買來的。
既缺真正精明能幹之人,更缺對主子忠心不二的奴才。
永寧郡主平日住在郡主府,只消在謝府安插幾個眼線,內宅動靜皆瞞不過她耳目。
丁姨娘自以為執掌謝家內宅,殊不知自己只是一個提線木偶。謝府真正的掌權人,依然是永寧郡主!
對付永寧郡主,於她而言,不是難事。
眼下的問題是,她身邊無忠心可靠能幹之人!
謝明曦的目光在芳巧的身上停留得稍稍久了一些。
芳巧心中暗喜,不敢冒進,低著頭繼續等待。
調教幾日,果然有些長進。
謝明曦微笑吩咐:「芳巧,我要出府一趟,你去安排車馬。」
芳巧先是精神一振,旋即遲疑:「可是,三小姐從未獨自出過府……」
謝明曦自出生起就被養在內宅。永寧郡主不聞不問,丁姨娘在京城舉目無親,幾乎沒有出門做客的機會。謝明曦長至十歲,幾乎未踏出過謝府大門。
謝明曦笑容不減:「從玉,你去車馬房。」
從玉毫不猶豫應了一聲,麻溜地跑了出去
芳巧:「……」
芳巧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順帶將說過的話都嚥回來。
可惜,機會只有一次。
謝明曦已吩咐所有丫鬟都退下。
芳巧哭喪著臉退出屋子,欲哭無淚。
……
半個時辰後。
謝府門房管事懵了一臉。
從玉很有耐心地重複一遍:「三小姐要出府,煩請吳管事開正門。」
門第高一些的府邸,平日不開正門,只開角門。謝府有學有樣,等閒不開正門。
謝明曦領著兩個丫鬟,其實從角門出入也無妨。只是,謝明曦在很久之前便不肯再委屈自己半分。
年近四旬相貌堂堂的吳管事猶豫片刻,才道:「老爺和郡主都不在府中,三小姐要出府,不知丁姨娘是否應允……」
一個悅耳的少女聲音打斷吳管事:「原來我這個主子想出門,尚需經過吳管事首肯。」
發話之人,正是謝三小姐。
謝明曦未曾斂容動怒,唇畔微笑如常,說出口的話語卻犀利如刀。
吳管事全身一震,忙低頭請罪:「奴才不敢。」
謝明曦淡淡道:「開門。」
吳管事不敢再有二話,迅速開了正門。
從玉扶玉一起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大展神威的主子。
謝明曦自不會將些許小事放在眼底,微微一笑,邁步出了謝府大門。
有著謝府標記的馬車已在門外,車伕恭敬地候在一旁,另有六個身強力壯的家丁。這般出行,頗具千金小姐的排場。
沒了丁姨娘哭哭啼啼的聲音,呼吸著謝府外的空氣,謝明曦只覺胸意順暢,心情明媚:「去鼎香樓。」
……
京城酒樓如雲,其中最富盛名的,莫過於鼎香樓。
鼎香樓以陳設雅致菜餚精美聞名。是一眾勳貴公子達官貴人時常宴請出入之處。一席之資,便以夠普通百姓一月嚼用。
鼎香樓並無大堂,只設雅間。一二樓共六十間雅間,迎來送往,座無虛席。
鼎香樓的三樓,設了十個雅間,專門招待女客。從後院出入,跑趟伺候的俱是女子,掌廚的也都是廚藝精湛的廚娘。
大齊京都,貴女如雲。
公主郡主們身份超然,並無太多約束,出府是等閒之事。
因蓮池書院聲名赫赫,京城各處都開設了女子學院。宗親之女名門閨秀官家千金們,大多在書院裡讀書,也時有機會出府。
也因此,特設了女子雅間的鼎香樓,成了京城貴女們聚集之地。
謝明曦前世曾數次出入鼎香樓,對鼎香樓頗為熟悉。
想找廚藝高超的廚娘,去鼎香樓肯定沒錯!
……
半個時辰後。
謝府馬車在鼎香樓的後院處停下。
謝明曦慢悠悠地掀起車簾往外看。
從玉扶玉先下了馬車。
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鬟,不約而同地睜圓了眼睛。
從玉驚歎:「好多馬車!」
扶玉也歎道:「好多人!」
車伕家丁們都被引至別處,免得無意中衝撞了哪一位府上的千金閨秀。目光所及之處,多是丫鬟僕婦之類。粗略一看,至少也有十幾輛馬車,
「哪來的土包子,瞧那副沒見過世面的寒酸模樣!真是笑死人了!」
「可不是麼?長得這麼醜,就該躲在府裡,別出來嚇人!」
出言奚落的,是不遠處的兩個丫鬟。故意揚高聲音,讓眾人都聽見。果然惹來了一陣笑聲。
從玉頓時羞愧地漲紅了臉,深恨自己丟人現眼,令主子蒙羞。
扶玉卻是個耿直脾氣,竟大步走上前,大聲質問:「你們是誰?為何在背後說人壞話?」
兩個丫鬟:「……」
這是哪兒冒出來的棒槌!
既然是「悄悄話」,就該當沒聽見。或是再暗諷回來!哪有這樣直不愣登就衝上來責問的!
從玉不安地扯了扯扶玉的衣袖,小聲提醒:「小姐還在馬車上。」
也不知這兩人是什麼來路,可別給小姐惹禍!
扶玉天生一根筋,壓根沒聽出從玉的言外之意,凶狠地瞪著眼:「立刻道歉。不然,我饒不了你們!」
一邊說,一邊捲起衣袖,頗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架勢。
那兩個說閒話的丫鬟,也不過十三四歲。見扶玉膚黑身高一臉凶狠,頓時慫了。僵持片刻,那兩個丫鬟才不情願地道了歉:「對不住。我們不該胡亂說話。」
扶玉出了心頭悶氣,昂首挺胸地回了馬車邊。
……
待看到掀著車簾衝她微笑的謝明曦,扶玉才驚醒過來,不安地說道:「小姐,奴婢……是不是給小姐惹禍了?」
謝明曦眼中笑意更深:「不,你這樣很好。」
之前的想法得更正。
她身邊還是有可用之人的。
遇事不慫,關鍵時候敢擼起袖子揍人。真是可造之材!
扶玉被誇得心花怒放,傻乎乎地笑了起來:「小姐不生氣就好。」
小姐笑起來真好看。
從玉也有些暈乎:「小姐,你真的沒生氣麼?」
謝明曦微微一笑:「這點小事,有什麼可生氣的。以後你們兩個隨我出門的機會多的是,記住,不管何時何地遇到何事,都要挺直腰桿,不必畏怯。」
「便是惹了禍,也不用怕!一切都有我這個主子擔著。」
語氣輕鬆淡然,就像說「渴了就喝水」一樣自若。
從玉扶玉聽得精神振奮,激動不已地齊聲應下,然後扶著謝明曦下了馬車。
謝明曦腳剛落地,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少女聲音:「錦月表姐,我扶你下馬車。」
……
謝明曦目光微冷。
隔了數十年的時光,這個聲音依舊熟悉得令人憎惡。
永寧郡主的女兒,謝鈞的長女,她的嫡姐。
謝雲曦!
一出門便遇上,她們姐妹果然「有緣」!
謝明曦嘲諷地彎起嘴角,轉過身來。
有著淮南王府標記的華麗馬車赫然映入眼簾。
十一歲的謝雲曦,穿著一襲耀目的紅色羅裳。
杏眼桃腮,容色明媚,眼波流轉,流露出一抹傲然。身量如柳條一般長開,胸脯微微隆起,已有了少女的窈窕風姿。
眉眼卻絲毫不肖似冷若冰霜艷若桃李的永寧郡主!
謝明曦目中閃過意味深長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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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9:43 AM
第十章 :嫡姐
前世,從十歲這一年開始,謝明曦便活在嫡姐謝雲曦的「光環」之下。
在人前,她從不吟詩作對彈琴作畫。收斂所有光芒,只為不惹人矚目,以庶妹身份,安靜無聲地跟在謝雲曦身側。
謝雲曦所有令人驚艷的詩作畫作,全部出自她的手筆。
憑借「詩畫雙絕」,謝雲曦名動京城。兼之相貌出色,終於入選四皇子妃的名單。
唯一的缺憾,便是出身略低。謝鈞一直是四品官身,在權貴如雲的京城,委實不惹眼。便是永寧郡主全心為謝雲曦謀劃,也爭不過李閣老的嫡孫女李湘如。
最終,鳳旨賜婚時,李湘如為四皇子妃。
謝雲曦屈居側妃之位。
皇子側妃,身份低了正妃一等,卻也有資格列入皇家玉蝶,可以親自撫養兒女。聖心已明,四皇子將被立為東宮儲君。做四皇子側妃,日後少不得被封妃位,榮華富貴一世。
以謝雲曦的出身,也算不得辱沒她了。
謝雲曦心中怨懟不甘,也只得恭敬地接了賜婚的鳳旨。然後,謝雲曦便做了一樁令人咋舌的蠢事。
淮南王壽辰之際,四皇子應邀赴宴。謝雲曦私下寫了詩筏,用重金買通淮南王府的小廝,趁著斟酒之際,悄然送至四皇子手中。沒曾想,四皇子身邊的侍衛十分警覺,當場抓了個正著。
寫著纏綿情詩的淺粉色詩筏當眾飄落。
有眼尖的少年瞟到落款的曦字,立刻戲謔調笑:「謝側妃尚未過門,便已心寄四皇子殿下,連情詩也寫了送來。實在令人艷羨。」
出言之人,正是李湘如的兄長李默。
乍聽是戲言,細細一品,卻居心叵測。
落下私相授受的名聲,於尚未出嫁的閨閣少女來說,絕不是好事。更何況,天家最重規矩。謝雲曦這般行事,大大出格,極為不妥。
謝雲曦得知自己的詩筏被識破喊破,又驚又懼,跑到永寧郡主面前哭訴。永寧郡主立刻叫來謝元亭,叮囑一番。
然後,謝元亭當眾向四皇子致歉賠禮:「……三妹心慕四皇子殿下,一時糊塗,做了錯事,懇請殿下見諒。」
她這個謝家三小姐,在短短半日間「揚名」京城。
再之後,閨譽盡毀的她被一頂軟轎送至四皇子府,成了四皇子的侍妾。
逃過一劫的謝雲曦,在半年之後以側妃之禮風光嫁入四皇子府。
隨後的四年間,她成了謝雲曦手中的棋子。皇子府內宅紛爭不斷,她屢次涉險。直至生死一線之際,才幡然醒悟,狠心斬斷所謂的親情。暗中投靠李湘如,借中宮皇后之力對付謝雲曦。
三年後,謝雲曦被三尺白綾吊死在瓊玉宮。
那一日,她從貴人之位升為昭容,位列九嬪。
……
謝雲曦眼角餘光分明已瞄到了謝明曦,卻未理睬,伸手扶了紫衣少女下馬車。
這個紫衣少女,比謝雲曦年長一歲,臉孔微圓,五官略有些扁平。單看也算清秀,站在明媚的謝雲曦身邊,立刻黯然失色。
紫衣少女略略揚著臉,神色比謝雲曦更驕傲幾分。
這個紫衣少女,正是謝雲曦的表姐盛錦月。
大齊建朝迄今已有兩百餘年。天家子嗣興盛,皇室宗親經過數代傳承繁衍,數字驚人的龐大。
淮南王是當今天子的嫡親堂叔,執掌宗人府,手握實權,深得建文帝器重信任。在皇室宗親裡無人出其左右。
淮南王共有三子一女。長子早已被立世子,而盛錦月,便是淮南王世子唯一的嫡女!當然有驕傲的資格!
盛錦月目光一掃,便留意到了謝明曦。
想不留意都不行!
在此等候的俱是丫鬟僕婦,容貌秀美無倫的謝明曦立在其中,如明珠般光芒四射,不容忽視。
這一看之下,盛錦月頓覺有異,低聲道:「雲曦表妹,那個少女是誰?為何與姑父眉眼肖似?」
這一問,頓時戳中謝雲曦痛處。
謝鈞被譽為京城第一美男子,容貌之佳,舉世無雙。謝元亭這個兒子遠不及其父年少時的風采。
她雖自恃美貌,也知自己算不得傾城國色。
可恨的是,最年幼的庶妹非但聰穎過人,還承襲了父親出色的容貌。年方十歲,已這般美麗……
哼!生得再美又能如何?還不是要給她做墊腳石?
想及永寧郡主前兩日說過的那番話,謝雲曦心中悶氣盡去,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她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庶妹謝明曦!」
呵!
原來是謝家那個庶女!
盛錦月同樣輕蔑一笑。
身為嫡女,自然不屑和庶女來往。今日若不是湊巧遇上,她絕不會紆尊降貴地和謝明曦說話。
兩個少女站在原地,等著謝明曦露出卑微討好的笑容上前來示好。
然後,就見謝明曦轉過身,往鼎香樓裡走去。
謝雲曦:「……」
盛錦月:「……」
……
可惡!
明明看見她們了,卻視她們為無物!
這個庶出的謝明曦,竟敢不將她們放在眼底!
都是十一二歲的驕傲少女,便是有些城府,此時也按捺不住。
謝雲曦火冒三丈,咬牙怒喊:「站住!」
謝明曦恍若未聞,繼續抬腳邁步。
謝雲曦臉上掛不住了,又喊了一聲。奈何謝明曦就似沒聽見一般,慢悠悠地向前走。
盛錦月面色頗為難看,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謝雲曦惱怒之下,拎起裙擺,快步跑上前,攔住謝明曦的去路,氣勢洶洶地怒道:「謝明曦,我喊你兩聲,你為何充耳不聞?」
謝明曦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然:「原來剛才如潑婦般怒喊的人竟是二姐!」
謝雲曦:「……」
謝明曦一臉關切地相勸:「這裡人來人往,二姐也該輕聲慢語。傳出潑辣刁蠻的名聲,總是不好。母親若知道了,不免動怒叱責。」
謝雲曦:「……」
謝雲曦一張俏臉氣得通紅,一雙明媚的杏眼狠狠瞪著謝明曦。
可恨周圍一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丫鬟僕婦,一個個饒有興味地睜大眼睛看過來,耳朵豎得老長。
半晌,謝雲曦才咬牙低聲道:「這筆賬,日後我再和你慢慢算。先隨我過去,給錦月表姐見禮。」
永寧郡主是謝明曦嫡母,從禮法而言,淮南王府便是謝明曦舅家,稱呼盛錦月一聲表姐才是正理。
謝明曦微笑著應了,隨謝雲曦上前,行了一禮,喊了聲表姐。
盛錦月從鼻子嗯了一聲,卻不還禮。
謝雲曦自覺出了一口悶氣,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然後,謝明曦湊了過來,「小聲」說道:「二姐,怪不得你常說表姐相貌平平驕縱無禮。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謝雲曦:「……」
盛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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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9-5-14 03:03 PM
第十一章 :故人
盛錦月身為淮南王府嫡女,在府中最得寵愛,被眾人捧著長大。一眾庶出姐妹,在她面前低眉順眼。
謝雲曦平日和她說話也是百般逢迎示好。
沒曾想,嘴甜討喜的表妹背地裡竟敢這般說她!
驕縱無禮倒也罷了.
相貌平平四個字,直直戳中了她的痛處。
淮南王府裡的庶出姐妹共有六個,個個樣貌比她出色!她平日端著不屑一顧的嘴臉,心裡其實十分介懷。
盛錦月冷哼一聲,瞪了過來。
謝雲曦又氣又急,漲紅著臉辯白:「錦月表姐,你別聽她胡說。我從未在背後這樣說你!是她有意挑唆,你千萬別信!」
然後又怒瞪向謝明曦:「謝明曦!再亂嚼舌頭,我饒不了你!」
謝明曦從善如流,很快應道:「是是是,我不說就是了。便是你之前抱怨過錦月表姐仗著王府嫡女身份,眼高於頂目中無人之類的話,我也半個字不說。」
謝雲曦:「……」
盛錦月的面色愈發難看,繃著一張臉,轉身便回了馬車。
謝雲曦滿心冤屈,慪得吐血的心都有了。憤憤地瞪著一臉無辜的謝明曦。
謝明曦微笑著提醒:「錦月表姐已經上了馬車。二姐還不快些跟著去?」
盛錦月一發起脾氣來,可是六親不認!一氣之下,將她扔在這兒獨自回府也不是不可能!丟人不說,真的生了嫌隙,實在得不嘗失!
謝雲曦略一權衡,便下定決心追過去。
臨走前,狠狠丟下一句:「你給我等著!」
你給我等著!
很熟悉的字眼!
幾十載的漫長時光裡,一個個仇敵對手倒在她的腳下。憤怒絕望之際,總會這般叫嚷。「總有一天我定會讓你追悔莫及」「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之類的話,她不知聽過多少。
呵呵!
我便等著!
又能如何?
謝明曦揚起唇角,慢條斯理地說道:「從玉,扶玉,隨我進鼎香樓。」
……
幾句輕飄飄的話,氣得盛錦月一怒而去,謝明曦更是灰頭土臉。不知要費多少唇舌,才能哄得盛錦月消氣。
小姐真是太厲害了!
從玉和扶玉用崇敬的目光看著自家主子,然後挺直腰桿,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鼎香樓。
三樓專門招待女客,迎賓的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穿戴得簡樸乾淨,笑臉迎人,口齒伶俐。
「姑娘來的巧,正好還剩一個雅間。」
一邊說,一邊迅速打量謝明曦。
鼎香樓是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樓,三樓每日來往貴女如雲。年輕婦人也算頗有見識了。心中不由得暗歎一聲。
小小年紀,竟生得這般好容貌!
待日後長大了,不知何等傾城風華!
進了雅間後,謝明曦目光一掃,確實幹淨雅潔。
上好的梨花木圓桌,足夠坐八個人。謝明曦坐下之後,隨口吩咐一句:「讓所有廚娘都做一道拿手菜餚來。」
鼎香樓裡的廚娘共有十個,每人一道拿手菜,便是十道菜餚。
要求雖然古怪,年輕婦人卻未猶豫,立刻笑著應了:「請姑娘稍等片刻。」
退出去片刻,又端了鮮果乾果上來。一放在精緻小巧的白色瓷盤裡。色澤鮮艷,令人望之而生食慾。
扶玉悄悄嚥了一口口水。
謝明曦耳力靈敏,笑盈盈地看了過來。
扶玉頓時紅了耳根,期期艾艾地解釋:「奴婢個頭高力氣大,所以飯量也稍微大一點。」
謝明曦挑眉一笑:「只大一點麼?」
扶玉臉更紅了,老實答道:「不止一點。」
從玉不客氣地揭她老底:「奴婢一頓吃一碗,扶玉總要吃三碗才飽。別說內院裡的小丫鬟,便是外院的小廝也沒她這般能吃。」
扶玉滿面羞愧,憂心忡忡。
小姐會不會嫌她太能吃了?
十三歲的扶玉,比謝明曦高了一個頭,粗壯結實。一張略黑的圓臉,如白紙一般,心裡想什麼都在臉上。
謝明曦抿唇笑了起來:「不必擔心。我這個主子總不會養不起你,只管照飽了吃。」
扶玉這才鬆了口氣,咧嘴笑道:「多謝小姐。」
……
跑堂的年輕婦人嘴皮子麻溜,動作更是利索。熱騰騰的菜餚很快呈了上來:「還有一道魚肉羹,頗為耗時,要等上小半個時辰。」
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從玉扶玉一起悄悄嚥口水。
令兩個小丫鬟垂涎三尺的美味佳餚,在謝明曦眼中看來,卻無太多出眾之處。喝一口溫熱的水漱口,嘗了一口,略一蹙眉。
第二盤,同樣略嘗一口。
然後第三盤第四盤……
平心而論,鼎香樓裡的廚娘們廚藝頗佳。
只是,前世謝明曦貴為太皇貴太妃,瓊華宮裡自設小廚房,宮中最頂尖的幾個御廚都被挑了過來伺候。嘴早已被養得挑剔至極。等閒菜餚,實在入不了口。
嘗完九盤菜餚,謝明曦目中閃過一絲失望,擱了筷子:「從玉,扶玉,這些菜餚,都賞給你們。」
兩個小丫鬟既驚又喜,忙謝過主子賞賜。
「菜餚趁熱吃才美味。我這裡暫不用伺候,你們先用飯。」謝明曦深諳馭下之道,輕飄飄的兩句話,便令從玉扶玉感動得熱淚盈眶。
扶玉一邊感動一邊大快朵頤。九盤菜餚從玉只吃了五分之一,其餘全被扶玉掃之一空。
謝明曦:「……」
果然食量驚人!
……
等了許久,跑堂的年輕婦人終於端了魚肉羹來,一邊歉然賠禮:「對不住,讓姑娘久等了。每日點葉大廚做菜的貴客最多,只得慢些。」
盛著魚肉羹的圓肚白色砂鍋穩穩地放在桌子上,掀開蓋子,一陣清香悄然溢開。
謝明曦鼻子微微一動,眼眸亮了起來。
從玉忙盛了一碗放至謝明曦面前:「小姐,你這三日吃得都極少。今日可得多吃一些。」
她也想吃飽啊!
也得吃得下才行!
謝明曦舀了一勺魚肉羹,送進口中。
鮮甜嫩滑,入口即化。沒有一絲多餘的味道,魚肉的鮮美清甜溢滿口腔。
謝明曦眼眸愈發明亮,唇角彎起,一口接著一口吃了起來。
從玉扶玉俱都高興不已。總算有菜餚能入小姐的口了!
連著吃了兩碗魚肉羹,謝明曦才放下碗,笑著吩咐:「將這位葉大廚請來一見。」
貴客吃的滿意,打賞是常有之事。年輕婦人忙笑著應了一聲。
「小姐要打賞多少銀子?」從玉小聲問道:「奴婢今日特意從賬房處支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還帶了幾兩的碎銀子。」
原本預備著小姐買脂粉頭花之類,沒料到現在便派上用場了。
謝明曦讚許地看了細心的從玉一眼:「下次出府,支五百兩。」
從玉:「……」
……
一盞茶後。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出現在眼前。
少女身著青色羅裙,膚色白皙。滿頭青絲編成了粗粗的麻花辮,垂至胸前。一雙眼睛大而靈動,目中頗有神采,俏麗可人。
謝明曦有些意外。
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魚肉羹,廚藝堪稱精湛高妙。她原本以為至少也是浸淫廚道十數年的婦人。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個年輕美麗的少女。
殊不知,少女心中也在為謝明曦的年少貌美而驚歎。
「你便是葉大廚?」謝明曦微笑相詢。
青衣少女應得乾脆利落:「是。我自走路之日起,手中便握菜刀。學了十年才出師。在鼎香樓裡已有一年,是鼎香樓裡廚藝最好的廚娘。」
語氣中隱隱流露出幾分傲然。
有真才實學之人,總有驕傲的資格!
謝明曦目光掠過少女臉孔,心中微微一動。
她記憶極佳,見過一面的人,便是隔了再多年也能記起。
前世活了八十年,一生之中所見之人不知凡幾。眼前這張臉,隱約有一些面熟。似乎在遙遠的從前,曾經見過這麼一張臉……
等等!
姓葉?
謝明曦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名字:「葉秋娘!」
青衣少女一驚,目中驟然多了幾分戒備提防:「姑娘為何知道我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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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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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3:04 PM
第十二章 :秋娘
葉秋娘!
竟真的是她!
謝明曦訝然地看著俏麗明朗的青衣少女。塵封了數十年的遙遠記憶,瞬間湧了上來。
前世十三歲那年,京城出了一樁驚天大案。
臨江王被府中侍妾一刀抹了脖子!
臨江王和淮南王一樣,都是先帝的堂兄弟,當今天子建文帝的親皇叔。淮南王執掌宗人府,臨江王統領神衛軍,俱是天子左膀右臂。
淮南王自詡風雅,喜好書畫。為購名家書畫,不惜一擲千金。
臨江王嗜好美食,更喜美色,府中不但養著幾十個美貌侍妾,還養了幾個白嫩俊俏的少年。傳聞臨江王有凌虐的惡習。每年府中總有幾個侍妾「病故」。沒人敢報官,也無人去追根問底。便連建文帝,也睜一眼閉一眼只做不知。
誰也沒料到,這麼一個手握重兵的王爺,會死在侍妾手中。
活得時候再顯赫風光,死了也只是屍首一具。
臨江王一死,臨江王府迅速敗落。原本風光赫赫奪儲聲最高的三皇子,失了臨江王的支持後,最終不敵四皇子,黯然收場。
當年的她,對朝事不感興趣,對這個動手殺了臨江王的侍妾卻頗為好奇,著意打聽了一回。
那個侍妾,便是葉秋娘!
傳聞葉秋娘因廚藝出眾,深得臨江王寵愛。臨江王的一日三餐,皆出自葉秋娘之手。不管到哪裡,臨江王都帶著她。認識葉秋娘的人,不在少數。有人曾戲言,臨江王一日都離不得她。
誰也沒料到,葉秋娘在袖中藏了不及三寸的鋒利細長匕首,在解衣寬帶之時殺了臨江王。
葉秋娘被壓至刑場,凌遲處死。
她坐在茶樓上,遙遙地看著囚車上的年輕女子。心中惋惜不已。
那一日細雨濛濛,葉秋娘俏麗的臉孔被雨水沖刷得異常乾淨。臉上既無後悔也無懼怕,反倒是一臉暢快和赴死的從容。
數年後,另一樁公案也悄然浮出水面。
葉秋娘行刺臨江王,是受人指使。那個人,正是四皇子心腹,後來威名赫赫的殿前司都指揮使趙楊。
此事知曉的人寥寥無幾。
當年她已是宮中貴妃,代為執掌宮務。有機會出入崇政殿,因緣際會之下得知了這一樁隱秘,心中頗有些唏噓。
葉秋娘被心上人利用而不自知,落得凌遲而死的淒慘結局。趙楊卻因這一樁潑天功勞得了四皇子重用,一步步爬到了殿前司都指揮使的位置。
……
沒想到,她來鼎香樓找廚娘,竟遇到了正值年少風華正茂的葉秋娘!
這也算她們之間的緣分了。
謝明曦微微笑了起來:「我聽人提起過,鼎香樓裡最好的廚娘是葉秋娘。今日嘗了這一道魚肉羹,委實名不虛傳。」
葉秋娘戒備之意未解,聲音愈發冷淡:「鼎香樓人人喚我葉大廚,便是跑堂的也不知我閨名,來往貴客更不知。姑娘又是從何處知曉?」
謝明曦絲毫不見尷尬,隨口道:「我忘了。」
葉秋娘:「……」
謝明曦又笑道:「你廚藝極佳,我身邊正缺一個廚娘。你可願到謝府做廚娘?」
不出所料,葉秋娘一口便回絕:「多謝姑娘抬愛。只是,我和鼎香樓簽訂了三年的工契。此時才過一年。」
謝明曦並不動氣,微微笑道:「違了工契,需賠多少銀兩,皆由我來付。」
沒等葉秋娘吭聲,又淡淡說了下去:「你家中有病重的母親,還有讀書的幼弟,只憑每個月的工錢,難以支撐。你到謝家來,我給你雙倍的銀子。」
葉秋娘前世賣身為奴,便是為了給頻死的親娘治病。
只是,被臨江王府的管事買下,絕不是偶然!
這一點,葉秋娘當然不知情。一心等著心上人湊夠銀兩,為她贖身。渾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一顆有去無回的棋子。
她廚藝出眾,很快就在臨江王府裡嶄露頭角,引起了臨江王的主意。臨江王好色如命,見了俏麗可人的葉秋娘,焉肯放過?
葉秋娘被強行奸污,滿心絕望,一心求死之際,接到了心上人送來的信。這才苟且偷生,活了下來。
忍辱求生三年,葉秋娘得了臨江王的信任,終於一刀殺了臨江王,了無遺憾心滿意足地赴死。
「情深義重」的趙楊一生未娶正妻,身邊卻有數個侍妾,庶子庶女生了十幾個。
呵!
男人的良心!
葉秋娘不但沒受寵若驚,反而滿目警戒:「姑娘怎麼會知道我家中情形?」
眼前這個秀美無倫的謝府小姐,看著不過十歲左右。為何會對她的一切瞭如指掌?為何要花高價將她挖到謝府?
她到底有什麼企圖?
一旁的從玉扶玉也聽得一頭霧水。
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未見過這個葉秋娘。怎麼會知悉葉秋娘的家事?
鼎香樓裡廚娘多的是,若不滿意,還可以去別的酒樓去尋廚藝出眾的。為何非葉秋娘不可?
……
謝明曦顯然沒有解釋的打算,淡淡道:「三倍!」
葉秋娘抿緊嘴角,目中露出一絲憤怒:「我便是再缺銀子,也不會這般不明不白地任人擺佈……」
謝明曦打斷葉秋娘:「五倍!」
葉秋娘:「……」
從玉扶玉:「……」
葉秋娘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她是鼎香樓裡最有名氣的廚娘,工錢每個月二兩銀子。除去幼弟讀書所需,剩餘的堪堪夠親娘吃藥。
每個月十兩銀子,能租一處寬敞些的院子,讓幼弟有個安靜的環境讀書。可以請一位京城名醫給親娘看診,也能買得起補品藥材……
葉秋娘深深吐出一口氣,乾脆利落地應道:「姑娘如此看重我,我豈能拒絕?不知姑娘口中所說的謝府在何處?我待會兒就和掌櫃言明,明日就去伺候姑娘。」
葉秋娘不會知道,今日所做的明智決定,救了自己一命。
謝明曦目光微閃,笑了一笑:「修業坊,槐樹胡同,謝郡馬府邸,一問便知。到了謝府,報上謝三小姐的名號,自有人領著你進府。」
謝鈞鴻盧寺卿的名頭,遠不及郡馬名聲響亮。
葉秋娘默默記下。
謝明曦轉頭吩咐從玉:「隨葉秋娘去見掌櫃,需賠多少銀子,你今日便給掌櫃。」
從玉一肚子疑問,卻半句沒問,點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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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3:05 PM
第十三章 :製藥
葉秋娘簽定三年工契,若違約提前離開,需賠付二十兩銀子。
掌櫃捨不得放走廚藝精妙的葉秋娘,再三挽留。
葉秋娘倒也坦白,低聲說道:「謝三小姐允了我五倍工錢。」
掌櫃無話可說,收了二十兩銀子,將工契還給葉秋娘。葉秋娘小心地收好工契,又去雅間謝恩。
「多謝三小姐!」葉秋娘恭敬地行了一禮。
謝明曦坦然受之。
眼前的葉秋娘,不折不扣是個麻煩。
不過,既是遇上了,她便伸手救上一回。
待葉秋娘走後,從玉猶豫片刻,才小聲問道:「為一個廚娘,花這麼多銀子,只怕丁姨娘那裡交代不過去。」
丁姨娘倒也罷了,更要緊的是永寧郡主那邊該如何交代?
謝明曦隨口笑道:「我自能應付。」
從玉似還想再問什麼,見謝明曦住了口,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第一日被提到小姐身邊伺候,小姐就曾說過,不喜身邊丫鬟多舌多問。她沒別的長處,總能做到聽話二字。
謝明曦目中露出滿意之色。
扶玉是可造之材,從玉膽子雖然小了些,倒也可調教。
「小姐可要回府?」扶玉問道。
謝明曦淡淡說道:「先去最近的藥鋪。」
……
蘭香院。
丁姨娘柳眉緊蹙,坐立難安。
文琦剛踏進屋子,還沒來得及張口,丁姨娘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明娘回府了麼?」
文琦小心翼翼地應道:「還沒有。」
丁姨娘又急又氣,霍然站起身來:「她到底是去了哪裡?」
說也沒說一聲便出了府,一走就是大半日。現在已是申時,竟還沒回府!謝明曦再聰穎,也只有十歲。自小到大從未出過府,又生得眉眼如畫……
萬一惹人覬覦,生出禍端,可就糟了!
還有十幾日,就是蓮池書院考試之期。
這段時日,謝明曦萬萬不能有半點差錯。
心氣不順滿心煩悶的丁姨娘,豎起柳眉,厲聲吩咐:「立刻派人出府去找。」
「姨娘先別急。」文琦溫聲勸慰:「三小姐出府之事,暫時無人知曉。這麼大張旗鼓出去尋人,驚動了全府下人,反倒不美。奴婢這就讓人去門房守著。小姐一回府,便來送信給姨娘。」
丁姨娘深深呼出胸口的濁氣:「還不快去!」
心如油煎地等了半個時辰,終於等來了謝明曦回府的消息。
丁姨娘一顆心總算落了地,領著丫鬟急匆匆地去了春錦閣。
沒想到,竟吃了個閉門羹!
膚色黝黑身材粗壯的扶玉將丁姨娘攔在門外:「三小姐吩咐,今日累了,誰也不見。姨娘還是請回吧!」
丁姨娘:「……」
丁姨娘氣得臉都白了!
她是謝明曦的親娘!
區區一個丫鬟,竟敢攔著她!
真是反了天了!
文琦身為丁姨娘最得力的大丫鬟,此時自得挺身而出,沉著一張俏臉呵斥:「混賬!姨娘憂心三小姐,特意來探望。你竟敢阻攔!」
一個月除去初一十五,其餘的日子謝家內宅俱是丁姨娘當家。文琦也頗有威信,一張口,凌厲的氣勢撲面而來。
可惜,扶玉壓根不懂看臉色說話行事,站在那兒動也沒動:「小姐說了,誰也不見。」
文琦:「……」
文琦被噎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正要橫眉發怒,丁姨娘卻紅著眼圈道:「罷了,我明日再來。」
……
片刻後,扶玉進屋子稟報:「三小姐,丁姨娘哭著走了。」
又是丁姨娘慣用的伎倆。
以為這樣便能令她心軟退讓!
謝明曦哂然一笑,吩咐道:「明日後日你繼續守著門,別讓任何人進來。」
扶玉應了下來。
謝明曦又吩咐一聲:「從玉,你和扶玉守在門外,不得讓任何人擅自靠近。」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一起應了。揣著滿肚子的疑問,當著謝明曦的面不敢多問。出了屋子,頭靠著頭低語。
「奇怪,小姐為何買了這麼多藥材回來?」
「何止是藥材,還一併買了熬藥製藥的器具,連藥爐也買了兩個。」
「莫非小姐會製藥?」
「這怎麼可能!小姐從未學過醫,怎麼可能會製藥?」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俱是一頭霧水。
從鼎香樓出來後,連著跑了五家藥鋪。每到一家藥鋪,三小姐便拿出一張紙,上面列滿要買的藥材。
有常見的,也有稀罕少見的,一張紙上二三十種,每樣都要一兩。抓藥的小夥計看不出半點名堂,滿臉古怪地抓藥稱藥。
五家藥鋪跑過來,便買了一百餘種藥材。
為了不惹人矚目,她們兩個用新買的綢緞包裹著藥材,抬進小姐的閨房裡。
小姐到底是要做什麼?
……
各種藥材混在一起,氣息不算好聞。
謝明曦輕輕嗅一口,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當年她被抬進四皇子府時,只有十四歲。
府中美貌妖嬈的侍妾眾多,四皇子於女色淡薄,召她侍寢,見她瑟縮哭泣,便是她生得再美也沒了興致。揮揮手又讓內侍將她領了出去。
未承寵便已失寵,接下來的時日,清苦難熬。
她不願出頭露臉,琴棋書畫一律不沾。為了打發時間,讀起了醫書。她自幼聰慧,過目不忘。很快將搜羅來的數本醫書倒背如流,裡面提及的藥方更是熟記於心。
待到後來,為了掙扎求生,她殫精竭慮,用盡手段。自己配藥調理身體,一夕承寵,便有了身孕。
內宅婦人的陰私手段防不勝防。為了保住孩子,每日吃進口中的食物都要仔細檢查,慎之又慎。不僅要防著下毒或是落胎藥,相生相剋的食物更要避諱。
她平安生下兒子,坐穩妃位,光華漸露。
善嫉成性心胸狹隘的李皇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手扶起的人成了心頭大患。一時氣火攻心,患了中風之症。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熬了半年撒手西去。
她順理成章地做了貴妃,執掌六宮。
宮中再無人能壓她一頭。
她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無需顧慮任何人。
她一聲令下,太醫院院判恨不得將太醫院裡所有的醫書都搬進瓊華宮。兒孫知她喜讀醫書,四處搜羅醫書古籍或各種藥方。
她一生從未替人看診治病,所讀醫書所知醫理,卻勝過世間任何一個名醫。
太醫院裡醫術最高明的太醫,只能開出百餘個藥方。她腦海中記住的藥方,至少也有幾百個。其中更有宮中秘而不宣的精妙藥方。
興之所至,她也學過製藥配藥。
丹散丸露,外敷藥膏內服湯劑,樣樣皆通。
昔日消遣之用,重活一世,倒先派上用場了。
謝明曦輕笑一聲,伸手打開藥包。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
房門緊緊關著,隱約傳出淡淡的藥味。
從玉扶玉警惕地守在門外,牢牢記著主子的吩咐,不讓任何人靠近半步。便連偶爾飛過的一隻蒼蠅,也被扶玉眼疾手快地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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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4 03:05 PM
第十四章 :進府
一連兩日,謝明曦未出過房門。
屋子裡的藥味,時濃時淡,未曾停歇。
春錦閣裡的大小丫鬟,心中不無好奇,膽子大的不免要湊過來打聽。還沒等靠近,從玉扶玉便張口攆人,絲毫不留情面。
「拿著雞毛當令箭!」
「可不是麼?她們兩個又蠢又傻,真不知小姐怎麼這般器重,只讓她們貼身伺候!」
丫鬟們心裡酸得直冒泡。
尤其是芳巧,恨得暗暗咬牙。一根繡花針時不時戳中手指,幾乎將手指戳爛。
丁姨娘每日來兩回,同樣被拒之門外。
文琦心中忿忿難平,低聲說道:「小姐平日對姨娘言聽計從,這一回定是從玉扶玉那兩個賤蹄子弄鬼,一直攔著姨娘。姨娘可不能饒了她們兩個!」
文琦是丁姨娘身邊第一得意之人,平日在謝府內宅橫行。偏偏在從玉扶玉面前屢次吃癟。尤其是扶玉,說話直愣愣地,噎得她心肝肚肺俱疼。
心胸狹隘的文琦,豈肯甘休。這兩日,已在丁姨娘面前搬弄幾回口舌。
丁姨娘目光閃爍不定,半晌才道:「此事稍後再說。」
連著三日都沒理她,還當著下人落她的臉面。
謝明曦這回是真得動了怒氣。
罷了!先忍上一忍。待謝明曦消了心頭悶氣,再去哄她。
文琦心裡有些失望,面上不敢流露,張口應了。又低聲道:「小姐從府外聘請的廚娘,已在春錦閣裡住下了。小姐一日三餐,如今都由那個葉秋娘動手掌勺。姨娘可要叫她過來,仔細問上一問?」
提起此事,丁姨娘蹙了眉頭:「也好。你去春錦閣一趟,將葉秋娘帶來。」
一盞茶後,文綺滿面羞憤地隻身回來了:「葉秋娘說了,小姐重金請她進府。她只負責為小姐掌勺。府中諸事,皆和她無關。若要解除工契,也只有小姐有這個資格。」
丁姨娘:「……」
……
出了房門的謝明曦,聽到的第一樁消息,便是葉秋娘不客氣地懟走了文琦。
謝明曦啞然失笑,目光掃了過去。
葉秋娘身段窈窕,生得姿容俏麗。此時挺身而立,目光清澈。
「你一來就開罪姨娘身邊的大丫鬟。難道不怕她日後有意刁難你?」謝明曦隨口笑問。
葉秋娘淡淡應道:「我又不是謝府下人,何懼之有!」
身懷絕頂廚藝之人,確實有驕傲的資格。
葉秋娘的親爹曾在宮中為御廚,廚藝極佳,奈何性情過於耿直,被人設計陷害,背著罪名被攆出宮。氣怒之下,病重歸西。葉秋娘承襲了親爹廚藝,這副倔強固執的脾氣也承襲了過來。
也正是這等剛烈脾氣,才有勇氣做出玉石俱焚的舉動!
這兩日,有了葉秋娘,謝明曦挑剔之極的口舌得到了極大的撫慰。對葉秋娘格外寬容幾分,微笑著吩咐:「我待會兒要去郡主府。你隨我一同前去。」
葉秋娘也不是一味桀驁的脾氣,謝明曦態度溫和,她也隨之恭敬起來:「小姐重金聘我掌廚,我自要隨在小姐身邊。」
話音剛落,從玉便匆匆進來稟報:「小姐,郡主府的人已經來了。」
謝明曦神色未動,略一點頭。
……
來接謝明曦的,是永寧郡主身邊的大丫鬟點翠。
點翠白皙嫵媚,目光流盼,流露出不自覺的妖嬈風情:「奴婢奉郡主之命,前來迎三小姐進郡主府。」
謝明曦嗯了一聲,目光在點翠的俏臉上停頓片刻。
點翠笑容不減,心裡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她是永寧郡主的貼身丫鬟,對性情溫軟的三小姐當然不陌生。不知為何,短短數日之隔,三小姐似悄然變了個人。明亮的目光彷彿能穿透人心,看穿她心底所有的晦暗隱秘……
好在謝明曦很快移開目光。
點翠暗暗鬆口氣。
丁姨娘聞訊趕來送行。
當著眾人的面,丁姨娘握著謝明曦的手,殷切叮囑:「……明娘,到了郡主府,你切記要謹言慎行,不可口出妄言,惹怒郡主。」
這是擔心她觸怒永寧郡主,「連累」兄長謝元亭。
謝明曦心中哂然,略含譏諷地應了回去:「什麼是口出妄言?姨娘不妨明示!」
丁姨娘:「……」
丁姨娘沒料到,謝明曦會當著一眾下人的面令自己難堪。
她眼眶一紅,正要落淚,謝明曦已轉身上了馬車。
……
半個時辰後。
馬車在永寧郡主府門外停下。
謝明曦下了馬車,目光一掃。
正門未開,只開了側門。
未等謝明曦吩咐,扶玉便張口對點翠說道:「小姐只從正門出入。」
點翠:「……」
謝明曦嘴角微揚,讚許地看了扶玉一眼。
扶玉腰桿挺得更直,理直氣壯地說了下去:「煩請點翠姐姐去告訴門房管事,快些開正門。免得耽擱了小姐給郡主請安的時辰。」
點翠是永寧郡主身邊最得用的大丫鬟,甚至壓了瑤碧一頭。平日哪個小丫鬟見了她,都得恭敬討好地叫一聲點翠姐姐。今日竟被扶玉下了臉面,一張俏臉悄然泛紅,杏目閃過一絲羞惱。
「三小姐,」點翠忍著怒意,故作恭敬地張口說道:「不是奴婢有意刁難。只是,府中平日很少開正門,大多是從側門進出。」
謝明曦淡淡一笑:「這等事,你一個奴婢,確實做不了主。」
點翠:「……」
點翠被噎得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裡,出不來嚥不下去。
就在此時,身後忽地響起馬蹄聲。
點翠頓時眉眼舒展,隱含幾分得意地看向謝明曦:「二小姐得知三小姐今日要來郡主府,特意從淮南王府回來了。」
提起淮南王府,點翠面露驕傲,語氣中流露出些許狗仗人勢的優越感。
身為主子,和一個奴婢計較口舌,委實有自降身份之感。
不過,謝明曦倒不介意這些。慢悠悠地笑問:「你對淮南王府這般熟悉,莫非也出自淮南王府?」
點翠驟然漲紅臉。
瑤碧才是正經的家生子,父母都是永寧郡主的配房,說是出自淮南王府並不為過。
而她,自幼時便被賣為奴婢。因相貌姣好,被永寧郡主挑中,十四歲時進了永寧郡主府。她有今時今日,全仰仗永寧郡主的「寵愛」。
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三小姐一張口,便揭她的短,生生地刮她的臉面。
謝明曦無心再看羞憤不已的點翠,目光一掃,看向馬車的方向。這一看之下,頓時目光一冷。
……
標記著淮南王府的華麗馬車緩緩駛來。
馬車前是兩匹駿馬。
其中一匹是黃色駿馬,身著天青色錦袍的謝元亭策馬而行,英俊的臉孔意氣風發。
另一匹黑色的馬更神駿,身著絳色錦袍的俊美少年策馬而來。
少年約有十四五歲,身姿挺拔。濃長的眉下,略顯狹長的鳳眼含笑,嘴角揚起,令人望之便生好感。
謝元亭已是百里挑一的英俊少年。這個絳衣少年絲毫不遜色於謝元亭,自信從容的氣度,猶有過之。
這個少年,正是淮南王府長房嫡孫,永寧郡主的嫡親侄兒,盛錦月一母同胞的兄長。
盛渲!
作者:
qsx222
時間:
2019-5-14 03:28 PM
第十五章 :舊怨
這張俊臉,於前世年少的謝明曦而言,實在太熟悉了。
當年她從十歲起跟在嫡姐身側,曾數次出入淮南王府。和盛渲相見相識,順理成章。
盛渲出身尊貴,容貌生得俊美,對待女子極有風度。對著她這個謝府庶女,也從不擺架子,態度親切。
少女心最細膩敏感。情竇初開的她,對他生出了微妙朦朧的好感。
這份好感,便如鏡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是一個少女最甜的美夢。
她默默地遙望著他,從未生出過親近他的念頭。
在她心中,他是儒雅的謙謙少年。
卻不知,他溫和俊美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骯髒污穢不堪的心。
他似察覺到了她隱秘的心思,對她格外和善,偶爾會用她看不懂的目光隱晦地掠過她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
懵懂無知的她,被慢慢引誘著失了警惕。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偶然間有了獨處一室的機會。
他竟強行摟住她單薄的身子,意欲輕薄。狹長的眼中,露出令人心驚的欲望。
而那時,她未滿十二歲,月信未至,還是個尚未長成的小姑娘。
她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張口便要喊叫。
他卻笑了起來,溫和的面具撕下,露出醜陋扭曲的真容:「便是叫了人來,也無人會相信你的說辭。只會以為你年少卻生性輕浮,以美色『引誘』我。到時候,你聲名盡毀。謝郡馬只會主動送你進淮南王府,做我侍妾。」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行地吻上她的嘴唇。黏膩濕熱的舌頭,在她的唇內肆意。
驚恐萬分的她,張口用力,差點咬斷他肆無忌憚的舌頭。
他滿口鮮血,痛不可當,怒不可遏,揚手便要扇她的臉。
年少的她,不知哪來的膽量,竟挺直胸膛,一字一頓地說道:「大齊律例,誘奸十二歲以下的稚齡少女者,庶人當斬!有官爵者,削其官爵,終生不得起復為官。」
「你是淮南王府嫡孫,日後當繼承王位,執掌宗人府。大好前程,聲名不容有損!」
「盛渲!你今日敢動我一根手指,我豁出所謂清名閨譽,拚個魚死網破,也絕不容你得逞。」
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他如一匹凶性大發的惡狼,凶狠陰冷的目光盯著她。
她抱著同歸於盡的決絕,毫不示弱地回視。
對峙良久,他忽地笑了起來,如往日一般溫和可親:「明曦表妹,你這麼慌張做什麼。我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
唇邊那抹血跡,鮮紅得刺目。
她僵硬著轉身,一步步離開。
……
離開他的視線後,她才驚覺,自己已全身冷汗。僥倖逃過一劫,她心中無半分歡喜,只有無盡的屈辱難堪。
剛萌芽的愛慕,被用最殘忍的方式折斷。
至此之後,她再不願靠近任何成年男子,便連父親兄長也不例外。也再未對任何男子動過心。
這一樁陰暗恥辱的事,她無顏告訴任何人。連丁姨娘也不知情。
她偶爾還會遇到盛渲,卻再未正眼看過他,也再未和他說過半個字,避之唯恐不及。
盛渲見她這般警惕防備,只得無奈罷手。
盛渲後來娶妻生子,成了淮南王世子。數年後,又繼承王位,執掌宗人府,手握權柄。深得建武帝器重。
那時,她已是宮中貴妃,膝下育有建武帝最喜愛的長子,地位穩固,無人能撼動。耳目也十分靈通。
盛渲身邊伺候的丫鬟,大多年幼。每隔一兩年,便要換上幾個。抬進府的侍妾,也多是未滿十四面嫩之極身形未長開的少女。不可告人的喜好,可見一斑。此事也成了眾人心照不宣的隱秘。
她深深厭憎這個人面獸心的男人。奈何盛渲是建武帝心腹,有從龍之功,她這個貴妃,也奈何他不得。
好在上蒼有眼,建武帝窮兵黷武,殘忍弒殺,未到四十便駕崩歸西。她的兒子繼位後,她便是萬人之上的貴太妃。
因她厭惡盛渲,建初帝也對他頗為冷淡。盛極一時的淮南王府,很快失了聖心,漸漸沒落。待到長孫繼位,她身為輔佐幼帝的太皇貴太妃,對年少的幼帝影響極深。
此消彼長之下,身為淮南王的盛渲,日子更加難熬。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宗親裡不乏機靈之輩,立刻搜羅盛渲奸污幼女的罪證,呈至聖前。
尚未成年的幼帝勃然大怒,下令革了盛渲的王位,將他關進宗人府天牢。不出數日,盛渲便畏罪自盡,死在了天牢裡。
……
前世她活了八十年,一生中仇敵對手頗多。
盛渲無疑是其中最令人「刻骨銘心」的一個!
謝明曦目光微冷,神色未變。
一行人很快到了郡主府外。
門房管事利索地開了正門。
謝元亭利落地下了駿馬,頗為冷淡地喊了一聲三妹。
他心性涼薄,氣量狹窄。三日前在謝府丟人出醜,他全數歸咎到了親妹妹身上。便是見了她,也無半點好臉色。
盛渲目光落在謝明曦略顯稚嫩的美麗臉龐上,眼中驟然閃過奇異的亮光。
盛渲翻身下馬,走上前來,俊臉含笑:「你就是明曦表妹吧!我是錦月的同胞兄長,你可以叫我渲表哥。」
謝明曦心中暗暗冷笑一聲,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怯:「盛公子這般稱呼,令我不勝惶恐。」
盛渲溫和一笑:「你雖是庶出,也要尊稱姑母一聲母親。於禮法而言,我們確實是表兄妹。只是往日未曾相見罷了。」
話音剛落,盛錦月便從馬車上下來了。
盛錦月先瞪了謝明曦一眼,然後嬌嗔:「大哥!前兩日便是她口出不遜,羞辱於我。你可得為我撐腰出這口悶氣才是!」
隨後而來的謝雲曦也狠狠瞪了過來,一副和謝明曦誓不兩立的架勢。
謝元亭警告地瞥了謝明曦一眼。
謝明曦頗為無辜地眨眨眼:「大哥,你為何這般看著我?莫非我做錯了什麼事?」
當然是大錯特錯!
區區謝府庶女,和淮南王府的小郡主如何能相提並論。盛錦月便是出言羞辱,謝明曦也該隱忍不發。更遑論主動招惹!
謝元亭總算要臉,當著眾人的面,並未直言。淡淡說道:「先進去給母親請安。是非曲直,自有母親來評斷做主!」
盛錦月高傲地睥睨謝明曦一眼,率先邁步。
謝雲曦同樣不屑一顧,冷笑一聲,和盛錦月一同進了郡主府。
謝元亭半點體恤妹妹的心思都沒有,轉頭沖盛渲笑道:「表哥請進府。」
盛渲卻笑道:「我們身為男兒,總該讓一讓姑娘家。讓明曦表妹先進府吧!」
謝元亭:「……」
謝元亭立刻看向謝明曦,滿面微笑,和顏悅色:「三妹,你先行。」
片刻間便似換了一張臉。
謝明曦輕笑一聲:「聽聞蜀地有人擅變臉之技,大哥何時去了蜀地,竟學了這門絕藝回來?」
謝元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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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舊友
謝元亭面色忽紅忽白,在「惱羞成怒」和「怒極翻臉」之間變幻不定。
盛渲目中閃過一抹異彩,深深地看了談笑間噎得謝元亭說不出話來的少女一眼。
用少女來形容,其實有些牽強。
十歲之齡,正是介於女童和少女之間的微妙年紀。
她臉龐生得精緻秀麗,身形卻單薄,尚未長開。纖細的腰身不盈一握。猶如枝頭嬌嫩的花苞,稍稍用力,便能掐斷……
盛渲將瞬間湧起的不可告人的慾望按捺下去,沖謝明曦微微一笑:「明曦表妹說話頗為有趣。」
謝明曦胃中隱隱作嘔,面上不露聲色,淡淡一笑,邁步進了郡主府。
身後,一直有一雙眼睛緊盯著她的身影。
彷彿一匹貪婪又凶殘的餓狼,緊緊地盯上了獵物。
……
比起謝府,永寧郡主府至少大了三倍。
淮南王兒子頗多子嗣豐盛,卻只有永寧郡主一個女兒。永寧郡主出嫁時,十里紅妝,令人艷羨。
這座郡主府,也是淮南王親自選址建下的府邸。亭台樓閣,雕欄畫棟,處處可見奢華。
從玉扶玉都是第一次進府,俱都瞪圓了眼睛,目不暇接驚歎不已。
過了片刻,從玉才反應過來,迅速扯了扯扶玉的衣袖。
別給小姐丟人現眼。
扶玉立刻收回目光,目不斜視。
兩人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謝明曦。因重遇盛渲而生出的憎惡氣悶緩緩散去,腳步也輕快起來。
再遇仇敵,該怎麼辦?
當然是讓他再死一回!
讓他死得更早更慘!
盛錦月謝雲曦早一步進了內堂,行禮過後,各自依偎在永寧郡主身邊。
冷面冷心的永寧郡主,此時眉眼含笑,和藹可親。對盛錦月親切溫柔,猶勝過對自己的女兒:「錦月,今年你也要去考蓮池書院吧!可曾報過名了?」
盛錦月笑著應道:「已報過名了。」
永寧郡主含笑道:「既是想考書院,可得好生準備。今年一同入蓮池書院的,還有六公主。你和雲娘若能一起考中,便和六公主是同窗了。」
腳步剛踏入門檻的謝明曦,聽到六公主的名諱,心裡悄然一動。
……
當今天子建文帝,獨寵俞皇后一人。
奈何俞皇后只生過一女,之後數年再無所出。
天家繁衍子嗣為重,建文帝的後宮中,陸續有了嬪妃和皇子。
建文帝最喜嫡出的長女,賜封號昌平長公主,並賜了富饒的兩郡之地為封地,權同諸侯。原本排行居長的大皇子,也在建文帝的授意下變成了二皇子。
男女依年齡一起排序,也在京城盛行起來。
建文帝共有七子兩女。
其中六公主和七皇子,是一對龍鳳雙生子。龍鳳呈祥,視為吉兆。建文帝對這雙兒女十分喜愛。除了長公主之外,連一向得寵的三皇子四皇子也被壓了風頭。
身份低微的梅才人,也因生育有功,被封為梅妃,位列四妃之一。
可惜,七皇子未曾養大,八歲時不慎落水而亡。
七皇子之死,對梅妃打擊頗大,梅妃一病不起。年少的六公主也在一夕之間性情驟變,陰鬱沉默,再未展顏,甚至不肯張口說話。
建文帝憐惜幼女,便和俞皇后商議,讓她入蓮池書院讀書。和同齡的少女同窗讀書,多些同齡玩伴,性子也能活潑一些。
俞皇后自無不同意之理。
前世,六公主便在這一年進了蓮池書院。
蓮池書院有規定,進書院讀書,只能帶一個人伺候筆墨。類似於書僮伴讀。謝雲曦一肚子草包,永寧郡主自不敢讓謝雲曦隻身進書院。
永寧郡主許下承諾為謝元亭求盛錦月為妻,丁姨娘淚水洶湧地哭泣哀求。她便成了謝雲曦的貼身伴讀,一同進了蓮池書院。
說是伴讀,做的活計和丫鬟也沒什麼兩樣。
在蓮池書院就讀的,多是大齊貴女。自不會將她這個區區謝府庶女看在眼底。丫鬟們也知她不是同類,極少主動攀談。她無形中被孤立冷落,心中難過的時候,便會獨自到竹林裡偷偷哭上一回。
沒想到,竟在竹林中偶遇了同樣低落消沉的六公主。
六公主背對而坐,聽聞腳步聲猛然轉頭。
眼中淚光未散,目光卻戒備而冷厲。
她被嚇了一跳,正要跪下請罪。六公主看清她的臉孔後,神色頓時緩和幾分,衝她略一點頭,示意她坐下。
她戰戰兢兢地坐下。
至始至終,六公主未和她說話。
就這麼默默對坐一個下午。
再之後,她和六公主似有默契一般,每隔半個月,便會去竹林小亭坐上一坐。偶爾說上隻字片語,大多時候,什麼也不說,只是彼此陪伴。
於年少孤獨的她而言,這已是少有的同齡玩伴。只是這個朋友身份太過矜貴,不便太過親近,免得落下攀附之名。
她和六公主來往雖不多,到底落入有心人眼中。
眾人訝然之餘,對她的態度也漸漸溫和。便是謝雲曦,也礙於六公主的顏面,不敢再過分欺辱於她。
三年後,常年纏綿病榻的梅妃消香玉隕。
十四歲的六公主也隨之大病一場,尚未來得及領略世間美好,便不治身亡,飲憾而終。
……
於年少時的她而言,六公主是她唯一的朋友。
六公主之死,著實令她傷懷難過了許久。
數年後,她執掌宮廷,命人重新修繕拂月宮。閒著無事的時候,便會去小坐片刻。
歲月漫漫,時間飛逝。轉眼數十載。除了她之外,怕是再無人記得那個陰鬱沉默的少女了。
此時驟然聽聞六公主之名,她心神略有些恍然,更多的卻是和舊日好友即將重逢的快慰欣喜。
她不再是那個溫軟怯懦無用的謝三小姐。
這一世,她會竭盡全力,保住六公主一命。
「母親!」謝雲曦眼尖地瞄到謝明曦的身影,立刻嚷了起來:「三妹已經來了!你可得為錦月表姐和我做主!好好訓斥三妹一頓!」
永寧郡主目光一閃。
換了平日,她定會拿出嫡母的威嚴,狠狠訓斥發落謝明曦。只是,蓮池書院考試即將臨近,不宜逼迫太緊。免得謝明曦激烈反彈,不肯乖乖就範。
永寧郡主略一沉臉,不痛不癢地呵斥謝明曦幾句。
謝明曦早知會是這個結果,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順便沖謝雲曦笑了一笑。
謝雲曦氣得跳腳,正要張口怒罵。
永寧郡主目光一冷,掃了過來。
謝雲曦悻悻地住了口,將頭扭到一旁生悶氣。
此時,盛渲和謝元亭並肩而入。
永寧郡主對盛渲之疼愛,自然更勝盛錦月,笑著起身親自相迎:「既是來了,中午便留在府中,等用了午膳再走。」
盛渲本不欲留下,眼角餘光瞄到謝明曦的身影,立刻改了主意:「如此,便叨擾姑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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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偏心
永寧郡主心情頗佳,立刻命廚房準備午膳。
謝明曦微笑說道:「母親,我自己帶了廚娘進府。中午便自行用飯,不擾母親雅興。」
永寧郡主隨意地點了點頭。
永寧郡主平日很少過問謝府內宅,不過,自有人定時向永寧郡主回稟謝府裡發生的「大事」。謝明曦從鼎香樓聘請廚娘,丁姨娘一連幾日在春錦閣外碰壁,永寧郡主當然知曉。
不過是個羽翼未豐的孩子鬧意氣而已。暫且容她幾日。
諒她也不敢肆意妄為!
謝明曦行了一禮,轉身退下。
盛渲心中有些失望,面上卻未顯露。
來日方長!
以後,總有機會「親近」。
……
午飯後,盛錦月兄妹一同告辭。
謝元亭立刻笑道:「我送表哥和錦月表妹一程。」
盛渲不置可否。
盛錦月對謝元亭的慇勤體貼十分受用。
不過,她生性高傲,對謝元亭的庶子身份總有幾分嫌棄,平日來往,也頗為冷淡。此時滿目矜持,看不出半絲歡喜。
謝元亭看在眼中,也不氣餒。
父親謝鈞出身寒微,照樣能娶郡主為妻。他被養在嫡母名下,又是謝家唯一的兒子,日後想娶一位名門閨秀,不是難事。
眼前這個高傲的淮南王府嫡女,遲早會是他的掌中物。
上了馬車之後,盛錦月不滿地輕哼一聲:「不過是個妾生子,仗著姑母無子,在府中處處擺出大少爺的樣子。整日腆著臉往大哥身邊湊,還口口聲聲叫我表妹!真是厚顏無恥!」
盛渲聲音頗為溫和:「姑母無子,他自小便養在姑母身邊,和嫡子也沒什麼差別。就是看在姑母的顏面上,也要給他幾分顏面。」
盛錦月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又噘了嘴:「大哥真是好脾氣!」
盛渲目光微閃。
祖父淮南王不缺兒子,嫡出庶出加起來共六個,女兒卻只有一個,自是格外疼寵。再者,永寧郡主自幼被接進宮中養大,頗得李太后青睞。
大齊朝宗親之女頗多,真正被封郡主之位的,不過十之一二。永寧郡主在其中無疑是佼佼者。
他肯自降身份,和謝元亭來往,不無向永寧郡主示好之意。也是有意做給祖父看。
謝元亭對盛錦月的慇勤熱絡,他都看在眼底。
此時年齡都小,說什麼都為時過早。
「過些時日,你和雲曦明曦兩位表妹都要參加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吧!」盛渲故作不經意地笑道:「這幾日你不妨多邀她們到王府來做客,商議如何應考。」
盛錦月頗不樂意:「雲曦表妹也就罷了,那個謝明曦算什麼表妹!我才懶得理她!」
盛渲略略皺眉,瞥了盛錦月一眼。
盛錦月悻悻地改了口:「罷了,我聽大哥的就是了。」
盛渲這才舒展眉頭,微微一笑。
……
永寧郡主府,榮和堂。
「母親!」盛渲兄妹一走,謝雲曦便忍不住嬌嗔起來:「你今日為何不狠狠呵斥三妹,為我出氣?」
永寧郡主淡淡道:「我自有考慮。」
謝雲曦驕縱成性,跺跺腳道:「我不管!總之,母親要為我出這口惡氣才行!」
那一日謝明曦出言挑唆,害得她一連幾日低頭示好,才哄得盛錦月不再介懷。
她什麼時候受過這等閒氣?
一定要給謝明曦一個教訓才行!
永寧郡主卻皺了眉頭,低聲呵斥:「蓮池書院入學考試就快到了。到時候得靠著她為你考進書院。這段時日,你老實消停些。便是裝,也得裝出姐妹和睦的樣子來!」
謝雲曦還待再說什麼,永寧郡主已沉了臉:「若你也有她的聰慧才學,我何須這般費心!」
永寧郡主一沉著臉,謝雲曦便不敢再吭聲,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
永寧郡主見她這般模樣,又放緩了語氣:「雲娘,你今年十一,不算小了,也該知道為自己謀劃才是。」
「等日後進了書院,我便讓你三妹跟在你身側做伴讀。所有需動筆的課業,皆讓她動手。她擅長詩畫,日後你便能以詩畫聞名京城。」
「你有了才名,便有資格入選皇子妃。」
「二皇子已定下親事,今年便會成親。三皇子四皇子今年俱十三歲,五皇子十二歲。待過幾年選妃,你年齡正合適。若能嫁入天家為兒媳,日後便是皇子妃。或許還有機會更進一步。」
一提起親事,謝雲曦頓時嬌羞不已地紅了臉孔,輕輕跺腳:「母親!女兒還小,說這些做什麼。」
「傻丫頭!」永寧郡主目光一柔:「皇子選妃,慎之又慎。家世才貌,缺一不可。有意嫁入天家,便要提前籌謀。」
說完,又歎了口氣:「你父親的官職實在是低了些。」
區區一個四品官,委實拿不出手。
如果不是背靠淮南王府,謝雲曦連角逐皇子妃的資格都沒有。
謝雲曦聽出永寧郡主話中之意,咬了咬嘴唇,將對父親的不滿嚥回肚中。
兄妹三人中,謝鈞最器重長子,無可厚非。庶出的謝明曦,竟比她更得父親歡心。委實令謝雲曦耿耿於懷忿忿不平!
謝鈞從不露於面上,細微之處總能窺出幾分。
這也令心高氣傲的謝雲曦大為挫敗。
她絕不肯承認自己不及謝明曦,只覺父親偏心。
「雲娘,」永寧郡主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說的話,你可都記下了?這段時日,你出府做客,要帶上明娘同行。」
謝雲曦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
郡主府裡空置的院落不少。
謝明曦像前世一般,住進了碧水閣。離謝雲曦的雲水閣僅數步之遙。
碧水閣也算乾淨寬敞,內裡陳設,卻比雲水閣差了一截。從玉扶玉不識貨,謝明曦卻一眼便知。
暫居之處,倒也無妨。
休息了半日,待到晚上謝鈞歸來,「一家人」有模有樣地坐到了一起。
謝鈞目光掃過三個兒女的臉孔,欣然笑道:「一家人就該如此。」
可惜,無人響應。
永寧郡主神色淡淡,謝元亭唯嫡母馬首是瞻,謝雲曦嫌惡地看了庶妹一眼。
唯有謝明曦,沖謝鈞笑了一笑:「我也盼著時有機會和父親相聚。」
謝鈞目光一柔:「你以後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吧!」
渾然忘卻這裡是永寧郡主府,而不是謝府。
謝明曦故作歉然地歎了一聲:「只姨娘一個人留在府中,我委實放心不下。等過些日子,我便回去。」
謝鈞:「……」
謝鈞尷尬地看了面色冷然的永寧郡主一眼,咳嗽一聲,扯開話題:「明娘,聽聞你在府外請了一個廚娘回來。」
謝明曦甜甜一笑,露出淺淺梨渦:「正是。女兒還從賬上支了百兩銀子。」
百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
謝鈞稍稍有些肉痛,口中卻頗為慷慨:「若不夠用,只管和我張口。」
謝明曦目中一亮:「女兒正嫌身邊人手不夠,想再買幾個趁手得用的。那就多謝父親了!」
謝鈞:「……」
謝鈞忍著肉痛,笑著點頭應允。
謝雲曦用力握緊手中的筷子,心底不平再次蜂擁而起。
父親為何偏心三妹?
明明她才是謝家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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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6 09:28 PM
第十八章 :隱秘
晚飯後,三個兒女各自回了院子。
謝鈞卻未離開,「留宿」榮和堂。
可惜,夫妻永無真正獨處的時候。碧瑤和點翠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既是提醒,也有防範之意。
謝鈞看在眼中,心中倍覺羞辱憤怒。
這麼多年來,他在人前裝模作樣,以「嬌妻美妾」而自傲,幾乎瞞過了所有人。可他無論如何也騙不過自己。
永寧郡主當年挑中他為夫婿,根本不是因為他俊美出眾的相貌。而是因為他出身寒門,在朝中無絲毫根基。可以任憑她拿捏!
十幾年來,他和永寧郡主從未同過房。
便是當年的「洞房花燭夜」,也未能一親芳澤!
「謝鈞!」永寧郡主冷冷地直呼其名:「明娘是庶出,雲娘才是你嫡出的女兒!你便是偏心,也該偏著雲娘才對!」
嫡出?
謝鈞目中浮起濃濃的嘲諷,淡淡應道:「明娘天資聰穎,更勝我年少之時。如此出色的女兒,我這個做父親的,豈有不偏心之理!」
謝雲曦唯一可取的,也只有那張臉了。
永寧郡主聽出謝鈞話中之意,臉孔驟然冷了下來。
瑤碧點翠俱都垂頭不語。
……
寢室裡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靜。
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瑤碧點翠雖未抬頭,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兩個主子之間令人心驚的沉默對峙。
謝鈞和永寧郡主四目相對。良久,到底是謝鈞先敗下陣來:「郡主之言,我記下了。」
永寧郡主冷笑一聲:「你記住便好。」
「謝鈞!你給我記清楚自己的身份!說話行事,需三思而後行。否則,真鬧出什麼紕漏,父王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謝鈞心血翻湧,右手用力一握拳。
軟飯也不是那麼好吃的。
這些年,淮南王女婿的身份,給他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和數不盡的好處。在永寧郡主這兒,也受足了閒氣悶氣。
謝鈞面色實在難看,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再有月餘,便是嫣然的祭日了。」
面色霍然難看的人,成了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目光冷厲地盯著謝鈞,聲音裡滿是寒意:「郡馬記性倒是好的很。區區一個陪嫁丫鬟,死了十年,竟也記得這般清楚。」
永寧郡主仿若擇人而噬一般的凶狠目光,令謝鈞心驚之餘,又湧起難以言喻的暢快。腦海中隱約浮出一張明媚可人的少女臉孔來。
……
當年被淮南王相中為婿,謝鈞曾遙遙見過永寧郡主一面。
年少時的永寧郡主,烏髮如墨,明眸紅唇,冷艷不可方物。
謝鈞一見之下,便心蕩神馳,情難自禁。很快便下定決心,寧可背負悔婚之惡名,也要娶永寧郡主為妻。
費盡口舌哄得表妹丁含香退讓正妻之位後,他風光地迎娶永寧郡主。滿心激動歡喜的他,在新婚之夜,便被迎頭一盆冰水潑得回不過神來。
永寧郡主毫無喜色,甚至連正眼看他的興趣也沒有。
新婚當晚,陪嫁丫鬟嫣然代為圓房。
嫣然也是個明艷的美人,雖是完璧之身,卻頗有風情,枕席間柔媚至極。謝鈞享盡艷福,身為丈夫的自尊心卻大大受辱。
只是,他好不容易攀上淮南王府,絕不肯就此罷手!
這一口悶氣,不咽也得嚥下。
夫妻兩個在人前「舉案齊眉」「恩愛和睦」,到了私底下,便冷若寒冰。
他倒是有意融化這塊「寒冰」。奈何永寧郡主根本不讓他近身,別說同房,連碰一碰手指都無可能。
一年之後,嫣然懷了身孕。
永寧郡主立刻對外宣稱有孕,私下以養病未由,將嫣然送至一個偏僻田莊裡。
之後,永寧郡主一直在府中「養胎」。八個多月之後,嫣然在田莊裡臨盆。同一日晚上,永寧郡主「肚痛發作」,「生」下女兒,取名雲曦。
謝鈞喜得「嫡女」。
嫣然很快「病逝」。
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悄然隕落。
……
十年來,永寧郡主對嫣然之死絕口不提。
每每屈居下風心中憋悶時,謝鈞便忍不住提上一句。看著永寧郡主滿是憤怒卻生生忍而不發的臉孔,謝鈞心中愈發快意。
「說起來,點翠倒是生得有幾分肖似嫣然。」謝鈞故作不經意地又說了一句。
點翠一怔,反射性地抬頭。
八年前她被買入府中之時,嫣然已下葬兩年。她也曾聽聞過嫣然這個名字,卻從來不知,她的相貌竟和嫣然肖似……
所以,當年永寧郡主才會在數十個丫鬟中一眼相中她?
永寧郡主語氣冰冷,如冬日寒霜:「謝鈞!立刻滾出去!」
對一個男人來說,這等語氣無疑是極大的羞辱!
謝鈞目中閃過慍怒,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瑤碧略一躊躇,未跟上去伺候,而是走到永寧郡主身邊,輕聲勸慰:「怒極傷身!請郡主息怒!」
永寧郡主滿面憤怒的潮紅,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你先退下。」
瑤碧不敢違令,悄然退了出去。
關上門的剎那,屋裡傳出點翠一聲驚呼。
瑤碧無奈苦笑。
閻王打架小鬼遭殃!今日她和點翠兩個怕是都要吃些苦頭了。
……
隔日,碧水閣。
「啟稟小姐,牙婆來了。」從玉恭敬稟報。
謝明曦略一點頭。
過了片刻,穿著一身綢衣的牙婆走了進來。
這個牙婆姓吳,平日時常出入官宦府邸內宅,頗懂規矩。恭敬地行了一禮,便張口相詢:「不知謝三小姐想買什麼樣的下人?」
謝明曦淡淡說道:「我要買犯官府上被賣出的奴僕。」
吳牙婆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過來。
這位謝三小姐,生得秀美無倫容色傾城,看著便是十指不沾陽春的官家千金。
這等嬌嬌女,買的不是小丫鬟,而是犯官奴僕?
沒等吳牙婆發文,謝明曦又道:「年齡稍大一些無妨,要有管理商舖或打理田莊的經驗。男女皆可!」
「給你兩日時間。兩日後,帶人進府。」
吳牙婆一一應下。
扶玉快步走了過來,手中捧了一張精緻的花筏:「小姐,淮南王府送了請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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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6 09:29 PM
第十九章 :小懲
謝明曦接了花筏,隨意掃了一眼。
是盛錦月命人送來的請帖。
蓮池書院入學考試在即,適齡的京城貴女,無不報名,躍躍欲試。盛錦月設下「文會」,邀一眾貴女赴會。
時間定在三日後。
前世盛錦月並未發請帖給她,只謝雲曦一人前去。回府鬱鬱不樂幾日。
因為這次文會裡,未來的皇后李湘如也在被邀之列,琴藝高超,大出風頭。將眾人映襯得黯淡無光。
謝雲曦最喜出風頭,偏偏沒這個能耐,眼睜睜地看著李湘如獨佔鰲頭,焉有不氣悶之理。
李湘如身為李閣老的嫡出孫女,才貌出眾,在數日後的蓮池書院入學考試裡,一舉奪得頭名。之後幾年的書院考核中,年年第一。
謝雲曦「詩畫雙絕」的名頭雖然響亮,卻有一個致命缺憾。
李湘如時常當眾撫琴,引來眾人讚口不絕。而謝雲曦,卻絕不敢當眾作詩作畫。兩相比較,便落了下風。
「小姐要不要應下請帖?」從玉小心翼翼地問道。
謝明曦挑眉,油然一笑:「當然應下。」
要考蓮池書院,總要遇上李湘如。
既是如此,提前會一會前世宿敵也無妨。
……
謝雲曦當日便來了碧水閣。
謝明曦在窗下擺了几案,正執筆調色。
大小長短粗細不一的畫筆,足有十餘支。顏料整齊地擺放在精緻的木匣裡,赤橙黃綠朱紅靛青等各種顏料在木格裡,一眼看去,足有數十種。
春日景色最佳,一花一葉皆可入畫。
尚未落筆,謝明曦便已聽到門外響起熟悉的少女聲音:「快些開門!」
扶玉壯著膽子說道:「二小姐請留步。三小姐作畫時最喜清淨,吩咐奴婢在外守著,不讓任何人進去……」
啪地一聲脆響,打斷了扶玉。
謝雲曦之前憋的悶氣,無處可洩,此時盡數發作到了扶玉身上:「混賬!區區賤婢,竟敢攔著主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再多舌,今日打爛你的嘴!」
謝明曦目光一冷,擱下筆,親自去開了門。
趾高氣昂令人憎厭的臉孔頓時映入眼簾。
扶玉臉上鮮紅的五指印記格外刺目。
「三妹,你身邊丫鬟不懂規矩!我替你出手教訓她一回。」謝雲曦高傲又輕蔑地說道:「你就不必謝我了。」
扶玉滿心委屈,卻不敢辯駁。
這裡是郡主府,謝雲曦是嫡女,有永寧郡主撐腰。謝明曦初來乍到,若和謝雲曦起了衝突,不用想也知道吃虧的會是誰……
再者,小姐也絕不會為了區區一個丫鬟就和二小姐爭執翻臉。
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
……
謝雲曦目中露出挑釁得意之色。
她故意扇扶玉耳光,為的就是折辱謝明曦!
誰也沒料到,謝明曦回應得如此強硬直接:「身邊丫鬟,我自會調教,不勞你費心。還有,碧水閣如今是我的住處。以後你想進碧水閣,得我點頭才行。」
謝雲曦:「……」
扶玉心頭一熱,很快紅了眼眶。
謝雲曦俏臉忽紅忽白,一雙眼快要噴出火星:「謝明曦!你竟敢這般和我說話!」
「說了又如何?」謝明曦深諳氣死人不償命之道,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莫非二姐又要去向母親告狀?」
謝雲曦惱羞成怒:「你……」
「不過,這也怪不得你。」謝明曦一臉「我懂你」的大度:「沒有母親撐腰,誰也不會將你放在眼底。你還是去吧!」
謝雲曦臉孔漲得通紅,氣急敗壞地揚起手。
扶玉從玉俱是一驚,各自搶上前來。
謝雲曦身後的幾個丫鬟,似未看見這一幕一般,或望天或看地或左顧或右盼。
變故突生,誰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誒喲!」
謝雲曦並未打中謝明曦,用力過猛,整個人踉蹌衝上前兩步。不知怎麼右腿一軟,重重地摔到在地。
幾個丫鬟花容失色,立刻衝上前扶起謝雲曦。
謝雲曦疼得眼淚汪汪,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謝明曦同情地歎了口氣:「好端端地,怎麼就摔倒了?若是傷了腿,三日後的文會,你豈不是要缺席了?」
這話太扎心了!
謝雲曦含淚瞪了過來:「謝明曦!你別假惺惺地!剛才分明就是你搗的鬼!」
謝明曦一臉無辜:「我站在這兒動也沒動。不信,你問問身邊丫鬟!」
是啊!
三小姐確實一動沒動。
四個大丫鬟下意識地點頭附和。
謝雲曦也說不清楚。她剛才右腿忽地一麻,半邊身子驟然沒了力氣,所以才會摔倒。可是,謝明曦分明沒碰過她……
「總之,就是你在搗鬼!」謝雲曦脹紅著臉,嚷了起來。
謝明曦又歎一聲:「罷了!我不和你一般計較。從玉,扶玉,進來伺候。」
兩個丫鬟應一聲,隨著謝明曦進了屋子。
彭!
門關上了!
謝雲曦:「……」
……
剛進屋子,扶玉便撲通一聲跪下了,紅著眼睛說道:「多謝小姐為奴婢出氣!」
謝明曦淡淡一笑:「些許小事,哪裡值當跪下。快些起身。」
扶玉謝恩起身,用袖子擦了眼淚。
從玉忍不住小聲問道:「小姐,你剛才到底用了什麼法子?為何二小姐忽然摔倒?」
謝明曦笑了一笑:「彫蟲小技而已。」
說穿了,並不稀奇。
出去之前,她右手中藏了一個極小的紙團。在謝雲曦衝過來之際,她藉著從玉的身形遮掩,將紙團彈出,擊中謝雲曦的麻穴。
她認穴極準,可惜現在這具身子腕力太弱。便是擊中麻穴,也造不成半點實質傷害。只能略做小懲!
謝明曦取了一個精緻的木匣子出來,打開後,露出大小不等的數十個瓷瓶。謝明曦隨手拿出一小瓶藥膏:「從玉,你挑些藥膏,為扶玉敷在臉上。」
從玉小心翼翼地接了藥膏。
小姐在屋子裡待了兩日,藥材用了十之八九,然後多了這麼一個木匣子出來。
她們兩個不明白,為何小姐一夕之間竟會製藥配藥。不過,小姐不說,她們便絕不多嘴多問。
淺綠色的藥膏敷在臉上。右臉微涼,很快便消了紅腫。
扶玉驚喜不已:「小姐,奴婢的臉一點都不痛了!」
從玉也格外欣喜:「小姐,扶玉臉上已看不出指痕了!這藥膏,實在太神妙了!」
謝明曦不以為意地笑了一笑。
宮中秘傳藥方,療效自然好!
「二小姐吃了這麼大的虧,定會去向郡主告狀。」從玉不無憂心地低語:「若郡主責問,小姐該如何應對?」
謝明曦目光微閃,悠然一笑:「放心,母親絕不會為這等『小事』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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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舊僕
不出所料。
永寧郡主得知此事後,只不輕不重地敲打謝明曦幾句。
謝雲曦得了一匣子首飾,抹了眼淚,高高興興地抱著匣子回屋去了。
趙嬤嬤私下進言:「三小姐近來性情大異往常,屢屢招惹二小姐。郡主是不是對三小姐太過寬容了?」
「不如狠狠地打壓一回,讓她老實消停些。」
永寧郡主目光冷厲,緩緩道:「暫且容她再得意幾日。待考上書院,我自會好好『調教』她。」
趙嬤嬤深知永寧郡主手腕,不再多言。
……
兩日後,吳牙婆帶了十個奴僕進碧水閣。
吳牙婆滿臉慇勤陪笑:「小的這兩日跑斷了腿,這才挑了十個符合三小姐要求的。男子五個,女子也有五個,煩請小姐看上一看,挑出合意的留下。」
這十個,俱是犯官府上賣出的奴僕。
按著大齊律例,這些奴僕,永世為賤籍,再無恢復良籍的可能。便是被主子打死打殘,也沒資格報官。
為奴為婢已是可憐,身為犯官府上的奴婢,就更可憐了。唯一的指望,便是遇到一個寬厚仁善的主子。
眼前的謝三小姐,年齡不大,唇角含笑,看著便是好脾氣的模樣。
也因此,這五男五女俱都屏息靜氣,希冀著被挑中。
謝明曦的目光掃了過去,然後,落在當中的安年男子身上,目中閃過一絲訝然。
這個男子,約有二十五六歲,身材高大,膚色略黑,五官端正。嘴角下有一顆不大不小的黑痣。
之前遇到葉秋娘,已令人驚奇。
沒想到,今日在此又遇故人!
……
當年她進了四皇子府為侍妾,平日深居後院,所能接觸的男子,只有四皇子府中的內侍。
內侍大多貪婪重財。
有意爭寵的侍妾,便會將主意打到內侍們身上。送金送銀百般示好。內侍們收了好處,少不得要為侍妾們出力。或是在四皇子面前美言,或是偶爾洩露四皇子的喜好行蹤。
也不是所有內侍都如此。
負責打理四皇子書房的內侍余公公,從不肯收任何人送的「小禮物」,也不和任何侍妾有往來。被一眾侍妾在背後不知罵過多少回。
她和余公公從無來往。因她想看醫書,才去找了他一回。原本沒報什麼期望,卻未想到,不近人情的余公公二話不說便應下。出府買書之際,時常為她帶些醫書進府。
她心中感激,將私下積攢的銀兩全數奉上。
余公公不肯要,還道:「奴才無家無業,也無需奉養任何人,要再多金銀又有何用。」
除此之外,兩人再無交集。
幾年後,她生下兒子,在宮中初站穩腳跟。因身邊無可用之人,便求了建武帝,要了余公公到身邊當差。
余公公話語不多,當差辦事卻盡心盡力。很快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李皇后不樂見她羽翼漸豐,故意找了個由頭,發作余公公一頓。年過四旬的余公公被一頓板子打去了半條命。她親自配藥,將他一條命救了回來。
至此之後,余公公才死心塌地忠心追隨。
可惜,內侍身體殘缺,大多壽元不長。沒過幾年,余公公便舊疾復發,藥石罔顧,一命歸西。
宮中不缺精明又善於鑽營的內侍。很快,她的身邊便有了新的內侍總管。之後幾十年,她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換了不少,都無一人能及得上余公公。
沒料到,今世又遇舊僕。
……
「三小姐,他叫余安。」
吳牙婆低聲說道:「今年刑部審了一樁大案,涉案被處置的官員有數十個。被官府發賣的奴僕人數足有數百個。小的特意挑了識字又會打理田鋪的。」
「這個余安,曾隨主子讀過書,頗有幾分才學,也擅經營,是這一批奴僕中最出挑的。若不是被我眼明手快地搶了來,說不定就會被宮中挑中,淨身做內侍了。」
此言一出,幾個奴僕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身為男子,誰也不願被斷了子孫根。
便是心性沉穩的余安,此時面色也有些泛白,目中隱隱露出一絲渴求。
被眼前的謝三小姐買下,總好過淨身做內侍。
謝明曦目中閃過一絲笑意,點一點頭:「好,先留下他。」
余安長鬆一口氣,利落地跪下磕頭:「多謝三小姐。奴才以後定當盡心辦差。」
謝明曦微微一笑:「起身吧!」
余安磕頭謝恩,然後站起身來,站至一旁。
眾奴僕皆用羨慕的眼光看過來。
吳牙婆做成一單生意,心中也頗是高興,忙又介紹起其他奴婢:「……她擅廚藝,這個擅女紅,這兩個容貌生得不錯。還有最後這個,識些字,善於打理庫房。」
謝明曦目光一掃,落到最後的官婢身上。
這個女子約有十七八歲,細眉長目,生得清秀,看著頗為順眼。
「你叫什麼?」謝明曦隨口笑問。
這個官婢聲音輕柔悅耳:「奴婢原名佩蓉。請小姐重新賜名。」
被發賣的奴婢,由主子重新賜名,也意味著拋開過往,只認眼前的新主子。
謝明曦微微一笑:「這個名字很好,不用改名,你還叫佩蓉就是了。」
佩蓉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感激,立刻跪下謝恩:「多謝小姐。」
……
「啟稟郡主,三小姐今日買了兩個犯官奴僕。」瑤碧低聲稟報:「一個叫余安,一個叫佩蓉。」
瑤碧被折騰了半夜,未到天明便又起身伺候主子,眼下滿是暗影。
點翠也沒好到哪兒去,面色頗有幾分黯淡。
永寧郡主隨口嗯了一聲,顯然未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趙嬤嬤低聲道:「郡主可要命人將兩個奴僕的賣身契拿過來?」
永寧郡主瞄了趙嬤嬤一眼:「趙嬤嬤未免太過小心了。我身為嫡母,總該有嫡母的氣度。」
堂堂郡主,張口索要庶女身邊奴僕的賣身契,傳出去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趙嬤嬤老臉一紅,連連告罪:「老奴思慮不周,說話有失穩妥,還望郡主見諒。」
永寧郡主對待趙嬤嬤頗為優容,淡淡一笑,並不多言。
「母親!」
穿著新衣的謝雲曦滿面笑容地邁步而入,如穿花蝴蝶一般輕盈轉了一圈:「我明日穿著這身新衣去淮南王府如何?」
謝雲曦的眼睛生得肖似生母,嬌媚又水靈。
永寧郡主腦海中不起而然地閃過一張久遠又熟悉的臉孔。
心緒翻湧,五味雜陳。
過了片刻,永寧郡主才笑著誇讚:「這身新衣很好。再戴上那套鑲著各色寶石的首飾,明日你定能壓過眾人,出盡風頭。」
謝雲曦喜滋滋地應了一聲。
這一身春裳,是上好的軟煙羅所制。那套寶石首飾,也是少見的珍品。
謝明曦容貌再好,穿戴總遠不及自己。正好做一片綠葉,襯出她這一朵真正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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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宿敵
隔日,姐妹兩個一見面,謝雲曦便生了一肚子悶氣。
謝明曦穿了一襲粉色春裳,長髮梳作雙平髻,幾縷碎發飄在耳側。未佩戴首飾,只簪了一朵淺淺的粉色海棠。
鮮花猶帶露珠,香氣盈鼻。
唇畔含笑,梨渦淺淺,秀美無雙。
立刻將精雕細琢滿身金玉的她比了下去!
太可氣了!
更可氣的是,謝明曦眨著無辜的眼,一臉表功的神情:「二姐,我今日特意穿得素淨,連首飾都未戴。正好襯得你滿身金玉,嬌美動人。」
謝雲曦:「……」
謝雲曦恨不得將滿頭的金釵玉簪都扔了。
謝明曦明知故問:「二姐為何面色不愉?」
謝雲曦臭著一張臉,由著身邊丫鬟攙扶自己上馬車。
謝明曦悠然一笑,不緊不慢地上了馬車。
一路上,耳根果然十分清淨。
……
生了一路悶氣的謝雲曦,直至到了淮南王府門外,心情才舒暢幾分。
謝雲曦不無傲然地睥睨謝明曦一眼:「今日來參加文會的,俱是京城貴女。若不是沾了我的光,你區區一個庶女,哪有機會出入淮南王府!」
「進了王府,你老老實實跟在我身後,別亂走動,更別胡亂說話。免得丟人出醜。」
謝明曦淡淡一笑:「二姐也該謹記母親叮囑。今日文會,二姐萬萬不可當眾作詩作畫,免得平平無奇的字跡落了人眼。日後書院入學考試,便是我想代你執筆,也會惹人生疑。」
說完,又同情不已地說道:「聽聞二姐每日練字,頗為勤奮。奈何天資有限,怎麼練也遠不及我。」
謝雲曦:「……」
又被噎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謝雲曦生性驕縱,何曾受過這等閒氣。從早上匯聚到此刻,終於忍無可忍,霍然站起身來:「謝明曦……」
渾然忘了還未下馬車。
「誒喲!」
頭頂猛地磕中車頂。
花了半個時辰才梳好的漂亮髮髻被這麼一撞,不復光滑平整。
謝雲曦疼得淚眼汪汪,急得額上冒汗。
謝明曦瞄了一眼,便笑了起來:「二姐這般模樣,今日果然是要『出盡風頭』了!」
謝雲曦氣得快哭出來了!
馬車外的大丫鬟胭脂聽動靜不對,立刻上了馬車,為謝雲曦整理儀容。謝雲曦顧不得和謝明曦慪氣鬥嘴,忙道:「快些拿鏡子來。」
就在此刻,又有一輛馬車緩緩而至。
謝明曦目光一掃,然後嘴角緩緩揚起。
這麼巧,來的是李府馬車!
……
大齊文武並重,兵權多集中在藩王和武將之手,文官則以內閣輔臣為首。
內閣共有五位閣老。首輔陸閣老德高望重,在朝中極有威望。李閣老是當朝次輔,門生眾多,官聲頗佳,僅次於陸閣老。
李湘如才貌出眾,擅於琴藝。在一眾孫女中最為李閣老喜愛。
當年,四皇子生母麗妃挑中李湘如,看中的絕不僅僅是她的才貌雙全,更重要的是李湘如身後的李家。
結親聯姻是拉攏李家最快的辦法。四皇子登基為帝,李湘如被封為正宮皇后。李家也就此榮升後族。陸閣老致仕後,李閣老順理成章地成了首輔,權傾朝野。
可惜,李家到最後並未落得好下場。
薄情寡義猜疑心重的建武帝,對身為首輔的李閣老頗為忌憚。忍了幾年,坐穩帝位後,便開始對李家動手。
身為中宮的李湘如,自然也成了被剷除的目標。
若不是建武帝默許縱容,她一個身無家族支持的嬪妃,如何能鬥垮中宮皇后?
因窺破建武帝的心思,做了建武帝想做又不便出手之事,她才真正得了建武帝的另眼相看。將宮務盡數交於她手中。
……
前世死於她手中的舊敵,此時不過是十一歲的少女,在丫鬟的攙扶下,翩然下了馬車。
一張鵝蛋臉,皮膚白皙細膩,細長如柳的眉下,是一雙明亮如秋水般的黑眸,穿著一襲碧色羅裳。算不得傾國傾城之色,卻也貌美出眾。
光華外露,舉止從容。
單論容貌,謝雲曦比李湘如嬌美。
論氣度,李湘如穩勝謝雲曦一籌。
謝雲曦和李湘如自然早就相識,不無嫉恨地瞥了一眼,故作不屑地輕哼一聲:「整日裝模作樣!」
「外敵」當前,謝雲曦沒有閒心再和謝明曦慪氣,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她便是李湘如。我和她素來不和,待會兒你不准理她,聽見沒有?」
謝明曦不答反問:「二姐和她有什麼過節?」
日後誓不兩立的李皇后和雲妃,此時還是沒長成的半大少女。各自被嬌養在閨閣,只在出門做客時才有機會見面,能有什麼深仇大恨?
無非是李湘如家世才學樣樣出眾,所到之處皆受人追捧,令小心眼的謝雲曦艷羨嫉恨罷了。
果然,謝雲曦憋了半天也沒說半個字,又重重地哼了一聲:「總之,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謝明曦了然一笑,和謝雲曦一起下了馬車。
「原來是謝妹妹,」李湘如含笑招呼,顯得落落大方。
謝雲曦不肯輸陣,故作矜持地笑了一笑:「今日倒是湊巧,竟和李姐姐一起到了王府。」
李湘如掃過謝明曦的臉龐,目中閃過一絲訝然:「不知這位姑娘是誰?竟這般面生!」
京城貴女,少有李湘如不認識的。
眼前這個少女,雖是稚齡,容色之秀美妍麗,前所未見。
謝明曦微微一笑:「我是謝家幼女,閨名明曦。」
原來是謝家庶女。
李湘如態度頓時冷淡幾分,略一點頭,便邁步進了淮南王府。
嫡庶有別。
李湘如是長房嫡出,平日來往的皆是嫡出閨秀或宗室貴女。根本不屑和一個庶女稱姐道妹。
謝雲曦幸災樂禍的瞥了被輕蔑無視的謝明曦一眼:「瞧瞧,別人聽聞你是庶出,根本不願理你。」
謝明曦淡淡一笑:「此時她不願理我,日後,總有她後悔之日。到時候,便是跪地相求,我也不理會。」
謝雲曦:「……」
便連她也不敢這麼說。
謝明曦到底哪來的底氣和自信,竟這般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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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欺辱?
淮南王性喜風雅,王府內陳設處處雅致考究。
謝雲曦時常出入淮南王府,對這裡十分熟絡。一邊走一邊瞥向身側的謝明曦。暗自期待謝明曦東顧西盼丟人出醜。
可惜,她很快就失望了。
謝明曦目不斜視,淡定從容。甚至還有閒心提醒她:「二姐常來王府,早該熟悉這裡才是。這般東顧西盼,可別被人看了笑話。」
謝雲曦:「……」
謝雲曦恨得牙癢!
這個謝明曦,往日從來不喜多言。短短數日不見,怎麼忽然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一張口就戳人心肺!
噎得人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別提多憋悶了。
謝雲曦一氣之下,加快腳步,故意將謝明曦丟在身後。她這是第一次來淮南王府,被自己落下,一定驚惶害怕,少不得要追上來示弱討好。
打著如意算盤的謝雲曦,快步走了一段路之後,迅速回頭瞥了一眼。
謝明曦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半點不急。走上前來,微微笑道:「行不露足,笑不露齒,方是貴女風範。二姐今日為何這般情急焦躁?」
謝雲曦:「……」
……
姐妹兩人「和睦友愛」地行至雪香閣。
一個姿容俏麗的丫鬟迎了上來,笑盈盈地行了一禮:「二小姐總算是來了。小姐一直在等著呢!」
這是盛錦月身邊的貼身丫鬟絳蕊。
謝雲曦和盛錦月是嫡親的表姐妹,素來交好,和絳蕊也十分熟絡,聞言笑道:「我這便進去。」又張口問道:「都有誰來了?」
絳蕊笑著答道:「蕭小姐,尹小姐,秦小姐,顏小姐,還有先到了一步的李小姐。」
謝雲曦點了點頭。
謝明曦腦海中頓時閃出一串人名和臉孔。
蕭語晗,戶部蕭尚書之嫡孫女,在府中排行第二,今年十二歲。
尹瀟瀟,鎮遠大將軍的獨女,今年十一歲。
秦思蕁,禮部秦尚書的嫡出孫女,排行第四,今年十一歲。
顏蓁蓁,顏閣老的嫡出幼女,今年十歲。
再加上出身名門的李湘如。
今日來參加文會的,個個出身名門,俱是大齊最頂尖的貴女。自幼被家中精心教養,才學見識都遠勝普通閨秀,今年俱都考中蓮池書院,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這些都是未來同窗,提前見上一見也無妨。
很巧,謝雲曦也是同樣的想法。
謝雲曦快步進了雪香閣,歡快地笑道:「你們今日倒是都來的早。」
幾個年齡相若的少女,平日時有來往,彼此熟悉。
謝雲曦出身自不及她們幾個,沾了淮南王府的光,和一眾京城頂尖貴女來往。時日久了,也自恃極高,等閒人不放在眼底。
盛錦月並未起身相迎,只笑道:「快過來坐。」
謝雲曦心中有些不快,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來,輕快地笑著應了,走到盛錦月身邊坐了下來。
故意將謝明曦拋在身後。
盛錦月最是記仇,礙著兄長的叮囑,勉強給謝明曦送了請帖。心裡卻打著藉機狠狠羞辱謝明曦的念頭。對謝明曦視若未見。
身為主人,這番作態,委實失禮。
這個謝家庶女,不知怎麼開罪了小心眼的盛錦月。今日少不得要被欺辱一番。
李湘如下意識地瞥了謝明曦一眼。
其餘眾少女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這一看之下,眾少女心中不由得暗暗驚歎一聲。
蕭語晗斯文秀氣,尹瀟瀟活潑俏麗,秦思蕁嫻雅端莊,顏蓁蓁生得嬌美可愛。
她們已是京城貴女中的佼佼者,平日明裡暗裡較勁爭鋒,心中誰也不服氣誰。便是李湘如,才學隱隱壓了眾人一頭,相貌也不是最出色的。
沒想到,今日陡然冒出一張陌生的美麗臉龐,竟將眾人都比了下去。
「盛姐姐,不知這位姑娘姓甚名誰?」性情爽朗的尹瀟瀟率先張口發問。
盛錦月似笑非笑地扯了嘴角:「是雲曦表妹的庶妹。」
最後兩個字,故意說得重了些。
原來是謝家庶女!
眾少女心中微鬆。看謝明曦的目光裡,便多了一絲似有似無的輕蔑不屑。
……
這樣的目光,謝明曦前世不知見識過多少回。
年少時她曾為庶出的身份介懷不已,自怨自艾過,也失落黯然過。如今的她,再不會為此低落傷懷。
她的強大自信,來自於自己。
與出身再無相干!
「錦月表姐特意下請帖邀我前來赴文會,為何連座位都未準備?」
謝明曦淡淡張口:「錦月表姐若無意相請,不送請帖便是,我謝明曦斷然不會厚顏主動登門。既是正式送了請帖,這般作態,又是何故?」
「莫非這便是淮南王府的待客之道?抑或邀我登門做客,便是為了故意這般折辱於我?」
「你這般行事,將謝家置於何地?將母親又置於何地?」
「此事若傳出去,以後還有何人敢赴錦月表姐的文會?」
眾少女:「……」
誰也沒想到,謝明曦竟絲毫無懼,率先發難!
盛錦月清秀的臉孔陡然脹紅。
當著眾人的面,盛錦月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我就是故意不安排座位你又能如何」之類的話。
眾少女存了看好戲的心思,無人張口打圓場。
謝雲曦見識不妙,立刻擺出嫡姐架勢,瞪了謝明曦一眼:「些許小事,有什麼可鬧騰的。定是丫鬟做事不周全,漏了一張椅子。再讓人搬一張來就是了。」
盛錦月順勢下台,繃著臉孔呵斥絳蕊,一張口便罰了她三個月的月例。
倒霉的絳蕊被主子無辜遷怒,搬了椅子來,又低聲賠禮:「都是奴婢粗心大意,竟漏算了一人,讓謝三小姐受了委屈。」
謝明曦淡然應道:「這等錯誤,不可再犯。否則,做事疏漏,累及錦月表姐的名聲,你區區一個奴婢,如何擔待得起!」
絳蕊面色微微一變。
明知謝明曦是出言挑撥,絳蕊心中依然不是滋味。
明明是盛錦月授意,此時卻由她背了黑鍋……此次罰了三個月的月例,再有下回,又會怎樣?
在座眾少女俱是剔透玲瓏之輩,下意識地彼此對視一眼。
這個謝家庶女,反應敏捷,言辭如刀,絕不是好惹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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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文會(一)
有了這一出,眾少女俱都收斂輕蔑之意。
便連高傲的李湘如,也紆尊降貴,眼角餘光瞥了過來。
爽朗愛笑的尹瀟瀟頗有幾分男兒脾氣,之前因謝明曦庶出身份未生親近之意。此時又覺謝明曦這股從容不迫的氣度令人欣賞,主動笑著張口道:「你在家中可是排行第三?」
尹瀟瀟表露善意,謝明曦也未拒絕,笑著應道:「正是。」
「那我便稱呼你一聲謝三妹妹。」尹瀟瀟立刻改了口。
謝明曦略略有些意外,面上卻未流露:「如此,我便冒昧地稱呼一聲尹姐姐了。」
前世她收斂光華,為謝雲曦做嫁衣。
人前少言,人後也安靜沉默。除了令人難以忽視的美貌之外,再無任何令人印象深刻之處。
這幾個出身名門的京城貴女,俱考入蓮池書院,風光赫赫。誰也不肯自降身份,和一個伺候筆墨與丫鬟無異的庶女來往。
這一世重新來過,她稍露鋒芒,便已令她們另眼相看。
只是,尹瀟瀟如此主動示好,還是頗令人意外。
由此也可見,幾個少女中,尹瀟瀟心胸最為疏朗,並不如何看重嫡庶之別。倒是值得結交。
……
尹瀟瀟笑道:「說起來,我真是羨慕你們。一個個都有兄弟姐妹,唯有我,在家中是獨女。連個說話解悶的都沒有。」
時人都重子嗣。
如謝家這般,只兄妹三個,已屬人丁單薄。
尹家子嗣更單薄,嫡子庶子通通沒有,只有尹瀟瀟這個嫡女。
尹大將軍敬重愛妻,身邊既無侍妾也無通房,更不踏足青樓畫舫。對唯一的掌上明珠千嬌百寵。
蕭語晗抿唇一笑:「大傢伙兒誰不羨慕你!你父親對你百依百順,你母親也將你寵上了天。便是要摘星摘月,怕是也要搬梯子呢!」
此言一出,眾人都掩嘴笑了起來。
秦思蕁柔聲笑道:「說起受寵,我們確實都遠不及尹妹妹。」
身為女子,便是再受寵,也不及家中兄長幼弟。
尹瀟瀟卻是獨一無二,受盡寵愛,怎能不讓人羨慕!
同樣在府中備受寵愛的顏蓁蓁見不得尹瀟瀟大出風頭,嬌笑一聲說道:「前些日子,大哥得了一塊羊脂玉,送了給我。不知雕成玉珮好,還是做成玉簪更合適。幾位姐姐替我出一出主意可好?」
眾少女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起了主意。
「羊脂玉難得,還是做成玉珮合適。」秦思蕁生性溫柔,說話時輕聲慢語。
蕭語晗卻持不同意見:「玉簪更好看。」
憋悶了半晌的盛錦月,此時也張口笑道:「若是羊脂玉大一些,索性分成兩半,既雕玉珮又做玉簪,豈不是兩全其美!」
顏蓁蓁拍手笑道:「盛姐姐這個主意甚合我意。」
謝雲曦目中露出艷羨之色:「聽顏妹妹的話音,這塊羊脂玉定然不小。」
顏蓁蓁面上露出自得:「三寸見方。」
頓時惹來一陣驚歎聲。
李湘如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顏妹妹是府中幼女,不但有父母長輩疼愛,便是兄長們也格外珍愛。委實令人羨慕。」
顏閣老四十多歲時才得了幼女,自然格外疼愛。
顏蓁蓁比兄長小了二十多歲,嫡親的侄兒比她都要大上幾歲。兄長疼她,更勝疼寵自己的女兒。
李湘如心性高傲,卻不失圓滑。一席話,哄得顏蓁蓁滿面得色。
日後風光無限勾心鬥角的京城貴婦們,年少時原來這般膚淺,近乎可愛。
謝明曦聽得饒有興味,頗覺有趣。
……
口不對心地誇讚過後,話題很快轉到了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上。
「還有幾日就是入學考試了。」蕭語晗略有些發愁:「兩年前我未曾考中,今年若再不中,便再無機會了。」
尹瀟瀟和蕭語晗頗為要好,立刻笑著安撫:「你這兩年頗為勤奮,一直苦練書畫。今年定能考中。」
盛錦月也歎了口氣:「我也是考第二回了。若再考不中,祖父便得厚顏進宮相求皇伯母。」
蓮池書院每年只收十個學生,要求十分嚴苛。
不過,有人的地方總少不得人情。皇家也不例外。每年總有宗親勳貴厚著臉進宮求俞皇后開一開後門。
只是,這樣的名額少之又少。一年也只兩個罷了。
今年六公主進蓮池書院,便佔去一個,也就意味著只剩一個名額。
盛錦月此時提起這個名額,不是示怯,而是炫耀。
只有盛家子孫,才有不經考試也可入書院的資格。這名額背後,象徵的是宗室皇親的驕傲和尊嚴!
果然,蕭語晗頓時目露羨慕:「不管如何,你今年都能就讀蓮池書院了。」
盛錦月目中閃過一絲自得。
秦思蕁笑著接了話茬:「我們沒有這等底氣,只能勉力一試。」
顏蓁蓁年齡雖小,卻十分好強,立刻道:「我只盼著今年便考中。免得再等兩年。」
李湘如淡淡一笑:「可惜去年此時,我病了一場,錯過了入學考試。」
語氣中,油然露出強大的自信。
李湘如也確實有驕傲自信的資本!
她年少便有才名,熟讀四書五經,詩詞書畫也不在話下,又擅琴藝。蓮池書院入學考試再嚴苛,也難不住她。
謝雲曦不肯放過出風頭的機會,立刻笑道:「今年我們幾個一起去考蓮池書院,一起考中做同窗,豈不美哉!」
眾少女俱都笑著道好。
冷不丁響起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二姐對自己倒是頗有自信。」
謝雲曦未及細想,順口便答:「那是當然。三妹……」
三妹兩個字一出口,頓知不妙,立刻將剩餘的話吞了回來。
後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罪魁禍首,正是謝雲曦口中的三妹。
謝明曦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二姐時時將我記在心上,委實令我感動。」
謝雲曦乾巴巴地擠出幾個字:「你我是姐妹,一起去考試,我自要照拂你幾分。」
謝明曦目光微閃,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如此,倒要多謝二姐了。」
謝雲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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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6 09:33 PM
第二十四章 :文會(二)
謝雲曦憋了一肚子悶氣,當著眾人的面不便動怒,面色實在算不得好看。謝明曦神色從容,唇畔含笑。
兩相比較,高下立見。
謝明曦姐妹之間的不對勁,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
這也是難免。
哪一府的內院後宅,都少不得明爭暗鬥。嫡姐庶妹之間,能和睦到哪兒去?只是,謝雲曦身為嫡姐,竟未佔上風,反而被謝明曦穩穩壓了一頭。實屬少見……
只不知,謝明曦的才學是否及得上利舌?
李湘如探詢的目光落在謝明曦身上,尚未張口說話,尹瀟瀟已好奇地笑問:「謝三妹妹也要去考蓮池書院嗎?」
謝明曦微笑應道:「我今年十歲,正好夠格報考蓮池書院。母親已替我報了名,我不能拂了母親的一片好意,自是要盡力試上一試。」
尹瀟瀟長眉一挑,笑得明快爽朗:「好,我們都去考。或許今年都會是同窗。」
盛錦月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瞥了謝明曦一眼,若有所指地說道:「聽聞今年報考蓮池書院已有五百人,只錄取前十名。算來便是五十取一。沒有真才實學,去了也是白去。」
謝明曦從容接了話茬:「錦月表姐所言極是。錦月表姐不如直接請外祖父進宮,求免試入學就讀的名額。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不去也罷。」
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
尹瀟瀟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李湘如目中閃過笑意。
蕭語晗等人也各自抿唇輕笑。
盛錦月猛地起身,滿面通紅,伸手指著謝明曦,聲音中滿是怒意:「你竟敢輕蔑嘲弄我!」她自幼在府中受盡寵愛,也養成了驕縱肆意的性子。府中庶出姐妹,人人都讓著她。
一眾少女看在淮南王府的份上,對她也頗多相讓。
當面令她難堪的,謝明曦是第一個!
謝雲曦對盛錦月的性情脾氣十分熟悉,見她這般模樣,心裡一緊,連連沖謝明曦使眼色。
還不快些低頭道歉?
謝明曦略有些訝然:「二姐,你的眼睛怎麼了?莫非是抽筋了?」
謝雲曦:「……」
謝明曦這才又看向惱羞成怒的盛錦月:「我只是順著錦月表姐的心意說話,錦月表姐為何這般生氣?」
「免試入學的名額何等珍貴!也只有外祖父才有資格進宮相求!別人羨慕尚且羨慕不來。錦月表姐倒在這兒慪氣不快,不知是為了何故?」
還能為了什麼?
還不是為了爭這一口閒氣!
眾少女心中暗想,照例無人打圓場。
盛錦月心胸狹窄,氣焰囂張。平日和她們幾個相處時,時常流露出凌人一等的傲然。眾少女礙著淮南王府的威勢,稍稍容忍一二,心中又豈能不介懷?
現在看盛錦月丟人出醜,眾少女心裡不知多痛快解氣。根本無人解圍。
盛錦月本就衝動易怒,被謝明曦言語相激,哪裡還忍得住,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告訴你,我盛錦月要憑著自己的才學考上蓮池書院!若考不上,我才不去求這個免試就讀的名額!」
謝明曦一臉欽佩:「錦月表姐高風亮節,委實令人欽佩!」
眾少女:「……」
好大一個坑!
盛錦月竟然就這麼跳了進去!
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盛錦月兀自不覺自己被坑了一回,洋洋自得地昂起頭:「你們幾個今日也都聽見了。我盛錦月說話算話!你們就等著看吧!我定要考上蓮池書院!」
眾少女默默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然後一起笑道:「好好好,那我們便等著盛姐姐高中的好消息了。」
盛錦月繼續洋洋自得:「到時我一定設宴,請你們登門做客。」
眾少女:「……」
算了!什麼也別說了。
等著看笑話吧!
就連謝雲曦也緊緊閉了嘴。
……
李湘如輕輕咳嗽一聲,待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微微笑道:「今日既是文會,我們便各自來押題解題。若能猜中一兩道蓮池書院的考題,也是樂事。」
眾少女欣然附和。
盛錦月早有準備,立刻命人捧了花筏來,每人面前放上一摞。
謝雲曦謹記永寧郡主叮囑,立刻歉然說道:「真是對不住。我前兩日不小心磕中了手腕,無力提筆。得好生歇上幾日,免得影響幾日後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
眾人自不會強求,紛紛道:「既是如此,你便好生歇著。」
謝明曦也歉然道:「我和二姐一樣傷了手腕,今日也不能提筆。」
謝雲曦:「……」
眾少女:「……」
這借口也太沒誠意了吧!
好歹也另編一個像樣的!
盛錦月目中滿是嘲弄:「連當眾落筆也不敢,莫非是字跡太醜,見不得人?」
謝明曦也不辯駁,淡淡一笑。
謝雲曦比謝明曦還要緊張幾分,清了清嗓子說道:「這倒不是。三妹確實和我一樣,一同傷了手腕。」
盛錦月撇撇嘴,將頭轉開,對李湘如笑道:「李妹妹才學過人,今日押題必能押中。待會兒我可要好好看上一看。」
李湘如抿唇一笑:「我們便已一炷香為限,各自押題,然後一併解題。」
一炷香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眾少女無不是心高氣傲之輩,俱都暗中存了一較長短的心思。一個個提筆苦思,思忖再三,才開始落筆。
……
蓮池書院的歷年考題,早已被彙編成冊,售價極其高昂。
有意考取蓮池書院的貴女們,府中必備一套。
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要考整整一日。要考四書五經、五言八韻詩、算學雜學,還有策論,和朝廷科舉類似。題量少了一半,難度雖不及鄉試會試,比起松竹等男子書院來,卻不遑多讓。
大齊文風興盛,官宦千金俱都識字讀書。只是,真能考中蓮池書院的,無一不是名門閨秀。
便如此時聚精會神的諸少女,都是自幼時起開蒙讀書,被家中精心嚴格教養長大。哪裡是普通閨秀所能比?
謝雲曦心氣浮躁,左顧右盼。
謝明曦穩坐如山,氣定神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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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6 09:34 PM
第二十五章 :文會(三)
一個半時辰,匆匆而過。
眾少女說得口乾舌燥,頗有意猶未盡之感。
謝雲曦聽了半天,越聽越覺慶幸。
萬幸她剛才沒主動逞能,否則,在一眾才高的貴女面前,必會露怯出醜。再一看神色從容的庶妹,謝雲曦苦苦壓抑的不平,頓時湧上心頭。
父親謝鈞過人的天資,為何都遺傳到了謝明曦身上?
她明明也很努力很用功,課業卻一直平平。既無謝鈞的過人天賦,也無永寧郡主的敏捷才智。每次看到父母暗含失望的目光,她的心就像被針扎一般難受。
有時候她甚至會沮喪地冒出不該有的念頭。
父母都才智過人,她卻無讀書天分,琴棋書畫樣樣平庸。便連相貌,也不肖似父母……莫非她不是親生的?
這個荒謬又可笑的念頭,一閃而過,便又立刻被拋諸腦後!
這怎麼可能!
她生來就是謝家嫡女!
外祖父淮南王一直對她頗為疼愛,母親永寧郡主視她如掌上明珠。便是偶爾嚴苛些,也都是一心為了她好。
母親已為她鋪好了康莊大道。她一定要穩穩地走下去,展露光華,成為人人矚目的才女,入選皇子妃。方不枉母親一片苦心!
謝雲曦深深呼出一口氣,主動轉頭和謝明曦說話:「你聽了半天,可有收穫?」
謝明曦微微一笑:「收穫頗多!」
時隔數十年,此時聽「同齡」少女們押題解題,一來有趣,二則也令她對眾同窗的水平有了更清晰的瞭解。
謝雲曦顯然沒聽出謝明曦話中深意,鬆了一口氣,低聲提醒:「總之,你今日一定要仔細聽,心中有數,在考試之時方能更有把握。」
你考得好,我才能上蓮池書院啊!
謝雲曦目光迫切,語氣前所未有的誠懇。
在別人看來,謝雲曦對庶妹十分關心,處處可見姐妹之情。
謝明曦的表現就顯得太過敷衍不經心了:「多謝二姐提醒。」
謝雲曦還待再叮囑,見盛錦月頻頻用不善的目光看過來,只得作罷。連忙湊過去,和盛錦月低聲說笑。
……
時近正午,盛錦月站起身來笑道:「時候不早了,大家一定累了也餓了吧!我已命人在園中涼亭設下花宴。用完飯之後,我們可以撫琴下棋,或練字作畫,或投壺擲箭取樂。」
尹瀟瀟第一個笑著起身:「我早就飢腸轆轆了。今日倒要好好嘗一嘗貴府的花宴。」
眾少女一一起身。
提到吃,謝明曦也一改之前的憊懶,目中也有了神采:「既是花宴,可是全部以鮮花入菜?」
盛錦月:「……」
全部以鮮花入菜……說得倒是輕鬆。整個京城有此等廚藝的廚子,也不過區區幾人。幾乎全部進宮做了御廚。
淮南王府裡當然有幾個廚藝極好的廚子。今日為了準備花宴,也著實花了不少力氣。不過,花宴只是一個噱頭。真正由鮮花做主料的菜餚,只有五六道罷了。
謝雲曦立刻笑著打圓場:「鮮花入宴,取的是意頭,吃著新鮮有趣罷了。錦月表姐已吩咐廚房,精心準備了許多美味佳餚呢!」
蕭語晗微笑附和:「盛姐姐一番美意,今日我們不可辜負。」
尹瀟瀟等人一起點頭。
李湘如不疾不徐地笑了一笑:「說起花宴,去年太后娘娘生辰,我隨祖母進宮覲見太后娘娘。倒是有幸嘗了宮中花宴。」
輕飄飄的幾句話裡,花宴顯然不是重點,而在於自己有資格進宮給李太后賀壽。
李家是京城望族。李太后出自李家,和李閣老是同族兄妹。李湘如是李太后的娘家侄孫女,自有進宮覲見的資格。
顏蓁蓁目中露出一絲羨慕:「我長這麼大,還從未進過宮呢!李姐姐待會兒和我說一說慈寧宮裡的情形如何?」
李湘如含笑應了。
盛錦月撇撇嘴:「進宮有什麼稀奇。每年中秋和元日,我都要進宮給皇伯祖母磕頭!」
李家聲勢雖盛,到底是后族。總及不上真正的皇室宗親來得腰桿直底氣足。
盛錦月一張口,李湘如臉上的笑容稍稍褪去。
……沒人打圓場。
一群半大不小的姑娘家,個個掐尖要強,誰心裡也不服氣誰。有看熱鬧的機會,誰想錯過?
始作俑者謝明曦,慢悠悠地抬腳向前走。
……
進了園子後,略顯尷尬沉悶的氣氛才得以緩和。
春日正是賞花時節。淮南王府的園子修繕得頗為雅致,花草樹木觸目可及,處處皆是景致。
忽地一群彩色蝴蝶飛來。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們,眼睛俱是一亮。
這一群彩蝶數量眾多,色彩斑斕,扇翅飛舞。一眼看去,絢爛至極。
盛錦月面露得色:「我最喜歡蝴蝶。祖父特意命人搜羅了各種品種的彩蝶,養在園子裡,供我賞玩。」
謝雲曦笑盈盈地接了話茬:「是啊!外祖父這般體貼,我也跟著沾光不少,到了春日就有彩蝶可賞!」
一席話,正中盛錦月的癢處。
盛錦月頓覺謝雲曦討喜可愛,沖謝雲曦笑道:「你若喜歡,便來住上幾日。」
謝雲曦平日有一半時間都住在淮南王府,聞言笑著點頭。
李湘如剛才被盛錦月搶了話頭,心中憋著一股悶氣。不動聲色地笑道:「這彩蝶我也喜歡得緊。待會兒我們各自一展所長,盛姐姐慷慨一回,便以這群彩蝶做綵頭。誰贏了,就將彩蝶送給她如何?」
盛錦月鼻子都快氣歪了!
誰不知道李湘如琴藝高妙無雙?
什麼綵頭!
這和搶她的彩蝶有什麼兩樣!
偏偏李湘如又笑問:「盛姐姐為何不出聲?是怕輸人一籌?還是捨不得這群彩蝶?」
盛錦月哪裡禁得起激將,立刻應道:「好,比就比。不過,比試總得有人做見證。我們幾個都要比試,還是另請人來做評判才是。」
沒等眾人張口,又故作恍然:「對了。大哥今日正好在府中。我這便讓人去叫他過來!」
盛渲才名卓著,被譽為松竹四公子之一。
再者,他俊美溫和,聲名頗佳。來做評判,確實合適。
眾少女無人有異議。
謝明曦笑容未減,目光卻冷了一冷。怪不得盛錦月特意送了請帖給她。原來是受盛渲指使!
過了片刻,丫鬟急急跑了過來,在盛錦月耳邊低語幾句。
丫鬟聲音壓得頗低。
耳尖的,卻能隱約聽到隻字片語。
「四皇子」三個字一入耳,從容自若的謝明曦微微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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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3:27 PM
第二十六章 :前夫
四皇子!
盛灝!
日後的大齊儲君,未來的大齊天子建武帝!
前世的丈夫!
這個男人,曾令她畏懼驚恐,不敢靠近。後來,為了在宮中生存,她殫精竭慮,引起他的注意,也終於有了伺寢的機會。
萬幸,她只伺寢一回,便懷了身孕。
有了兒子之後,她在宮中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
再後來,她憑借敏銳細膩的洞察力,漸漸摸清了他的性情,行事刻意投其所好。這才真正入了他的眼。
他忙於朝堂政事,閒時喜攜近臣出宮打獵遊玩,踏足後宮少之又少。一個月不過兩三回。其中總有一回是去她的瓊華宮。
宮中妃嬪個個眼熱艷羨嫉恨她的「得寵」。
唯有她清楚,那個冷漠寡情的男人,心中所想的只有平定藩亂蕩平邊關開拓疆土。後宮的眾多女子,從未被他放在心上。
他對她的「另眼相看」,一是看在子嗣的份上,給她這個生母幾分顏面。二則是因她的謹慎識趣,善察人意。
他從未真正喜歡過她。
不止是她。
後宮裡的所有女子,無人在他的心中留下印記。
他死於三十八歲。
後宮眾嬪妃哭得死去活來。其實,又有誰是真的悲痛欲絕?她也裝模作樣地哭足了四十九日,實則心裡暗暗舒出一口氣。
壓在頭頂的巨石終於卸去!
她無需再卑微的跪在他的腳下,無需再費盡心思揣摩他的心意,無需再用盡手腕來「固寵」。
她的兒子坐了龍椅。她在宮中再無對手!
之後數十年,她過得頗為舒心順心。他在她心中留下的影子也越來越淡。她很少想起他。
重生之後,她和他的重逢無可避免。
她也已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卻未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
……
眾少女聽到四皇子的名諱後,各自激動雀躍,無人留意到謝明曦神色剎那間的變幻。
短短片刻,謝明曦便已將心頭的翻湧不息按捺下去,面上微笑如常。
「錦月表姐,四皇子殿下今日也來了嗎?」謝雲曦明媚的眼眸熠熠閃亮,語氣隱隱有些激動。
昌平公主今年二十四歲,早已出宮建府,招了英俊有為的駙馬。
一眾皇子裡,年齡最大的二皇子十六歲,已開始臨朝聽政。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俱在松竹書院讀書,也為人熟知。
三皇子禮賢下士平易近人,四皇子冷漠俊美文武雙全,五皇子年少聰慧才名卓著。
七皇子年少夭折,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都被養在宮中,很少露於人前。
在座少女年齡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十歲。正是半大不大情竇初開之齡。提起這位聲名赫赫的四皇子,各自心中小鹿亂撞,滿心期盼。
盛錦月也未料到四皇子今日會來,不由得一陣躊躇。
原本和兄長商定好的事,因四皇子的突然到來,倒成了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
她和四皇子是堂兄妹,在園中見面無妨。這裡的一眾少女卻身份各異,就這麼和四皇子碰面,就不那麼合適了……
李湘如出人意料地主動張口:「四皇子殿下身份尊貴,我等豈敢隨意唐突。若是殿下來園中,我等理當避讓。」
尹瀟瀟等人對視一眼,各自張口附和。
謝明曦目光掃過李湘如的臉孔,微微扯了扯唇角。
李湘如還是像前世一般,最擅裝模作樣,口不對心。
最想見四皇子的人,就是她!
宮中嬪妃,人人戴著面具,真心被藏得嚴嚴實實。一個個面上對共同的丈夫一片深情至死不渝,實則虛情假意逢迎作戲。
唯有中宮皇后李湘如,是真心愛著丈夫。便是臨死前,也一直在流淚哭泣,希冀著能見他最後一面。
可惜,直到閉眼前的一刻,也沒等來心冷如冰的天子。
倒是自己,親自送她最後一程。親眼看著她淚流滿面的喊著天子的名諱,然後目中一點點地露出絕望悲愴,最終含恨閉目而終。
便是一生宿敵,落到此等下場,看在眼裡也覺悲涼。
……
盛錦月略一猶豫,才道:「大哥讓人傳話,說等上片刻再來。我們先不必等他了!」
李湘如目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失望,面上卻露出自矜的微笑。
去歲她進慈寧宮為李太后賀壽,曾遙遙見過四皇子一面。一眼心旌搖曳,心底有了他的影子。
今年她一定要考中蓮池書院頭名!
她出身名門,身後有李家和李太后撐腰,再有別人難及的才名,日後定能入選皇子妃。
她心繫於他,對四皇子妃之位志在必得!
誰攔她的路,她就毀了誰!
盛錦月這一張口,眾少女都有些失落。謝明曦的心情卻未好轉。
她有種強烈的預感!
四皇子必會現身!
這個預感,很快得到了驗證。
……
一盞茶後,眾少女行步至涼亭。這一處涼亭極寬敞,裡面設一席花宴綽綽有餘。丫鬟們各自伺候著小姐入席。
淮南王府的廚子廚藝還算不錯。奈何謝明曦這些日子被葉秋娘精湛的廚藝養刁了嘴,隨意吃了幾口,便擱下筷子。
李湘如也有些心不在焉,偶爾抬頭,目光迅速掃一圈,然後失望的垂下眼。
花宴過後,丫鬟們迅速收拾涼亭,搬了古琴長笛等樂器來,還有棋盤筆墨等物。便連投壺玩耍之用的器具,也都已備好。
盛錦月有意壓一壓李湘如的風頭,故意笑道:「我們幾個來抽籤。按著抽籤的順序,一一獻藝如何?」
李湘如目光微閃,含笑應好。
謝雲曦咳嗽一聲:「我手腕無力,今日不能獻醜了。」
謝明曦悠然接了一句:「我也是。」
謝雲曦:「……」
眾少女:「……」
盛錦月抽了抽嘴角,略有些不耐地應道:「你們姐妹聽著便是了。」說完,便讓人捧了籤筒過來。
李湘如偏偏抽中了第一個!
盛錦月暗暗磨牙,擠出一個笑容:「李妹妹先請!」
李湘如微微一笑,翩然起身,在古琴前坐下。纖長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尚未撫琴,涼亭外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謝明曦心裡一沉,迅疾看了過去。
一眼便看到了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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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3:28 PM
第二十七章 :盛灝
前世那個狠辣寡情的冷厲男子,此時尚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長眉黑目,挺鼻薄唇,俊美至極。
身著玄色錦袍,愈發顯得眉目冷凝,難以親近。
光華外露,舉手投足間,散發出天家皇子獨有的尊貴氣度。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不敢直視。
同行的幾個少年,氣質各異,俱是相貌氣度出眾的少年郎。
可四皇子,依然是其中最耀目的一個!
謝明曦遙遙地注視著前世的丈夫,心中波濤暗湧,五味雜陳。原本不甚清晰的心意,此時霍然明朗。
他不珍惜她,她也不戀慕他。
前世的牽扯羈絆已成過去,唯有她知曉。
既是如此,她便將他當成陌生人。
這一世,不必再有交集。
謝明曦目光掠過四皇子,隨意地掃過另三張臉孔。
溫文含笑的盛渲……不看也罷!
另外兩人,也都是熟悉臉孔。
其中一個約莫十四歲,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俊朗不凡。這個少年叫陸遲,是當朝首輔陸閣老的嫡長孫。
另一個少年同樣十四歲左右,穿著寶藍錦袍,容貌英俊。眼眸略顯狹長,手握折扇,嘴角含笑,意態風流。正是李湘如的兄長李默!
這四個少年,俱在松竹書院就讀,既是同窗,也是好友。因才學出眾,被譽為松竹四公子。
松竹四公子名頭頗為響亮。任意出現一個,都會引來一眾少女含著嬌羞的愛慕目光。今日竟一起在此現身。
……
李湘如先是一怔,旋即霞飛雙頰,目中閃出嬌羞歡喜的光芒。
好在無人取笑她。
蕭語晗尹瀟瀟等人也是一樣,目中閃出異彩。
都說男子好美色。其實女子也一樣。少年方慕少艾是天性,少女愛看俊俏少年郎也是天經地義之事。便如看到國色天香的牡丹,誰都免不了要駐足欣賞一番。
謝雲曦也被四皇子冷漠高傲的俊美震懾了心神,久久回不過神來。
盛錦月卻在看著陸遲,清秀的臉孔染上兩抹紅暈。
唯一冷靜鎮定的,便是謝明曦。
謝明曦不願引起四皇子的注意,很快收回目光。
盛錦月定定神,笑著起身迎上前,先沖四皇子行禮:「見過四皇兄。」
四皇子略一點頭,對堂妹也一樣冷淡:「不必多禮。」
盛錦月站直身子,衝著盛渲嬌嗔:「大哥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忽然就過來了?嚇了我一跳!」
盛渲笑了起來:「我們幾個用了午膳後,閒著無事,便到園子裡轉轉。沒曾想正好遇上你們,索性來打個招呼。」
一邊說話,一邊飛快地看了過去。
他的目光如獵鷹一般,迅疾捕捉到了獵物。
從他的角度,正好看到謝明曦秀美的側臉。
她此時略略垂著頭,嘴角微揚,寧靜而美好。
若能在此刻便將她攬入懷中,盡情肆意,看著她驚慌失措,看著她從懵懂至痛苦……盛渲深深呼出一口氣,不容自己再浮想聯翩。
來日方長。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不能太過急切,嚇跑了他的小姑娘。
謝明曦正巧在此刻抬頭看過來,和盛渲目光在空中相觸。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笑了起來。
來日方長。她定會讓他嘗到後悔莫及的滋味。
……
眾少女紛紛起身上前,向四皇子行禮。
謝明曦也未能避開,索性一同起身。
眾少女容貌氣質各異,便如各色鮮花,令人目不暇接。
四皇子未見動容,目光淡淡一瞥,掠過謝明曦的臉龐時,未做停頓,毫無異樣:「都起身吧!」
謝明曦心神一鬆。
四皇子對她毫無印象。
顯然,重生這種玄妙又神奇的事,只發生在她的身上。
李湘如行禮後,怦怦亂跳的心稍稍平定,藉著抬頭看自己兄長的機會偷偷瞥了四皇子一眼。可惜冷漠高傲的四皇子對少女們並不留心,神色依舊冷漠。
李湘如心中有些失望,面上半點不露,沖李默笑道:「大哥,你今日怎麼也來了?」
李默咧嘴一笑,搖著紙扇:「你來赴文會,我怎麼就來不得?」又眨眨眼笑道:「到園子來,便是我提議而起。怎麼樣,是不是很驚喜?」
做兄長的,對自家妹妹的心思隱約猜到一二。今日這般行事,分明是有意為之。製造機會,讓李湘如和四皇子「偶遇」。
李湘如心領神會,心中十分歡喜。
到底還是大哥最疼她!
風流自賞的李默,還是這般招搖騷包!
謝明曦不動聲色地看了李默一眼。
當年若不是李默故意當眾揭穿謝雲曦傳詩筏之事,她也不會被逼背上黑鍋,被送進四皇子府的內宅。從這一點來說,李默無疑是仇敵。
只是,李家竭力捧四皇子坐上龍椅,卻未落得好下場。李湘如死於宮中後,李家也因貪墨弄權之重罪被問斬。李默也未能逃過一劫,最終身首異處。
盛渲則在數年後死於天牢。
倒是陸遲,並未受陸家衰落的影響,一直做著天子中書令。官職雖不高,卻深得建武帝器重。建武帝猜忌心頗重,對陸遲卻一直信任有加,從不相疑。
建武帝盛怒之際,也唯有陸遲敢上前勸慰。
……
陸遲輕聲一笑,聲音清朗動聽:「李兄時常盛讚令妹琴藝出眾,看來,我們今日倒是能一飽耳福了。」
此言正中李默下懷,搖著紙扇笑道:「我自無異議,不知殿下可有閒情聽上一聽?」
一直冷峻不語的四皇子,對著同窗好友倒是沒擺架子,扯了扯嘴角道:「也好。」然後,笑著對陸遲道:「子毓今日倒是好興致。」
陸遲挑眉一笑:「殿下亦然。」
陸遲字子毓。
四皇子直呼其字,足可見情誼甚篤。
陸遲年少成親,妻子過門不到一年,便重病而逝。之後,一直未曾再續娶。
建武帝時常熬夜批閱奏折,身為中書令的陸遲也隨之伴駕。一個月之中,倒有大半時間都宿在宮中。
天子歸西後,陸遲也很快離世。
君臣相得,也成了一樁佳話。
謝明曦的目光落在陸遲俊美如玉的臉孔上,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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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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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3:28 PM
第二十八章 :風頭
李湘如白皙的俏臉染上絲絲紅暈,目中異彩連連。
盛錦月咬牙暗恨。
今日李湘如注定是要大出風頭了!
只是,四皇子已張了口,誰也不便再多舌。
李湘如翩然行了一禮,轉身至古琴前。素手撥弄琴弦,如溪水般淙淙的琴聲從指尖傾斜流出。悅耳動人的琴聲,令人沉醉神迷。
盛錦月等人不是第一次聽李湘如撫琴,卻也不得不驚歎!
李湘如雖年少,琴藝卻精湛高超,遠勝過眾多琴師。
沉浸在琴音裡的李湘如,也如明珠一般,閃出熠熠光芒。原本的八分容色,也成了十分。眾少年凝神傾聽之餘,免不了矚目一二。
神色冷漠的四皇子,目中難得露出一絲欣賞之色。
陸遲盛渲一臉讚歎。
李默一臉得色,琴音剛落,便拍掌道好:「好一曲《陽春白雪》!妹妹的琴藝真是愈發高妙了!」
李湘如笑著起身,落落大方地應道:「在大哥眼中,我這個妹妹做什麼都好。這般誇讚我,也不怕殿下看了笑話。」
李默對一母同胞的妹妹李湘如十分疼愛回護,聞言挑眉笑道:「好就是好!我是實話實說罷了!若說不好,才是違心之言。」
又笑著看向四皇子:「殿下以為如何?」
四皇子淡淡一笑:「尚可!」
四皇子出身天家,所聽所見所聞無不頂尖。從他口中冒出尚可兩個字,已是難得的誇讚了!
李湘如俏臉微紅,芳心搖曳,微微一福:「多謝殿下誇讚。」
四皇子略一點頭,未再張口。
陸遲笑道:「殿下惜字如金,李小姐切勿見怪。」
李湘如抿唇一笑,略略垂下頭。
……
盛錦月笑著打破沉默:「李姐姐抽了頭簽,已奏過一曲琴音。接下來便輪到顏妹妹了。四皇兄既是有閒空,不如進涼亭坐上一坐,給我們做個評判如何?」
四皇子對少女們撫琴彈奏興致不高,略一皺眉,正要拒絕。眼角餘光瞄到陸遲饒有興味的俊臉,很快又改了主意:「也好。」
盛渲和李默自然都無異議。
一眾少女暗暗欣喜,面頰微紅。
謝明曦略略皺眉,很快恢復如常。
今日她「手腕無力」,不必「獻醜」。想來不會引起四皇子注意……有陸遲在,四皇子也不會在意任何少女。
李湘如滿心的少女愛慕,注定要落空!
可惜了李默的一腔護妹之心。
四皇子身份尊貴,自然坐於上首。陸遲盛渲各自居於左右,李默則坐在盛渲身側。盛錦月則坐在盛渲的另一側,扭過頭低聲輕語。
顏蓁蓁善吹笛,笛聲輕快婉轉,悠揚動聽。
眾人聆聽笛音,無暇聽這對兄妹說話。兩人聲音壓得極低,又隔了一段距離,便是有意豎長耳朵,也聽不清隻字片語。
謝明曦不動聲色地看了過去。
盛錦月嘴唇微動,分明是在邀功:「大哥,我這回聽你的,特意邀了謝明曦前來。你答應送我一張上好的古琴,可別忘了。」
盛渲嘴唇動了動,目中滿是笑意:「那是當然。」
盛錦月皺了皺眉,又問道:「大哥為何一定要讓她來?她伶牙俐齒,不守庶女本分,竟處處壓著雲曦表妹。實在惹人憎厭。」
盛渲溫和應道:「行事不能只憑一己喜怒。既是親戚,自該來往。」
盛錦月撇撇嘴,低聲抱怨:「若不是大哥為她說情,我才懶得理她。」
盛渲笑著哄她:「你日後多邀明曦表妹登門做客,想要什麼,只管張口。」
盛錦月轉嗔為喜:「這可是你親口應下的。」
兄妹兩個自以為這一番低語無人聽見。
卻不知,謝明曦前世苦心練就,善讀唇語。便是隔得再遠,聲音再低,也躲不過她的眼睛。
謝明曦神色未動,目光微微一冷。
……
顏蓁蓁獻了一首笛音,之後,秦思蕁吹了一曲蕭,蕭語晗擅吹笙。
輪到尹瀟瀟時,就見她笑著起身道:「我也學過幾日琴音,不過,有李姐姐珠玉在前,我便不獻醜了。」
尹瀟瀟在家中備受寵愛,尹大將軍捨不得她下苦功學琴,任憑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她口中說的獻醜,倒也不算自謙。
眾少女平日常來常往,也都清楚這一點,各自抿唇笑了起來。
李湘如笑道:「尹妹妹不擅撫琴,騎馬射箭卻遠勝我等。若換了練功場,今日便要看尹妹妹大展身手獨佔鰲頭了!」
這一番誇讚的話,細細品味,可就不太是滋味了。
禮樂射御書數,是為君子六藝。蓮池書院也全設了課程。只是,女子舞刀弄槍騎馬射箭,總失了幾分柔美端莊。因此,射御這兩門課程,在蓮池書院裡頗為薄弱。
誇讚一個少女騎射出眾,明褒實貶。
尹瀟瀟目光一閃,笑容淡了一淡:「我出自將門,隨父親學些騎射功夫。比不得李姐姐出身名門,教養出眾。」
最後四個字,軟中帶硬,噎得李湘如如鯁在喉,笑得略有幾分僵硬。
盛錦月聽得頗為解氣,笑著幫腔:「尹妹妹何必如此自謙。尹大將軍身手驍勇,在武將中無人出其左右。尹妹妹家學淵源,騎射出眾,我等艷羨還來不及。」
蕭語晗和尹瀟瀟最是交好,立刻笑著附和:「盛姐姐說的是。琴棋書畫我們自幼都學,騎射可不是人人都會的。日後進了蓮池書院,你只憑這兩門,便能獨佔鰲頭了。」
尹瀟瀟面色稍霽,笑著應道:「你們可別這般捧我了。還不知是否能考上,說這些為時過早。」
秦思蕁溫婉一笑:「若你都考不中,我們可就更無把握了。」
謝雲曦終於有了插嘴的機會:「是啊!可惜時間倉促,不然,我倒是也想練一練騎射呢!」
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的李湘如,人緣顯然不及尹瀟瀟。
眾人一一幫著尹瀟瀟說話,李湘如面上無光,心中悻悻。
謝明曦不欲出風頭,並未張口。
盛渲目光一掃,含笑看了過來:「明曦表妹為何一直不說話?莫非是因要在眾人面前獻藝緊張侷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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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3:29 PM
第二十九章 :辭鋒
盛渲一張口,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一直未曾正眼看過謝明曦的四皇子,目光也掃了過來。待看清謝明曦清麗秀美的臉龐時,稍稍停駐片刻。
宮中從不缺美人,環肥燕瘦,妖嬈嫵媚,應有盡有。
年過四旬的俞皇后,容色傾城。便是過了容顏最盛之齡,也依然風姿奪人。
二皇子生母賢妃,三皇子生母淑妃,五皇子生母靜妃,他和八皇子的生母麗妃,俱是少見的美人。六公主和早夭七皇子的生母梅妃,容色姝麗。九皇子生母端妃,年輕嫵媚。
他對女子美醜,從無特別的感覺。
便如李湘如,在他眼中,和所有少女一樣,並無值得他矚目留心之處。
這個謝家庶女,一直沉默不語,不惹人矚目。沒想到,容貌這般美麗……
該來的,躲也躲不了。
謝明曦定定心神,微笑抬頭:「我前幾日傷了手腕,今日無力吹奏,實在無顏吭聲。」
聲音輕緩,格外悅耳。
四皇子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
……
盛渲關切地問道:「怎麼會無端傷了手腕?傷得重不重?再過幾日,便是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對考試會不會有影響?」
如此溫柔體貼的垂詢,哪個少女不為之動容?
謝明曦目光迎上盛渲蘊滿關心的溫柔黑眸,淡淡一笑:「多謝盛公子關心。小傷而已,沒什麼大礙!」
盛渲對謝明曦特別的「關切」,落在眾人眼底,自有一番不同意味。
李默瞥了盛渲一眼,半開玩笑半打趣:「往日只聽聞你有一個謝家表妹,今日親眼得見,才知你對自己的表妹這般關心。」
「正牌」表妹謝雲曦心中忿忿不平!
她才是盛渲嫡親的表妹!
謝明曦是丁姨娘所出,和盛家沒半點血緣關係,算哪門子的表妹?
偏偏盛渲對謝明曦格外親善,甚至越過了她這個嫡親表妹。便連李默,也因此生了誤會……
盛錦月的「解釋」適時響起:「李公子誤會了。這位才是雲曦表妹!你口中的謝家表妹,是姑父妾室所出。」
李默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
身為家中嫡子嫡女,生來便高了庶出子女一等。得長輩器重父母疼愛,衣食住行開蒙讀書樣樣佔先。
這裡的少年男女,個個是家中嫡出。自然瞧不上區區謝家庶女。
謝明曦正色應道:「四皇子殿下在此,錦月表姐當慎言。妾室庶出之言,豈可隨口而出!」
盛錦月:「……」
四皇子:「……」
眾人:「……」
四皇子神色一冷,隱有不愉。
正宮俞皇后是建文帝正妻。麗妃雖出身名門頗為得寵,於身份而言,也只是妾室罷了!只是,中宮皇后無子,天家皇子都是庶出。平日無人提起這一層。
盛錦月本無此意,被謝明曦這麼一「提醒」,也成了「別有所指」。
盛錦月心裡一慌,急急解釋道:「四皇兄勿惱!我剛才說的是明曦表妹,絕無影射四皇兄之意……」
「是啊!」謝明曦善解人意地接了話茬:「四皇子殿下身份尊貴,豈能和我這個庶女相提並論。錦月表姐絕無此意!」
四皇子對庶出二字,一直心存芥蒂,最忌諱別人提起。
果然,聽到「庶」這個字,四皇子眉頭又是一動。
盛錦月:「……」
盛錦月心中又氣又急,一時又找不出合適的言詞來解釋,一張清秀的臉孔憋得通紅。
李默略略訝然挑眉,輕視之意盡去。
這個謝明曦,雖然年少,卻思緒敏捷辭鋒銳利,不可小覷。
盛渲咳嗽一聲打起圓場:「錦月性子魯莽,言辭不慎。請殿下息怒!」
四皇子和盛渲既是堂兄弟,又是同窗。便是心中不快,也要給盛渲幾分顏面。聞言扯了扯嘴角:「說笑而已,無需介懷。」
盛渲暗暗鬆口氣,唯恐盛錦月口快惹禍,立刻又道:「殿下在此已駐足許久,不如再去書房小坐片刻。我近日得了幾本古籍孤本,請殿下鑒賞。」
陸遲最喜古籍,聞言立刻笑道:「竟有孤本!如此定要去欣賞品鑒,不可錯過!」
俊臉罩著冰霜的四皇子面色緩和幾分,長身而起:「現在便去。」
盛渲含笑點頭,轉頭沖盛錦月使了個眼色。盛錦月終於回過神來,忙襝衽行禮:「恭送四皇兄。」
一眾少女隨之盈盈一福:「恭送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隨意應了一聲,未看任何人,邁步離開。
盛渲緊隨其後。陸遲和李默略略落後幾步。李默迅疾回頭,沖李湘如使了個安撫的眼色。
……
四皇子一行人終於離開。
盛錦月一直躬身,直至四皇子的身影消失,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後背已是冷汗涔涔。
同是盛家子孫,也有極嚴格的等級之別。
四皇子雖是庶出,卻是建文帝的兒子。更是競爭儲君之位有力的人選。日後若為儲君,貴不可言。不為儲君,也會被封為藩王,領兵鎮守一藩之地。
她觸怒不起,也招惹不起。
便是她的兄長盛渲,在四皇子面前也畢恭畢敬,不敢肆意。
都是謝明曦這個臭丫頭惹的禍!
盛錦月怒瞪著謝明曦,臉孔隱隱有些扭曲:「謝明曦!你竟敢當著四皇兄的面胡言亂語,陷害於我!」
李湘如面色也不太好看。
今日她得以和四皇子碰面,引起他的注意,心中暗自歡喜不已。沒想到,謝明曦突然冒了出來,憑著一張利口,搶了她所有風頭……
「錦月表姐此言從何而起?」謝明曦一臉訝然:「之前我是好意提醒,怎麼倒成了陷害你了?妾室庶出之類的話,都是你親口說的,如何能怪到我頭上來?」
「你……」火冒三丈的盛錦月,握著拳頭衝了上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謝明曦眼眸微瞇,右手暗暗運力。為了自保,她曾練過數年拳腳。算不上什麼高手,收拾一個盛錦月卻綽綽有餘。
重活一回,她要過得順心自在。
什麼忍辱負重,什麼隱忍不發,都不存在。
盛錦月要動手,先揍她一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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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3:30 PM
第三十章 :挺身
一個身影靈巧地閃了出來,搶先一步攔下了盛錦月:「盛姐姐冷靜!切勿動手!」
挺身而出的少女,正是尹瀟瀟!
尹瀟瀟出身將門,不僅精擅騎射,身手也利索,力氣頗大。一伸手,便牢牢地抓住盛錦月的手腕。
盛錦月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勸說,怒氣沖沖地嚷道:「尹瀟瀟!此事和你無關!你給我讓開!再敢攔著我,我饒不了你!」
尹瀟瀟皺了眉頭,加重語氣:「盛姐姐!今日你設文會,邀我們來做客。謝三妹妹也是你親自邀來的客人。」
「不管如何,你都不該動手!如此一來,誰還敢登淮南王府的門?」
蕭語晗和尹瀟瀟最是交好,平日同進共退。便是對謝明曦平平,此時也挺身而出:「尹妹妹言之有理!盛姐姐息怒!」
李湘如對謝明曦十分不滿,此時並未出言。
秦思蕁溫柔內斂少言,此時微微蹙眉,柔聲道:「以和為貴!盛姐姐稍安勿躁,有什麼話慢慢說便是了。」
顏蓁蓁也看不慣盛錦月的盛氣凌人,撇撇嘴道:「早知如此,當時不下請帖給謝明曦就是。何苦鬧得這般僵硬難堪!」
謝雲曦自是向著盛錦月。只是,一看眼下這等情形,實在不宜犯眾怒,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敢吭聲。
盛錦月氣焰再囂張,也敵不過眾人有志一同的指責!
被尹瀟瀟緊緊攥著的手腕陣陣疼痛。
盛錦月既生氣又覺委屈,竟紅了眼圈:「剛才你們又不是沒看見!她有意挑唆,令四皇兄生怒。四皇兄定因此惱了我……」
淚珠在眼眶裡直打轉。
尹瀟瀟不願落下欺人的名聲,很快鬆了手,就事論事地說道:「你若不是故意提起謝三妹妹庶出之事,又怎麼會被謝三妹妹抓住語病,借勢反擊?」
盛錦月的眼淚被噎了回去,心中暗暗惱恨。
這個尹瀟瀟,枉自己平日視她為好友。到了這等關鍵時候,竟向著謝明曦說話!
李湘如輕輕咳嗽一聲,出來打圓場:「罷了!些許小事,大傢伙兒何必動氣。傳出去,好好的文會,倒成了笑話。」
「不如今日就到此為止,各自散去如何?」
鬧到這等地步,也確實不宜再繼續。
盛錦月將眼底的淚水和那口窩囊悶氣一同嚥了回去,生生地擠出幾句場面話:「今日是我衝動生怒,擾了大家的興致。改日我再設宴,給大家賠禮。」
眾少女對視一眼,各自張口應下。
說到底,她們是看不慣盛錦月身為主人卻對客人動手,和謝明曦本人沒什麼關係。
……
至始至終,謝明曦沒有動彈,也未說話。
她站在原地,看著攔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身影,如堅冰一般的心田,被悄然融化了一角。
悄然握成拳的右手,緩緩鬆開。
她早已習慣獨自面對所有困境。沒想到,今日會有人為她挺身而出,將這一場紛爭化為無形。
尹瀟瀟!
不管你是出於俠義心腸,抑或是別的原因,今日之事,我謝明曦領了你的心意。
尹瀟瀟轉過身來,匆匆打量謝明曦一眼,低聲問道:「謝三妹妹,你沒事吧!」
謝明曦微微一笑:「沒事。多謝你今日出手相助!日後,若有需要我幫忙之時,我絕不會袖手。」
尹瀟瀟隨口笑著應了。
她親爹是鎮遠將軍,她是尹家獨女,受盡寵愛,活得順心自在。謝明曦只是謝家庶女,除了過人的容貌和一張利舌外,暫時還看不出別的出眾之處。
她怎麼可能有需要謝明曦幫助之時?
謝明曦見尹瀟瀟沒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不以為意地扯了扯唇角。
……
尹家此時風光赫赫,堪稱大秦將門中的翹楚。
幾年後,尹瀟瀟會被選為五皇子妃,和五皇子恩愛和睦,夫妻相得。過門未到兩年,便生下皇孫,頗得建文帝喜愛。
四皇子其時已被立為儲君,可惜膝下空虛,一直沒有子嗣。眼看著五皇子夫婦因子嗣大出風頭,四皇子心中自是不快。
身為太子妃的李湘如,面上就更難堪了。偏偏有苦說不出。
府中不乏美人,奈何四皇子極少踏足內宅。留宿更是少之又少。便連她這個太子妃,也一直獨守空閨。
她便是再急,一個人也懷不上身孕生不出子嗣。
這等苦楚,不宜宣揚。便是麗妃問起,她也不敢直言。只得默默地任由麗妃數落。心胸狹窄的李湘如,將這一腔悶氣怒火都遷怒於五皇子夫婦。
俞皇后在建文十六年病逝。建文帝傷心過度,隨之一病不起,四皇子臨朝聽政。宮務則落到了李湘如手中。
五皇子夫婦的日子頓時難熬起來。
一年後,五皇子夫婦的獨子在宮中玩耍時,不慎跌落假山,脖子摔斷,一命嗚呼。
尹瀟瀟遭此重擊,一病不起,短短半年便撒手西去。
五皇子接連遭受喪子喪妻之痛,一蹶不振,很快就藩去了藩地。不出幾年,也生病死了。
一對恩愛夫妻神仙眷侶,如曇花一現。眾人偶爾提起,不免唏噓幾句——也只唏噓幾句,便丟之一旁。
……
半個時辰後。
永寧郡主府。
憋了一路沒說話的謝雲曦,一下馬車,便面色陰沉地瞪了謝明曦一眼,然後氣勢洶洶地走了。
自然是去告狀了。
不出所料,謝明曦剛進碧水閣沒多久,永寧郡主便打發瑤碧過來了。
瑤碧福了一福:「郡主有請!請三小姐立刻去榮和堂!」
從玉扶玉頓時緊張起來。
謝明曦從容一笑:「好,我這邊過去。」
從玉小聲道:「郡主若是大發雷霆,小姐該怎麼辦?」
扶玉挺直胸膛:「若是郡主發怒,奴婢便替小姐挨板子。」
這倒是個好主意。
從玉立刻接了話茬:「奴婢替小姐挨打!」
謝明曦失笑:「你們兩個想多了。母親叫我過去說說話罷了,絕不會至動手的地步。」
反應這般迅疾。
看來,永寧郡主的容忍耐心也快被耗盡了。
謝明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邁步去了榮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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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3:31 PM
第三十一章 :禁足
榮和堂。
永寧郡主面如寒霜。
趙嬤嬤站在一旁,眼中閃著不善的光芒。瑤碧點翠各自站在永寧郡主身側,略略垂頭。
謝雲曦挺直胸膛,冷笑一聲:「三妹!你總算是來了!」
事涉盛錦月顏面,母親此次絕不會輕易饒了謝明曦!
謝明曦並無驚懼之色,神色如常地上前行禮:「女兒見過母親。」
沒等永寧郡主張口,謝雲曦又是一聲冷笑:「三妹這個時候倒是溫順乖巧。之前在淮南王府,伶牙俐齒,連錦月表姐也受你欺辱。」
永寧郡主面色沉沉地張口:「明娘!你今日言語無狀,在四皇子殿下面前放肆!惹得殿下動怒,進而遷怒於錦月。」
「你何來的底氣,竟敢這般膽大妄為?」
永寧郡主語氣陡然加重,目中驟然綻出冰冷的光芒:「蓮池書院入學考試在即,我念在你即將參加考試的份上,對你容忍一二。你行事越來越肆意。莫非以為我會一直容忍你不成?」
「從今日起,你便老老實實地待在碧水閣,不得出碧水閣半步。」
「三月十五的早上,我會親自‘送’你們姐妹去蓮池書院考試。」
「雲曦考中蓮池書院,我不會虧待你們母子三人。你若是膽敢從中弄鬼,或是出什麼差錯……」
永寧郡主冷冷地勾起唇角,扯出一抹殘忍又涼薄的弧度:「休怪我心狠無情!」
最後幾個字,帶著冷冽的血腥氣。
便是謝雲曦,聽在耳中也覺暗暗心驚。
趙嬤嬤卻是一臉理所當然。
李太後性情嚴苛手腕凌厲,每年慈寧宮裡總要抬出幾個被打死的宮女內侍。永寧郡主在宮中數年,被李太後撫育長大,行事和李太後頗為肖似。
前幾日郡主對謝明曦稍作容忍,是不想彈壓過度,免得謝明曦一個沖動,做出不當的舉動。倒讓謝明曦愈發放肆起來。
對一個庶女,根本不必這般顧忌縱容。
丁姨娘母子命運俱在郡主掌握中,區區一個謝明曦,只有乖乖聽命的份!
謝明曦果然略一垂頭:「女兒謹遵母親之命。」
永寧郡主心頭洶湧的怒火,總算稍稍平息:「這幾日好好溫習四書五經,練筆寫文章。點翠每日都會去一趟,將你所寫的文章帶來給我過目。」
謝明曦又應了一聲是。
永寧郡主心氣又平緩一些,目光又落在一臉看好戲的謝雲曦身上:「雲娘!你這些日子,也別四處亂跑了。在雲水閣裡安生待著,每日讀書練字。」
謝雲曦:「……」
讓謝明曦禁足也就罷了!為什麼她也要隨之禁足?
謝雲曦萬分不願,嬌嗔地喊了一聲母親。
永寧郡主目光冷冷一瞥。
謝雲曦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吭聲。
……
不必早起去榮和堂請安。每日讀書練字寫文章,一日三餐俱是葉秋娘精心所做的美味,還有兩頓點心和新鮮瓜果。
禁足的日子,謝明曦過得愜意悠然。
每日晚上,謝鈞都會親自來看她一回。
在謝鈞看來,溫順聽話的謝明曦絕無膽量招惹盛錦月。定是任性驕縱的謝雲曦顛倒是非黑白!
只是,永寧郡主已下了禁足令。他也不便為了這等小事和永寧郡主起爭執。只能每晚都來探望,順便言語安撫幾句。
「明娘,明日就是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了。你不必緊張!」謝鈞笑道:「以你的天資,此次必能考中。」
語氣中露出一絲驕傲。
三個兒女中,唯有謝明曦遺傳了他的讀書天分。便是五十取一,也難不倒謝明曦。
謝明曦笑著嗯了一聲。
謝鈞又遺憾地歎了口氣:「聽聞今年李閣老的孫女李湘如也要考蓮池書院。你想奪得頭名,殊為不易。若等上一年,明歲必是第一。」
可惜,永寧郡主堅持讓謝明曦今年便去考蓮池書院。
謝明曦抬起頭,眼眸明亮如水:「父親,你覺得二姐能考上嗎?」
謝鈞下意識地搖頭:「絕無可能。」
謝雲曦天資如何,沒人比謝鈞更清楚。
蓮池書院若錄取百人,或許還有機會。偏偏每年只有十個名額……謝雲曦怎麼可能考中?
謝明曦若有所指地說道:「母親倒是很有把握。」
謝鈞反射性地點點頭。
然後,心裡湧起些許異樣的感覺。
是啊!謝雲曦天資平平,永寧郡主不可能不清楚。為何她這般有把握謝雲曦能考取蓮池書院?
還有,永寧郡主為何堅持今年便讓謝明曦報名考試?
丁姨娘的眼淚,謝明曦這些日子的異樣,永寧郡主出乎意料的容忍……
一個略顯荒唐的念頭,飛快地閃過腦海。
謝鈞微微變了臉色。
……
謝鈞沒有說話,謝明曦也未張口。
過了半晌,謝鈞才低聲問道:「明娘,你告訴我。明日考試,是否別有內情?」
謝明曦靜靜地看著謝鈞,不答反問:「以父親之睿智,難道還猜不出來?」
謝鈞:「……」
謝鈞面色徹底變了!
永寧郡主竟打著這等卑劣的主意!
她怎麼敢!
「母親以兄長的親事前程相逼,姨娘跪地相求,我不得不應。」
謝明曦目中露出濃濃的哀色:「女兒本不欲告訴父親,免得父親為女兒出頭,和母親爭執吵鬧。只是,父親這般關心我,女兒心中感動,不想也不願隱瞞。」
謝鈞被謝明曦哀傷又孺慕的眼神打動,不假思索地說道:「我這就去見郡主,讓她打消這個念頭。」
謝明曦又是驚訝又是感動,含淚道:「父親還是別去了。母親執意如此,只怕聽不進父親的話。若因女兒之故,令父親和母親離心,便是女兒不孝了。」
謝明曦的「孝順懂事」,令謝鈞心中湧起身為父親的尊嚴和責任感。斬釘截鐵地說道:「此事你不必管,我這便去找她。」
然後,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謝鈞身影消失在眼前。
謝明曦面上哀色盡去,化為了然的笑意。
謝鈞絕不會真的為她和永寧郡主反目。
她只是給了他一個充足的理由,和永寧郡主翻臉爭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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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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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3:43 PM
第三十二章 :翻臉
謝鈞滿面慍色,怒氣沖沖地進了榮和堂。
丫鬟們心中暗暗奇怪。謝郡馬平日溫柔好脾氣,今晚為何滿面怒容?
守在寢室外的瑤碧一臉為難地攔下了謝鈞:「請郡馬留步。郡主已經歇下了!有什麼事,不如明日再說……」
謝鈞冷冷呵斥:「給我讓開!」
瑤碧哪裡敢讓。
永寧郡主的脾氣,她這個貼身丫鬟最是清楚。今晚若由著謝鈞闖進去,永寧郡主必會動怒。她也會跟著遭殃。
兩相比較,寧願觸怒謝鈞!
「郡馬請息怒。」瑤碧滿面陪笑,目中露出一絲央求:「郡主真的歇下了。奴婢求求郡馬,不要在此吵鬧。否則,郡主必會遷怒於奴婢……」
水靈靈的杏目中,已閃出點點水光。
她雖無名分,卻已伺候謝鈞枕席幾年。便是看在同床共枕的情分上,謝鈞也該饒過她這一回吧……
啪地一聲脆響!
瑤碧白皙的臉頰上多了五指印記!
瑤碧臉上一陣火辣刺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翻臉無情的俊美男子!
「滾!」盛怒之下的謝鈞毫無惜香憐玉的心情,薄唇吐出的話語如冰凍一般:「區區一個賤婢,竟也敢攔著我!立刻讓開!」
瑤碧心裡湧起一陣寒意和自哀。
在主子們眼中,她和點翠到底算什麼?
奴婢?微不足道的玩物?
心情好時調笑幾句,哄上一哄。一旦動怒,她們兩人便首當其沖,成了出氣筒。無人相憐!
瑤碧用力眨眨眼,將眼中的水珠生生逼回去。沒等張口,滿心不耐的謝鈞已伸腿踹了她一腳。
瑤碧一個踉蹌,摔倒在地,膝蓋一陣劇痛。
再看謝鈞,再次伸腿,用力踹門。
咚!
一聲巨響,門開了。
……
安靜的夜晚,如此鬧騰,動靜著實不小。
榮和堂裡的丫鬟們卻無人敢來張望。
謝鈞陰沉著臉闖進寢室,俊目一掃,便見層層輕紗遮掩住的床榻上,一個女子慌張起身整理衣襟。露出的一截胸脯白嫩的刺目。
正是點翠!
永寧郡主衣衫還算整齊,此時卻也格外惱怒,冷艷的臉孔被寒意籠罩,毫不客氣地張口怒罵:「謝鈞!你今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到我的寢室裡來胡鬧!」
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目睹是另外一回事。
因謝明曦而起的怒意,驟然混合進另一樁積年恩怨。心底壓抑數年的不甘憤恨一股腦地湧上心頭。
謝鈞冷笑連連,言語尖銳刺耳:「郡主此言實在可笑。你我是夫妻,理當同床共枕。我進寢室理所應當,怎麼倒成了胡鬧!」
「郡主若不願成親,當年何必主動下嫁!」
點翠滿心惶惶地躲在床角,下榻不是,留在榻上也不是。
永寧郡主目如寒霜,聲音冰冷入骨:「謝鈞!你想自取其辱,我便成全你。」
「若不是你出身寒門,在京城朝堂俱無根基,我身為堂堂淮南王府郡主,豈會看中你?你真以為自己生得如潘安再世,能迷倒天底下所有女子嗎?」
「為了做郡馬,你逼著懷了身孕的未婚妻為妾室進門,簡直是厚顏無恥之極!」
「我盛永寧便是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中你這等背信棄義的負心漢!」
謝鈞被連連戳中痛處,再顧不得給彼此留幾分余地顏面,冷笑著反擊:「我謝鈞出身寒微,卻是憑著自己的才學考中探花。含香也是心甘情願退讓,為我妾室。」
「你又如何?」
「身為女子,不守婦德,不喜男子,有磨鏡之癖!你這等女子,根本不配出嫁為妻!」
「我看在岳父的顏面上,一直對你百般容忍!你竟將我的容忍當成了怯懦無用,愈發放肆。正大光明地將點翠帶在身邊,日夜‘伺候’。」
「我若將此事揭開,你還有何顏面見人?」
永寧郡主氣得俏臉煞白,全身簌簌發抖。
磨鏡之癖……粗俗可鄙的四個字,如利箭一般,深深地刺中了她胸膛。
她想像往日一般,端起高不可仰的郡主架子,怒罵呵斥謝鈞。
在謝鈞惡毒不善的目光下,她竟張不了口。
……
點翠面色如土,羞愧得不敢抬頭。顫抖瑟縮著下了床榻,連鞋襪也來不及穿,滿面淚痕地衝出寢室。
此時,瑤碧也勉力爬了起來,嘴角邊溢出一絲血跡。
「點翠!」瑤碧忍著痛楚,張口喊住悲憤欲絕的點翠:「留下!」
點翠全身不停發抖,淚水無聲肆意橫流,便連哭聲也不敢發出來,聲音裡滿是鼻音:「瑤碧,我……」
「留下。」瑤碧目中同樣都是淚水,聲音發顫:「郡馬和郡主爭執吵鬧,萬萬不可落入他人耳中。我們兩個得守在門外。」
她們兩個俱是永寧郡主親信,對郡主和郡馬之間的事十分清楚。便是聽進一些不該聽的話,也無大礙。
最多是事後再挨罰。
若此時走了,被別的丫鬟靠近聽了去,兩人才是真的失責,必會被嚴懲。
點翠自然也清楚永寧郡主的手段,全身瑟縮一下,用盡力氣點了點頭。
同樣狼狽的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擦了眼淚,默默守在門外。
……
門內,是漫長又無言的對峙。
明亮的燭火透過輕紗,將永寧郡主冷艷美麗的臉孔照得清清楚楚。
謝鈞心中高漲的怒火,悄然被另一種火焰取代。
成親十余年,他不止一次地想靠近她。可恨她從不給他半點機會。否則……她必會改了那等令男子不齒的癖好,心甘情願地承歡他身下。
永寧郡主看著謝鈞燃著火焰的雙眼,忽地輕蔑一笑:「說來說去,你無非是怨恨我未讓你近身。謝鈞,這等卑劣無恥的心思,你趁早收起來。絕無可能!」
謝鈞被揭穿晦暗隱秘的心思,不由得惱羞成怒,俊臉的臉孔瞬間湧過暗紅。
他不再糾纏陳年舊賬,怒聲詰問:「明娘之事,你作何解釋?」
永寧郡主先是一愣,旋即很快反應過來,冷冷扯起嘴角:「明娘不過是庶出,雲娘才是謝家嫡女。雲娘有了才名,便能謀一門好姻緣。我百般費心,所為的還是謝家。你到底有何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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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有負
謝鈞聽到嫡女兩個字,目中閃過譏諷嘲弄:「雲娘到底是不是嫡出,你我心知肚明。」
門外的瑤碧點翠聽到此言,心中陡然一緊。
對視一眼,彼此眼中俱是驚駭。
永寧郡主從不讓謝鈞近身,又有磨鏡之癖。她們兩人也曾暗自揣測過謝雲曦是否出自永寧郡主的肚子。只是,從不敢宣之於口。
沒想到,今晚守在門外,竟聽到了這等駭人的隱秘……
謝雲曦到底是誰生的?
點翠的腦海中倏忽閃過一個名字,猶有淚痕的俏臉一片慘白。
瑤碧顯然也想到了,暗暗倒抽一口涼氣。
謝鈞的話,徹底激怒了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掀起輕紗,寒著臉下了床榻,和謝鈞遙遙相對:「謝鈞!我這一生,唯有雲娘這個女兒。她是謝家唯一嫡女!」
「我自會為她竭力謀劃。便是出身不及別的貴女,也要令她才名遠揚,入選皇子妃,嫁入天家為兒媳。日後榮華一世。」
「誰攔著我,我毀了誰。便是你也不例外!」
最後一句話,冰冷刺骨,令人心驚。
謝鈞一張俊臉鐵青,狠狠地盯著永寧郡主:「你為雲娘謀劃,我不怪你。可是,你不該將主意打到明娘頭上!」
「你如此行事,心性惡毒,如何配得起嫡母二字!如何對得起明娘!」
永寧郡主譏諷地扯起嘴角:「我對得起雲娘便足夠了!」
不等謝鈞翻臉動怒,又淡淡說道:「明娘身為庶女,身份低微。便是才名顯著,也無資格入選皇子妃。這一點,你心裡也該清楚。」
謝鈞神色一僵。
宮中確實有此慣例。庶出之女,無資格被列入皇子妃名單。
他原本希冀著謝明曦才名遠揚,再有無雙美貌,或能進宮,為天子嬪妃……
永寧郡主目光銳利,似窺破謝鈞心底所有盤算,冷然笑道:「皇上已年過四旬,日漸老邁。明娘才十歲,便是想進宮,至少也得五年及笄之後。」
「說句誅心之言,便是你如願以償,皇上壽元多長,也未可知。宮中俞皇后獨寵多年,幾位嬪妃都育有皇子。就算明娘進宮得寵,又能如何?你這個親爹能沾幾年的光?」
「若雲娘為皇子妃,日後便是藩王妃。如有機緣,或能更進一步,成為太子妃。謝鈞,你不是蠢人,該如何選擇,自己權衡!」
謝鈞面色陰暗不定,久久無言。
謝明曦再美麗再聰慧,庶出二字,便已是難以逾越的阻礙!嫁一個高門子弟不是難事,想為皇子妃,卻無可能!
而謝雲曦,卻是謝家「嫡女」,「親娘」是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見謝鈞一直沒出聲,輕蔑又嘲弄的扯了扯嘴角。
當年也是如此。
為了攀附淮南王府,眼前這個男人背信棄義,負了珠胎暗結的丁含香。
如今,為了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負了謝明曦的信任依賴,也不足為奇。
……
隔日凌晨,天還未亮,謝明曦便已起身。
一夜好眠,謝明曦白嫩的臉頰透出淡淡的粉,雙眸如水般清澈明亮,神色從容鎮定。
從玉扶玉卻比主子緊張多了。
力氣大的扶玉小心翼翼地捧著木匣。木匣裡放著謝明曦慣用的筆墨紙硯。
從玉的手裡也捧著一個小巧的食盒,裡面放著葉秋娘精心做的四味點心。入學考試要考足整整一日。得自己帶些食物墊饑。
余安不能入內宅,幾日前便領了差事,一直在外跑動。
到底做了什麼,從玉扶玉都不清楚,也未多嘴問過。
佩蓉初來乍到,暫時做些雜事,並未領實際的差事。恭敬地站在一旁。
今日是個重要的大日子。葉秋娘雖未簽賣身契,也自覺來送行:「預祝三小姐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謝明曦微微一笑:「多謝。」
葉秋娘略一躊躇,輕聲說道:「三小姐,我今日可否告假一日?」
葉秋娘簽定的工契上,註明了月末休息一日。此時才是月中。
謝明曦目光掃過葉秋娘俏麗明朗的臉龐,隨口笑問:「是回去陪你娘嗎?」
葉秋娘目中露出一抹憂色:「昨日二弟托人送了口信給我,說娘病情日重。我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
謝明曦目光微閃,忽地問道:「是誰給你送的口信?」
葉秋娘面頰微微一紅,倒也未閃躲,落落大方地應道:「是我姨母家中的表兄,叫趙楊!他如今在臨江王府做侍衛。」
提起這位表哥,葉秋娘雙眸驟然閃出亮光。
那是一個少女,提起心上人時才會有的光芒。
謝明曦並未多言,淡淡說道:「你回去一日,不過,晚上得早些回來。」
葉秋娘滿心感激,立刻笑道:「是。我一定早些回府,做一席美味,等著小姐回府。」
謝明曦笑著嗯了一聲。
葉秋娘今日心情頗佳,難得多嘴幾句:「今日我二弟去考博裕書院。我也盼著他能一舉考中。」
博裕書院名列六大書院,學風濃厚,才學出眾的比比皆是。排名僅在松竹書院之下。而且,博裕書院只重才學,不重出身。也成了眾多出身不高的學子的最佳去處。
葉秋娘的弟弟有勇氣報考博裕書院,可見才學不俗。
謝明曦前世只對葉秋娘印象深刻,對她家人並不清楚,隨口笑問:「你弟弟叫什麼?」
葉秋娘頗以幼弟為傲:「他叫葉景知。」
謝明曦有些訝然。
她對這個久遠的名字有些印象。
當年謝雲曦「考」進蓮池書院,和李湘如一併傳出才名。那一年,其餘五大書院也不乏出眾的學子。
葉景知便是博裕書院的頭名。
可惜葉景知命薄,進了書院,未到半年便意外身亡。這個少年天才,璀璨人生尚未起步,便隕落塵泥,委實令人遺憾。
原來,葉景知竟是葉秋娘的弟弟。
葉秋娘被心上人設計,成了一顆有去無回的棋子。葉景知的死,是否也別有內情?
謝明曦略一皺眉,暫將此事擱下。
今日是蓮池書院的入學考試。便是她記得所有考題,也不宜懈怠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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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3:44 PM
第三十四章 :赴考(一)
不出所料。
謝鈞今日並未現身。
昨日晚上信誓旦旦說要替女兒撐腰,聽了永寧郡主一席話又改了主意,縮頭不管不問……謝鈞臉皮再厚,今日也無顏面對謝明曦。
謝明曦目中閃過一絲譏諷的涼意。
精心裝扮過的謝雲曦,如一隻彩蝶般嬌美,翩然來到謝明曦身邊,難得的和顏悅色:「三妹,你的筆墨紙硯和食盒都準備好了嗎?」
謝明曦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有勞二姐垂詢,都已備好了。」
謝雲曦牢牢謹記永寧郡主的叮囑。今日不管謝明曦如何冷嘲熱諷,暫且隱忍不發。此時心中有氣,也只得忍耐,繼續笑道:「我備了雙份,送一份給你。」
「不必了!」謝明曦半點不領情:「我不用別人的筆墨,更不吃別人準備的食物。」
謝雲曦:「……」
深呼吸一口氣!
忍忍忍!
謝明曦的目光在謝雲曦臉上掃過,輕笑一聲:「二姐今日脾氣如此好,委實令人驚訝。」
再深呼吸一口氣!
繼續忍!
謝明曦慢悠悠地說了下去:「今日蓮池書院考生如雲。不乏詩書滿腹才學出眾的貴女。二姐切記三緘其口,裝也裝出才女的樣子。免得被人看出是個繡花枕頭。」
再再深呼吸一口氣!
謝雲曦忍得滿臉通紅,目中火星幾乎快噴射而出。
謝明曦欣賞了片刻,眼角餘光瞄到永寧郡主的身影,微微一笑,住了口。
……
三月十五這一日,六大書院皆有新生入學考試。
論考生之眾,莫過於博裕書院。平民學子大多報考博裕書院,聽聞今年報名人數有八百人,最終錄取四十人。算來是二十取一。
德潤慈湖稍遜一籌,報名人數在五百左右,各錄取二十人。新儒書院居末,報名人數最少,只有三百多人,最終錄取三十人。十取一,在六大書院中錄取率算最高。
松竹書院有皇家書院之稱,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子弟才有資格報名。便是皇室宗親,也得看爵位高低。條件如此苛刻,有資格報名的不過百餘人。最終取十人。
論錄取率,蓮池書院的五十取一,最令人咋舌。
這一日,蓮池書院外送考的馬車排出了幾條巷子。身份再矜貴,也無用處。只能下馬車,步行至書院。
此時才五更天。永寧郡主府的馬車來的算早,也排到了一里開外。
永寧郡主早有準備,倒也未惱,率先下了馬車。
謝雲曦謝明曦也隨之下馬車。
有著各府標記的馬車排得頗為整齊,衣衫華麗妝容精緻的貴婦們領著自家適齡的女兒,不顧體面,疾步前行。
這等情景,每年三月十五總要上演一回。
其中不乏熟悉臉孔。貴婦們一邊疾行,一邊笑著點頭示意。不過,無人停下說話。
永寧郡主也是如此。
永寧郡主一邊走一邊低聲叮囑:「雲娘,我只能送你至書院外。待驗明身份,領了考試牌,你便要自己進書院。記得帶好筆墨和食盒。認真書寫,不要心慌,亂了手腳。」
最後四個字,說得意味深遠。
這是提醒謝雲曦。她早已重金收買了巡檢夫子,不必驚慌。
謝雲曦額上冒著細密的汗珠,不知是因為走路迅疾而起,抑或是為了即將到來的考試緊張。聞言重重嗯了一聲。
永寧郡主眼角餘光一掃,暗恨謝雲曦不爭氣。
瞧瞧謝明曦,不疾不徐,神色從容,半點不見驚惶。相較之下,謝雲曦這個嫡姐倒成了慫包……
到底不是從她肚皮裡出來的,便是養了十一年,性子也不像她。到了關鍵時候,便顯出了來自生母遺傳的軟弱平庸。
永寧郡主呼出一口濁氣,將腦海中一閃而逝的念頭按捺下去。
蓮池書院到了!
……
蓮池書院和松竹書院相鄰,只一牆之隔。
松竹書院開的是東門,正朝著皇宮的方向。蓮池書院開的是南門。如此一來,前來送考的人便能錯開,不至於過於擁擠。
松竹書院佔地兩百餘畝,高達兩米的圍牆,將松竹書院環繞其中。
蓮池書院略小一些,同樣以高牆相隔。站在書院外,無法窺得書院裡的情形。
蓮池書院的匾額,是由俞皇后親自所寫。
俞皇后早年間才名動天下,尤以書法見長。蓮池書院四個字,龍飛鳳舞,鋒芒畢露。見字如見人,俞皇后之驕傲風骨,也可見一斑。
站在蓮池書院外,謝明曦心中湧起微妙難言的滋味。
前世,她在蓮池書院待了四年。
四年中,她斂盡光華,為謝雲曦做「伴讀」,承受眾人的鄙夷輕蔑孤立。於她而言,幾乎未留下任何美好回憶。
除了六公主。
今生重來,她再一次站在了這裡。
只是,這一次,她不再為任何人而活。
蓮池書院。
我謝明曦,回來了!
……
謝雲曦的驚歎聲在耳邊響起:「這真是皇后娘娘親手所寫嗎?筆鋒銳利,大氣磅礡,便是男子也不及。」
難得謝雲曦也能說出這般有見識的話來。
不過,俞皇后這一筆字確實出色之極,頗有大家風範。
謝明曦目光掃了過去。
永寧郡主不知想到了什麼,目中閃過追憶之色。沉默片刻,才淡淡道:「皇后娘娘年少時有京城第一才子之譽。」
謝雲曦一怔:「為何是才子?」
不應該是才女麼?
俞皇后曾女扮男裝,參加松竹書院的入學考試,一舉奪得頭名。之後又在松竹書院讀書幾年,將當年身為太子的建文帝壓得黯然無光。
直至及笄之年,年少的俞蓮池借病退學,之後又「病重離世。」
俞家少了一個叫俞蓮池的兒子,卻出了一位太子妃。
事涉帝后年少時的情愛糾葛,知曉此事的人其實頗有幾個,卻無人敢隨意提起。也因此,謝雲曦聽到才子兩個字,有些發懵。
永寧郡主目中閃過一絲黯然,避而不答:「快些過去排隊。」
謝雲曦應了一聲,將些許疑慮拋諸腦後。
謝明曦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悄然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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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18 04:59 PM
第三十五章 :赴考(二)
嫡母,庶女。
如此身份,注定了彼此對立,水火難容。
她不願像前世一般被永寧郡主欺辱壓制,便要徹底將永寧郡主壓在腳下。只是,她從未小覷過這位嫡母。
永寧郡主心狠手辣,手段凌厲,在她漫長生命中所見的女子中,也足以排進前五!
永寧郡主提起俞皇后時的異樣,到底是因何而起?
「謝三妹妹!」
身畔忽地響起爽朗明快的少女聲音。
謝明曦回過神來,轉頭看過去。
映入眼簾的,是尹瀟瀟英氣颯爽的俏臉。
謝明曦微微一笑,喊了一聲尹姐姐。
尹瀟瀟笑道:「遠遠地看著,就覺得身形熟悉。我怕叫錯了人,走近了才敢喊一聲。」又衝謝雲曦笑道:「你們姐妹果然都來了。」
謝雲曦和尹瀟瀟雖認識,交情卻平平。此時書院門口被前來考試的少女擠滿。滿目的陌生臉孔裡,忽然出現一張熟悉的臉,頓覺無比親切。
「蕭姐姐她們,你可見到了?」謝雲曦笑問。
尹瀟瀟有些無奈:「我和蕭姐姐約好了在這裡碰面。可惜今日人太多了,一直未能找到她。」
可不是麼?
天邊剛透亮。
五百考生,外加送考的女眷。一眼看去全是人頭。前行不易,後退轉身同樣費力。時間無多,站隊點名要緊,哪裡還敢分神去尋人?
謝明曦笑著讓了一讓:「尹姐姐站我前面吧!」
尹瀟瀟也不推辭,笑著應了一聲,便站了過來。
兩人的低聲說笑聲傳進謝雲曦耳中。
謝雲曦心裡別提多氣悶了。
明明她和尹瀟瀟相識在先,尹瀟瀟對謝明曦卻比對她親熱多了!真是太可氣了!
就在此時,一個威嚴的女子聲音響起:「所有送考之人,一律退散。書院門外,只留考生。擁擠喧鬧藉機生事者,一律取消考試資格。」
……
這個聲音頗為清晰明亮,重複了三次。
三次過後,貴婦們只得離去,書院外的考生們也安靜下來,迅速排好長隊。共五隊,每隊百人左右。
謝明曦位於第二隊,前面排了十幾個。
報名之時,每人都登記了姓名年齡家世等資料。此時五人一組,一一報上姓名,核查無誤,便領考試牌。考試牌上註明了考試之時的座位號。
光是入考場,便耗時良久。
排在後面的,少說也得站上一個時辰。體力不佳的,光是這一關便熬不過去。
過不多時,有身體嬌弱的少女輕呼一聲,軟軟倒地。引來一陣低低的驚呼。
負責點名的夫子們視若未見。每年蓮池書院新生考試,總有類似之事。只要未進考場,便無需過問。
謝明曦本不想多事,轉頭一看,卻見昏迷少女也是第二隊,約莫三十多名的位置。
少女容貌秀氣,面色潮紅,滿額冷汗,呼吸急促。
尹瀟瀟也隨之看了過去,立刻皺了眉頭:「這不是林四小姐嗎?她素來體弱,今日怎麼也來了?」
林四小姐?
謝明曦腦海中立刻閃過一個名字。
林微微。
上有三個兄長,下有兩個弟弟。身為林御史唯一的女兒,在家中頗受寵愛。可惜自娘胎便有不足之症,一緊張便易昏倒,也成了眾人笑談。
這位林四小姐,便是陸遲日後的髮妻原配。過門一年,便因病消香玉隕。
沒想到,她今日也來考試,尚未進場便昏倒。
家眷和伺候的丫鬟都已退散,只餘下考生。
可憐的林微微,此時昏厥在地,竟無人相扶。
……
謝雲曦低聲提醒:「別看了,很快就輪到我們了。」
謝明曦卻未理會,轉身走過去,快速俯身,將林微微扶起坐著,用力掐人中。見她還是未醒,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白色藥丸,塞入林微微口中。
附近的考生們一陣騷動。
藥丸入口即化,滑入喉中。
林微微呼吸平穩了些,緩緩睜開眼。
一張秀美無倫的少女臉龐映入眼簾,聲音悅耳之極:「我餵你的是參丸,現在你可感覺好些了?」
林微微定定心神,感激地說道:「多謝姑娘援手之恩。不知姑娘姓甚名誰,我日後定有回報。」
謝明曦笑了一笑:「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姓謝,閨名明曦。」
然後,扶著林微微起身。
林微微面上潮紅消退,頓時顯出了纖弱嬌美。一張尖尖的瓜子臉,彎彎的柳眉,杏目櫻唇,委實是個美人胚子。
「今日要考一整日。」謝明曦低聲相詢:「你可能撐得住?」
林微微苦笑一聲:「我自十歲起便來報考。每次都因過度緊張在書院外昏厥,根本沒進過書院考場。今年我已十三歲,再不考,便無機會了。」
臉上閃過一絲毅然:「無論如何,我也得考上一回,方能甘心。」
心志堅毅的人,總值得人敬重幾分。
謝明曦救她一回,本是別有用意。此時倒覺得這位林四小姐頗值得結交。聞言笑道:「我這裡還有幾顆參丸,都送給你。你緊張氣虛之時,便服上一顆。」
林微微滿心感激:「大恩不言謝。」
此時此刻,她確實需要這些參丸。推辭反顯得虛情假意。
幫人幫到底。
謝明曦索性將自己的位置也讓了給她:「我身體好,多等片刻無妨。你去站我的位置,早日入場坐下。」
錦上添花人人都肯,雪中送炭才最難得。
林微微目中閃出水光:「我們兩個萍水相逢,你竟肯這般幫我。我……我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其實,也不必那麼感激她。
若不是認出對方是陸遲未來的髮妻,她未必肯施援手。
謝明曦微微一笑,催促林微微上前。
林微微連連道謝,滿含熱淚地去了。
站到了謝雲曦身前。
謝雲曦:「……」
謝雲曦又急又氣,隔著一段距離,想喊又不敢喊,恨得咬牙切齒。
可恨此時到處是人,不能喧嘩吵鬧。不然,她定要臭罵謝明曦一頓!
只有站在一起,座位才能緊挨在一起。謝明曦在此關頭,竟將位置讓給了林微微。到底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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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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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考試(一)
謝雲曦氣急敗壞怒目而視,謝明曦神色從容視若未見。
瞪得再凶也沒用。
謝明曦穩穩地站在三十多名的位置,和謝雲曦隔了一段不算近的距離。
尹瀟瀟倒是對謝明曦的「俠義」行徑十分欣賞,心中真正生出結交之意。
很快,便輪到了尹瀟瀟。
尹瀟瀟報了姓名,核對無誤後,領了考試牌進了書院。臨走之前,特意轉頭,遙遙地沖謝明曦笑了一笑。
笑容乾淨又爽朗,滿是親切和善意。
謝明曦回以微笑,心中浮起一絲欣慰。
重活一回,因她的改變,前世熟知的人,也有了微妙的轉變。便如尹瀟瀟,前世淡漠疏遠,從無交情。這一世,卻主動和她結交。
林微微領了考試牌之後,投來感激的目光,滿腹信心的進了書院。
林微微連著三年報考書院,都因緊張過度而昏迷。今世有她伸手相助,也在這一年踏入考場。不知會否成為同窗?
還有陰沉著一張臉的謝雲曦……
呵!
好戲才剛剛開始!
謝明曦揚起唇角,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
……
「姑娘姓甚名誰?」
負責點名的女夫子年約三旬,形容肅穆,不苟言笑。
這個夫子姓季,相貌尋常,卻滿腹才學,擅長算學。在書院中赫赫有名。
謝明曦沖季夫子笑了一笑:「我姓謝,閨名明曦,今年十歲。是鴻臚寺卿謝鈞之幼女。」
季夫子略一點頭,迅速翻動手中的冊子,找到了謝明曦的名字,核查身份信息。在相貌那一欄中,簡單地註明「白淨秀美」四個字。
季夫子打量謝明曦一眼,目中露出一絲讚許之色。執筆在考試牌上寫下謝明曦三個字。
對著如此美麗的少女,季夫子聲音不自覺地和緩幾分:「這是你的考試牌,進去之後,不得東張西望,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謝明曦應了一聲,接了考試牌。
乙二十五,謝明曦。
考場設在寬敞空蕩的練功場。進了書院大門便能看見。共設了二十排座位,每排二十五個座位。
謝明曦正好在第二排最末一個。
坐在第二排中間的謝雲曦頻頻看過來,眼中的火星幾乎快噴射而出。
巡檢的夫子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端坐不語!」
謝雲曦羞臊地漲紅了臉,正襟危坐,不敢再回頭。
考生魚貫而入。其中,總有一些熟悉臉孔。
巧的很,李湘如坐在丙二十五。李湘如眼角餘光輕蔑地掃了謝明曦一眼,連個招呼也未打,翩然入座。
……
呵呵!
謝貴妃心胸可不寬廣。
今日就教你學做人。
謝明曦略一挑眉,不動聲色地捏了個紙團,指尖用力彈出。
正中李湘如膝蓋。
李湘如猝不及防,只覺膝蓋一麻,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
眾考生:「……」
巡考的夫子面色一冷,目光冷冽地掃了過來:「何人喧嘩?」
眾考生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李湘如生平從未出過這麼大的醜,羞窘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在夫子嚴厲的目光下,頭腦幾乎成了一片漿糊。
李湘如期期艾艾地解釋:「夫子,剛才我膝蓋突然發麻,沒了知覺。我猝不及防,才驚叫一聲。定是有人暗中搗鬼陷害我……」
夫子神色一冷:「不必解釋了。保持安靜!再吵鬧,立刻出去。」
李湘如滿腹委屈地住了口。目光搜尋一圈,正巧看到了那個小小的紙團。
莫非便是這個紙團砸中了她膝蓋?
是誰?
李湘如恨恨地掃視一圈,目光落在謝明曦的身上。
謝明曦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一定是她!
李湘如恨得牙癢,緊緊盯著謝明曦,竭力壓低聲音:「謝明曦!剛才是不是你用紙團砸了我膝蓋?」
謝明曦忽地高高舉手:「夫子,李姑娘又張口說話了。」
李湘如:「……」
夫子:「……」
眾考生:「……」
……
一盞茶後,考生盡數入了考場。
今日的考官是書院的副山長。
蓮池書院的山長,是當今的皇后娘娘。俞皇后平日坐鎮中宮,每個月只到書院來授課三日。書院裡的管理庶務,便都落到了副山長身上。
這位副山長來頭也非同小可,出身書香望族顧家,閨名嫻之。年少時才名卓著,以書法見長。
更令人稱奇的是,顧山長一直獨身未嫁。
已年過四旬的顧山長身量修長,依然是未婚女子的穿戴。一襲簡單的青色羅裙,一頭青絲半挽髮髻,另一半長髮披散在身後。發上只插了一支金釵,再無修飾。
論相貌,顧山長不算特別美貌,嘴唇略大,鼻樑也略高一些。可她詩書滿腹,氣度高潔,滿身風華,遠勝滿頭珠翠的美人。
發卷審核巡考之類的事,自有巡考的夫子去做。
顧山長端坐在高台上,目光淡淡一掃,眾考生便覺心中一凜,什麼抄襲傳紙條之類的念頭,立刻被掐斷。
「爾等今日來考蓮池書院,需謹記端正心思,展露真才實學。」顧山長聲音清亮,清晰地傳進眾考生耳中:「一旦發現任何舞弊之事,立刻攆出考場,永不錄取。」
眾考生齊聲應是。
謝雲曦緊握著手中的筆,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手心也濕漉漉的。
一顆心怦怦跳得飛快。
母親叮囑過,寫完試卷之後,最後署上謝明曦的名字。
而謝明曦的試卷上,則會寫上謝雲曦三個字。
如此一來,兩人的試卷便正好對調。
母親已暗中收買了今日巡考的孫夫子。不論是誰巡考收卷,都不會吭聲。只要交了試卷,便再無對症。
沒問題!
不用怕!
謝明曦膽子再大,也絕不敢拂逆母親心意,只能在試卷上署她謝雲曦之名。否則,母親第一個饒不了她!丁姨娘和庶兄謝元亭也沒好果子吃!
謝雲曦拚命安慰自己,手依舊不停發抖。瞪著眼前的三張試卷,遲遲未能落筆。
巡考的夫子經過她身側,敲了敲她的桌子,以示提醒。
謝雲曦這才定下心神,開始看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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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考試(二)
日頭漸漸升起。
光線越來越明亮。
明亮的陽光落在考卷上,閃出近乎刺目的光影。
考場上寂靜無聲。
顧山長端坐如山,巋然不動。
巡考的五位夫子,各自眉目肅然,凌厲的目光不停掃過眾考生。
一眾考生無人敢抬頭。或埋頭苦思,或奮筆疾書,或滿面愁容,或胸有成竹,或患得患失,或滿腹自信。便如一場無聲的啞劇,盡顯考生百態。
謝雲曦便是埋頭苦思型。
謝明曦揮灑從容,鎮定自若。
試卷共有四份,外加四份草稿紙。
因無法塗改,每一份試卷需在草稿紙上完成。然後重新謄錄。
這樣算來,四份試卷要各做兩遍。一天的時間,著實不算寬裕。也因此,所有考生拿到試卷後,都立刻看題做題,無人敢猶豫躊躇。
第一份考經義,以背默四書五經為主。這一份試卷,最容易最簡單。有勇氣報考蓮池書院的少女,多熟讀四書五經,做這一份試卷不算難事。
第二份試卷考的是詩詞歌賦。完成考卷不難,寫得出彩卻不易。
第三試卷考的是算數雜學。這一份試卷,考的是知識見聞和天賦,也難倒了大多考生。
時間已過半,將近正午。大部分考生做完一二份考卷,對著第三份試卷皺眉發愁。
至於第四份考策論的試卷,根本無暇去看。
鏘鏘鏘!
季夫子忽然現身,敲響了手中的銅鑼:「停筆,休息半個時辰。」
眾考生長鬆一口氣,各自擱了筆。
……
這半個時辰裡,可以喝些備好的茶水,可以吃些點心墊饑,也可以去淨手方便。十個考生一組,由巡考夫子全程陪同。不得互相矚目,不得低聲交談。
謝明曦慢悠悠地起身。
謝雲曦一直在盯著她的動靜,她一動,謝雲曦不假思索地舉了手。只有一起去方便,才有靠近說話的機會。
憋了半天,就等著這一刻呢!
夫子點一點頭,謝雲曦鬆口氣,忙起身站進隊中。
然後,就見謝明曦扭一扭手腕,又坐下了。
謝雲曦:「……」
謝雲曦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尹瀟瀟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低聲提醒道:「夫子在看你。」
謝雲曦將喉間的一口老血嚥下,咬牙切齒地想道。回去之後,定要向母親狠狠告上一狀。
待謝雲曦回來之後,謝明曦舉了手。
謝雲曦眼睜睜地看著謝明曦含笑走人。
湊巧的是,李湘如也在同一隊中。
趁著淨手之際,李湘如不動聲色地湊到謝明曦身邊,壓低聲音冷哼一聲:「謝明曦,你敢暗中搗鬼害我,我饒不了你!」
謝明曦白淨的小臉露出些許驚惶,嬌怯的喊道:「夫子,李姑娘言語相逼,讓我將算學的最後一題答案告訴她!」
李湘如:「……」
李湘如慪得一口血都快吐出來了。
夫子緊皺眉頭,冷著臉走了過來,目光如刀鋒一般刮過李湘如的俏臉:「她所言可是真的?」
李湘如滿腹冤屈,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當然不是。我自幼學算學,同齡少女無人能勝過我。我怎麼可能來問她答案!」
「謝明曦分明是故意誣陷我!」
李湘如出身顯赫,這位夫子在聽聞李姑娘三字之後,便猜出這是李閣老的孫女。心裡的天平下意識地往李湘如傾斜,目光掃過謝明曦:「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明曦一臉無奈:「回夫子,我和李姑娘曾有一面之緣。李姑娘知我擅長算學,對自己的答案又無十分把握,便來問我。」
「她無意抄襲,只想和我對一對答案。只是,這不合書院考試的規矩,我寧願翻臉惱了她,也不敢多言。懇請夫子明鑒!」
這個說法委實太合情合理了!
謝明曦那張清麗秀美的臉龐格外真摯,語氣中隱含一絲無奈。
任誰聽著,也不會起疑。
同行的考生都用不贊成的目光看向李湘如。便連夫子,也以為李湘如有核對答案之意。略一皺眉道:「此次作罷,下不為例!」
李湘如百口莫辯,生生被氣得紅了眼圈。
謝明曦一臉歉然地說道:「李姑娘,是我對不住你。待考試結束,我一定登門賠禮。」
如此寬厚的風度,令夫子頗為滿意。一眾考生目中也露出欽佩讚許。
李湘如眼中的淚珠湧了出來。
兩人的梁子,就此正式結下!
……
欺負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謝明曦毫無愧疚,頗為愉快。
回了位置後,打開食盒,將四塊點心吃得乾乾淨淨,喝了一杯溫水。閉目小憩片刻,養足精神。
鏘鏘鏘!
又是三聲鑼響!
半個時辰到,繼續考試。
春日白天稍長,離收卷尚有兩個時辰,不必心急。
謝明曦在草稿紙上做完算學,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確認無誤,才看向最後一份試卷。
平整的紙上,只有兩行字。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
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
果然還是這一道策論。
這四份試卷,俱是俞皇后親自所出。
最後這一道策論,其實不合規矩。按著科舉考試慣例,策論之題大多問及朝政時政,或民事農事。偏偏俞皇后劍出偏鋒,出了這麼一題。
弄璋弄瓦之說,出自詩經。
男子弄璋,女子弄瓦。自出生起,男子地位便遠遠高過女子。
古來今往,天經地義。
俞皇后出這一道策論,到底是何用意?或者說,俞皇后想看到的是什麼樣的破題承題?
謝明曦默默地看著這兩行字,心中思潮起伏,難以平息。
前世的入學考試,正是這一道題。
當年她年少識淺,尚無閱歷。憑藉著出色的文采和一筆好字,得以脫穎而出。最終卻因破題平平,惜敗於李湘如。
李湘如頭名,謝明曦考了第二……謝雲曦這才以第二名的成績入讀蓮池書院。
此時坐在考桌前的她,已不再是懵懂天真的謝明曦。前世種種,在她的身上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記。再看這一道策論,心中思潮澎湃。
謝明曦執筆,行雲流水般落於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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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考試(三)
胸中似有驚濤激浪,洶湧不息。在筆尖傾瀉而出。
一蹴而就。
寫完之後,謝明曦深深呼出一口氣。只覺心胸暢快淋漓。
此時已是申時。離收卷還有一個時辰。
謝明曦換了一支稍小的筆,蘸足了墨,開始謄錄。用的正是男子科舉流行的館閣體。字跡圓潤端正,漂亮至極。
兩米之外的鄰座上,李湘如也在謄錄考卷。
李湘如心中憋著一股氣,不時用眼角餘光瞥謝明曦一眼,有意要比謝明曦快上一步。
謝明曦似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衝她扯了扯嘴角。
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挑釁!
李湘如輕哼一聲,手下動作頓時快了起來。她自四歲起執筆練字,一手館閣體練得極好。便是祖父父親對她也讚許有加。
她自信同齡少女中,無人能勝過自己。
謝明曦便是再聰慧,也不過是謝家庶女。謝鈞請來的西席,豈能比得上在李家請來的京城大儒?
哼!
她定要奪得頭名,讓謝明曦徹底伏在自己腳下。
此時的謝雲曦,也在奮筆疾書。
她清楚自己很難考中。不然,也不會乖乖聽令,任永寧郡主安排下替考之事。可心裡到底憋著一股勁。今日的入學考試,她絞盡腦汁,用盡生平所知所學。
說不定或許可能……她自己也能考中!
到時候讓謝明曦也跟著沾光!
謝雲曦胡思亂想一番,在署名處,寫下了謝明曦三個字。
……
巡考的孫夫子經過謝雲曦身側。
考試牌上的名字和試卷上的名字分明相差一個字。巡考夫子卻視若未見。不緊不慢地往後踱步,走到謝明曦身邊。
目光一掃,眼前驟然一亮。
好字!
不必細看試卷寫的如何,便是這一筆好字,也足以脫穎而出。
怪不得永寧郡主不惜暗中花重金,收買賄賂今日巡考之人。這位謝家庶女,可比那位嫡女強多了!
這位孫夫子,就這麼站在謝明曦身邊,巋然不動。
謝明曦心中瞭然。
永寧郡主再有能耐,也沒手眼通天至收買所有巡考夫子的地步。眼前這個孫夫子,才是永寧郡主花重金收買之人。另外幾個巡考夫子,不過是得了些好處罷了。
謝明曦只當不知,放下筆,稍微活動手腕。
硯台上共放了三支筆,一般款式一樣大小。
今日前來考試的少女,大多備幾支筆。以備不時之需。孫夫子見慣了,並未放在心上。也未留意到,謝明曦重新拿起的筆,和剛才的不是同一支。
謝雲曦。
孫夫子親眼看著謝明曦寫了名字,一顆心才落回遠處,不動聲色地走了開去。
孫夫子轉身之後,謝明曦從容換了最後一支筆。
這一支筆竟未蘸墨,不過,筆身筆尖俱是黑色,人人都在奮筆疾書,根本無人留意。
謝明曦目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執著這支未曾蘸墨的毛筆,在謝雲曦三個字旁邊又寫了三個字。
寫完之後,落筆之處一片空白,看不出半點痕跡。
……
日頭西移,天色漸暗。
酉時一到,鑼聲鏘鏘鏘再次響起。
季夫子站在顧山長身側,目光掃過眾考生臉孔:「停筆,收卷。」
有小部分考生尚未謄錄完考卷,急得哭了出來。可惜,巡考的眾夫子冷面無情,根本不理會。
孫夫子面不改色地收了謝雲曦的試卷,待到謝明曦身邊時,著意又仔細地看了署名。
只有謝雲曦三個字。
這個庶女,還算安分聽話。
她本是宮中繡娘,因繡工出色,被挑中來了蓮池書院任教。自比不得那些出身名門的貴婦,或是博學多才的大儒。每個月區區十兩銀子的月例,只夠花銷而已。
永寧郡主在宮中長大,和她本就相識。一個月前派了趙嬤嬤暗中來說項。她無資格閱卷,只在巡考的時候放一放水。只要無人揭破此事,便安然無虞。
若被發現……後果自然極其嚴重!俞皇后不管俗務,顧山長卻是鐵面無情的主!
只是,財帛動人心。
永寧郡主之前送了五百兩銀子,允諾事成後再送五百兩。整整一千兩銀子,便是她不吃不喝,十年也攢不出來。夠在京城置一個兩進的小院子,或是買一處鋪子。
她猶豫兩日,終於狠狠心應了下來。
萬幸此事頗為順當,等收了卷,一切便塵埃落定。
收了謝明曦的試卷後,孫夫子一顆心穩穩當當地落回原位。也終於有閒心憐憫謝明曦一回。
長得這般美貌,寫得一手好字,才學出眾。本該有個好前程。
奈何謝明曦出身低微,被嫡母生生壓得動彈不得,只能為嫡姐做嫁衣了。
謝明曦似有所察,忽地抬起頭來,和孫夫子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孫夫子到底有幾分心虛,率性移開目光,邁步去收第三排的試卷。
……
巡考的夫子們忙得腳不沾地。
先核對考試牌和試卷姓名是否一致,然後收齊試卷,連草稿紙也一併收走。然後,當眾糊名裝訂。
自今晚起便開始改卷,書院裡大半夫子都要熬夜批閱。
五百份試卷分為五組,每組三個夫子。每一份試卷都需三個夫子親自批閱,被批為甲等的,才算過了第一輪。
按著往年慣例,能過第一輪的試卷,只有五分之一。
隔日的第二輪閱卷,則由顧山長主持批閱。
從一百分試卷中,再評出三十份甲等。然後,這三十份試卷盡數送入宮中,由俞皇后親自過目,選出前十。
這十個人,便成為皇后娘娘親自選定的學生,也是蓮池書院今年被取中的新生。
三月十八日,蓮池書院外張榜公佈新生名單。這一份名單,由皇后娘娘親手書寫。被人戲稱是皇后門生。
和科舉會試被取中的天子門生,有異曲同工之妙。
蓮池書院裡的夫子親自登門,告知考生及家人被錄取的喜訊。這一日,也成了京城眾貴婦矚目之時。絲毫不弱於會試放榜的熱鬧。
便連松竹書院錄取新生的風頭,也不及蓮池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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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結交
鏘鏘鏘!
鑼聲再次響起。
「收卷已畢,眾人按著座位順序依次離場,不得擁擠推攘。」季夫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眾考生不敢吭聲,依著季夫子的吩咐,一一起身離開。
考了整整一日,耗盡精力,一眾考生個個面色黯淡無光。走出蓮池書院的時候,雙腿酸麻無力,整個人都似被掏空一般。
書院門前不得停放馬車,前來接考生的貴婦們,一個個站著書院外等候。
此時眾貴婦哪裡還有自矜自傲的風度,一個個伸長脖子張望。還要口不對心地奉承身邊的熟人。
「貴府千金聰慧無雙,此次定能考中。」
「我那個女兒愚笨的很,哪裡算得上聰慧,更不及你府上的閨秀。此次高中被錄取,可得好好擺幾桌喜宴,讓我等也跟著湊湊熱鬧。」
「我倒是盼著擺酒席,只怕是沒這個機會。」
「何必這般自謙。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
虛偽之程度,絲毫不弱於朝堂之上的你來我往。
……
淮南王世子妃站在永寧郡主身側。
淮南王世子妃年已三旬,容貌美艷,滿頭珠翠,妝容精緻。
姑嫂兩個站在一處,少不得低聲閒話。
「永寧,你倒是胸有成竹,半點不慌。莫非真有十足把握?」淮南王世子妃目光掠過永寧郡主冷艷沉著的臉孔,隨口笑問。
盛錦月考不中,能走一走「後門」,爭取那個面試入學就讀的名額。也因此,淮南王世子妃並不如何緊張。
永寧郡主的自信就有些蹊蹺了。
謝雲曦時常出入淮南王府,在淮南王世子妃眼皮子底下長大。謝雲曦資質如何,身為舅母的淮南王世子妃心中自然有數,只是從未說穿罷了。
永寧郡主為何這般胸有成竹?
面對淮南王世子妃探詢的目光,永寧郡主半點口風不露,淡淡應道:「考不中,過兩年再考便是了。」
口是心非!
淮南王世子妃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宗室貴女中,永寧郡主的才貌屬頂尖。自矜自傲,也勝旁人。當年她下嫁出身寒門的謝鈞,著實令眾人錯愕。
謝鈞生得俊美儒雅,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美譽。待永寧郡主溫柔體貼,百依百順。時日一久,倒也無人再提。
永寧郡主膝下只有謝雲曦這麼一個女兒,對謝雲曦的期待自是極高。若考不中再等兩年,心高氣傲的永寧郡主豈能忍得下這口悶氣?
永寧郡主並不多言,目光一掃,已瞄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刻笑道:「錦月已經出來了。」
淮南王世子妃精神一振,再無暇多說,疾步迎了過去,迫不及待地追問:「錦月,考得如何?」
原本自信滿滿的盛錦月,經過一整天的考試折騰,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蔫乎乎的,沒半點精神。被這麼一問,勉強打起精神:「尚可。」
淮南王世子妃心裡微微一沉。
自己的女兒什麼性情脾氣,她這個親娘當然最清楚。若考得順遂,此時必是滿面驕色。現在這般遲疑低調,顯然是考得不太好……
能考中才最風光。那個面試入學的名額,說來到底氣弱一截。
盛錦月已沒了心情說話,心事沉沉地垂了頭。
弄璋弄瓦!
俞皇后出這一道題,到底是何用意?
……
弄璋弄瓦!
到底何解?
出了書院的一眾考生,都在琢磨同一個問題!
李湘如也未例外。
她自信文采出眾,無人能及。唯一可慮的,是自己的破題是否能得皇后娘娘青睞!此次考試,她對頭名志在必得,自是格外緊張在意。
謝雲曦面色有些慘淡,用力咬著嘴唇不說話。
尹瀟瀟同樣惴惴,湊到謝明曦身邊,低聲問道:「謝三妹妹,最後一道策論,你如何破題?」
謝雲曦放慢腳步,目光掃了過來。
同樣考了一日,謝明曦氣定神閒,氣色好得令人嫉恨:「既已考完,等著放榜就是。何必多思多慮,徒增煩惱?」
尹瀟瀟啞然片刻,自嘲地一笑:「我平日自詡豁達開朗,和你一比,便差得遠了。罷了,不說這些了。我先回去,睡上兩日,補補元氣。」
最後兩句話,說得活潑俏皮。
謝明曦莞爾一笑。
尹瀟瀟一走,謝雲曦咬著嘴唇過來了,竭力壓低聲音:「你到底考得如何?」
謝明曦淡淡道:「不清楚。」
謝雲曦:「……」
謝雲曦瞪了過去,咬牙切齒地低語:「考得好壞,自己怎麼會不清楚!」
分明是故意打馬虎眼,成心讓她著急!
謝明曦若沒考好,她還怎麼上蓮池書院?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尚未說話,袖子便被人拉住了。
……
謝明曦不喜人隨意靠近自己,皺眉轉頭,待看清來人的臉孔,眉頭才舒展開來。
攥著她衣袖的十三歲少女,個頭不高,身形纖細,臉龐嬌美。正是謝明曦之前施以援手的林四小姐。
「我出來之後一直在這兒守著,總算見到你了。」林微微眼眸熠熠發亮:「今日多虧了你送我的那幾顆參丸,我才能撐足一整日。不知你家住何處?」
謝明曦也有意結交,笑著道出自己家世。
謝明曦,在家中排行第三。父親是以俊美聞名的鴻臚寺卿謝鈞,嫡母是永寧郡主。
林微微唯恐自己記錯,特意說了一遍,確定無誤後,才笑道:「我明日便登門致謝。」
謝明曦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可是……」
謝明曦含笑打斷林微微:「今日之事,也是你我之間的緣分。若你不嫌棄我是庶女出身,我們便就此結為好友如何?」
御史位高權重,有聞風而奏彈劾眾臣之權。便是天子犯錯,御史也可以上奏折。
林御史剛正不阿,官聲頗佳,和首輔陸閣老私交甚篤,朝臣中也不乏好友。
林微微身為林府唯一的嫡女,和謝明曦結交,算是折腰低就了。
林微微想也不想地點頭:「好!我也正有此意!」迅速改了口:「如此,我明日去郡主府找你。」
謝明曦笑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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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不服
看著兩人親熱攀談的樣子,謝雲曦心中暗暗後悔不已。
沒想到,這個在書院外暈厥的少女竟大有來頭。
早知如此,當時她也該裝裝樣子。白白便宜了謝明曦,靠著幾顆參丸便結交了林御史的女兒……還有之前的尹瀟瀟!
真不知牙尖嘴利的謝明曦有什麼好!
不過是個卑微庶女,她們竟都對她另眼相看。自己這個正經的謝家嫡女就在這兒,倒是無人問津!簡直可恨可惱!
謝雲曦心中忿忿,加快腳步。
「雲娘,」永寧郡主熟悉的聲音響起。
謝雲曦打起精神應了,快步走了過去,嬌嗔地撲進永寧郡主懷中:「母親!考了一整日,我手腕又酸又痛,拿筷子的力氣都沒有。」
冷若冰霜的永寧郡主,此時面色稍稍緩和,輕撫謝雲曦髮絲:「先回府吧!」又略略皺眉:「明娘人呢?為何沒和你在一起?」
謝雲曦總算逮著機會告狀了。加油添醋地將今日發生的事情迅速道來:「……她藉著此事故意坐得遠遠的,我……」
一個激動,聲音不免大了些。
頓時惹來眾多好奇的目光。
謝雲曦兀自不察,還想再說。
永寧郡主咳嗽一聲,打斷謝雲曦:「你也累了,先上馬車歇著。我在這兒等明娘。」
點翠頗有眼色地湊上前,扶住謝雲曦的胳膊:「奴婢伺候二小姐上馬車。」
謝雲曦這才住了嘴,乖乖上了馬車。
永寧郡主站在原地,面色沉沉。等了片刻,才見到姍姍來遲的謝明曦。謝明曦襝衽行禮:「有勞母親久候。」
永寧郡主目光如刀鋒一般刮過謝明曦的臉龐,冷然道:「先上馬車等著。」
……
考生一一被接走。書院外的馬車漸漸減少。
永寧郡主府的馬車卻一直等在原地。
謝雲曦幾次三番欲張口,一見到永寧郡主的沉沉面色,立刻三緘其口。雖是嫡親的母女,謝雲曦對永寧郡主總有些莫名的畏怯,並不敢太過肆意。
謝明曦看在眼中,唇角微微揚了一揚。
半個時辰後,天色暗了下來。書院外的馬車幾乎都走光了。孤零零的一輛馬車,頗為惹眼。
一個丫鬟模樣的年輕女子快步走至馬車邊,輕聲道:「孫夫子命奴婢前來送信。一切穩妥,毫無差錯。郡主可以安心回府了。」
這是孫夫子特意打發來送信的丫鬟。
永寧郡主鬆了口氣,並不多言,張口吩咐啟程回府。
待馬車趕回府中,天色已黑。
郡主府正門大開,懸掛著的琉璃燈閃出炫目明亮的光澤。謝鈞謝元亭父子兩人,俱在門口處等候。
遙遙地看見馬車,父子兩個快步迎了過來。謝鈞溫柔伸手相扶,謝元亭站在另一側,也伸出了胳膊。
永寧郡主在人前不得不裝裝樣子。任憑丈夫兒子扶著自己下馬車,實則心中翻滾反胃不息。
謝雲曦緊接著下了馬車,得到了父親和兄長的親切關懷。
「雲娘,此次考試可還順利?」
「我看二妹面色紅潤信心滿滿,定能考中。」
謝雲曦謹記永寧郡主吩咐,在父兄面前表現得極有自信:「三日之後放榜,父親大哥就等著好消息吧!」
話未說完,身後便響起輕輕一聲嗤笑。
謝雲曦心浮氣躁,禁不起半點撩撥,立刻轉身瞪了過去:「三妹是在嘲笑我?」
謝明曦慢悠悠地下了馬車:「我只笑一聲,何來嘲笑之說。二姐這般敏感,莫非是因為心虛之故?」
謝雲曦:「……」
論口舌,謝雲曦壓根不是謝明曦對手。三言兩語便敗下陣來。
謝鈞神色複雜地看了謝明曦一眼,想說什麼,到底嚥了回去。
為人做嫁衣!
謝明曦心中有怨氣,也是難免。
謝元亭不知就裡,立刻沉了臉:「三妹,你怎麼這般和自己的姐姐說話?還不快些向二妹道歉?」
謝明曦眼皮都未抬:「我累了,先回碧水閣。」
然後,就這麼離去。
謝元亭又是震驚又是憤怒:「父親,三妹竟未告退就走了!如此粗俗失禮,實在可惱。定要狠狠責罰……」
「住口!」謝鈞沉了臉:「明娘考試一日,定然乏了,回去歇著也無妨。你身為兄長,不但不體恤,一張口便是責罰,實在刻薄!」
謝元亭:「……」
謝元亭一張白淨的俊臉漲成了暗紅色,低頭認錯:「父親教訓的是。」
心中暗暗惱恨不已。
他是謝家唯一的兒子,便是庶出,也十分金貴。這十餘年來,父親謝鈞從來捨不得說半個字重話。沒想到,今日竟為了謝明曦這個臭丫頭訓斥自己……
謝鈞滿腹心思,無心多說,揮揮手道:「去書房反省,今晚不得吃晚飯。」
……
謝府,蘭香院。
丁姨娘一整日神色不寧,心事重重。
文綺低聲道:「天色已晚,姨娘也該用晚飯了。」
丁姨娘長長歎了口氣:「我哪裡有心思吃完飯,撤了吧!」
也不知謝明曦是否聽話,在試卷上署了謝雲曦的名字……
萬一謝明曦心存怨懟,考試時故意「失手」,害得謝雲曦考不中。永寧郡主定會大發雷霆,將這筆賬都算到她和謝元亭身上……
丁姨娘越想越惶惶難安,卻也無計可施無可奈何,就這麼枯坐了一夜。
……
蓮池書院的屋舍裡,燈火通明。
教學女紅音律廚藝等科目的夫子,都無資格閱卷。留在此地的,俱是蓮池書院裡頗有才學的夫子。男女對半,其中有幾位是當朝翰林,還有京城大儒。
眾夫子齊聚在平日上課的學舍裡。按著各自分組,坐進五間學舍。寬大的桌子上擺滿試卷。夫子們不敢輕忽怠慢,一個個凝神貫注,批閱試卷。
男女共處一室,頗有不便。
蓮池書院已設有十餘年,眾夫子一開始頗覺彆扭,如今倒也漸漸習慣。眾夫子低頭忙碌,只有翻動試卷的細微聲響,無人說話。
季夫子也在低頭閱卷。
五百份試卷被分為五組,每組一百份。要從這一百份中評出二十份甲等,自不是易事。每一份都得細細批閱。
同組的夫子忽地「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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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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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04 AM
第四十一章 :閱卷(一)
眾夫子都在低頭閱卷,無人出聲。驟然發出的聲響,立刻迎來眾人側目。
季夫子抬起頭:「怎麼了?」
「好字!」
說話的是董翰林。
這位董翰林年近五旬,從翰林院致仕之後,被顧山長聘請到蓮池書院做了夫子。
董翰林曾是兩榜進士,博學多才,擅長書法,看到如此標準漂亮的館閣體,忍不住讚歎出聲:「實在是好字!」
然後,又有些惋惜:「可惜是女子。若身為男子去參加科舉考試,只憑著這一筆好字,中個舉子不是難事。」
可惜!可惜!
這樣的論調,女夫子們只覺微微刺耳。不過,也無人出言反駁。
男尊女卑,歷來如此。
蓮池書院是大齊最負盛名的女子學院,能考進書院裡的少女,無不是才學出眾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在蓮池書院裡就讀五年,方算完成全部學業。每一年完成學業的十名學生,最終的歸宿依舊是嫁人生子。
頂著蓮池書院學子的風光名頭,便能嫁入高門。想入選皇子妃嫁入天家,這更是不可或缺的資本。
出眾的才學和才女的名聲,成了蓮池書院的學生們最值得誇耀的嫁妝。
再優秀再出眾,也不可能像男子一般考科舉做官。
董翰林這幾句無心的感歎,正是蓮池書院裡所有被聘請來的男夫子們的心聲。
……
季夫子微不可見地皺眉,很快舒展眉頭,略略伸頭張望。
待看清試卷上的字體後,季夫子目中也露出讚許之色。
館閣體是科舉取士專用的字體。讀書之人,提筆練字之日起,便開始練習這一字體。蓮池書院設立十餘年,每年的入學考試要求用館閣體。如此,館閣體才在閨秀中盛行傳開。練得好的,不乏其人。
這份試卷,不知出自何人手筆。這一筆漂亮圓潤的館閣體,著實令人驚歎!
董翰林起了愛才之心,批閱試卷也格外仔細耐心。
第一份試卷考的是經義,完成得漂亮利落,一字未錯。
第二份試卷上的詩詞歌賦,頓顯才華橫溢。
待到第三份試卷,董翰林更是滿面驚喜:「此次算學極難,雜學也有幾道頗難。這份試卷竟一題位錯!妙!實在是妙!」
董翰林這一嚷,同組的夫子都饒有興致地湊了過來。
此次的算學雜學試卷,難度之高,為歷年之冠。滿篇錯誤,改得人頭痛。做對五六成的,已是難得。沒想到竟有人能做全對……
捫心自問,便是讓她們來考,也未必全部做對。
這個考生,到底是誰?
季夫子目中終於有了笑意,低聲道:「看來,此次新生頭名,便要落在我們這一組了。」
夫子們分了五組批閱試卷,每組推薦五分之一的甲等試卷。到顧山長那兒,要被刷掉一大半。再經皇后娘娘硃筆鳳批,取前十名為新生。每年的頭名,尤為令人矚目。
夫子們之間的競爭攀比之風,絲毫不弱於朝堂傾軋。每年爭奪頭名,也成了眾夫子心照不宣的慣例。
董翰林滿面自得,放出豪言:「今年頭名,非此女莫屬!」
可惜考卷早已被糊名,不然,真想看一看這個考生到底姓甚名誰。
季夫子輕笑一聲:「董夫子這麼說,為時過早。總得先看完策論,再做定論。」
董翰林不以為意地笑道:「此女書法過人,才學出眾,算學雜學也精通。想來策論也不會太差。便是略弱一些,只憑前三份考卷,便已穩居第一了。」
一邊說,一邊翻到第四份試卷,目光一掃。
笑容陡然凝結。
……
董翰林目中閃過震驚錯愕,旋即是壓制不住的怒氣,尚未看完,便已氣得用力一拍桌子:「荒唐!荒唐!」
季夫子和另兩名夫子對視一眼,立刻起身走至董翰林身後。
董翰林一張老臉都氣紅了,指著剛才還讚不絕口的試卷怒道:「區區女子,竟口出妄言!不知三綱五常,不知男尊女卑!荒唐至極!這等試卷,絕不能被評為甲等!」
策論洋洋灑灑,寫滿了整張試卷。字體漂亮工整,看著悅目至極。
奈何破題的第一句話,便戳中了董翰林身為男子大丈夫的自尊自傲。
男子曰弄璋,女子曰弄瓦,此皆是世人輕賤女子之言,余未敢苟同!
女子生而聰慧不凡者,敏銳細心者,數不勝數。因囿於內宅,縱然滿腹才學,卻無機會一展所長。
伺候公婆,相夫教子,打理內宅,皆為女子。男子行走於朝野,流連於酒宴,忙時不見蹤影,閒來飲酒作詩。蓋因身後有女子打點一切庶務。
彼此換之,女子亦能撐起門戶,男子又當如何?
……
之後,洋洋灑灑數百字,皆是「誅心之言」。
其中更以俞皇后和顧山長為例,力證巾幗不讓鬚眉。女子不依附男子,獨身未嫁亦能活得從容。
董翰林不敢妄議俞皇后,也不敢非議顧山長,漲紅著臉,將荒唐二字罵了一遍又一遍。堅持要將此試卷罷落。
季夫子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取過試卷細看,嘴角越揚越高。
另兩位女夫子也一同湊過來觀看,不自覺地微微點頭。
董翰林看這篇策論,男子尊嚴被觸怒,怒不可遏。女夫子感覺又自不同,只覺句句都寫中了心坎裡。
這等話,平日只在私下無人時想上一回,誰也不敢訴之於口。今日竟有考生直抒心意,落於紙上,令人看了分外痛快!
「如此考卷,當為甲等頭名!」季夫子忽地出聲。
董翰林拒不同意:「我不同意!這份試卷絕不能為甲等!」
季夫子面無表情地瞥了過來:「我是這一組的組長!」
董翰林:「……」
另兩位女夫子也一起張口道:「我們也同意季夫子之言。」
董翰林氣得鬍子都快翹起來了。
閱卷時,意見不一致,得由組長做決斷。也可以幾位夫子投票表決。季夫子等三人一條心,他便是氣得上天也沒用。
董翰林重重哼了一聲,沉著臉取了另一份試卷。
季夫子提筆,在試卷首頁,寫下四個字!
甲等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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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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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05 AM
第四十二章 :閱卷(二)
熬了一夜,季夫子雙目泛紅,面色微暗,精神卻出奇的振奮。
季夫子捧著二十份被評為甲等的試卷,到了顧山長的屋舍外。
正好碰到了一同前來送卷的另幾位夫子。
「季夫子滿面春風,莫非你這一組的頭名格外優秀出眾?」張口的是楊夫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
蓮池書院是大齊最聞名的女子學院。中宮俞皇后親自擔任山長,副山長顧嫻之出身書香望族,名滿天下。
能進蓮池書院做夫子的,無一不是才學滿腹。恃才傲物,也是難免,攀比較勁是常事。
季夫子年過三旬,有夫有子。相貌平平無奇,算學十分出眾,深得顧山長器重。
楊夫子年輕一些,生得白皙貌美。夫婿早亡,膝下只有一女,被留在夫家,隻身住在蓮池書院,擅長音律。和季夫子時常較勁爭鋒。
去年新生入學考試,頭名出自楊夫子這一組。楊夫子難得壓季夫子一頭,揚眉吐氣,暢快了一年。昨晚批閱試卷之時,遇到一份極滿意的試卷,對頭名志在必得。
看著目露挑釁的楊夫子,季夫子從容一笑:「正是。想來,此次頭名,應是出自我這一組了。」
楊夫子:「呵呵!這倒是巧了,我也這般以為。」
對視間,火藥味漸漸濃厚。
另一位蘇夫子抿唇笑了起來,聲音溫軟悅耳:「我這一組的頭名,也頗為出眾。這一回的新生裡,倒有不少優秀之輩。」
這一打圓場,季夫子和楊夫子也不再多言,一前一後邁步進了顧山長的屋舍。
……
五摞試卷整齊的堆放在桌子上。
顧山長目光一掃,隨口笑問:「辛苦你們幾位了。」
季夫子尚未出言,楊夫子便搶著應道:「這都是我等分內之事,豈敢言辛苦。」又笑道:「我們這一組評出的甲等頭名,文采極其出眾,算學雜學正確率達到九成。」
顧山長略略動容:「竟對了九成!果然不錯。」
試卷由俞皇后親自所出,顧山長親自校對。那一份算學雜學試卷,難度極高。有五六成的正確率,勉強便算合格。能達到九成,委實驚人。
楊夫子目中滿是得色,瞥了季夫子一眼。
季夫子不動聲色,淡淡說道:「我們組的甲等頭名,算學雜學全對。」
楊夫子:「……」
楊夫子的臉孔火辣辣地,恍惚間聽到了「啪啪」的打臉聲。
其餘三位夫子俱是一臉震驚,和顧山長一起看向季夫子:「真的全對?」
季夫子未露自得,從容不迫的應道:「試卷就在此,你們看一看便知。」
顧山長挑了挑眉,伸手取過第一份試卷,目光迅速掃過漂亮清晰的字體,露出一抹讚許之色。翻過前兩張,第三張現於眼前。
果然全對無誤。
顧山長眼睛亮了起來:「好!好!好!沒想到,我們書院今年的新生中,竟有算學如此出色的人才。今歲的書院大比,我們總算不必在算學這一門上吃虧了。」
……
每年九月,六大書院本著「互相交流互相學習」的宗旨,會有一場為期六日的盛大文會。禮樂射御書數,每一項均要派出三名學生為代表。
說是文會,實則是比試。也成了六大書院競爭角逐排名的最佳機會。每一年的比試,建文帝俞皇后都會親自現身。
六大書院的比試,也成了眾人矚目的盛會。文武百官勳貴宗親內宅貴婦,無不密切關注。便是普通百姓,到了九月,口中所談論的,也全是書院大比。
甚至有好事者設下盤口,借此盛事大賺一筆銀子。此時便不一一贅述。
蓮池書院每年參加文會,成績卻不盡如意。禮樂書三項皆是長項。奈何女子天生體弱,射御遠不及男子,算學也頗為薄弱。
如此一來,每一回的書院大比,只勉強混跡中游罷了!
便是這中游,其中有多少是看在俞皇后的顏面,也不好說。俞皇后有意出這麼一份刁鑽的算學雜學,顯然有趁機選取人才之意。
沒想到,竟有這等驚喜!
顧山長如此開懷,季夫子也隨之笑了起來:「不瞞山長,我批閱這份試卷的時候,也有此感歎。如此聰慧的學生,必將成為我們蓮池書院的佼佼者。」
楊夫子被搶盡風頭,心裡憋著一股悶氣。只是,自己已落敗一籌,不宜再出聲。目光一轉,落到蘇夫子身上,有意將話題引了過去:「蘇夫子這一組的頭名又如何?」
蘇夫子不肯蹚渾水,溫和一笑:「正確率有八成,也算不錯。」
另兩組的頭名也只有八成左右。
季夫子嘴角揚了起來。
好刺目,好氣啊!
楊夫子牙癢,忍不住說道:「我這一組的頭名,策論做得極佳。不如山長先看一看如何?」
顧山長對眾夫子之間的明爭暗鬥瞭然於心,卻不說破,欣然應下,取過試卷細看。目中漸漸露出讚許之色。
楊夫子心頭一口悶氣煙消雲散,故意瞥了季夫子一眼:「不知季夫子這一組的頭名,策論做得如何?」
季夫子淡淡說道:「山長先看完另三份頭名試卷的策論,再來看這一份吧!」
眾夫子:「……」
這算什麼意思?
是心生畏怯退縮?還是胸有成竹不懼比較?
顧山長饒有興味地打量季夫子一眼,笑著應道:「也好。」
按著往年慣例,第二輪閱卷俱是從頭名開始。由顧山長和五位身為組長的夫子一一過目,從五份頭名試卷中評出第一。
如無意外,便是新生中的頭名。
顧山長一一看過,最後才拿起季夫子手中的試卷,翻到了策論這一張。原本氣定神閒的顧山長,神色悄然變了,目光熠熠閃亮,閃過驚歎。
楊夫子看在眼裡,心裡咯登一沉!
看完之後,顧山長半晌無言。
到底如何?
其餘諸夫子的好奇心都被吊得老高,一起看向顧山長。顧山長什麼也沒說,只將試卷給了楊夫子。
楊夫子看後,也沉默下來。
字字句句,猶如犀利的長劍,刺中眾女夫子心底的痛處。
毫無異議!
甲等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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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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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06 AM
第四十三章 :登門(一)
考試耗費心神體力,眾考生回府,多是倒頭便睡。
謝明曦昨晚早早入睡,睡至正午,才慢悠悠地起床更衣。
葉秋娘花了一個多時辰,熬了一砂鍋雞肉粥,鮮香可口。謝明曦連著吃了兩碗,才擱了碗筷。
「小姐,余安在外求見。」從玉低聲稟報。
內宅規矩,外男一律不得入內。便是小廝,也不得擅進二門。
謝明曦略一點頭。
一盞茶後,一身青衣神色沉穩的余安出現在眼前。
「奴才見過三小姐。」余安恭敬地跪下磕頭。
謝明曦笑道:「起身吧!」
余安利索地謝恩起身,然後低聲回稟:「小姐吩咐的事,奴才都已辦妥。信已找人送出。不出十日,便能送至臨安。」
謝明曦點點頭。
余安謹守規矩,依令辦差。
信是寫給誰的,為何要送至臨安,他一概不知,也不多嘴多問。張口又說了下去:「這幾日,奴才依著小姐的吩咐,特意去尋了五家藥鋪。將小姐所寫的藥方俱賣了出去。」
藥鋪不但賣藥材,也會賣些現成的藥劑散丸。謝明曦所寫的幾張藥方,俱能製成百姓常用之藥。所用藥材普通,療效卻和名醫所開的藥方無異。
藥鋪掌櫃當然識貨,在檢驗過藥方無誤後,很樂意出銀子買下。
五張藥方,賣了一千兩。
余安說完之後,從袖中取出一千兩銀票,恭敬地奉至謝明曦面前。
謝明曦卻道:「你留下一百兩。其餘九百兩,去買兩處鋪子。」
余安一愣。
京城物價高昂,九百兩銀子,可以買一處地段不錯的鋪子。想買兩處,只能往僻靜一些的地段去尋……如此豈是做生意之道?
還有,讓他留下一百兩銀子又是何意?
「以後你替我打理鋪子,賺來的銀子,你拿一成。」謝明曦似洞悉余安的心思,淡淡說道。
余安全身一震,想也不想地跪下:「小姐折煞奴才了。」
「奴才無父無母,孑然一人。若不是小姐買下奴才,只怕奴才會被挑至宮中為內侍。奴才感恩戴德,定會盡心盡力為小姐當差做事。有屋蔽身,有衣果腹,有食進腹,便足矣!」
「這銀子,奴才不要。請小姐收回成命!」
……
這個余安,還是這副固執脾氣!
謝明曦心中湧起追憶的溫暖,聲音緩和:「我知道你不是貪財重利之人。只是,日後要開舖子賺銀子,總得再買人回來。若不許以重利,誰肯如你這般盡心當差?」
余安不假思索地應道:「規矩可以這般立下,不過,奴才不要這份銀子。」
「你若不拿,別人怎麼敢拿?」
「可是……」
「沒什麼可是,」謝明曦略略加重語氣:「這是命令。」
余安啞然片刻,只得領命。心裡卻暗暗下定決心,便是小姐將銀子給了他,他也不會動用,備小姐不時之需。
「不知小姐打算開什麼鋪子?」余安起身後,恭敬地問道。
偌大的京城,做什麼生意的都有。內宅貴婦們有體己私房,買鋪子做生意的不在少數。胭脂水粉鋪綢緞鋪最是常見。
三小姐隨手便能拿出五張藥方,想來是要往藥品上靠一靠了。
果然,就聽謝明曦說道:「內奼女眷的銀子最好賺,先開一處鋪子,專賣養顏的玉容膏。等鋪子買好了,我便將配方給你。」
不管要做什麼,都需有財力支持。
不想受制於人,便要自立自強,不向任何人伸手要銀子。
余安點頭應下:「是。不知另一處鋪子,小姐打算做何生意!」
謝明曦略一挑眉,悠然笑道:「賺男人的銀子。」
余安:「……」
短短幾個字,寓意無窮。
余安的表情一言難盡,目光複雜,有些困難地張口:「奴才不敢妄自猜測,請小姐明示。」
謝明曦肯定地看了他一眼:「就是你想的生意。」
余安:「……」
謝明曦見余安表情扭曲,輕聲笑了起來:「我手裡有一張極好的藥方,強身健體固本培元,絲毫不傷身體。憑著這一張藥方,賺千金也不是難事。」
余安深深呼出一口氣,正色應道:「開舖子之事,由奴才奔跑忙碌。小姐只出了銀子,其餘一概不知。」
便是日後出了什麼差錯,也能全部推到他這個「刁奴」身上。
護主之情,令人動容。
謝明曦心中湧起絲絲暖意,並未推拒余安的好意,點了點頭。
余安這才放了心,迅速動起腦筋:「要做這等生意,打出名聲最要緊。奴才去找幾個嘴皮子利索的,專在青樓畫舫外候著,先贈藥試用。待有了名氣,不愁沒人來買。」
做這等生意,鋪子僻靜些倒是無妨。
謝明曦讚許地看了余安一眼:「我將此事盡數交給你。你想怎麼做都無妨。每隔半個月來回稟一次便可。」
主子如此信任器重自己,余安心中振奮又感動:「奴才一定不負小姐期望,定會用心經營這兩處鋪子。」
「小姐,林小姐來了。」扶玉笑著來稟報:「郡主命人來送信,請小姐去榮和堂。」
……
榮和堂。
素來冷面的永寧郡主,今日唇角含笑,和林夫人寒暄說話。
林夫人生得溫柔斯文,端莊貌美。
林微微的美貌,大半承襲自林夫人。
永寧郡主平日多和宗室貴婦來往,和林夫人曾見過面,卻無交情。今日林夫人親自登門,永寧郡主也覺面上有光。
唯一遺憾的是,這等出風頭的事,又被謝明曦搶了去。
「……昨日在書院外,承蒙謝三小姐援手,微微才得以順利進考場考試。」林夫人又是感激又是輕歎:「微微天生體弱,一緊張便易昏厥。連著三年在考場外昏倒,未能進考場。偏偏家人不能陪在身側。」
「不管此次考得如何,到底圓了她心中念想。今日,我特意帶她登門致謝。區區薄禮,還請收下。」
永寧郡主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林夫人攜厚禮登門,未免太過慎重。」
正說著話,門口響起了腳步聲。
林微微歡喜地抬頭,一見來人,目中閃過一絲失望。
竟是謝雲曦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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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06 AM
第四十四章 :登門(二)
永寧郡主處處捧著親生女兒,未免太過流於痕跡。
林夫人心念微閃,面上卻未露聲色,將謝雲曦從頭到腳誇讚一番。
林微微對驕縱任性的謝雲曦卻無好印象,打了招呼之後,便住了嘴。過了片刻,謝明曦才到。
林微微這才展顏,親熱地握住謝明曦的手:「我本想一個人來找你。母親偏要一起來。」有長輩在場,說話多有不便。也不宜久留。
謝明曦抿唇一笑,輕聲道:「等過些日子,我去林府找你便是了。」
林微微興致勃勃地應下:「好。」又笑道:「昨日我一回府,便雙腿發軟,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倒頭便睡,睡至中午,才有力氣下床榻。」
「我也一樣。」謝明曦笑道:「昨日坐了一整天,動腦又動手,一直寫個不停,豈有不累之理。」
謝雲曦一肚子悶氣。
這個林微微,對著自己不冷不熱,見到謝明曦便笑成了一朵花。
林夫人原本沒將一個謝家庶女看在眼底,登門致謝是不願失禮於人。此時見了謝明曦,頓時生出好感。
不卑不亢,從容大方,相貌生得極為出眾。
立刻便將謝雲曦比了下去。
身為嫡母,見到這等出色的庶女,心中膈應不喜也是難免的。誰樂意自己的女兒被庶女壓得黯然無光?
林夫人沖謝明曦笑了一笑:「微微在我面前一直誇讚你。你們兩個因考試結下緣分,日後不妨常來常往。」
這話自林夫人口中說出,份量自然不同。
謝明曦微笑行禮:「多謝林夫人。」
按理來說,永寧郡主本該讓林微微和謝明曦獨處說話。永寧郡主卻隻字未提,只和林夫人說笑寒暄。
林夫人心中瞭然,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永寧郡主客氣地挽留幾句,親自送了林夫人母女出府。
……
回程的馬車上,林微微忍不住抱怨:「我特意登門來見謝妹妹,連話都未說幾句。」又壓低聲音道:「這位永寧郡主,心胸實在不甚寬廣,待謝妹妹頗為刻薄。」
林微微今年已十三歲,早已到了知事懂事之齡。
林夫人有意調教女兒,低聲說道:「嫡出庶出,自然不同。不管是在哪一家府上,都是如此。此次謝三小姐於你有恩,你願意親近她,我不攔著你。只是,你需謹記其中分寸,以免被人嘲笑。」
纖弱嬌美的林微微抿了抿嘴角,目中閃過一絲倔強:「我和她性情相投,結為好友,這是我自己的事。誰敢嘲笑我?」
「傻丫頭!」林夫人輕歎一聲:「世間諸事,皆有行事準則。一個人便是再出眾,也很難逾越自己的出身。」
「便如這位謝三小姐,她既是庶出,便該處處容忍退讓,不能搶嫡姐的風頭。日後婚嫁之事,也得聽憑永寧郡主之言。」
「永寧郡主站著嫡母身份,想彈壓她,易如反掌。」
林微微不樂意聽這些,皺起眉頭不高興:「我和母親的想法正好相反。謝妹妹聰慧過人,光華外露,絕非池中之物。只怕永寧郡主想壓也壓不住。」
不等林夫人說話,又道:「反正,我就是喜歡和她說話來往,誰也管不著。」
林夫人:「……」
這丫頭,看著溫柔纖弱,實則倔強固執。
便如考蓮池書院,連著三年都因緊張過度未能進考場。家人捨不得她再因此事被人恥笑,攔著不讓她去。可她硬是自己去報了名……
罷了!
只要她開心展顏,和一個庶女來往也算不得什麼。
林夫人笑著哄道:「好好好,都依你,我不多嘴就是了。」頓了片刻,又歎道:「也不知你考得如何,有沒有過第二輪!」
沒考也就罷了,考了總希望能考中。
林微微心中有數,笑著說道:「考中應無問題。只看名次罷了。」
也不知謝明曦能否一併考中!
能做同窗,便再好不過了。
……
「明娘,你昨日考得如何?」
榮和堂裡,永寧郡主張口發問。
謝明曦淡淡應道:「考中無問題,只看名次罷了。」
瞧瞧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聽聽這囂張狂妄的話語!
謝雲曦嫉恨不已地瞪了謝明曦一眼。不料,謝明曦就在此時看了過來,正巧和她的目光碰了個正著:「二姐考得如何?」
謝雲曦死鴨子嘴硬:「尚可。」
謝明曦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
「你哦什麼?」謝雲曦經不起半點撩撥,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炸了開來:「別自以為是!說不定我考得比你還好!」
謝明曦淡淡笑道:「二姐這般有信心,那我便等著蓮池書院放榜的好消息了。」
謝雲曦:「……」
永寧郡主皺眉,目光冷然掃了過來:「都住嘴!各自回去歇著。」
考卷今日改過第二輪,今晚便該送入椒房殿,呈至俞皇后面前了。
想到俞皇后,永寧郡主目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很快又隱沒眼底。
……
天色將晚,宮門即將關閉之際,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馬車停下,顧山長下了馬車。
便是進宮,顧山長也未著意穿戴裝扮,依舊素淨簡單。
守在宮門處的幾個宮女精神一振,立刻上前相迎。為首的宮女年約雙十,相貌秀麗,端莊沉穩,恭敬行禮:「奴婢雁落,見過顧山長。」
雁落是俞皇后身邊女官。
顧山長對雁落頗為熟悉,笑著說道:「勞你久候。」
雁落微笑道:「奴婢份內之責。」然後轉頭吩咐一聲,兩個宮女立刻上前捧過試卷。
在雁落的引領下,顧山長一路行至椒房殿。
夕陽西墜,暮色沉沉,天際只餘一縷晚霞。柔和絢爛的紅霞籠罩著巍峨氣派的椒房殿,更添幾分威嚴。
顧山長腳步頓了一頓,舉目四顧,目中閃過一絲唏噓。
雁落不敢催促,恭敬地等著。
過了片刻,顧山長重新邁步。
內侍宮女分作兩列,各自站於殿內。
身著朱紅色宮裝的女子,此時背對而立,目光不知落於何處。
聽到腳步聲,女子目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過身來:「嫻之,你總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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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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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07 AM
第四十五章 :皇后(一)
天色已晚,椒房殿內外懸掛著數盞宮燈。
柔和的燈光透過精緻的雕花燈罩,帶著幾分朦朧之意。也掩去了俞皇后年華漸漸老去眼角已生皺紋的遺憾。
長眉鳳目,挺鼻紅唇。
艷色奪人,風華無雙。
這便是建文帝的髮妻,當今的中宮俞皇后。
當年才名驚天下容色傾城的少女,經歷了漫長的歲月洗禮,坐鎮中宮數年,氣度懾人,令人不敢直視。
俞皇后目中含笑,態度溫和親切。
顧山長未因俞皇后的寬厚而失禮,態度恭敬地襝衽行了一禮:「見過皇后娘娘。」
俞皇后略有些無奈地笑了一笑:「我和你說過多回,你我獨自相見時,不必這般多禮。還像昔日一般直呼其名便可。你總是這般固執。」
顧山長充耳不聞,行完禮,才站直身體:「在娘娘面前,豈能隨意放肆。」
俞皇后也拿昔日好友沒法子,嗔責兩句,便說回正題:「此次新生考試中,可有格外出眾之人?」
提起此次考試,顧山長眉眼微動,閃出奕奕神采:「我正要向娘娘回稟。此次新生考試,出色的著實不少。前三名的試卷,俱勝過去年頭名!」
俞皇后一聽來了興致:「哦?果真如此?」
顧山長笑道:「正是!尤其是被我等評為頭名的試卷,委實令人驚歎!娘娘看後,也一定會拍案稱絕!」
俞皇后和顧山長自幼便是閨閣好友,相識相交三十餘年,對彼此的性情脾氣相知甚深。自然清楚她從不誇大其詞。既是這般說了,這個被評為頭名的試卷,定然有其獨到之處。
俞皇后原本打算明日早起批閱試卷,此時又改了主意:「將前三名的試卷都拿過來。」
雁落笑這應了一聲,很快捧了三本試卷過來。
俞皇后拿起第一本試卷,鳳目一掃,目中漸露讚許之色。翻到算學那一張,目中頗有驚喜。
到最後一份策論,俞皇后臉上笑意漸漸收斂,目光複雜,沉默不語。
顧山長也未出聲,只靜靜地看著神色怔忪的俞皇后。
腦海中閃過一張久遠的少女臉孔。
……
「嫻之,我真不服氣。明明我聰慧更勝幾位族兄,為何他們能去報考書院。我只能待在閨閣!」
年僅十歲的美麗少女,長眉微挑,滿面不忿:「我是家中唯一嫡女,母親疼我,父親對我也頗為疼愛。我一直以為,不管我要做什麼,他們都會支持。沒想到,我剛一提起要出去讀書,他們便厲聲斥責我。」
「說什麼女子重才更重德!過了十歲之後,便不該再拋頭露面。」
「我偏偏不服!今年松竹書院新生入學,我定要去試上一試!」
年少時的她,出身書香名門,詩書滿腹,卻沒有好友的勇氣和膽量。聞言嚇了一跳:「蓮娘!你可別胡鬧!松竹書院只收男子。你一個姑娘家,如何能去考松竹書院?」
年少膽大的俞蓮娘淘氣地笑了起來:「這有何難!我偷偷穿上大哥的衣服,頂替他的身份去報名。」
俞蓮娘口中的大哥,是俞家庶長子俞蓮池。
俞蓮池比俞蓮娘只大了半歲,身高相若。自小出過天花,臉上留了印記。俞蓮池頗為自卑,幾乎從不出門。認識他的人少之又少。
她有些遲疑:「考試那一日,你去松竹書院,你大哥留在府中,若被人察覺可就露了馬腳。」
俞蓮娘顯然已思慮過了,雙手合十央求道:「此事可就得拜託你了。到那一日,你替我約大哥出府,挑一個清淨不惹人矚目的地方,哄他待上一整日。」
俞家和顧家是通家之好。她和俞蓮池自小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俞蓮池平日頗肯聽她的話。
十歲的小姑娘,被嬌生慣養長大,哪裡懂得這其中的驚險。她覺得有趣刺激,便應下了。
俞蓮娘歡喜之極,搖著她的胳膊:「好嫻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幫我的忙!」
她低聲笑道:「你今年去試一試。若能考中,倒也有趣。我明年也頂替兄長之名,去考一回。」
俞蓮娘自信滿滿神采飛揚:「不用擔心,我定能考中。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對了,此事我只和你說過。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
她鄭重點頭。
兩個十歲的小姑娘,頭靠頭在一起說著悄悄話。渾然不知即將闖下大禍。
……
一個月之後,松竹書院放榜。
俞蓮池之名高居第一!
這個名字,一夕之間名動京城!
送喜信的人到了俞家。身為翰林院掌院學士的俞大人,頓時變了臉色。勉強按捺心神,將送喜的人打發走了之後,立刻命人叫了俞蓮池俞蓮娘兄妹過來。
俞蓮池懵了一臉,手足無措。
俞蓮娘滿面自得,驕傲不已。
俞大人氣得當場暈厥。醒來之後,將俞蓮娘痛罵一頓:「……荒唐!胡鬧!你頂替自己兄長去考松竹書院,如今高中頭名,京城無人不知。接下來又該如何收場?」
「難道你打算一直頂替蓮池,在松竹書院就讀不成?」
驕傲的俞蓮娘挺直胸膛:「為何不可?」
俞大人幾乎又要氣暈:「你一個姑娘家,混跡在男子中,成何體統?將來還怎麼嫁人?此事若傳出去,我們俞家上下還有何顏面可言?」
「你立刻給我裝病,不得去書院報到!」
俞蓮娘的強脾氣發作,立刻頂撞回去:「我既已考中,為何不能去讀書?將來不便嫁人,我終生不嫁就是了。總之,松竹書院我是去定了!」
俞大人面色鐵青,要動家法。
俞蓮池跪倒在地,為妹妹求情:「父親息怒!妹妹聰慧過人,想去松竹書院讀書,便由著她去吧!以後,她便是俞蓮池。」
然後又咬牙道:「我頂替她的身份,以蓮娘之名留在內宅!只要我不在人前露面,誰也不會起疑!」
俞大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俞蓮娘對挺身而出的庶出兄長感激不已,立下誓言:「大哥,我定讓俞蓮池這個名字名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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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08 AM
第四十六章 :皇后(二)
俞蓮娘得嘗所願,穿起少年儒衫,進了松竹書院。
而俞蓮池,卻穿起了少女羅裙,每日以輕紗遮面。待在俞家內宅,做起了俞家大小姐。
兄妹兩個容貌雖有幾分相似,到底男女不同,每日戴著輕紗,也易令人起疑。俞家便對外宣稱長女出了天花。
當她看見身著女裝沉默少言的俞蓮池時,心中陡然生出驚惶和愧疚之情。直到那一刻,她才隱約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她滿心內疚,對俞蓮池加倍的好。
俞蓮池沉默內向膽怯,對她漸生情愫,卻從不敢流露半分。
俞蓮娘在松竹書院的考試中,年年頭名,風頭無人能及。一同就讀的太子殿下,欣賞「他」的才學,結為至交好友。
俞大人也沒料到,女兒竟如此優秀出眾。面對眾同僚好友羨慕讚許的目光,俞大人榮耀風光之餘,心中也愈發惶恐。
在目睹女兒隨著太子一起出入宮廷之際,那份不祥的預感更盛。
太子是未來的儲君。
此時瞞著真實身份,和欺君之罪無異!
奈何事已至此,騎虎難下。俞大人每日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佛堂坐上片刻。默默祈禱此事不能被揭露。
可惜,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俞蓮娘的女子身份,到底還是曝露在了太子面前。
年少的太子,對俞蓮娘十分親近喜愛。十四歲的俞蓮娘換衣之際,他也未避諱,就這麼闖了進去……
之後,太子親自來了俞府,向俞大人求娶俞蓮娘。
俞大人權衡幾日後,終於狠心應下。
隔年,書院裡的「俞蓮池」生了一場重病,回府靜養,之後一病不起,年少夭折,令人扼腕歎息。
然後,天子下旨,為太子和俞家嫡女俞蓮娘賜婚。
俞蓮娘成了風光赫赫的太子妃,之後順理成章地做了中宮皇后。俞家一躍成為後族,風光無限。
那個內向靦腆的少年俞蓮池,卻在十五歲那年永遠合上了雙眼,被放進冰冷的棺木中,長眠地下。
俞蓮娘做了太子妃,生下女兒昌平。在女兒六歲之齡,著手創辦了大齊第一座女子學院,取名蓮池書院!
她主動請纓,做了蓮池書院的副山長。
打破世俗,從無到有,耗費十餘年之功,一點一點有了今日的模樣。如今,蓮池書院名動天下,所有人都以女兒考取蓮池書院為傲。京城女子書院有十餘個。各州郡也都設有女子學院。
官家千金讀書識字,蔚然成風。便是薄有家資的商賈富戶,也樂意為家中女兒請西席。
這一切,都是俞皇后和她之功。
可她的心中,永遠無法忘懷那個十五歲便殞命的少年俞蓮池。
……
思及往事,顧山長思潮起伏,晦澀難當。
顧山長將心頭苦楚嚥下,輕聲笑道:「看著這份策論,幾乎以為是出自年少時的你之手!才華過人,驕傲自信。」
俞皇后回過神來,不無自嘲地笑了一笑:「是啊!我也有同感!」
這個考生是誰?
竟能寫得出這般犀利激昂的文章?
俞皇后心中生出好奇,想撕下糊名,被顧山長阻止:「娘娘定下規矩,未批閱完試卷之前,不得撕開糊名之處。」
俞皇后啞然失笑,停下手中動作:「是是是,是我一時糊塗,差點忘了。罷了,我也不忍到明日了,今晚便批閱試卷。選出前十,定下名次!」
又笑著相邀:「嫻之若無事,今晚便留在椒房殿,陪我一同批閱試卷如何?」
顧山長時常出入後宮,和俞皇后情意深厚,聞言笑著點頭:「承蒙娘娘相邀,我便厚顏留下了。」
話音剛落,便有宮女悄步而入,輕聲稟報:「啟稟皇后娘娘,皇上打發盧公公前來送信,今晚駕臨椒房殿。」
宮中妃嬪眾多,生育過皇子公主的,俱被封了妃位。
賢妃是二皇子生母,淑妃是三皇子生母,麗妃育有四皇子八皇子,五皇子的生母是靜妃,梅妃是六公主和早夭七皇子的生母。
去歲剛生下九皇子的端妃,才二十歲。
宮中從不缺年輕嫵媚的美人。
卻無人能越過長寵不衰的俞皇后。
建文帝每月踏足後宮不足半月,至少有一半時間都留宿在椒房殿。
俞皇后笑容微微一頓,面上並無太多喜悅之色,淡淡應道:「知道了。」
……
宮女退下之後,顧山長才道:「皇上駕臨,我不便留下,這便告辭,回蓮池書院。」
俞皇后歉然一笑:「對不住了。我本想留你秉燭夜談,一同批閱試卷。沒想到,皇上今晚要來。」
「皇上和娘娘恩愛如初,我心中歡喜還來不及,豈會介懷區區小事!」顧山長微微一笑。
恩愛如初?
俞皇后扯了扯嘴角,目中似有自嘲幾分之意。
顧山長窺出幾分,卻只做不知,行禮告退。
俞皇后親自送顧山長出了椒房殿,然後才回轉。
身邊的親信宮女,無需吩咐,便已忙碌起來。
天子駕臨,要準備合天子口味的御膳,要燃上天子喜愛的百合香。俞皇后要沐浴更衣重新梳妝……零零總總的瑣事,著實不少。
宮女們來來去去,略顯冷清的椒房殿也熱鬧了許多。
俞皇后命人將試卷搬至寢室。
晚膳時分,建文帝駕臨椒房殿。
建文帝比俞皇后年長兩歲,今年已有四十三歲。身材依舊挺拔,步履穩健。相貌英俊,一雙眼睛明亮銳利,天子氣度卓然,不怒自威。
「臣妾恭迎皇上。」重新梳妝後容色明艷的俞皇后躬身相迎。
建文帝大步上前,親自扶起俞皇后,一邊笑道:「夫妻之間,何須如此多禮。」
俞皇后順勢起身,隨口笑道:「皇上是夫更是天,臣妾豈能失禮。」
建文帝開懷一笑:「罷了,總之都是你有禮。朕說不過你。」然後,攜著俞皇后的手去了飯廳。
用膳後,帝后進了寢室。
老夫老妻,早已沒了年少時的激烈情熱。建文帝並未急著就寢,笑問:「聽聞顧山長今日進了宮,可是給你送試卷來了?」
俞皇后略略轉頭,沖建文帝抿唇一笑:「我打算看幾份試卷再安寢,元仲可願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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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08 AM
第四十七章 :帝后
當年同窗之時,她時常俏皮地稱呼他的表字元仲。
恢復紅妝,嫁他為妻,便得守著天家規矩。只在私下無人時,她才會偶爾這般叫他。
建文帝心頭一熱,想也不想地點頭應下:「好,我陪你一起批閱試卷。」
俞皇后眼眸微彎,笑了起來。
美人漸漸遲暮,容色已不及當年明艷懾人。這一笑間,卻又有了年少時的神采。
建文帝心旌搖曳,緊緊握住俞皇后的手。
俞皇后略一縮手,低聲嗔笑:「我已至中年,人老珠黃。皇上身邊多的是年輕嬌俏的美人,這般握著我的手,也不怕人笑話。」
建文帝凝視著俞皇后,柔聲低語:「蓮娘,我心中永遠只有你一個。那些嬪妃,是為了延續天家子嗣,不得不納進宮來。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你放心,我們的昌平永遠是嫡出的長公主,誰都越不過她去。」
是啊!若不是為了她的昌平,她如何能隱忍這麼多年?
俞皇后抿唇一笑,拉著建文帝坐至桌前:「嫻之說今年的頭三名,俱勝過去年的頭名。尤其是排在第一的試卷,字跡漂亮,算學雜學全對。便連策論也寫得慷慨激昂,十分精彩。」
建文帝來了興致:「哦?如此我倒是要好好看上一看!」
就在此時,一個煞風景的敲門聲在門外響起。
建文帝目中閃過不悅,聲音陡然冷了一冷:「怎麼回事?」
他早已下令,進了椒房殿之後,不准任何人來打擾。
俞皇后頗為賢良大度,溫和張口勸慰:「若不是有要緊事,盧公公也不敢來驚擾。皇上還是叫他進來,問上一問才是。」
建文帝這才舒展眉頭,略一點頭。
……
片刻後,盧公公進來了。
盧公公今年四十餘歲,面白無鬚,皮膚細嫩,便是這等年齡也依然俊俏過人。
盧公公自幼時起伺候建文帝,如今已有三十多年。論資歷,無人能勝過他。對建文帝的性情脾氣也十分熟悉,利索地行禮稟報:「啟稟皇上,端妃娘娘命人送了信來,說九皇子殿下病得厲害,口口聲聲喊著皇上。」
「事涉九皇子殿下,奴才不敢輕忽大意,斗膽來稟報。擾了皇上和娘娘興致,奴才該死!」
九皇子剛滿週歲,生的白胖可愛,建文帝頗喜歡這個幼子。聽聞是此事,怒色盡去,沖俞皇后歉然一笑:「蓮娘,朕去看看便回。」
俞皇后柔聲道:「皇上不必記掛臣妾。但去無妨!」
建文帝起身離開。
俞皇后將建文帝送至殿外。
建文帝寬闊健朗的背影,在宮燈的照耀下愈發挺拔。
這是大齊天子,是她的良人,是她女兒的親爹。
也是後宮所有嬪妃共同的丈夫,所有皇子公主的父親。
端妃自進宮起,便頗為得寵。生下九皇子之後,立刻晉為妃位。年輕嬌媚的端妃,爭寵的手段花樣百出。藉著九皇子的名義「請」建文帝前去,自然不是首次。從椒房殿「搶人」卻是第一回。
俞皇后默默地注視著建文帝漸行漸遠的身影,目中露出一抹蕭索和自嘲。在原地駐足良久,才回了寢宮。
……
半個時辰後,盧公公親自前來,一臉歉然為難,壓低聲音稟報:「啟稟娘娘,九皇子病得頗重,十分黏人。見了皇上便抱著皇上的胳膊,怎麼都不肯鬆開。」
「皇上今晚……」
怕是來不了了。
最後幾個字,尚未說出口,便被俞皇后溫和地打斷:「九皇子生著病,皇上多陪陪他,也是理所應當。你回去稟報皇上,不必顧慮本宮。」
盧公公恭敬應下,然後告退。
退出寢宮之際,盧公公悄然抬頭瞥了一眼。
俞皇后略略垂頭,神色安寧,看不出半點不快。
盧公公暗暗唏噓。
當年那個愛憎激烈倔強驕傲的俞蓮娘,如今已成了合格的中宮皇后。七情六慾都被掩蓋在了厚厚的面具之下。
這一夜,椒房殿的燭火一直燃至子時未曾熄滅。
寢宮裡的百合香早已被撤下,換成了淡雅的玉蘭香。
俞皇后專注地批閱著試卷。身邊只有雁落伺候,其餘宮女早已退了出去。寢宮裡十分安靜,只有輕微的呼吸聲,和翻動紙張的悉索聲。
雁落終於忍不住上前,輕聲道:「已過了三更,娘娘還是歇下吧!」
俞皇后頭也未抬:「還有最後兩份試卷。」
雁落無奈地住了嘴。
又過了許久,俞皇后終於抬起頭來,深深呼出一口氣。試卷已全部閱完,前十名的試卷都已被挑出來,按著排名順序一一放好。
忙碌了一整晚,俞皇后原本陰鬱煩悶的心情倒是散開許多,笑著說道:「今年的新生,大多勝過去年!」
雁落湊趣地笑道:「有皇后娘娘親自主持教學,有志於考蓮池書院的名門閨秀比比皆是。其中總有出色之輩。如今都成了皇上娘娘的門生。不知頭名是誰?奴婢可有幸先知曉?」
俞皇后舒展眉頭,笑道:「本宮現在便親自拆開糊名之處。」
便是俞皇后自己,也對這個才華橫溢流於筆下的第一名充滿了好奇。
雁落拿了輕巧細長的剪刀過來。
俞皇后用剪刀拆開試卷,目光定定地落在署名之處。然後,微微一笑,執筆將這個名字寫在了榜單的第一個!
……
等待放榜的日子格外難熬。
謝雲曦坐立難安,飯菜吃進口中也無半點滋味。額上還冒了兩個小小的紅點。
永寧郡主看在眼中,少不得要數落幾句:「有什麼可著急的!之前我都已打點好,明娘那份試卷署了你的名字。只要她未失手,你必能考中書院。」
謝雲曦扁扁嘴,小聲道:「母親,你真的對三妹這般有把握嗎?」
聽著心裡怪不是滋味的。
永寧郡主瞥了泛酸的謝雲曦一眼,淡淡道:「她若考不中,滿京城的閨秀也沒幾個能考上了。」
謝雲曦:「……」
謝雲曦心裡更酸了。
永寧郡主放緩語氣,輕聲安慰:「你何必較這個勁!明娘便是再優秀出色,也只配做你的腳下石。等明日放榜,你便是蓮池書院的新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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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09 AM
第四十八章 :放榜
碧水閣裡,謝明曦沐浴後,安閒地半躺著。佩蓉正仔細地為她擦拭頭髮。
「明日就要放榜了。」從玉捧著梳子,一臉患得患失憂心忡忡:「不知小姐考得如何?」
扶玉也忍不住歎了口氣:「是啊!真盼著小姐能一舉考中蓮池書院。日後便能一飛沖天,不必再被拘在內宅,更不用受任何人閒氣。」
考進蓮池書院,便不受任何人閒氣?
謝明曦被這句話逗樂了,目光掠過扶玉天真單純的圓臉:「你想的太過簡單了。就算考進蓮池書院,也不意味著康莊坦途。」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勾心鬥角明爭暗鬥。
蓮池書院裡匯聚了大齊最頂尖的貴女,每個人身後都有自己的家族親人。便是不及朝堂之上的明刀暗槍,也不是好待的地方。
扶玉一張圓臉皺成了包子:「真有小姐說得這麼難嗎?」
以扶玉一根筋的頭腦,根本想像不出會是何等情景。
謝明曦淡淡勾起嘴角:「世道艱難,對女子尤為苛刻。想要出人頭地風光赫赫,自然不是易事。」
然後,便不再多說:「我先歇下。」
明日放榜!
有一場翻天覆地的硬仗等著她!
今晚可得好好睡上一覺,養精蓄銳方是上策。
……
謝明曦睡得很香。
一不小心,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梳洗更衣,填飽肚子,精神倍增。
謝明曦不緊不慢地去了榮和堂。
永寧郡主口中說得從容,實則昨夜也未曾安寢,這一日早早便起了床。特意敷了脂粉,遮掩住眼下的青影。
謝雲曦精神就更不濟了,目光無神,不時打個呵欠。
面色白裡透紅神色從容的謝明曦一現身,謝雲曦便嫉恨地瞪了她一眼:「三妹睡得倒是安穩。」
永寧郡主略略沉著臉,目光如刀鋒般掃了過來。
謝明曦淡淡一笑:「今日放榜,和我沒什麼關係,無需緊張忐忑。自然睡得好。」
謝雲曦:「……」
這話乍聽沒什麼,細細一品味,就不是滋味了。
謝明曦分明是在譏諷她肯定考不中!
謝雲曦眼中火苗嗖嗖地往上躥。
謝明曦視若未見,沖站在一旁的謝鈞說道:「父親今日沒去官署麼?」
謝鈞對幼女存了幾分愧疚之意,咳嗽一聲應道:「今日是蓮池書院放榜之日。我特意告假一日,在府中陪一陪你們姐妹。」
蓮池書院巳時正放榜。天還未亮,蓮池書院外便擠滿了替主子看榜的下人。身為主子,要自矜身份,便留在府中等候。
事實上,今日家中有女兒考蓮池書院的,大多告假待在府裡。親自接到蓮池書院夫子報喜,是何等榮耀之事?
永寧郡主已安排好一切。以謝明曦之天資才學,必能考中……這也就意味著,謝雲曦今年便能風光入學。
如此一來,確實有些對不住謝明曦。只是,事已至此,多想多慮無益。
謝家「嫡女」能考中蓮池書院,自然更勝庶女考中。
謝鈞想通之後,心底最後一絲愧疚之意也褪去,張口又道:「明娘,你也不算小了。也該有自己的體己私房。我有一處一百餘畝的小田莊,便給了你。你學一學庶務,也是好的。」
呵!
她的前程未來名聲,在謝鈞眼中原來只值一百餘畝的小田莊。
不過,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謝明曦微笑著道了謝。
……
謝雲曦心中有數,並未眼熱一個小田莊。站在一旁的兄長謝元亭卻忍不住了,挺身而出道:「父親為何略過二妹,只送三妹田莊?」
謝鈞:「……」
身為嫡親兄長,說這等話未免太過涼薄。
謝鈞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不快地掃了謝元亭一眼:「我行事自有道理!」
永寧郡主神色淡淡地接了話茬:「雲娘八歲時,我便給了她兩處五百畝的莊子。一百餘畝的小莊子,雲娘倒也未放在眼底。」
謝鈞:「……」
謝元亭:「……」
謝鈞一腔窩囊氣,盡數撒到謝元亭身上,怒目相視:「元亭,明娘是你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你這個做兄長的,不但不維護她,反倒時時挑剔刻薄,是何道理?」
謝元亭窘迫不已,一張俊臉火辣辣地,躬身請罪:「父親教訓的是,都是兒子說話行事不周。」
一旁的永寧郡主,卻倏忽沉了臉,不輕不重地冷哼一聲:「郡馬說這話是何意!明娘是元亭的嫡親妹妹,雲娘便不是麼?」
「元亭自幼養在我身側,和雲娘朝夕相處,感情深厚一些也是難免。為何郡馬橫加指責?」
又是如此!
每次口舌交鋒,永寧郡主總是這般居高臨下咄~咄~逼人!
謝鈞心頭火氣直冒,當著兒女的面有些下不來台,沉著一張俊臉,正要說話。門外忽地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門房管事滿臉喜色地稟報:「蓮池書院的夫子前來送喜報了。」
……
謝鈞大喜,心裡那點不快瞬間拋諸腦後,連聲道:「快些出去相迎。」
便是冷眉冷眼的永寧郡主,此時也喜上眉梢。
謝雲曦激動得全身直打哆嗦,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真的、真的考上了?」
謝元亭一臉有與榮焉的驕傲自得。
唯一冷靜如常的,便是謝明曦了。
謝明曦慢悠悠地跟在永寧郡主身後。此時,正門已開,站在門外的,赫然是蓮池書院的季夫子。
季夫子相貌平平,滿身的書卷氣,氣度出眾。此時雙手捧著一張紅色的紙筏。
這便是蓮池書院獨有的喜報了!
謝雲曦一顆心怦怦亂跳,歡喜得幾乎跳出胸膛。
考上了!
真得考上了!
雖然是謝明曦考中……接到喜報的人卻是她!從今日起,她便是蓮池書院的學生了。
永寧郡主滿面春風,含笑相迎:「有勞夫子了。」
季夫子微笑道:「分內之事,何言辛苦。」
謝鈞立刻說道:「請夫子進府小坐片刻。」
季夫子卻道:「不必了。我將喜報送到,便要趕回書院。請貴府的三小姐,五日後去蓮池書院報到。」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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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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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10 AM
第四十九章 :喜報?
季夫子又笑道:「恭喜貴府三小姐,高中頭名!」
眾人:「……」
永寧郡主頭腦一懵,脫口而出:「夫子是不是記錯了?考中書院的應該是雲娘才是!」
謝雲曦頭腦一熱,竟也問道:「夫子是不是看錯名字了?」
謝鈞擰起眉頭,眼角餘光掠過神色如常的謝明曦,心中驟然湧起不太美妙的預感……
這個預感立刻被驗證!
季夫子略略皺眉,聲音平平板板:「喜報上的名字寫得清清楚楚,是謝明曦!難道我還能認錯不成?」
轟!
宛如一聲晴天霹靂乍響!
永寧郡主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謝雲曦已漲紅了臉,倏忽轉身,指著謝明曦怒喊:「謝明曦!一定是你在試卷上搗了鬼!你根本就未署我的名字!」
謝明曦不知何時已淚盈雙眸,輕聲哽咽:「二姐實在是冤枉我了。當日昨晚試卷後,我分明署的是二姐的名字。當時巡考的夫子再三確定無誤,還命人送了口信給母親。二姐不是也在場親耳聽見了麼?」
謝雲曦哪裡聽得進這等「自辨清白」,憤怒地衝上前,揪住謝明曦的衣襟:「誰知道你暗中搗了什麼鬼!」
季夫子:「……」
眾人:「……」
永寧郡主又氣又恨又怒,一張冷艷的俏臉忽紅忽白,目中火星都快噴出來了。
謝雲曦這個蠢貨!便是再憤怒生氣,也不能當眾嚷出來。郡主府的下人也就罷了!蓮池書院的夫子還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呢!
替考之事,可是大忌!
萬萬不能傳出去!
否則,不但謝雲曦身敗名裂,她這個堂堂永寧郡主也會聲名掃地,
……
永寧郡主咬碎了一口銀牙,不得不強自按捺怒氣,先呵斥謝雲曦:「雲娘,住嘴!蓮池書院的夫子在此,你豈可胡言亂語!」
謝雲曦一時反應不及,沒聽出永寧郡主話中的暗示,捂著臉哭了起來:「我不管!總之,應該進蓮池書院的人是我!根本不是謝明曦!」
謝明曦眼眶泛紅,輕聲說道:「我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對天立誓,考完試卷後,署的確實是謝雲曦之名!」
只不過,署名時用的那一隻毛筆,被用特殊的藥水浸泡過,一個時辰後,字跡就會變成一片空白。
而最後用的那一隻筆,同樣提前用另一種藥水浸泡過,寫下名字後,當時一片空白毫無痕跡,過上十二個時辰才能顯現。
如此罕見的藥水,自然不是凡品。
當年她從一本殘破的古籍中看到配方,頗覺有趣,動手試驗了數回,才製成功。之後用於信中,以便傳遞隱秘的消息。
謝雲曦還在嚎啕痛哭。
謝鈞面色愈發難看。
謝元亭卻是一臉震驚。這些日子的種種異常瞬間有了答案……
怪不得溫柔和順的三妹一反常態的尖銳,怪不得母親對三妹頗為忍讓,怪不得父親對三妹優容!感情是讓三妹替考!
永寧郡主太陽穴突突直跳,怒不可遏。此時不是追根問底的時候,最要緊的是先將此事按捺下來。
「謝雲曦!」永寧郡主聲若寒冰:「立刻進府去!」
「可是……」謝雲曦滿腹委屈,哭著抬頭,卻被永寧郡主目中的寒意驚到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母親性情冷漠,對她卻頗為溫和。從未這般直呼其名,更未這般冷厲。
「進去!」永寧郡主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謝雲曦不敢再哭鬧,狠狠瞪了謝明曦一眼,便抹著眼淚轉身進了府。
謝元亭略一猶豫,追了上去:「二妹,我送你回雲水閣。」
謝元亭和謝雲曦自小一起長大,相處融洽,感情頗佳。便是衝著嫡母,謝元亭也會對謝雲曦更上心。
……
永寧郡主深深呼出胸口的濁氣悶氣,擠出笑容賠禮:「小女不懂事,信口雌黃,還請夫子切勿見怪!」
「考試之前,為了安雲娘之心,我隨口說了幾句哄她。沒想到,她竟真的聽進心裡。這才鬧了笑話。替考一事,絕無可能。」
呵!
當別人都是傻子嗎?
謝雲曦還能用「信口雌黃」來解釋。謝明曦說的那番話又做何解?
季夫子目光一掃,掠過眼眶泛紅隱忍未哭的謝明曦,心中湧起濃濃的憐惜。真是個可憐的小姑娘!才學這般驚人,卻被逼替考!
很快,又化為洶湧的怒火!
「蓮池書院設立十餘年,新生考試每年都有。替考之事,確曾有過。」
季夫子冷然說道:「一經查明,必會將其攆出書院,永不錄取。且要張榜公佈,令世人盡知。這幾年,已無人敢再行險弄巧。」
「郡主之言真假,我回書院一查便知。」
「既是替考,謝二小姐的試卷上,署的必是謝三小姐的閨名。罷落的試卷,都收得整整齊齊。只消拆開糊名,一看便知。」
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頓時色變。
謝鈞也沉不住氣了。
謝雲曦是謝家嫡女!這等替考的醜聞一旦曝露,他這個鴻臚寺卿也會成為眾人笑柄。以後還有何顏面面對一眾同僚?
「夫子息怒,請先進府一敘。」謝鈞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美譽,此時眉眼柔和,微笑小意,便是再有定力的女子也難抵擋。
可惜,謝鈞今日踢到了鐵板。
季夫子神色未變,淡淡應道:「替考之事查明之後,我再來郡主府。」
永寧郡主壓下怒氣,低頭相求:「請夫子行個方便,此事暫不宣揚。只要夫子點頭,我必有厚報!」
如今,也只有厚著臉皮進宮求一求李太后,有李太后出面說情,令俞皇后網開一面,將此事壓下去。
生性正直最厭惡營私舞弊的季夫子冷笑一聲:「郡主之厚報,還是留給別人吧!我季宸雲委實不敢受之。」
永寧郡主被氣得俏臉煞白,簌簌發抖。
她自小在宮中長大,頗得李太后喜愛。父親淮南王對她這個唯一的女兒也十分寵愛。來往的皇室宗親勳貴女眷,誰人不捧著她?
她從未受過今日這般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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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1 07:10 AM
第五十章 :替考(一)
「目中猶自含淚」的謝明曦,瞥了氣得全身發抖的永寧郡主一眼,心中十分暢快。
不愧是蓮池書院最公正無私剛正不阿的季夫子!
對方是郡主,也照懟不誤!
季夫子怒斥完永寧郡主,又看向謝明曦,目中滿是憐惜,聲音分外柔和:「謝三小姐不必驚惶害怕。你既已被皇后娘娘鳳筆點了頭名,便是我蓮池書院的學生。誰都休想欺辱於你!」
說著,掃了永寧郡主一眼。
永寧郡主臉孔由白轉黑!
這個季夫子,竟敢明目張膽地為謝明曦撐腰,出言挑釁自己!
「多謝季夫子!」謝明曦用袖子擦拭眼角,收斂了之前的隱忍委屈之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
季夫子溫和說道:「這份是你的喜報,你自己收好。五日後準時去蓮池書院報到!」
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喜報遞至謝明曦手中。
宮中特製的紅色紙筏,三寸長兩寸寬,鍍著一圈金線,看著便顯華貴。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
謝明曦,蓮池書院新生頭名!
這便是京城貴女們人人嚮往的錄取通知書了。
謝明曦輕聲道謝,接過紙筏。心中也有幾分唏噓。
這一世,她終於自己接了這份喜報。
……
季夫子辦完正事,轉身離開。
謝鈞一急之下,快步上前攔住季夫子:「季夫子請留步。」
季夫子面色一冷,冷笑連連:「怎麼?我今日不鬆口,謝郡馬莫非要強行留人不成?」
謝鈞額上冷汗都下來了。
他哪有這個膽子!
蓮池書院裡的夫子,個個來歷不同尋常。俞皇后對夫子們又格外相互。一旦鬧僵了,便是永寧郡主也討不了好!
季夫子冷哼一聲,邁步離去。
謝鈞大急,立刻看向永寧郡主:「郡主!我是男子多有不便,你去攔下季夫子!」
永寧郡主臉色煞白,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何必自取其辱!」
便是她衝上去了,又能如何?
季夫子一副鹽油不進的模樣!若是她再強行攔人,還不知要說出多少刺耳難聽的話來!她便是貴為郡主,也奈何不了俞皇后的親信蓮池書院的正經夫子!
謝鈞眼睜睜地看著季夫子上了馬車,一顆心似被油煎火烤一般,額上冷汗涔涔。
現在該怎麼辦?
永寧郡主霍然看向謝明曦,目光陰冷狠毒,話語如刀:「好一個謝明曦!好一個謝三小姐!好!好!好的很!」
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便連謝鈞看著,也覺得心中陣陣發寒!
謝明曦一臉無辜:「母親,巡考夫子親自看了兩遍,我確實在試卷上署了二姐的名字。當日夫子也確實命人送了口信來。為何出了這等紕漏,我委實不知!」
又求助地看向謝鈞:「父親!我絕沒有搗鬼,更不知為何試卷會變成我的名字。如今夫子已送了喜報來,我到底去不去報到?」
……
報到兩個字,如雷霆閃電,生生劈開謝鈞心頭的層層陰影。
瞬間明朗!
對啊!
謝雲曦沒考中,謝明曦考中了頭名,也是一樣啊!
總歸都是謝家女兒!
只要把替考之事壓下不提,他謝鈞有個考中蓮池書院頭名的女兒,也足以風光露臉,被人誇耀數年了。
「當然要去報到!」謝鈞態度驟變,看謝明曦的目光也分外溫柔:「你考中頭名,已入了皇后娘娘慧眼。豈有不去報到之理?」
謝明曦像瞬間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目光滿是信任依賴:「我都聽父親的。」
一個背負著替考醜聞,另一個卻高中頭名。
都是親生女兒,要向著哪一個,不必多想也能選的出來。
謝鈞果然「不負期望」,短暫權衡過後,果斷地站到了她這一邊。
謝鈞欣然一笑:「報到之日,我去告假,親自送你前去。」
「父親待女兒真好。」謝明曦滿臉感動,又故作憂慮地看了面色鐵青的永寧郡主一眼:「母親……」
謝鈞搖身一變,成了全心護著女兒的好父親,立刻對永寧郡主說道:「替考之事,絕不能傳出去。否則,不但你我顏面難堪,便是岳父和大舅兄也會受些牽累。郡主不如立刻進宮,求一求太后娘娘。」
只要李太后張口說情,俞皇后總不能拂了李太后的顏面。
永寧郡主怒極反笑,冷艷的臉孔浮出令人心驚的冷笑:「好,我這便進宮。謝鈞,謝明曦,你們父女兩個給我等著!」
毫無修飾的狠話,聽得謝鈞眉頭一跳,面色也沉了下來:「事已至此,總得保住明娘的頭名。雲娘是我女兒,明娘也是。你身為嫡母,不可厚此薄彼!」
永寧郡主心中殺意騰騰,目光狠厲,冷笑一聲,揚聲喊道:「來人,立刻備車,本郡主要進宮。」
……
季夫子一臉怒容的回了書院覆命。
顧山長見季夫子被氣成這等模樣,不由得一驚:「你今日送的是頭名喜報,如何這般生氣?」
季夫子飛快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山長有所不知……」
顧山長越聽越怒,猛地拍桌而起:「好一個永寧郡主!竟敢以金銀收買巡考夫子,做出這等替考作弊的勾當!」
「立刻將所有罷落的試卷都搬來,一一拆封,找到謝二小姐做的那份試卷,看署名為何!」
「另將當日巡考之人全數招來,隔開一一審問,找出罪魁禍首,立刻送進宮中,由皇后娘娘親自處置!」
半個時辰後。
四百餘份試卷俱被拆開。
擺在第一份的,是署名謝明曦的試卷。
字跡還算工整,看得出下過苦功,試卷也全部做完,只是文采平平。除了第一份試卷全對之外,之後三份試卷俱差強人意。算學雜學,幾乎錯了六成之多。
顧山長手中拿著的,則是此次得了頭名的試卷。
字跡漂亮,文采斐然,才華洋溢。
上面的署名,赫然也是謝明曦。
兩個謝明曦,誰真誰假,一目瞭然。
顧山長鐵青著臉,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悔不當初的孫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給我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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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08:29 AM
第五十一章 :替考(二)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也不明白!
巡考收卷之前,她明明看了兩回。分明寫的是謝雲曦。怎麼會忽然變成了謝明曦?
莫非是老天長了眼……
抑或是謝三小姐有神靈庇佑?
篤信鬼神的孫夫子一想到這些,心中直冒寒氣,深深懊悔自己被金銀迷了眼。涕淚橫流地哭道:「是我一時財迷心竅,收了永寧郡主的好處,做了錯事。求山長從輕處置!」
鐵證如山,賴是賴不掉了。
另外四個同樣收了好處的夫子,一起面無人色地跪在地上。
俞皇后是名義上的山長,實則從不管庶務。
蓮池書院裡真正的掌權者,便是顧山長。顧山長平日性情溫和,從不苛責夫子們。只是,一旦翻臉,便冷面無情,誰求情也沒用。
顧山長神色冷冽,目光在色如篩糠滿面淚痕的孫夫子臉上轉了一圈,又掃過四個面色如土的巡考夫子。
蓮池書院裡設有五年教程。每一級的學生只有十二人,教學六藝的夫子,再有教導女紅廚藝園藝等科目的夫子,加起來足有十人。
這五十個夫子裡,有十餘個當朝大儒和翰林,三十餘個女夫子。
眼前的這五個女夫子,有兩個和孫夫子一樣出自宮中,另外兩個則精擅棋藝和音律。因無資格閱卷,被委派做了巡考收卷的差事。
萬萬沒料到,這五個夫子竟齊齊被人收買,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按著蓮池書院的規矩,你們五人即時起被開革出書院!」
眾人全身一震,再顧不得半絲顏面,連連磕頭求饒。
「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做了同謀。求山長手下留情,將我留下吧!」
「只要不開革出書院,讓我等做什麼都行!」
「求求山長,不要攆我走。我背此惡名回了夫家,再無活路了……」
慘厲的哭聲求饒聲交織在一起。
季夫子外冷內熱,見不得這等場景,看向顧山長:「山長,孫夫子不能再留在書院。其餘四位夫子,能不能網開一面?」
顧山長神色冷然:「犯下這等重錯,還有何顏面留在書院。此例若開,以後再有人因利犯錯,又當如何?」
季夫子啞然無語。
顧山長又道:「其餘四人,先關在書院。我帶著兩份試卷和孫夫子進宮覲見皇后娘娘!」
……
慈寧宮。
坐在上首的,是大齊李太后。
李太后已年近六旬,便是保養得再佳,也雞皮鶴髮,垂垂老矣。只是,李太后不肯服老,每日穿戴得頗為鮮亮,妝容濃厚。
呵!脂粉塗得這般厚,穿著鮮艷的亮黃色,活像個老妖精!
俞皇后心中暗暗嘲諷地冷笑。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
這句話用在李太后和俞皇后身上,最合適不過。
李太后肚皮爭氣,生了嫡長子之後,穩坐中宮數年。熬死了先帝,順順當當做了太后。唯一不順心的,便是兒子不肯娶娘家侄女,偏偏娶了俞家女兒。
建文帝年少時便是個強脾氣,認定了俞蓮娘,執意要娶她。李太后心氣不順,對兒媳格外挑剔。
大齊最重孝道。建文帝便是再護著俞皇后,俞皇后也被磨搓得夠嗆。
俞皇后生下昌平公主後,再無所出。李太后以子嗣傳承為由,命建文帝廣開後宮。建文帝周旋數年,到底還是順了李太后之意。
昌平公主八歲那一年,宮中有了二皇子。之後庶出皇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生。
李太后時常拿此事膈應無子的俞皇后。
婆媳多年,未見情意,只有積年沉怨。
俞皇后貴為中宮,每日依舊要到慈寧宮,晨昏定省,風雨無阻。心中冷笑不息,面上卻一派溫和恭敬:「母后今日鳳體如何?」
李太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應道:「哀家身體好的很,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俞皇后碰了個硬釘子,也未變臉,淡淡笑道:「母后總喜說笑。這等話,可萬萬不能讓皇上聽見。否則,豈不令皇上傷心?」
李太后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皇上忙於政事,整日操勞。後宮小事,不得在皇上面前學舌,令皇上煩憂。」
又皺眉道:「聽聞小九病了?」
俞皇后應了聲是。
李太后面色一沉:「小九剛滿週歲,得仔細看顧照料。你身為皇后,雖無嫡子,對諸皇子也該多多上心。」
字字句句戳俞皇后心肺。
俞皇后神色未變:「母后說的是。兒媳身為嫡母,對兒子們豈有不精心之理。」
不軟不硬地噎了回去。
李太后心中不快,正要繼續挑刺,一個宮女悄然進來稟報:「啟稟太后娘娘,永寧郡主前來請安。」
李太后對永寧郡主頗為喜愛,聞言舒展眉頭:「讓她進來!」
俞皇后不便立時便走,索性也留下了。
……
滿心焦慮的永寧郡主,快步進了正殿,一抬頭,便看到了端坐不語的俞皇后。
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身體陡然僵硬,緊繃著的面色也有幾分怪異。
「永寧,你今兒個怎麼忽然進宮了?」
李太后對俞皇后橫挑鼻子豎挑眼,對自小便在慈寧宮長大的永寧郡主倒是和氣慈愛:「哀家前兩日還在念叨你,你可有些日子沒來給哀家請安了。」
永寧郡主定定神,擠出一絲笑容:「永寧心中時時惦記皇伯母,只怕來得太頻繁,令皇伯母生厭呢!」
一邊說著,一邊上前行禮。
俞皇后神色淡淡,隨意嗯了一聲。
婆媳關係惡劣,永寧郡主是李太后的人,俞皇后對永寧郡主從無好感。
永寧郡主早已習慣了俞皇后的冷漠,心底掠過一絲苦澀,面上卻未顯露。
當著俞皇后的面,永寧郡主根本無顏說起謝雲曦替考之事。只能陪著李太后閒話。好在俞皇后很快起身離開。
永寧郡主起身行禮相送,得以正大光明地看著俞皇后的身影。
「永寧,你特意進宮,為了何事?」李太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永寧郡主回過神來,微微紅著眼眶道:「皇伯母,永寧確實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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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08:30 AM
第五十二章 :替考(三)
一盞茶後。
永寧郡主忍著難堪,將事情的始末道來:「……是我一時糊塗。連累雲娘也沒了好名聲。此事一旦傳開,以後雲娘便再無顏出門見人。懇請皇伯母為我說情,求皇嫂饒過雲娘這一遭……」
咚!
茶杯重重落下,茶水四濺。
李太后臉上笑容全無,厲聲道:「胡鬧!荒唐!」
永寧郡主羞慚不已,起身跪下:「懇請皇伯母息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萬不該動這等替考之心……」
「既要做,便該做得乾淨利落。」李太后一臉恨鐵不成鋼:「連個庶女都拿捏不住,竟由得她從中弄鬼。最後鬧得沒法收場。」
「真是沒用!」
「這麼多年,我是白教你了。」
永寧郡主滿面潮紅,被罵得不敢抬頭,心裡卻暗暗鬆口氣。
李太后這麼說,顯然是有意為她出頭撐腰了。
俞皇后再厲害,在李太后面前,也只能隱忍退讓!
李太后又冷笑道:「俞氏著實有能耐,這十餘年,將蓮池書院辦成了大齊最有名氣的女子書院。偏偏每年只收十個學生。皇室宗親這麼多孩子,竟只給兩個名額。鬧得堂堂郡主之女也無書可讀,被逼著想這等辦法。」
「此事,我總得管上一管。」
「你回去安心等著吧!」
永寧郡主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感激不已地謝恩:「多謝皇伯母為永寧做主。」
想求免試就讀的名額,實在無顏張口。
就這麼走了,又於心不甘!
永寧郡主站在原地,一臉躊躇。
李太后目光一閃,瞥了永寧郡主一眼:「今年小六要去蓮池書院,名額只剩一個。你是否想求這個名額?」
永寧郡主苦笑一聲:「不瞞皇伯母,今年錦月也報了名,對蓮池書院志在必得。我哪裡有臉張口央求!」
一個是「女兒」,一個是嫡親的娘家侄女……
誰更重一籌,不言而喻!
再者,便是她有這個心,也爭不過淮南王府。她是外嫁的郡主,「生」的女兒姓謝,算不得皇室宗親。
李太后淡淡道:「你心中清楚便好。不是皇伯母不肯相幫。這免試就讀的名額,是留給宗親的。雲娘姓謝,便無此資格了。」
永寧郡主耳後火辣辣的,應了聲是。
……
一個時辰後。
椒房殿。
俞皇后看著擺在面前的兩份同樣署名謝明曦的試卷,面沉如水,神色明暗不定。
顧山長神色緊繃,目中滿是慍怒。
過了許久,俞皇后才張口:「嫻之,此事暫且壓下。」
顧山長一驚,霍然看了過去:「娘娘!替考舞弊之事,豈容姑息!此事絕不能容!按著書院慣例,必須張榜昭告……」
俞皇后聲音平平,面無表情:「永寧郡主求到了慈寧宮。」
顧山長:「……」
洶湧的怒火衝上腦海。
顧山長咬牙低語:「蓮池書院是皇后娘娘設立,皇上鼎力支持,曾下過聖旨,任何人不得干預書院事務!便是太后娘娘,也不應插手!娘娘為何要退讓?」
俞皇后嘴角抿得極緊:「她是婆婆,我是兒媳!」
「娘娘往日從不退卻!為何現在畏縮至此?」
顧山長滿心憤怒不甘,說話也失了應有的分寸:「我認識的那個俞蓮娘,聰慧果決,不畏任何人,勝過世間眾多男子。為何現在只為了太后娘娘的一句話,便隱忍退讓?」
「皇后之位,原來真的能徹底地改變一個人……」
「顧嫻之!」俞皇后怒喊一聲,明艷的臉孔一片潮紅:「你太放肆了!」
顧山長所有的話語戛然而止。
昔日好友,沉默又憤怒地對峙。
然後,顧山長面無表情地跪下請罪:「請娘娘降罪!」
俞皇后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睜開眼吩咐:「將孫夫子等人攆出書院,永不錄用。」
「謝明曦既為頭名,給她應有的榮耀風光。」
「替考之事,不必再提。」
顧山長一一應下。
俞皇后俯身,扶起顧山長,語氣放軟:「嫻之,謝雲曦年紀尚幼。替考之事張榜公佈,她這一生便算毀了。母后親自張口說情,我總得給母后幾分顏面……」
「皇后娘娘不必向我解釋。」顧山長退開兩步,目光略略低垂,聲音平板:「我自會照娘娘吩咐行事。」
俞皇后:「……」
顧山長等了片刻,又道:「娘娘若無別的吩咐,我便告退了。」
然後,行禮告退,轉身離開。
俞皇后默默地注視著好友的背影,佇立原地,久久沒有動彈。目中漸漸染上一抹自嘲自厭。
嫻之說的沒錯。
皇后之位,確實會徹底改變一個人。
歲月涼薄殘忍,一絲絲磨去她的驕傲自信,將她雕琢成了面目模糊的中宮皇后。
……
永寧郡主府,碧水閣。
謝鈞將喜報看了一遍又一遍,俊美儒雅的臉上滿是笑意,看著謝明曦的目光滿是驕傲:「明娘,你真不愧是我謝鈞的女兒!天賦驚人,才學無雙。我早知你定會有這一日,為謝家增光添彩!」
渾然忘卻幾日之前,他已被永寧郡主說服,放棄聰慧的幼女。
父女兩個很有「默契」,誰都沒提當日之事。
謝明曦目中閃過一絲譏諷,面上適時地露出感動之色:「父親這般看重女兒,女兒定會好好讀書,爭取每年的歲考都考頭名。」
謝鈞欣慰不已:「好!為父也盼著你日後有出息。」
一派慈父模樣。
謝明曦演技猶有過之,目中露出孺慕信賴,彷彿世上只有眼前的謝鈞可以信任:「女兒絕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然後,謝明曦故作憂慮地低聲道:「父親,母親此次十分惱怒。從宮中回來,必會大發雷霆。若父親母親為女兒爭執離心,女兒於心何忍……」
謝鈞絕不肯在女兒面前認慫,挺起胸膛,挑眉冷笑:「我豈會懼她!」
彭地一聲巨響!
門被狠狠地踹開,撞到牆上。
謝鈞眼皮猛地一跳,霍然起身。
滿面冰霜的永寧郡主站在門口,目光狠厲,冷冷一笑:「好一對情深義重的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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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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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08:31 AM
第五十三章 :反目(一)
永寧郡主目中閃過寒意,目光緊緊地盯著往日從未放在心上的庶女。
她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
她確實看走了眼!
這個謝明曦,心思縝密陰狠,遠勝同齡少女。
孫夫子送了信來,確認試卷上署的是謝雲曦的名字。最後卻變成了謝明曦!這其中,定有蹊蹺!
「明娘!我問你,試卷上的署名為何會變?」永寧郡主上前兩步,以凌厲的嫡母氣勢逼問。
謝明曦一臉「無辜茫然」:「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試卷寫完之後,我確實署了二姐之名。之後莫名變回我自己的姓名,想來是老天有眼,容不得我這等天才被欺辱埋沒吧!」
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被噎得面色難看至極。
謝鈞心中也有疑惑。
只是,他已完全偏向謝明曦,立刻附和道:「明娘說的有理。上蒼亦有憐憫之心。不忍見明娘被欺至此。將姓名變了回來。」
又加重語氣道:「郡主,雲娘是嫡出,明娘也是你的女兒。便是蓮池書院不張榜公佈替考的醜事,日後也少不得風言風語。雲娘已經不頂用,不如你放寬心胸,好好待明娘。明娘又聰慧又孝順,以後出息了,自然會好生孝敬你。」
永寧郡主聽得反胃。
謝明曦暗暗嗤笑一聲。
所以說,男子和女子看事情永遠不同。
對謝鈞來說,哪個女兒露臉風光都行。總之,都是他謝鈞的女兒。於永寧郡主而言,她只是身份卑微的庶女,只配做墊腳石。如何能容得她風光得意?
「出去!」永寧郡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有話要單獨問明娘!」
謝鈞卻不肯走。
永寧郡主這等凶悍狠辣,嬌弱的明娘落到她手中必會吃虧。
夫妻已經翻臉,此時他不能左右搖擺,一定要站在女兒這一邊。
「有什麼事衝著我來!」謝鈞挺起胸膛:「別為難明娘!她還是個不解事的孩子!」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挖下巨坑,算哪門子不解事的孩子?
謝鈞根本是被謝明曦考中的頭名樂昏了頭!
永寧郡主對謝鈞憎惡之極,根本不願再多看他一眼。轉頭看向角落處的謝明曦:「明娘,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謝明曦目中露出驚懼,求助地看向父親謝鈞。
謝鈞立刻道:「明娘,到我身後來。」
謝明曦心安理得地躲到謝鈞身後,袖手看夫妻反目!
狗咬狗的好戲,當然不能錯過!
……
永寧郡主冷冷地盯著挺身而出為女兒撐腰的謝鈞。
謝鈞眼皮直跳。
換了平日,他早已低頭退讓。
只是,這一回實在退讓不得!謝雲曦是徹底不中用了,謝明曦年少貌美才高,考了蓮池書院頭名,不出兩日便會名噪京城。
這般出色的女兒,不知能為謝家帶來多少好處。絕不能坐視永寧郡主毀了謝明曦。
「太后娘娘可應了郡主所請?」謝鈞強自鎮定。
永寧郡主面無表情地答道:「應了。」
謝鈞心裡一塊巨石頓時落了地。
李太后肯出面便好!謝雲曦替考的醜聞被壓下,便不會累及謝家名聲,他這個親爹也不必跟著丟人現眼了。
謝鈞臉上的慶幸太過明顯,深深刺痛了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冷冷地勾起嘴角,話語冰冷入骨:「謝鈞!雲娘是你親生女兒,她遭遇此難,你非但不心疼,竟還要棄之不管!你簡直枉為人父!」
「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窩囊廢!」
「我盛永寧嫁給你,簡直是瞎了眼!」
但凡有半點血性,都無法容忍這般羞辱怒罵。
謝鈞笑不出來了,額上青筋隱現:「郡主!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太甚,又能如何?」永寧郡主冷笑一聲,目中寒光逼人:「謝鈞,你本就是我盛永寧養的一條狗。也敢和我較勁!」
……
是可忍孰不可忍!
謝鈞堆積在心底多年的怨氣不甘,被「一條狗」這三個羞辱不堪的字眼全部激了出來。
謝鈞大步走上前。他雖不算健壯,到底是成年男子,比永寧郡主高了一個頭。此時居高臨下,雙目泛紅,令人心驚。
瑤碧點翠又驚又怕,反射性地各自上前一步,將永寧郡主護在身後。
可惜,永寧郡主並不領情。
「讓開!」永寧郡主神色冷厲:「這個窩囊廢還敢對我動手不成……」
話未說完,點翠已慘呼一聲,被謝鈞踹倒在地。
永寧郡主盛怒不已:「謝鈞,你竟敢對我身邊人動手……」
他有何不敢?!
他為何不敢?!
永寧郡主便是再囂張跋扈,難道還能四處宣揚家醜不成?便是去淮南王面前告狀,此事起因也在謝雲曦身上!
謝鈞又將苦苦攔著自己的瑤碧踹倒一旁,心中的郁氣一掃而空,有種肆意的暢快。兩個礙事的丫鬟都被踹倒,滿面怒容的永寧郡主觸手可及。
謝鈞獰笑一聲,伸手抓住永寧郡主的肩膀。
永寧郡主怒不可遏,又覺噁心,伸手重重扇了謝鈞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謝鈞的左臉多了鮮紅的五指印。
打人不打臉!更何況是夫婿的臉!
謝鈞也徹底怒了,伸手還擊。
啪!
永寧郡主右臉也是一陣火辣刺痛,不敢置信又怒不可遏:「謝鈞,你竟敢對我動手!你今兒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這個不中用的窩囊廢,竟敢打她!
……
打得好啊!
實在太解氣了!
這一場好戲,從夫妻爭執吵鬧上演至動手反目,實在是精彩。看來,她一直低估了親爹謝鈞的「氣度」。
謝明曦索性退至角落裡,免得被波及。
人一旦被怒火沖昏頭腦,便沒了冷靜理智。謝鈞便是如此。渾然忘了男子風度和君子風範,竟絲毫不相讓,和永寧郡主動起手來。
永寧郡主也萬萬沒料到從未放在眼裡的窩囊廢敢和自己動手,驚怒交加。
她自幼養尊處優,雖學過幾日騎射,卻沒什麼拳腳功夫。哪裡是謝鈞對手!
瑤碧點翠對視一眼,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身,一起加入「戰局。」抓咬掐擰,女子擅長的手段都使了出來。
以一敵三的謝鈞,很快便狼狽不堪,節節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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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反目(二)
「孝順貼心」的謝明曦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急切地嚷了起來:「母親住手!瑤碧點翠都住手!」
打得好,繼續打!
「父親被你們傷了臉面,還怎麼出去見人?豈不會被同僚好友恥笑?」
呵呵!
為了榮華富貴不要廉恥之人,被恥笑也是活該!
「你們快些住手!有事只管衝著我來,別傷了父親!」
繼續打,不要停!
忙亂狼狽之中聽到謝明曦「關切焦急」的聲音,謝鈞有些欣慰。
他沒看錯,幼女既聰慧又孝順,比謝雲曦強十倍百倍!拼著和永寧郡主撕破臉,他也一定要護住謝明曦!
……
這一場混戰,被聞訊急匆匆趕來的趙嬤嬤打斷。
趙嬤嬤看著眼前混戰成一團的情形,氣得肺都快炸了,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統統住手!」
謝鈞聽到趙嬤嬤的聲音,殘餘的理智終於回來了,略一猶豫停了手。瑤碧點翠也各自停了。
永寧郡主卻未停下,塗著蔻丹的長長指甲,在謝鈞的俊臉上留下了凶殘的抓痕。血跡斑駁,看著分外可怖!
謝鈞又疼又怒:「盛永寧!」
趙嬤嬤見勢不妙,立刻攔下盛怒不已的永寧郡主:「郡主!郡主!請息怒!請聽老奴一言!」
「夫妻爭執吵鬧是常有之事,鬧到動手地步,卻實在不美。一旦傳開,於郡主名聲有損。於二小姐也非好事啊!」
夫妻反目動手的事一旦傳出去,替考之事想遮也遮不住了!
永寧郡主深深呼出一口氣,終於稍稍冷靜。
此時的謝鈞,臉上不下四處指痕,頭髮凌亂,狼狽不堪。
有忠心耿耿的瑤碧點翠擋著,永寧郡主倒是體面多了。只是,女子皮膚細嫩,右臉的巴掌印已經泛青,看著十分刺目。
趙嬤嬤看在眼中,心疼得滴血。
永寧郡主自幼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何曾挨過打!
這個殺千刀的謝鈞!竟狠心對妻子動手!
謝鈞稍一冷靜,也有些悔意。剛才那一巴掌,真不該落在永寧郡主臉上。現在「鐵證如山」,想賴也賴不掉……
「謝鈞!」永寧郡主目光陰狠,帶著一絲瘋狂:「我絕不會放過你!」
事已至此,謝鈞想縮頭賠禮也沒用了。
謝鈞只能硬撐到底:「你先動的手!這天底下,從沒有妻子打丈夫的道理。便是到了岳父面前,我也有分說的理由。」
趙嬤嬤冷笑一聲,接了話茬:「好!郡馬這般有理,現在便去淮南王府!去向王爺和世子解釋你動手打郡主的理由!」
……
去就去!
三個字卡在謝鈞的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口!
身後忽地響起謝明曦義憤填膺的聲音:「去就去!我問心無愧,父親護著女兒也無錯處。便是見了外祖父和大舅舅,也無需畏怯!」
謝鈞:「……」
去什麼去啊!
去找死嗎?
永寧郡主是淮南王獨女,是淮南王世子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他動手打了永寧郡主,躲著岳父大舅兄還來不及。哪裡能去淮南王府送死?
永寧郡主卻已冷笑起來,揚聲喊道:「來人,備馬車,我和郡馬現在便去淮南王府!」
謝鈞:「……」
謝鈞頭大如斗!
淮南王府是萬萬不能去的。
為今之計,只有先向永寧郡主示弱低頭,過了這一關再說。
謝鈞擠出愧疚的神色,柔聲低語:「永寧,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生氣,也是應該的。只是,家醜不可外揚。何必鬧得岳父舅兄盡知。」
所以說,永寧郡主瞧不起謝鈞也是有理由的。
這麼一個毫無風骨的男子,便是皮囊生得再好,也令人憎厭。
永寧郡主目中閃過濃濃的憎惡,正要張口,趙嬤嬤已連連使了眼色過來,低聲勸道:「郡馬說的也不無道理。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鬧騰出來,於郡主顏面也不好看。」
可不是難看嗎?
拿著謝鈞做幌子十餘年,人前假扮恩愛夫妻。一旦此事捅開,夫妻相敬如「冰」的事實也會露出水面。
苦苦隱藏了多年的隱秘,也會露出端倪……
永寧郡主右手用力握成拳,良久,才緩緩鬆開,深深呼出一口濁氣。
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瑤碧點翠都是一愣。
趙嬤嬤目光像刀子一般刮了過去:「還不去伺候郡主!」
兩個丫鬟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
謝鈞也長長地鬆了口氣。
趙嬤嬤凌厲的目光掃了過來,冷冷扔下一句:「郡馬好自為之!」然後,便昂首離開。
謝鈞俊臉陡然陰沉。
這個老刁奴!仗著自己是慈寧宮裡的老人,從不將自己這個郡馬放在眼底!
謝明曦略略揚起嘴角。
今日之事,一切俱在她掌控之中。
永寧郡主進宮求情,李太后壓下此事,不足為奇。此事之後,謝雲曦再無可能進蓮池書院。謝鈞利慾熏心,完全倒戈站在她這一邊。倒是省了她一番力氣。
有個擋箭牌擋在身前,總是一樁好事。
「擋箭牌」轉過身來,仔細打量謝明曦一眼:「明娘,你沒被嚇到吧!」
謝明曦搖搖頭,然後擔憂不已地低聲道:「母親這般生氣,不知會想什麼法子來對付女兒。女兒自己吃些苦頭不算什麼,只怕連累了父親。」
女兒就是懂事貼心!
謝鈞略略舒展眉頭:「此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應對之策。」略一思忖又道:「我們父女兩個,今日便回謝府。」
謝明曦立刻點點頭。
這裡是永寧郡主的府邸。萬一永寧郡主發瘋,便要吃悶虧。
吃什麼都無妨,吃虧卻是萬萬不行!
……
半個時辰後。
謝鈞以逃命一般的速度,領著謝明曦回了謝府。衣物行李皆未來不及收拾,只將幾個丫鬟帶了回府。
一同回府的,還有謝元亭。
謝元亭一路陰沉著俊臉,一聲不吭。
丁姨娘眼巴巴地等了一個上午,此時見父子三人一同歸來,又是歡喜又是忐忑。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二小姐考中書院了嗎?」
謝明曦淡淡地瞥了丁姨娘一眼:「我考中了,是頭名!」
丁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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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煽風
丁姨娘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
怎麼會這樣?
為何中了頭名的是明娘!
謝雲曦要怎麼辦?
永寧郡主會何等惱怒?
會如何遷怒謝元亭?
丁姨娘越想越是絕望,身子顫抖不已。
謝鈞略略皺眉,伸手扶了丁姨娘一把:「明娘考中頭名,是天大的喜事!難道你不高興?」
丁姨娘嘴唇動了動,尚未說話,淚珠已湧了出來:「老爺!我是她親娘,豈能不為她高興。只是……郡主那兒,又該如何交代?」
「郡主之前曾允諾過,只要明娘為雲娘考中書院,便會替元亭求娶盛錦月為妻。現在落了個雞飛蛋打,郡主遷怒到元亭身上怎麼辦?」
謝鈞:「……」
此事他竟然不知!
如果早知道……
考取頭名的女兒,和出身淮南王府的兒媳,他要怎麼選?
謝元亭也是一臉震驚。
原來,這其中竟有這些不為人知的內情!若永寧郡主出力,他想娶盛錦月並非不可能。可現在,一切都毀了!
都被謝明曦毀了!
……
謝元亭怒火高漲,一個箭步衝上前來,狠狠地瞪著謝明曦:「三妹!你只顧著自己風光得意,竟不顧我這個兄長死活!」
「無情無義,令人齒冷!」
到底是誰無情無義,令人齒冷?
謝明曦看著嫡親兄長義憤填膺的俊臉,扯了扯嘴角:「我怎麼樣才算有情有義?」
「是不是應該將頭名奉送給二姐,日後再替二姐揚名,處處討好嫡母,為你這個兄長犧牲一切?」
謝元亭冷哼一聲,理所當然地應道:「本就該如此!」
「你是女子,便是生得再聰慧,日後也要嫁去別人家。我才是謝家唯一的兒子,日後要撐門立戶,傳承子嗣。為我犧牲一些,有何不可!」
自私涼薄透頂!
謝明曦呵呵一聲,不屑多言。
丁姨娘哭聲漸響,伸手攥緊謝明曦的衣袖:「明娘!當日你已經答應了我要替二小姐考取蓮池書院……你答應過我的,為何又反悔?」
謝明曦略一用力,抽回衣袖,神色淡淡:「我答應你的事已做到了。當日考試,我署的是二姐之名。」
至於姓名變回來……那是另外一回事!
丁姨娘又是著急又是無奈,淚如雨下:「老爺,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他連永寧郡主的臉都打了!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謝鈞陰著臉呵斥丁姨娘:「別哭了!也不怕傳出去丟人現眼!」
「元亭,你也給我閉嘴!堂堂男子,不思進取,癡心妄想著躺在妹妹身上喝血。我謝鈞,沒你這等貪婪無用的兒子!」
貪婪無用,總結得十分精闢到位。
謝明曦頗為贊成地附和:「父親言之有理!」
謝元亭:「……」
謝元亭一張俊臉忽紅忽白,既羞惱難堪,又憤怒不甘。竟梗著脖子沖謝鈞嚷了起來:「父親有何顏面數落我?」
「明娘是我親妹妹,為我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我躺在妹妹身上喝血,總好過父親躺在妻子身邊吃軟飯……」
啪!
火辣辣地一巴掌,狠狠落在謝元亭的臉上。
……
動手的不是謝鈞,不是丁姨娘,而是謝明曦。
謝明曦冷冷地看著謝元亭:「這一巴掌,是替父親打你!」
「父親年少苦讀,考中探花,才學過人,俊美無雙,是萬中無一的少年才俊。被淮南王相中,招為女婿。」
「誰敢言父親是吃軟飯的,我這個做女兒的第一個饒不了他!就算你是我兄長,我也絕不相饒!」
謝元亭眼中直冒火星,揚手欲揮。
尚未落下,便被另一隻手攔下。
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謝鈞風雨欲來的陰沉的臉孔。
謝元亭心裡一個咯登,暗道不妙。
兒子對上老子,從來都無勝算。他剛才一氣之下,言語莽撞冒失,謝鈞必已生惱!更可恨的是,謝明曦在一旁煽風點火……
「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謝鈞怒問。
謝明曦輕聲「勸慰」:「父親勿惱。大哥說的什麼吃軟飯之類,純屬無稽之談!」
謝元亭:「……」
啪地一聲,謝鈞一巴掌打在謝元亭臉上。
謝元亭臉被打得一偏,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丁姨娘駭然撲了上來,緊緊抓住謝鈞的手:「老爺手下留情!元亭還小,一時衝動,說話冒失。老爺千萬別放在心上!」
「元亭,還不快些向你父親認錯!」
可惜,謝元亭根本不領情,甚至將一腔怒火都撒到了丁姨娘身上:「我說什麼做什麼,與你何干!你一個妾室姨娘,有何資格來管教我!我的母親是淮南王府永寧郡主!」
目光冰冷,言辭如刀。
刀刀都落在丁姨娘脆弱的胸膛。
一片慈母心捧至謝元亭面前,換來的卻是謝元亭的鄙夷不屑。丁姨娘被傷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整個人不停瑟縮顫抖,面白如紙。
活該!
謝明曦心中湧起殘酷的快意!
惡人自有惡人磨。
習慣了以淚水為利器的丁姨娘,今日算是踢到鐵板了!
……
謝鈞聽著也覺刺耳,看謝元亭涼薄桀驁的臉孔,只覺刺目。
順手又是一巴掌:「混賬!養恩和生恩豈能混為一談!丁姨娘是你親娘,你不肯認!待日後,莫非連我這個親爹也不認了?」
謝元亭還想辯駁,又是一巴掌!
謝鈞打得頗為順手,緊跟著又來了一巴掌。
謝元亭一張白皙的俊臉,幾乎快被打腫了!
丁姨娘也快瘋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老爺,你這是要剜我的心割我的肉!要打要殺,你全衝著我來!別再為難元亭了!」
謝鈞:「……」
謝鈞也想罵人了!
丁姨娘年少時溫柔可人,年歲越長卻是越發糊塗。這般不成器心胸狹窄的兒子,此時再不管教還等何時?
再想貼著嫡母,也沒有不認生母的道理。
就在此時,長隨謝青山神色匆匆地走了進來,面有不安,眉頭緊皺:「老爺,淮南王命人送了口信來,請老爺領著三小姐立刻去王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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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08:33 AM
第五十六章 :點火
謝鈞面色霍然一變。
他回謝府才半個多時辰,淮南王便送了口信來。可見淮南王時刻盯著郡主府裡的動靜。
淮南王必會問起他對永寧郡主動手之事。
他該作何解釋?
丁姨娘只有小算計,遇到這等事更是六神無主,只會抹眼淚。
謝元亭用手擦拭嘴角邊的血痕,不屑又嘲諷地看向謝明曦:「外祖父親自召你前去。我看你如何向外祖父交代!」
謝明曦神色淡淡:「大哥此言,實在可笑。從頭到尾,我並無做錯之處。為何要向外祖父交代?」
謝元亭繼續冷笑:「在我面前一逞口舌算什麼本事!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要如何從王府脫身!」
還有動手打了嫡母的父親!今日必要脫了一層皮!
謝元亭的目中隱含憤恨。
謝明曦目光一掃,已將謝元亭那點隱晦的幸災樂禍看得明明白白,隨意地扯起嘴角。
淮南王府便是刀山火海,她今日也要去闖一闖。
「父親,外祖父不耐等人,我們現在便去。」謝明曦出言提醒。
位高權重的淮南王,當然沒耐性等任何人。
謝鈞當然熟悉淮南王的性情脾氣,深呼吸一口氣,定定神道:「青山,立刻備車。」
謝青山應聲而退。
丁姨娘用袖子擦了眼淚,紅腫著一雙眼睛勸道:「見了王爺,老爺萬萬不可衝動,便是受些閒氣,也要忍耐一二。」
廢話!
還用你說嗎?
老子已經忍十幾年了!
謝鈞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安心待在府裡。」眼角餘光又掃了臉孔紅腫的謝元亭一眼,愈發煩心:「找些傷藥,給元亭敷藥。」
說完,語氣放緩:「明娘,你不用怕,我自會護著你。」
謝明曦當然不會將謝鈞的話放在心上。
謝鈞這個擋箭牌,最多擋一擋永寧郡主。到了老謀深算心機深沉的淮南王面前,可就不夠了。
一旦事關前程,她這個「聰慧孝順」的女兒,定會被拋在一旁。
「多謝父親。」謝明曦秉持能忽悠幾分便忽悠幾分的原則,目中露出孺慕依賴:「我知道,父親一定會護得我安然無恙,所以,我半點都不怕。」
謝鈞:「……」
老子有點怕怎麼辦?
……
謝明曦隨著謝鈞離開。
丁姨娘迅速擦了眼淚,滿面卑微討好:「元亭,你臉都快腫了。我替你敷藥可好?」唯恐謝元亭拒絕,立刻又道:「你明日還得去書院,臉上萬萬不能留下半點印記。」
這倒也是。
謝元亭沒吭聲,默許了丁姨娘親近。
丁姨娘喜不自勝。忙命人拿傷藥來。
謝元亭一出生就被抱走,之後一直養在永寧郡主身邊。她每個月只能見上兩回。心情極好時,謝元亭才會理她。否則,很少拿正眼看她。
像此時這般親近,更是前所未有。
丁姨娘一邊細心地為謝元亭臉上敷藥,一邊歡喜感動地紅了眼眶。
若能每日都在兒子身邊,該有多好!
謝元亭面色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三妹考中頭名,日後進了蓮池書院,必會大放光芒。」
不像他,費盡力氣才考進新儒學院,課業一直不算出眾。
謝明曦這份讀書的天資,實在令人嫉恨。
丁姨娘一聽便知謝元亭小心眼發作,立刻道:「她讀書再好,日後也得嫁人生子。我能依靠的,唯有你罷了。」
又柔聲道:「元亭,在娘心裡,你才是最要緊的。」
謝元亭今日連著吃掛落,心情頗為消沉低落。被丁姨娘這般捧著,心情略略舒暢了些,瞥了一臉慈愛的丁姨娘一眼:「你是妾室,豈能隨意自稱為娘!讓別人聽見了,我的臉往哪兒放?」
丁姨娘也不惱,立刻依著他的心意改口:「是是是,都是我思慮不周,你別生氣。」
然後,又親自端來茶水。
謝元亭一臉理所當然地接了茶水,喝了之後,嫌棄地皺了皺眉:「這是什麼茶?味道不佳!」
謝元亭肯理睬,已令丁姨娘歡喜之極。不管他說什麼,丁姨娘一律順著:「我立刻打發人去買些上好的碧螺春來。」
「元亭,你可要在謝府住上幾晚?」
謝元亭哼了一聲:「不住下,難道還回郡主府不成!」
永寧郡主正在氣頭上,他才不會傻得往前湊。
……
一個時辰後。
淮南王府,外書房。
謝鈞已在外間等了小半個時辰。
此時已過了午飯時辰,折騰一個上午,謝鈞早已飢腸轆轆。可惜,淮南王既未喊他進去,也未命人準備飯菜。
擺明了是故意餓著他們父女……
「外祖父府上的點心精緻味美,父親可要嘗一塊?」吃了半盤點心喝了兩杯清茶的謝明曦,笑著抬起頭。
所以,其實只餓著他一個!
謝鈞抽了抽嘴角:「不必了!」
謝明曦也不多勸,哦了一聲,又拿了一塊送入口中。
謝鈞:「……」
堂堂淮南王府,自然養了不少好廚子。用來待客的點心,勉強能入口。謝明曦連著吃了幾塊,填飽了肚子,才心滿意足地停了手。
比起神色凝重坐立不安的謝鈞,謝明曦顯得格外坦然自若。
謝鈞終於忍不住問道:「明娘,這裡沒有外人,你告訴我一句實話。試卷上的署名,你到底動了什麼手腳?」
謝明曦故作無奈地歎了一聲:「莫非連父親也不信我?我確實署了二姐的名字。」
謝鈞心中已信了八成。
永寧郡主行事周密,既是花重金買通了巡考夫子,定是確認過署名。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莫非真的是舉頭三尺有神明?
謝鈞心中莫名地生出涼意。
謝明曦適時地補了一句:「想來是老天有眼,見不慣這等不平事。」
謝鈞頓覺後背涼颼颼的。
就在此時,上書房的門開了。淮南王在幾位幕僚的簇擁下走了出來。淮南王世子緊隨其後。
謝鈞反射性地起身拱手陪笑:「小婿見過岳父,見過大舅兄。」
身為吃軟飯的男人,對手握重權的岳父舅兄,定要折腰低頭,忍常人之不能忍。
堪稱忍辱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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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08:34 AM
第五十七章 :鋒芒(一)
淮南王五十有餘,卻不見老態,保養極佳,看著便如四旬的中年人。一雙不算大的眼睛,銳利有神,令人不敢與其平視。
一旁的淮南王世子氣勢便差了許多,站在淮南王身邊絲毫不起眼。
因長子平庸,淮南王對他頗有些不滿。好在嫡出的長孫盛渲自小聰慧過人,頗得淮南王歡心。長房的地位才安穩。
謝明曦前世和淮南王沒打過太多交道,卻深知淮南王頗有城府,極不好惹。
這位名義上的外祖父,今日召他們父女前來,來意顯然不善。
不過,謝明曦絲毫無懼。
天塌下來,先由個高的頂著——先由著謝鈞擋一擋。擋不住了她再出馬!
淮南王淡淡地瞥了卑躬屈膝的女婿一眼:「適才本王和幕僚議事,勞你久等了。」
謝鈞聽得脊骨直發涼,擠出笑容道:「小婿今日告了假,左右閒著無事,多等片刻也無妨。」
「怪不得今日會對永寧動手。」淮南王譏諷地扯起嘴角,聲音裡俱是冷意:「原來是閒著無事!」
謝鈞心中一震,膝蓋一軟,跪了下來:「請岳父息怒!容我解釋!」
瞧這下跪的利索勁!
顯然平日沒少跪過!
怪不得淮南王父子從不將謝鈞放在眼底。便是謝明曦在一旁看著,也覺得親爹窩囊不中用。
淮南王府再勢大,再仰仗岳父提攜,也不能全無風骨!難怪永寧郡主看不上謝鈞。也只有目光淺薄見識不多的丁姨娘將謝鈞當成寶了。
淮南王世子不善地瞪了過來,冷笑連連:「好!你現在便解釋!我倒要聽聽,到底是為了何事,你要對永寧動手!若解釋得令我不滿意,今日你休想完完整整地出這道門!」
淮南王世子讀書平平,卻自小習武,身手還算不錯。「收拾」謝鈞綽綽有餘。
謝鈞一聽這話音,從頭涼至腳後跟,心裡暗暗叫苦不迭。
完了!
今日肯定要被狠揍一頓了!
都是為謝明曦所累……
謝鈞下意識地看了身側的謝明曦一眼。
謝明曦心中哂然。
身為父親的謝鈞,簡直毫無擔當!來之前說得有模有樣,一見情勢不對,便往後縮。這等場合,竟想將她這個女兒推出來……
罷了!
親爹指望不上,她親自出馬吧!
……
謝明曦上前兩步,沖淮南王父子福了一福:「明娘見過外祖父,見過大舅舅。」
淮南王父子:「……」
這等劍拔弩張尋釁揍人的時候,謝明曦來湊什麼熱鬧?
便是事情因她而起,堂堂淮南王父子,也不好對一個十歲的小丫頭動手!
淮南王世子看著便宜外甥女,抽了抽嘴角,不得不暫忍怒氣:「你暫且退至一旁。待我問完你父親,再來問你。」
謝明曦卻道:「此事因我而起。大舅舅想問,也該問我才是。何必為難我父親!」
淮南王世子被噎了一回,心中頗有些惱意。
淮南王目光一閃,掠過謝明曦秀美從容的臉孔,心中湧起一絲異樣。
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外孫女,他從未留心在意過。卻未想到,今年蓮池書院的新生考試,她不聲不響地考中頭名,入了俞皇后的眼。
天資過人聰穎不凡,本已難得。
這份從容不迫的氣度,更令人刮目相看。
謝鈞這個沒用的軟蛋,竟生出這般優秀出色的女兒!
「好,你來說。」淮南王冷不丁張了口。
淮南王父子的注意力一轉移,壓在謝鈞身上猶如實質的威脅頓時散去大半。謝鈞暗暗鬆口氣,悄然用袖子擦拭額頭汗珠。
耳邊響起謝明曦悅耳柔和的聲音:「多謝外祖父,請容我將事情原委道來。當日母親以大哥前程相逼,迫我應下為二姐替考之事……」
才說了個開頭,淮南王的面色便沉了下來。
謝明曦視若未見,有條不紊地將事情一一道來:「……我已做到對母親的承諾。母親卻因署名有變之事大發雷霆。父親只回護我兩句,便挨了母親巴掌。父親也是氣急,才還了手……」
淮南王面沉如水,冷厲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謝明曦。
淮南王世子按捺不住,狠狠瞪向謝明曦:「永寧豈會做這等荒唐事!你仗著自己年少,竟敢胡言亂語,抹黑嫡母。我這個舅舅,今日便代你母親,好好教訓你!」
身高力壯的淮南王世子,橫眉豎眼,如凶神惡煞一般。
別說一個小姑娘,便是成年男子如謝鈞,也被嚇得腿軟。反射性地張口求情:「明娘還小,哪裡禁得起大舅兄的拳頭!大舅兄要出氣,便……」
淮南王世子冷冷地轉頭看過來。
「衝著我來」四個字,頓時被嚇了回去。
謝鈞急中生智,改成了:「不如大舅兄去演武場,找幾個侍衛練上一練。」
窩囊廢!
淮南王世子目中明晃晃地寫著鄙夷。
謝鈞便是再厚顏,此時也覺得臉孔火辣辣的。
……
謝明曦也覺可笑。
不過,謝鈞好賴張了口,總比一聲不吭的強上一些。
「父親不用緊張。」謝明曦輕聲道:「外祖父和大舅舅都是通情達理之人,既知此事怪不得我們父女,自不會無故動手,落下仗勢欺人之惡名!」
感情揍人便是仗勢欺人?
淮南王世子冷笑一聲:「這仗勢欺人的惡事,我今日少不得要做上一回了。」
迅疾出腳,用力踹中謝鈞的肩膀。
謝鈞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慘呼一聲。
好賴得要點臉!總不能真衝著一個十歲的丫頭動手!
謝鈞就成了現成的出氣筒!
謝明曦驚呼一聲,露出驚惶憤怒之色:「大舅舅為何打我父親?父親是正經的朝廷命官。大舅舅竟敢無故毆打朝廷命官!就不怕父親去金鑾殿裡告御狀嗎?」
淮南王世子獰笑一聲:「只管去告狀!我倒要看看,皇上向著誰!」
淮南王:「……」
淮南王聽不下去了。
真是個蠢貨!
被一個十歲的丫頭片子用言語套住,一旦傳出去,便要落下毆打朝廷命官的惡名!便是皇上也不能包庇回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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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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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08:35 AM
第五十八章 :鋒芒(二)
這個謝明曦!
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若無意,也就罷了。若是有心這麼說,足可見心智之敏銳!不容小覷!便連聰慧的永寧也在她手中吃了大虧……
短短片刻,淮南王心中閃過一連串的念頭。
淮南王世子連揍三拳,專打謝鈞的臉。謝鈞那張俊美過人的臉孔被揍得鮮血淋漓,狼狽不堪。
「住手!」淮南王終於張口阻止。
淮南王世子總算稍稍出了心頭惡氣,又用力踹了謝鈞一腳,這才心滿意足地停手。
謝明曦吃力地扶起謝鈞,一臉義憤填膺的憤慨:「父親今日受此羞辱,必不能甘休。世子就等著去御前分解!」
淮南王世子囂張地冷哼一聲:「去便去!我還怕了謝鈞不成!」
蠢貨!
人家挖了坑,等著你往裡跳!
淮南王有些惱怒地瞥了淮南王世子一眼,淡淡說道:「你這個做兄長的,因親妹挨打,這才尋妹夫的不是。區區家事,鬧到皇上面前,成何體統!」
呵!果然是只老謀深算的老狐狸!
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將此事定位成了家事。兄長為妹妹出頭天經地義。謝鈞這頓打算是白挨了。
謝明曦也未失望。
堂堂淮南王,豈是這麼好對付的?
「外祖父說的是,這確是家事。」謝明曦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外孫女受了委屈,懇請外祖父為我做主。」
一口一個外孫女,說得異常順溜。
扯著大旗做虎皮,打蛇隨棍上,這等功夫,足以和混跡朝堂數十年的官場老油子媲美。
這個謝明曦,來日絕非池中物!
淮南王深深地看了謝明曦一眼:「你考中蓮池書院頭名,日後是皇后娘娘的高徒,再無人敢隨意相欺。此事你佔盡好處,何來委屈?」
……
老狐狸不好糊弄啊!
謝明曦抬頭平視,目光清亮:「署名變更,絕非人力可為。想來是上蒼有眼,不忍見我被欺辱埋沒。」
「母親因此事記恨於心,日後必會百般刁難。母親有身份之便,為難我一個庶女易如反掌。」
「敢問外祖父一聲,我做錯了什麼?為何平白無故要替別人去考蓮池書院?為何我考中頭名,倒成了罪過?為何我要提心吊膽地等著母親發落?父親稍稍回護於我,卻接連挨打。這又是何故?」
「說到底,無非是王府勢大,謝家勢弱。所以,今日我和父親站在此處,如魚肉般任人宰割欺凌。」
「人在做,天在看。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焉知我日後沒有一飛沖天之日?到了那一日,母親和二姐要如何自處?淮南王府又將落入何等境地?」
語氣漸漸傲然,露出令人心驚的銳氣!
謝鈞聽得心驚,顧不得眼角腫痛,連連沖謝明曦使眼色。
快些住口!
若真惹怒淮南王,今兒個父女兩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淮南王世子的臉陰沉得快結冰了,咬牙切齒地怒道:「小小年紀!竟敢這般大言不慚!呸!」
淮南王目光深幽銳利,如刀鋒一般,刮在謝明曦細嫩白皙的臉龐上。
謝明曦若無其事,繼續大言不慚:「古人云。莫欺少年窮!此話用在我身上,也是一樣。我今年不過十歲,考中蓮池書院頭名,如探囊取物。他日成就,絕不止於此。」
「外祖父掌管宗室,混跡朝堂,可曾見過我這等優秀出眾的少女?」
「換了我是外祖父,必要好生栽培。便是不欲出力,也絕不會隨便使絆子,結下仇怨。今日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麼簡單的道理,想來外祖父比我更清楚。」
謝鈞:「……」
淮南王世子:「……」
謝鈞聽呆了,淮南王世子也被震住了!
這等厚顏無恥自吹自擂的本事,到底是天賦異稟,還是後天練就?
太可怕了!
……
淮南王挑了挑眉,意外地笑了起來:「這麼多年,本王竟從未留意過你。委實遺憾!」
若早知道有這麼一個好苗子,怎麼也得留心一二。稍微施些恩惠,便能收攏在手中。日後拿出去聯姻,或是嫁入皇家,絕對是淮南王府的一大助力。
可惜,謝明曦如此早慧,早已過了好糊弄的年紀。
可惜可惜!
謝明曦微微一笑:「外祖父不必覺得可惜。此時在我身上下注,還來得及。我感念外祖父攜手之恩,日後必有回報!」
謝鈞和淮南王世子再一次:「……」
淮南王哈哈笑了起來:「說得好!」
沒等謝鈞和淮南王世子反應過來,淮南王陡然翻了臉,冷冷說道:「我何必要等到數年後!更不會養虎為患!現在便能隨意找個理由,要了你的小命!來個一勞永逸,永絕後患,豈不更好!」
「王府的池塘裡,一年之中總有幾個『不慎』落水身亡的奴婢。你今日也『不慎』落了水,誰敢來我淮南王府討公道?」
謝鈞全身打了個寒顫!
他……
當然不敢!
淮南王世子聽了頗覺暢快解氣,哈哈笑道:「父王言之有理!此事便交給我!我這便將她扔進池塘裡!」
淮南王:「……」
沒什麼比有一個蠢兒子更令人糟心的事了!
連他真實的心意都看不出來!
謝明曦倒是不負期望,絲毫不畏懼,反而輕笑了起來:「外祖父胸襟廣闊,是做大事之人,豈會因區區小事和我一個小姑娘慪氣!」
「放在往日,我死不足惜,無人會過問。」
「過了今日,我名動京城,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也入了所有人的眼。外祖父愛惜羽毛,必會好好待我,怎麼捨得讓我死在淮南王府,落下弒殺外孫女的名聲?」
「打老鼠傷玉瓶的事,萬萬做不得!」
「外祖父這麼說,是想看看我這個外孫女的膽魄。不知外祖父可還滿意?」
淮南王目中凌厲之色盡數收斂,看著謝明曦的目光裡,露出欣賞和唏噓:「這般聰明的姑娘,竟不是本王孫女,偏偏姓謝!」
謝明曦微笑著應道:「外孫女和外祖父相親,也是天經地義。外祖父何必覺得遺憾?」
謝鈞:「……」
淮南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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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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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20 PM
第五十九章 :鋒芒(三)
謝鈞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震住了。
腦中一半是面,一半是水,稍微動一動,便成了漿糊。
謝明曦句句挑釁,大逆不道,難纏的岳父竟未生怒,反而滿目讚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淮南王世子連謝鈞也不如,腦中一團漿糊不說,還灌滿怒氣:「父王,這個謝明曦,牙尖嘴利。仗著一張利舌,定給妹妹添堵。還是將她扔進池塘裡吧!」
淮南王忍無可忍,瞪了世子一眼:「閉嘴!」
動輒殺人,能不能用點腦子?
如果殺人便能解決問題,他早就下令動手了,還用等到現在?
蓮池書院新生頭名!
份量之重,不言而喻。
這十餘年來,每一年蓮池書院的首名,要麼嫁入皇家做了兒媳,要麼便嫁入勳貴或頂尖文官府中。用前程似錦來形容,絕不為過。
俞皇后對門生高徒十分回護。今日謝明曦死在淮南王府,明日他這個淮南王便會被俞皇后問責,進而觸怒天子。
拔出蘿蔔帶出泥,永寧以嫡母身份逼迫謝明曦替考之事,也會被傳遍京城。
此時殺了謝明曦,半分好處都沒有,反倒會惹來一身麻煩。這等虧本的事,如何能做?竟連這點都看不明白,真是個蠢貨!
淮南王世子畏父如虎,被淮南王一瞪,立刻便慫了,老老實實地住了嘴。
謝鈞一時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不過,淮南王並無殺人滅口之意,已經很明顯。
謝鈞忍著全身疼痛,掙扎著爬了起來,沖淮南王拱手:「岳父心胸寬廣,令人佩服。小婿多謝岳父!回去之後,小婿一定好生管教明娘,絕不讓她再闖禍!」
淮南王目光一掃,淡淡說道:「你生了個好女兒。」
……到底是真心誇讚,還是一語雙光的暗諷?
謝鈞心裡不停揣摩,唯唯諾諾地應道:「岳父說的是。」
……
淮南王看著一臉窩囊的女婿,心裡也有些發堵。
當年相中謝鈞,一半是因為永寧郡主央求,另一半是因為謝鈞才貌雙全。身為手握重權的親王,嫁女兒無需看門第。招一個寒門出身的郡馬,也有向天子誠服示弱之意。
沒想到,謝鈞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軟蛋。
十餘年來,仗著淮南王女婿的身份在外行走,好處沒少撈過,卻沒做官的能耐。有野心沒膽量,有貪婪無決斷,優柔寡斷,斷事不明!
真不知驕傲聰慧的永寧怎麼會看中他!
歹竹出好筍!
謝鈞不中用,生的女兒卻聰慧之極。借力打力,算計人心,半點都不含糊。
淮南王的目光又落在秀美無倫的謝明曦臉上,目光連連閃動,不知在想什麼。
謝鈞的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謝明曦依然從容鎮定,面上笑容未減:「姨娘和大哥還在府中等著。我和父親便先告退回府了。改日再登門探望外祖父。」
一口一個外祖父,叫得比謝雲曦還親熱。
臉厚心黑,可造之材啊!
淮南王心中感歎一聲,點了點頭。
……
謝鈞如獲大釋,立刻行禮告退。逃命一般地離開。
謝明曦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出了淮南王府的大門,坐上馬車,謝鈞才長鬆一口氣。頗有逃過一劫的慶幸!
一旦鬆懈下來,臉上額上的傷便疼痛難忍。
謝鈞好面子,不肯哀聲痛呼,默默隱忍。
謝明曦善解人意地說道:「當著女兒的面,父親何必這般逞強。覺得痛,喊出聲來也無妨。」
馬車不偏不巧地顛簸一下。
謝鈞嘶了一聲,便如開了閘一般,痛呼起來。一邊咬牙道:「大舅兄下手實在太狠了!」
若不是謝明曦挺身而出,今日他至少也得斷上一條腿。
想及此,謝鈞心中一陣五味雜陳,目光複雜地看著謝明曦:「明娘!你剛才說的話是誰教你的?你就不怕淮南王翻臉嗎?」
謝明曦正色應道:「來之前,我便已打定主意。絕不容他們欺辱父親!我便是拼著這條性命,也要挺身護著父親。」
謝鈞感動得差點當場落淚:「好明娘!你這般孝順,父親以後定會站在你這邊。」
嘖嘖!
男人啊!
就是這麼好騙!
謝明曦心裡好笑不已,面上適時地露出感動感激:「父親,你待女兒真好。」
經此一事,謝鈞和永寧郡主撕破了臉。以後自要站在她這一邊。雖說親爹慫包無用,關鍵時候總能擋一陣箭雨。
要對付淮南王這種老謀深算的老狐狸,絕不是易事。
她窺準淮南王弱點,扯上俞皇后做大旗。淮南王心有忌憚,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不過,這絕不代表淮南王真得打算放過她。以後若有「合適」的機會,淮南王必會出手對付她。
只是,這種事就沒必要細說了,免得嚇到脆弱的親爹。
謝鈞咧嘴一笑,扯動了臉上的傷口,頓時又是一陣哀嚎。
……
謝鈞父女一走,淮南王世子憋不住了,張口問道:「父王為何輕飄飄地饒過他們父女?妹妹挨打,我替妹妹出頭,便是皇上也不會過問。索性打斷謝鈞的腿,讓他老老實實地在床榻上躺幾個月。」
「還有那個謝明曦!牙尖嘴利十分討厭!該扔進池塘才對!」
沒了外人,淮南王也不端著了,黑著臉怒罵:「你能不能動動腦子?你妹夫再不濟,也是四品官,打傷了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謝明曦那丫頭,一考就是書院頭名,可見聰慧過人。不卑不亢,可見膽魄。巧舌如簧,可見機敏。」
「如此出眾少女,日後絕非池中物。便是眼下,也已鋒芒畢露。」
「殺不得,便只能做一做戲,暫且放過她。」
「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脖子上的東西,莫非就是個擺設?」
淮南王世子被罵得狗血臨頭,心中便是不服氣,也不敢再頂嘴:「父王教訓的是。」
淮南王歎了口氣,聲音稍稍放緩:「區區一個丫頭,我還沒放在眼底。我怕的是因此事落下把柄,被俞皇后藉機發作。」
「這兩年,我們和四皇子私下來往頻頻,俞皇后早有不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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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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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21 PM
第六十章 :風光(一)
七皇子早逝,八皇子九皇子年幼,有資格競爭東宮之位的皇子,便只有二三四五四個皇子。
二皇子雖佔了長字,才學卻平平,且有口疾,不為建文帝所喜。
三皇子生母淑妃出自俞家,是俞皇后的同族堂妹。衝著這一層血緣關係,三皇子佔盡好處。在椒房殿裡最有體面。
後宮動向,素來和朝堂密切相關。早早站三皇子隊的官員,不遺餘力地吹捧抬舉。三皇子奪儲之聲也最高。
論相貌性情脾氣,四皇子和建文帝最肖似。建文帝自然十分喜愛這個兒子。
四皇子生母麗妃,是已故淮南王妃的親侄女。淮南王府和四皇子走動密切,也是順理成章。
這麼一來,俞皇后看淮南王府當然就不那麼順眼了。枕邊風的厲害,淮南王早有「領教」。這幾年吃了不少暗虧。
也因此,淮南王行事愈發謹慎。
淮南王世子這才恍然大悟:「父王思慮果然周密。」
周密個屁!
有腦子都能想到好嗎?
淮南王看著一臉蠢相的世子就覺心累,揮揮手道:「行了,你先退下。我還得進宮一趟,為錦月求來免試入學的名額。」
今日上午蓮池書院已放榜,盛錦月「不負眾望」,果然沒考中。
兒孫都是債!
為了孫女的前程,少不得又要對著俞皇后折腰低頭一回。淮南王想想心裡就憋悶的慌!
淮南王世子訕訕一笑,奉承道:「有勞父王了。」
……
雪香閣。
屋子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盛渲哄得口乾舌燥,見盛錦月還是哭哭啼啼個沒完,也沒耐心再哄:「你到底哭個什麼勁?祖父已經進宮,為你去求免試就讀的名額。」
「五日之後,你便能和其他新生一起報到入讀蓮池書院。」
「你還有什麼可哭的?」
盛錦月眼睛已哭得紅腫,委屈不已地說道:「當日文會,我已在眾人面前立下誓言。說一定要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書院,絕不去求面試就讀的名額。」
「以後去書院,她們不知要怎生嘲笑我。尤其是謝明曦……」
對一個十二歲的少女來說,沒什麼比「丟臉」更大的事。
想到要被謝明曦冷嘲熱諷無情嘲笑,盛錦月忍不住又哭起來。
太可惡了!
為什麼謝明曦一考就是第一!而她卻榜上無名!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半日過去,蓮池書院張榜公佈的錄取名單,已傳遍京城。高居頭名的謝明曦,也高調風光地映入眾人眼中。
盛渲想到秀美狡黠的小小少女,心底掠過激越的熱流。
如此美麗,如此聰慧。
天生便該是他盛渲的人。
……
李府。
接了喜報的李家人,心中頗有些幾分遺憾。
第二名,當然也是極好的名次了。比起頭名來,卻又差了一籌。以李家此時門第,缺得便是這第一名帶來的榮耀風光。
「母親,妹妹呢?」李默低聲問道。
李夫人苦笑一聲:「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肯出來見人。我怎麼勸也沒用。」
李湘如自小天資出眾,遠勝同齡少女,也養出了目中無人的心高氣傲。此次對頭名志在必得,卻未想到敗於謝明曦之手,如何能甘心?
李默走至門邊,輕輕敲了敲門:「妹妹!」
兄妹兩個素來感情極好。
過了片刻,眼眶紅紅的李湘如開了門,悶悶地喊了一聲「大哥」。
「考中蓮池書院,可是天大的喜事。父親母親打算兩日後設宴款待親朋。」李默有意哄李湘如高興,語氣十分輕快:「換了別人,不知多高興。你倒好,竟躲在屋子裡哭鼻子抹眼淚。」
體貼地沒提第二名三個字,免得刺痛李湘如脆弱的心靈。
李湘如扁扁嘴:「敗給別人也就罷了,偏偏輸給了謝明曦!大哥,你不知道,考試那一日她便百般欺負我。我和她勢不兩立!」
李默啞然失笑:「多大的仇怨,就到勢不兩立的地步了……好好好,你別哭。我以後定想法子為你出氣。」
李湘如這才勉強停了哭泣:「大哥,這可是你親口說過的。你可別反悔!」
李默挑眉一笑,英俊的臉孔露出一抹邪氣:「要對付區區一個黃毛丫頭,手到擒來!」
……
林府。
「太好了!微微竟考中了第三名!」林夫人喜不自勝,笑得合不攏嘴。
林御史傲然一笑:「我們微微本就聰明過人。只是前幾年不走運,俱在考場外緊張昏厥,錯過了考試罷了。」
林夫人笑道:「這次可多虧了謝三小姐。」又讚道:「謝三小姐心地善良,聰慧之極。此次竟壓過李閣老的孫女,考中了頭名。」
林御史捋鬚笑道:「如此優秀出眾,便是庶出,也值得結交。讓人備份厚禮,送往謝府。」
林夫人也有此意:「我和老爺想到一起去了。姑娘家相交,不僅看家世,更要看人。謝三小姐這般出眾,微微和她相交正合宜。」
……
尹府。
尹大將軍拿著紅通通的喜報,哈哈笑了起來。
尹夫人好笑又無奈:「你笑了半日,也不怕笑歪了嘴。瀟瀟此次著實運氣好,吊了榜尾。」
「榜尾怎麼了!」英俊威武愛女如命的尹大將軍振振有詞地說道:「只要考中,最後一名和第一名都一樣。」
「瀟瀟擅長的是騎射,考試自然吃虧。待進了書院就讀,便要看我瀟瀟威震四方了!」
尹夫人被逗樂了:「是是是,在你眼裡,瀟瀟比誰都強。便是考了頭名的謝三小姐,也不及瀟瀟。這總行了吧!」
尹大將軍認真思忖片刻:「能考中頭名,可見謝三小姐之聰慧優秀。瀟瀟前幾日也常提起她,日後一起進書院就讀,便是同窗,不妨結交來往。」
「我們備一份賀禮,送去謝家。」
尹夫人含笑應下。
然後,尹夫人又笑著歎道:「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此話用在謝三小姐身上,也算貼切。」
往日,眾人只知謝府有謝雲曦,無人知曉謝三小姐。
今日,謝三小姐之名,響譽京城,無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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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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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22 PM
第六十一章 :風光(二)
蓮池書院張榜這一日,十家歡喜數百餘家發愁。
謝明曦,李湘如,林微微,佔了前三名。
第四名,顏閣老的幼女顏臻臻。
第五名,蕭尚書之嫡孫女蕭語晗。
第六名,秦家四小姐秦思蕁。
七八九名,分別是方若夢,佟悅,沐婉婷。
排名第十的,是尹大將軍獨女尹瀟瀟。
這一長串名單裡,匯聚了大齊最頂尖的貴女。家世最低的,也是四品官員之女——這個四品官,當然非謝鈞莫屬。
謝明曦這個名字,一日之間傳遍京城。
年僅十歲,第一次參加蓮池書院考試,往日從未在人前露面。一考便是第一名!細細道來,一樁樁都令人驚歎不已!
身為頭名,被眾人格外矚目,理所當然。其餘二至十名,雖無這般醒目,也同樣風光。
宮外紛紛擾擾。
宮中同樣波濤暗湧。
……
淮南王親自進宮,向俞皇后求免試就讀的名額。
這是蓮池書院設立之日起便定下的規矩。每一年只有兩個名額。只有家主才有資格進宮相求。且得俞皇后親自點頭應允才行。
淮南王不得不低頭。
「……錦月那丫頭,一心向學,聰明也有幾分。此次考試不力,未能考中。我只得厚顏進宮來相求。」
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對著身為皇后的侄媳低頭,淮南王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語氣頗為誠懇。
俞皇后並未一口應下,淡淡說道:「不瞞王叔,今日進宮求情的宗親,已有五個。王叔是第六個!今年六公主要進蓮池書院,這免試就讀的名額便只剩下一個。這個名額到底給誰,本宮也十分為難。」
淮南王心中冷哼一聲。
俞皇后既有聖寵,又有心計,絕不容小覷。
這些年來,仗著盛名日隆的蓮池書院,俞皇后撈了許多明面上看不到的好處。
就拿這兩個免試就讀的名額來說,每年適齡的宗親之女,少說也有十餘個。為了爭奪這兩個名額,宗室皇親們便得爭相向俞皇后示好。勢力單薄的俞皇后,苦心經營二十餘年,如今在宮中內外勢力龐大。
原本只算二流的俞家,也一躍成了頂尖名門。
「此事確實令人為難。都是一個祖宗傳下的子孫,偏著誰都是難事。」
淮南王也不是好惹的主兒,立刻笑著建議:「左右幾個名額都是娘娘說了算。不如請娘娘一張鳳口,索性全部應下。今年蓮池書院多幾個旁聽的學生便是了。」
「娘娘落個寬厚之名,孩子們都有書院可讀,豈不兩全其美。」
俞皇后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拒絕得乾脆利落:「不妥!」
「蓮池書院是本宮心血所繫,十餘年來定下的規矩,不容隨意更改!」
「要讀書,京城女子學院多的是,只管去讀就是了。何必定要進蓮池書院?考不中是自家孩子不爭氣,還要來怪本宮刻薄不成?」
好一招指桑罵槐!
淮南王臉皮再老再厚,也有些火辣辣的。心中暗怒不已。連帶著對孫女盛錦月也多有不滿。
若能考中,他何須受這等閒氣?
有求於人,沒辦法,且生受著吧!
臉皮值什麼?
「女子書院雖多,卻無一家能和蓮池書院並肩。」淮南王不動聲色地拍了一記馬屁:「皇后娘娘學富五車,能做娘娘門生,是錦月三生之幸。」
平日高高在上的淮南王,此時低聲下氣。
俞皇后心中閃過一絲快意,語氣稍稍緩和:「王叔之言,本宮記下了。離報到開學尚有五日,本宮自會好好考慮。」
淮南王笑著應是,然後告退。
皇室宗親也分三六九等。出了五輩的,根本沒資格進宮。能覲見俞皇后的,已算有些體面。
淮南王是建文帝親堂叔,掌管宗人府,是長輩又是掌實權。他服軟張了口,這個名額,便不好再給旁人。
這一點,淮南王和俞皇后都是心知肚明。
……
拂月宮。
一身綠色宮裝的俏麗宮女從寢室裡退了出來。
另一個身著藍色宮裝的宮女迎了上去,低聲問道:「染墨,你怎麼也出來了?公主身邊無人怎麼行!」
綠衣宮女無奈輕歎:「六公主的脾氣你也該清楚。她不喜有人在旁。」
藍衣宮女也歎了口氣。
穿著綠衣的宮女叫染墨,今年二十歲。自幼時起便到了拂月宮,伺候六公主八年,對六公主忠心不二。
穿著藍衣的宮女叫湘蕙,年齡稍長,今年已有二十八歲。她是梅妃身邊的宮女,三年前被梅妃打發到六公主身邊。如今是拂月宮裡的掌事女官。
湘蕙略略蹙眉,和染墨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無奈眼神。
過了片刻,湘蕙才道:「罷了,六公主喜清靜,我們便守在門外。別讓人擾了她便是。」
染墨點點頭,然後和湘蕙守在門外。
……
寢室內,一個美得驚人的少女正臨窗而坐。
少女約有十一歲,皮膚白皙細膩,如一塊無暇的美玉。長長的眉,翹挺的鼻,紅潤的嘴唇,一切都恰到好處。
一雙美麗的眼眸,沉寂如深潭,波瀾不驚,看不出半點情緒。
正是年少妙齡,她的穿著卻極簡單,一襲碧色羅裙。不合年齡的陰鬱,為少女驚世的容貌添了幾許陰沉。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也極少有人聽到她說話。
三年前,一胎雙生的同胞弟弟溺水身亡。一同埋葬的,還有她的歡笑和聲音。
除了梅妃之外,便是見了建文帝,她也極少張口。
拂月宮裡伺候的宮女足有二十餘個。真正能近身伺候的,唯有染墨湘蕙兩人。其餘宮女,連寢室也不得邁入。
這個少女,正是六公主盛安平!
偌大的寢室只有六公主一個人。
她目光流轉,忽地挑眉一笑。
這一笑,原有的陰鬱一掃而空,如春日明媚,鮮活美麗。和眾人印象中陰沉少言孤僻的六公主截然不同。
如同忽然變了個人。
幸好無人窺見,不然,定會被嚇得魂飛魄散。
「蓮池書院,」六公主紅唇輕啟,聲音格外輕快:「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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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23 PM
第六十二章 :謀算
被揍成了豬頭的謝鈞,狼狽的回了謝府。
丁姨娘少不得要哭上一場。
謝鈞本就心情煩悶,實在無心哄「脆弱」的丁姨娘,張口道:「行了,別哭了!這頓打沒算白挨,到底算應付過去了。」
丁姨娘紅著眼眶道:「都是明娘連累了你!郡主和你鬧翻了臉,王爺世子也惱了你。以後還不知要給你多少氣受。這該如何是好?」
「還有元亭,也少不得被她牽累。」
「都怪明娘!」
「她明明答應過我,會替二小姐考取蓮池書院。事到臨頭,卻出了差錯。自己成了頭名!她倒是風光了。全然不顧老爺和元亭的處境。」
「我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忤逆不孝的孽障……」
一聲呵呵冷笑,打斷了丁姨娘的怨懟。
「我考中頭名,姨娘半點不見歡喜,口口聲聲說我忤逆不孝!莫非我被踩至塵泥,永世不得翻身,才合了姨娘心意?」
謝明曦不知何時立於門口,唇畔揚起譏諷的冷笑:「蒼天有眼,不忍我被人欺凌,令我謝明曦出人頭地。」
「姨娘滿心不忿,恨我連累兄長。以後不認我這個女兒便是。」
丁姨娘:「……」
說壞話時被逮了個正著!實在尷尬!
謝明曦如看陌生人一般的冰冷目光,更令丁姨娘心中生寒。
她不是在嚇唬自己!
她是真的不想再認自己這個親娘了!
丁姨娘忽地生出一股莫名的驚懼,反射性地撲了過去。謝明曦反應極快,輕巧閃開。丁姨娘用力過猛,踉蹌一步,咚地一聲摔倒在地。
手肘膝蓋俱是一陣刺痛。
丁姨娘這次是真得被疼哭了,淚水朦朧中,謝明曦秀美的臉孔格外清晰,冷漠得近乎殘酷:「我和父親有事商議,請姨娘先退出去。」
丁姨娘抽噎不已:「明娘,我剛才是有口無心,絕無不認你之意。你別生我的氣……」
謝明曦懶得和丁姨娘周旋,淡淡說道:「出去!」
丁姨娘哭著看向謝鈞:「老爺!你替我分說幾句,我真不是有意惹惱明娘……」
經過今日之事,謝明曦在謝鈞心中份量驟然加劇。兼之丁姨娘的抽泣聲實在令人心煩。謝鈞想也不想地應道:「你先出去。」
丁姨娘:「……」
……
哭得撕心裂肺的丁姨娘終於走了。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
謝鈞耳根清淨,煩躁的心情稍稍平復,張口道:「丁姨娘一時犯糊塗,你別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你是我謝鈞的女兒,不管到了何時,謝家都是你的依靠!元亭有沒有出息,是他自己的事,總不能怪到你身上來。」
這席話,說得實在動聽!
謝明曦心裡呵呵一聲。
若不是看中她此時給謝家帶來的榮耀風光,還有日後可能的榮華富貴,謝鈞豈會說出這等「慈愛」的話來?
謝元亭今日有一句話委實沒說錯。
躺在妻子身邊吃軟飯的男人,委實沒什麼節操可言。以謝鈞的為人心性,若不是她「前程似錦」,露出的醜惡臉孔,只會比丁姨娘更甚!
「這個家中,也只有父親疼惜女兒了。」
論做戲,謝明曦從來不輸任何人。露出一副「父親是天」的神色來:「從今日起,我事事都要仗著父親撐腰。」
謝鈞心中頗為受用,一口應了下來。
謝明曦順勢又道:「考中頭名,必要設宴款待親朋。這等大事,本該由母親做主。只是,母親正在氣頭上,怕是不肯理會,姨娘又上不得檯面。便由我自己操持一回吧!」
謝鈞聽了,也覺頭痛。想了片刻,才道:「也罷!我橫豎要告假數日,在府中養傷。我親自操持。你到底還小,若由你出面,豈不是被笑謝家無人?」
謝家人丁單薄,內宅空虛,到這等時候,便顯出劣勢來。
謝明曦樂得將這等瑣事都拋給謝鈞,笑著應下。
……
永寧郡主府。
天色漸暗。
哭了一整日的謝雲曦,滴水未進,不肯出房門半步。
永寧郡主心情陰鬱,也無閒心去哄謝雲曦,只打發人送了飯去。待聽聞飯菜原封未動,胸膛那股悶火燃得更旺。
「不肯進食便隨她,餓死了我樂得省心清淨!」永寧郡主硬邦邦地扔了一句。
趙嬤嬤低聲勸慰:「郡主息怒。二小姐年少,從未經過這等挫折。一時心煩氣悶,吃不下飯也是有的。待過了這一兩日,便會好了。」
當年那段舊事,趙嬤嬤自然知情。
謝雲曦是永寧郡主陪房丫鬟嫣然所出。
嫣然自小伺候永寧郡主,主僕情分「不同尋常」。嫣然主動代為圓房,懷孕生女,平靜赴死。臨死之前,留了一封信給永寧郡主,求永寧郡主好生待她的女兒。
永寧郡主也確實做到了「視若己出」。
只是,到底不是出自自己的肚皮。平日裡耐著性子哄上一二無妨,到了緊要關頭,便嫌謝雲曦蠢鈍無用。哪裡還有閒心去哄她?
果然,就見永寧郡主面色陰沉地說道:「如果她聰慧一些,自己能考中蓮池書院。我何苦這般費盡心思?」
「現在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我求皇伯母壓下張榜公佈的醜事,也落了把柄在謝明曦手中。」
「以後她以此事相要挾,我這個嫡母,還有何顏面可言?」
既然謝明曦不甘低頭,也怪不得她這個嫡母心狠手辣!
趙嬤嬤見永寧郡主目露殺意,心中一個咯登,低聲道:「便是要動手,也不能在此時。免得惹人疑心。」
堂堂天家郡主,既要顏面也要體面。萬萬不能落下弒殺庶女之惡名。
永寧郡主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嬤嬤提醒的是。我便忍過這一段時日。」
一個十歲的姑娘家,染了風寒重病一場,丟了性命也不稀奇。
或是坐馬車時忽然馬受了驚嚇,慌亂衝撞之下摔死。
也可以不慎摔倒磕到了頭,或是不小心落了水。
想弄死一個人的法子,數不勝數。
身上帶傷的瑤碧,走起路來不如往日利索,在門口便停下稟報:「啟稟郡主,王爺和世子親來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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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24 PM
第六十三章 :做戲
永寧郡主一露面,淮南王世子便氣得破口大罵。
「謝鈞這個沒卵子的慫貨!竟敢對妹妹下此毒手!我今日就該打斷他的兩條腿!」
永寧郡主皮膚白皙細嫩,臉上那一塊青淤顯得格外刺目。
淮南王心疼愛女,目光倏忽陰沉。不過,他並未破口怒罵,只淡淡說道:「放心,父王遲早為你出了這口惡氣!」
永寧郡主哽咽著喊了聲「父王」,淚水悄然滑落臉頰。
淮南王瞥了兒子一眼,淮南王世子便不敢再吭聲,老老實實地住了嘴。
「永寧,此次之事,是你辦得不妥。」淮南王就事論事:「替考已夠荒唐,被蓮池書院的夫子察覺,更是萬萬不該!」
「眼下謝明曦大出風頭,正是風口浪尖之際,你稍稍隱忍一二。來日方長,過了這一陣再做打算。」
永寧郡主平日驕傲跋扈,在淮南王面前全然一副小女兒做派,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淮南王又道:「京城女子書院十餘個,蓮池書院未考中,也別讓雲娘荒廢了。送她去白鷺書院。」
白鷺書院也是匯聚京城貴女之地。在京城中同樣頗有名氣。僅次於蓮池書院。束脩之貴,令人咋舌。是未考中蓮池書院的學生們的最佳選擇。
永寧郡主無奈地點點頭:「父王所言甚是。我也有此打算。」
淮南王淡淡吩咐:「你明日就去謝家,操持喜宴!」
永寧郡主一驚,霍然抬頭:「父王!」
「你是謝家主母,庶女考中蓮池書院頭名,這份榮耀風光,理當屬於你。」淮南王冷靜得近乎冷酷:「你便是做戲,也得做得好看些。免得讓人看了熱鬧笑話。」
確實是這個道理!
她此時表現出嫡母風範,日後暗中對謝明曦下手,才不會過分惹人生疑。
永寧郡主深深呼出胸口悶氣:「多謝父王提醒,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淮南王目中露出滿意之色:「永寧,你自小便聰慧過人。可惜招郡馬的眼光實在不佳!只是,現在說這些都遲了。既是做了謝家婦,便要徹底掌控謝家。如此,行事才能但憑心意。」
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永寧郡主心裡一跳,拿不準父王是否猜到了自己的打算。轉念一想,便是猜到了,又有何妨?
不管到了何時,父王總會站在她這一邊!
……
隔日。
永寧郡主一大早便回了謝家。
永寧郡主忽然歸來,別說丁姨娘心中惴惴,便連謝鈞也是一陣驚惶。
用宮中御制的傷藥敷了一夜,永寧郡主臉上的青淤散了大半,看著也沒那麼醒目了:「明娘此次考取蓮池書院頭名,是謝家喜事,少不得設宴。」
「我這個嫡母,總得出面操持,免得被人閒話。」
謝鈞:「……」
太陽莫非是打西邊出來了?
眼前這個說話通情達理的女子,真的是跋扈的永寧郡主?
謝明曦心中哂然一笑。
通情達理這四個,和永寧郡主從來沾不上邊。她必有所圖。
「多謝母親!」做戲總得有來有往。謝明曦一臉感動:「有勞母親費心了。」
永寧郡主按捺下當場翻臉的衝動,隨意地扯了扯嘴角:「你叫我一聲母親,我為你操心忙碌,也是應該的。」
謝明曦關切地問道:「為何不見二姐一起回來?莫非二姐因未考中蓮池書院之事,哭腫了眼不宜出門?」
眾人:「……」
永寧郡主抽了抽嘴角,將心頭蹭蹭上湧的怒氣按捺下去:「她確實哭了一日。我沒帶她回來。」
永寧郡主的脾氣,今日實在是好得不像話。竟然到現在都未翻臉動怒!
謝鈞滿心驚詫,順勢下台。衝著永寧郡主深深躬身賠禮:「昨日是我一時衝動,冒犯郡主。事後回想,委實有愧。懇請郡主大人大量,饒過我這一遭。」
比起臉上只餘淺淺印記的永寧郡主,滿頭滿臉都是傷痕的謝鈞就淒慘多了。
永寧郡主看他一眼都覺嫌惡,勉強按捺著脾氣應了句:「過去之事,不必再提。」
然後,便借口設宴忙碌,回了榮和堂。
謝鈞自覺此事已經過去,心神大定。對謝明曦笑道:「你母親到底還是心疼你。」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隨口應了聲是。
丁姨娘身為女子,最知女子心眼小愛記仇。永寧郡主這般大度,愈發令她驚惶不安。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謝元亭雖是庶出,卻是謝家唯一的子嗣。
永寧郡主日後也得靠著謝元亭養老。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會對謝元亭動手。
倒是謝明曦,此次徹底激怒了永寧郡主。也不知永寧郡主會想出什麼法子來對付她……她有心提醒,見謝明曦神色從容,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罷了!讓她吃一回悶虧!她便知道親娘的好處了。
……
謝明曦慢悠悠地回了春錦閣。
膽小的從玉,一臉惶惶地說道:「小姐,奴婢心裡有些發慌。郡主今日竟然還沖小姐笑了。」
扶玉也是心有餘悸:「不知道為什麼,奴婢一看郡主笑,心裡便覺得瘆得慌。」
謝明曦微微一笑:「你們兩個不用擔心。天塌下來,我這個主子先頂著。」
永寧郡主擺明了是衝著她來的。
從玉尚未吭聲,扶玉已急了:「奴婢皮糙肉厚,身高力壯。有什麼事也該奴婢頂著!誰想動小姐一根手指頭,奴婢先和她拚命!」
謝明曦失笑:「真到了危急時候,你這一條小命頂什麼用。」
永寧郡主隱忍不發,甚至主動回謝府操辦喜宴,分明來意不善。
看來,她已成功地成為永寧郡主的眼中釘肉中刺!
甚是榮幸啊!
從玉扶玉都快急得哭出來了,見自家主子這副悠哉怡然的模樣,愈發心焦:「小姐,萬一……萬一郡主暗中使些陰私手段……」
有人這般關心自己的安危,總是一樁令人欣慰的事。
謝明曦略一收斂笑容,聲音輕緩有力:「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聲音從容自信。
從玉扶玉被她強大的鎮定感染,惶惑難安的心稍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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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25 PM
第六十四章 :對陣(一)
三日後,謝府。
「恭喜郡主,賀喜郡主!」
滿頭珠翠的貴婦笑吟吟地攜厚禮登門道喜:「貴府三小姐年少才高,又生得這般美貌。這麼好的女兒,委實令我等眼熱。」
「是啊!一考便是頭名!羨煞旁人!」
「郡主年少便聰慧過人,教養女兒也遠勝旁人!」
眾人的阿諛奉承聲中,永寧郡主唇角含笑,不疾不徐地應著「哪裡哪裡」「諸位抬舉」。實則心中一團悶氣。
眼角餘光瞄到謝明曦美麗出眾微微含笑的臉龐,心情更是晦暗。
今日,謝府大宴賓客。
永寧郡主親自操辦宴席,平日來往的貴婦們衝著她的顏面,大多親自來赴宴。送來的賀禮堆積如山。
淮南王府的賀禮最重,一株四尺高通體通紅透亮的珊瑚樹,閃著令人炫目的光澤。
美麗聰慧的謝家幼女,跟在她這個嫡母身側,坦然亮相於眾人面前。
再無人能掩住謝明曦的光華。
想到遭受重挫無顏出來見人的謝雲曦,看著此時大放光彩的謝明曦,永寧郡主心中焉能不恨?
最多忍過幾個月,便動手要了謝明曦的小命!
還有丁姨娘和謝元亭,也休想過輕快日子!
永寧郡主心中冷笑連連,面上繼續維持著得體端莊的嫡母模樣。
管事接二連三地匆匆來稟報。
「啟稟郡主,林府命人送來賀禮,恭賀三小姐高中頭名!」
「啟稟郡主,鎮遠大將軍府送來賀禮,恭賀三小姐考中頭名!」
「啟稟郡主,顏閣老府上命人上來賀禮……」
「……蕭尚書府……」
一個名字比一個名字顯赫,到最後,竟連李閣老府上也命人送了賀禮來!
如此風光,皆因謝明曦是新生第一名!
按著蓮池書院慣例,考中頭名的學生,便為這一級學生之首。其餘九名同樣考中蓮池書院的,家中送來賀禮也是理所應當。
謝家今日也送了九份賀禮出去。
這還不算完!
宮中女官親自前來謝府,送來俞皇后的厚賞。今日有此殊榮的,只有新生中的前三名而已。
這份榮耀,委實令人眼熱艷羨!
眾人矚目之下,年僅十歲的謝明曦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禮謝恩,接了賞賜。
永寧郡主緊緊地盯著光芒四射如明珠般耀目的謝明曦,暗暗咬緊牙關。
謝明曦似有所察,目光看了過來。
和永寧郡主的視線在空中相觸。
便是做戲,永寧郡主也掩不住眼底的冷意和憎惡。謝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同樣閃過冷意。
……
謝鈞臉上尚且有傷,不宜露面,免得惹來風言風語。
丁姨娘倒是有心跟著出一出風頭,奈何永寧郡主未發話,她只得氣悶地待在謝鈞身側。少不得要哭訴抱怨一通。
「……我做了妾室無妨,卻連累得一雙兒女成了庶出。元亭親近嫡母,明娘如今有了出息,只怕也不肯將我這個親娘放在心上了……」
謝鈞和丁姨娘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馬,情意頗佳。早早定下親事。少年情熱,尚未成親便按捺不住有了肌膚之親。
這些年,丁姨娘因退讓出正妻之位,自覺滿心委屈。謝鈞心中有愧,兼之在永寧郡主面前受足了悶氣,自然願意時常回府,享受一把身為丈夫的尊嚴。
「好了,別哭了。」謝鈞溫柔地替丁姨娘擦拭淚痕:「元亭和明娘都是你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心裡豈能不向著你這個親娘?」
「明娘此次考中頭名,名震京城,榮耀風光。日後說不得還有更好的前程。」
「你就等著女兒出息了,好生孝敬你。」
丁姨娘這才擦了眼淚,低聲道:「我倒是更盼著元亭有出息,日後為我這個親娘也掙個誥命回來。」
世人都重子嗣。
別說丁姨娘,便是謝鈞,也一心盼著兒子有出息。
謝鈞做官的本事不行,讀書的天賦卻極為出眾。不然,也不會年少便考中探花。
一提起謝元亭,謝鈞便皺了皺眉:「元亭天賦平平,中人之資罷了!便是再努力讀書,也難走科舉之路。」
貨比貨得扔!
人比人,氣死人!
丁姨娘紅著眼睛道:「你的聰慧天賦,都傳給了明娘。為何不多分給元亭一些!」
謝鈞:「……」
這能怪他嗎?
他也盼著兒子有出息!
謝元亭不爭氣,他有什麼辦法!
「郡主當日承諾,為元亭求娶盛錦月為妻。」丁姨娘的眼淚又滑落眼角:「若能結下這麼一門好親事,日後元亭到底有淮南王府照拂,不愁前程。現在一切都被明娘毀了!」
丁姨娘心裡憋著這股氣,這幾日一直未理睬謝明曦!
可惜的是,謝明曦根本就不在意!
謝鈞倒不似丁姨娘這般糊塗:「這怎麼能都怪明娘!她依著你的叮囑署了雲娘的閨名,誰知道名字怎麼會變了回來!此事你也不必再提了,免得明娘和你離心。」
丁姨娘悶悶地嗯了一聲,垂下眼瞼,掩去眼底的不以為然。
兒子的前程要緊,她哪裡還顧得上母女離心不離心!
……
忙碌了一整日,直至傍晚,賓客才全部離去。
永寧郡主眉頭微皺,滿面倦容,在榮和堂裡獨自靜坐。
門外響起瑤碧的聲音:「郡主今日頗為疲累,三小姐今日也一定累了。有什麼事,不如改日再說。」
謝明曦悅耳的聲音淡淡響起:「我現在便要見一見母親。」
瑤碧:「……」
好大的膽子!
真以為考中蓮池書院,翅膀硬了,自己奈何不得她了?
永寧郡主眉頭微動,目光一冷,揚聲道:「瑤碧,讓她進來。」
片刻後,謝明曦推門而入。
天色微暗,榮和堂裡尚未燃起燭台,光線頗為暗淡。
身著正紅色羅裙的永寧郡主,坐得筆直,目光冷冽如刀。
謝明曦緩步行至兩米之外站定,既未行禮,也未出聲。清澈的眼眸,異常明亮,和永寧郡主對視,一無所懼。
這一次,沒有謝鈞在一旁衝鋒陷陣。
沒有丁姨娘在一旁抹淚相擾,也沒有趙嬤嬤。
只有她和永寧郡主相持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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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25 PM
第六十五章 :對陣(二)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比的是毅力,亦是心理!端看誰更沉得住氣!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夕陽漸漸西墜,直至最後一絲餘暉散盡。榮和堂陷入一片混沌不明的晦暗。
謝明曦依舊不言不動,就這麼站在那兒,動也不動地注視著永寧郡主。
她才十歲,身量尚未長成,此時站著,倒比坐著的永寧郡主高了一些。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俯視意味。
永寧郡主心裡湧起一絲奇異的驚懼。
謝明曦竟敢和自己對陣!
到底哪來的底氣?
過了許久,永寧郡主冷冷張了口:「身為庶女,見了嫡母,為何不行禮?」
誰耐不住先張口,誰便輸了一籌。
永寧郡主的色厲內荏虛張聲勢,並未唬住謝明曦。
謝明曦略一挑眉,神色淡淡:「這兒又沒外人,何須再做戲。我便是行禮叫一聲母親,難道郡主就能將我視為女兒不成!」
沒等永寧郡主吭聲,又淡淡說道:「郡主對二姐視若己出,為了她的前程殫精竭慮不遺餘力,實在令我欽佩!」
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霍然色變,猛地起身,因驟起的激怒臉孔一片潮紅:「混賬!雲娘本就是我親生所出,你竟敢隨意出言污蔑!我今日饒不了你!」
心中卻已掀起驚濤巨浪!
謝雲曦的身世秘密,一直被隱瞞得嚴嚴實實。當年知情的丫鬟婆子,俱被暗中「處置」得乾乾淨淨。
除了她和謝鈞,便只有趙嬤嬤知曉。
謝明曦如何知曉這樁隱秘?
……
「郡主何必這般激動。」
相比起震怒的永寧郡主,謝明曦冷靜如冰雪,聲音淡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年郡主做過的事,瞞得一時,又豈能瞞得了一世?」
然後,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生得不似父親,也不似郡主。資質平庸蠢鈍!謝雲曦確實是個蠢人。竟從未生過半點疑心!」
「郡主倒也真的狠心!陪嫁丫鬟嫣然對你一片癡心,心甘情願代你圓房懷孕生女。你留女去母,連條生路也不給她留。」
「對待自己的情人這般心狠手辣!便是天下負心男子,也不及郡主!」
「若二姐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世,知曉郡主是弒殺她親母的仇人,不知她會是何等反應?還肯不肯認郡主為母親?」
永寧郡主目光凶狠,宛若擇人而噬的母狼一般,要將眼前纖弱嬌嫩的少女撕成碎片:「你為何知曉這樁隱秘?」
「是謝鈞!是你父親告訴你的!」
「好!好!你們父女,真是好的很!」
想到貪戀女色富貴的謝鈞,永寧郡主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冷艷的臉孔隱有幾分扭曲。
這個謝鈞!
竟敢將這等隱秘告訴謝明曦!
她喜好女子之事,絕不能曝露出去。
謝明曦留不得,謝鈞也要去死!
永寧郡主的目中閃過瘋狂又扭曲的寒意。
……
謝明曦冷眼看著目光如毒蛇的永寧郡主,淡淡地說了下去:「我奉勸郡主一句,千萬別想著做什麼殺人滅口的蠢事!」
「我今日獨自來見你,是因為我早就留了後手。」
「數日前,我已將郡主的隱秘盡數寫於紙上,給了余安。寫的也不算太多,一共二十份。分別藏在不同之處。他用銀子收買了二十個混混乞兒,每人看守其中一份。」
「我出了半點意外,謝雲曦的真實身世,郡主不同常人的喜好,便會在一日之內傳遍京城。」
永寧郡主怒氣上湧,臉孔鐵青。
這個謝明曦!果然是有備而來!
便是現在立時殺了她,也不頂用。
二十份……分別藏在不同的地方!秘密看守的都是不惹眼的混混乞兒。便是立刻抓住余安,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逼問出藏匿之處。
只要曝露出其中一份,她苦苦隱藏了十餘年的隱秘,便會被傳開……
謝明曦慢悠悠地說了下去:「就算郡主不在意謝雲曦的身世,不在意自己異於常人的喜好,也不願宗親貴婦們私下議論太后娘娘的癖好吧!」
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似被針扎一般,瞳孔急劇收縮,猛地上前幾步,一把揪住謝明曦胸前的衣物:「謝明曦!這等隱秘,你到底從何得知?」
……
這才是永寧郡主真正的隱秘和把柄!
永寧郡主幼時便被接進宮中,養在李太后身邊。時日久了,窺破了李太后喜歡女子的癖好。
先帝在時,李太后行事隱蔽,百般遮掩。待先帝去世,李太后住進了慈寧宮,行事漸漸無所忌憚。身邊「得寵」的宮女來來去去,大多年輕嬌媚。
耳濡目染之下,永寧郡主也有了喜好女子的特殊癖好。
一旦她名聲敗裂,一定會累及李太后!
想到眾人茶餘飯後閒談李太后的「磨鏡之癖」,想到俞皇后會借此事對付李太后,永寧郡主便不寒而慄,抓著謝明曦衣襟的手背露出青筋。
「謝明曦!此事連你父親也不知。你為何知曉!」
對著近在咫尺盛怒如同吃人凶獸一般的永寧郡主,謝明曦依舊鎮定,不疾不徐地應道:「世上,從沒有真正的秘密!」
「我如何得知這個隱秘,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郡主現在應該知道如何待我才是。」
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右手用力過度,青筋畢露,雙目泛紅,看著十分可怖。
謝明曦伸出手,推開永寧郡主。
永寧郡主竟被她輕飄飄地推開幾步。
兩人再次相隔兩米。
四目相對間,一個從容不迫,一個目光凶狠冷厲。
可惜,氣勢再凌厲目光再凶狠也沒用。真正佔了上風的人,是謝明曦。這一點,謝明曦和永寧郡主心中都很清楚。
永寧郡主便是毒蛇,被謝明曦拿捏住了七寸,也只得低頭。
謝明曦淡淡道:「我去我的蓮池書院,你做你的郡主。在外人前,演一演戲無妨。私底下,井水不犯河水。」
「你不惹我,此事永遠是隱秘。」
「否則,便是魚死網破不死不休!」
「郡主不妨好好想一想!到底該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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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42 PM
第六十六章 :報到(一)
屋子裡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靜默。
永寧郡主的臉色白得可怕,一雙眼睛裡閃著駭人的凶狠殘忍冰冷。
謝明曦也未再以面具遮掩,神色淡淡,漠然如冰。仿若堅不可摧的高山,風雨如晦,亦巋然不動!
這一場漫長又無聲的較量,不出意料,以謝明曦勝利而告終!
「好,我答應你!」
永寧郡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謝明曦神色未動,冷然道:「希望郡主記住今日的承諾!若有一絲枉動,休怪我翻臉無情!」
說完,轉身離去。
謝明曦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永寧郡主神色僵硬,許久都未動彈。洶湧的怒火和被折辱低頭的恥辱,不停地炙烤著她的胸膛。五臟六腑似焚燒一般。
然而,怒火燃盡後,剩餘的卻是無邊的淒惶和痛苦。
不知何時,淚水湧出了眼角。
她自記事起,便住在宮中。李太后狠辣無情,涼薄自私,對她卻算寬厚。
她沒了親娘,便將李太后視為母親一般。說話行事,乃至羞於出口的癖好,也都受了李太后的影響。
李太后和俞皇后這對婆媳爭鬥二十餘年,面和心不和,人盡皆知。若李太后醜事曝露,聰慧果決的俞皇后焉能放過這等好機會?
便是受再多羞辱,她也不得不低頭退讓。
謝明曦……
如此隱秘之事,你到底是從何處得知?
還有當日考試,你到底做了什麼手腳?為何署名會變回謝明曦?
莫非,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
永寧郡主心中湧起徹骨的涼意。
……
隔日一早,永寧郡主連個招呼也沒打,便回了郡主府。
謝鈞巴不得別對著永寧郡主那張冷臉,丁姨娘也暗暗鬆了口氣。唯有謝元亭,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謝鈞一副打算在謝府長住的架勢,至少短期之內不會再回郡主府。
他該怎麼辦?
是留在謝家?還是厚顏回郡主府?
留下,永寧郡主定會心生不滿。
回郡主府,也沒好日子過。永寧郡主一肚子怒氣,不遷怒他才是怪事!
說到底,都怪謝明曦!
若不是因為她,他如何會落至今日這等地步?
謝元亭陰沉著一張俊臉,見了謝明曦,也沒半點好臉色,陰陽怪氣地說道:「明日就該去蓮池書院報到了!你不用收拾打點行裝嗎?竟在這兒閒轉。」
謝明曦瞥了謝元亭一眼,淡淡笑道:「這等事,自有丫鬟去做。再者,蓮池書院只提供中午休憩之處,散學之後,我便乘馬車回府。何須打點行裝!」
兄妹兩個一個在郡主府長大,一個在謝家長大,平日極少相處說話。
謝元亭想擺出兄長的架勢,被謝明曦幾句話頂了回來,面色頗不好看。
丁姨娘心疼兒子,忍不住嗔怪:「明娘,你怎麼這般和自己的兄長說話!枉你讀了這麼多年書,竟不知敬重兄長!」
丁姨娘毫不猶豫地站了自己這一邊。
謝元亭看丁姨娘總算稍稍順眼了一些:「姨娘言之有理!」
短短幾個字,令丁姨娘心花怒放。
這幾日她小意慇勤,對謝元亭的衣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奈何謝元亭對她總是愛理不理。
今日總算是有了一絲笑臉。
丁姨娘抓住了討好兒子的竅門,又板起臉孔訓斥謝明曦:「明娘,你立刻向元亭道歉!」
一張口就讓她彎腰低頭。
好大的臉!
謝明曦嘴角揚起,扯出一抹譏諷的笑意:「我做錯何事,為何要道歉?別說我沒做錯事,就算做錯了,也輪不到一個姨娘來教訓!」
丁姨娘:「……」
謝明曦懶得去看丁姨娘忽紅忽白的臉,更不願浪費唇舌和謝元亭做口舌之爭,乾脆利落地轉身回了碧水閣。
好在明日就可以去蓮池書院了!省得每日對著兩張令人生厭的臉孔。
……
第二天,謝鈞親自送謝明曦到蓮池書院。
永寧郡主今日送謝雲曦去白鷺書院,自不回來。丁姨娘和謝明曦慪氣,也不肯來。謝明曦也不介意,打算一個人前來報到。
謝鈞卻道:「第一日報到,若無人相送,夫子們心中會如何做想?我送你去!」
謝鈞一副「慈父」臉孔,謝明曦也未揭穿他欲出風頭的虛偽,笑著應了下來。
蓮池書院每年只錄取十個學生,報到這一日,家中父母長輩齊至的不在少數。便是男子,也可正大光明地入內。
謝鈞臉上還有些青淤,一露面,便引來不少矚目的眼光。虧得謝鈞臉皮又老又厚,只做不見,親自扶著謝明曦下了馬車。
謝明曦心中哂然。
眼下她風頭正勁,謝鈞待她千好萬好,也不稀奇。
寬敞的正門大開,顧山長領著數位夫子,親自在門口相迎新生。李家人先來一步,正和顧山長熱情寒暄。
謝鈞並未急著上前套近乎,在原地站定,低聲叮囑:「明娘,李家勢盛,你和李小姐日後既是同窗,可得好生親近。」
謝明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若有所指地應道:「父親放心,我一定和李姐姐好好『親近』!」
謝鈞並未聽出什麼不對勁,只覺女兒乖巧聽話。想到抹淚訴苦的丁姨娘,忍不住歎了口氣:「丁姨娘說話糊塗,你別放在心上。到底是你親娘,你多擔待包容一些。」
謝明曦淡淡道:「郡主才是我母親!」
謝鈞:「……」
謝鈞被噎了一回。
於禮法而言,永寧郡主才是謝明曦母親!丁姨娘身為妾室,根本沒資格教管謝明曦……可是,這麼說,到底顯得涼薄。
謝明曦瞥了謝鈞一眼,又道:「我這也是學大哥。」
謝鈞:「……」
謝鈞徹底閉上嘴。
兒女都是債。謝元亭不省心。謝明曦固執起來,也不是好勸的主。
李湘如進了書院後,李夫人兀自拉著顧山長閒話不休,話裡話裡都是「我家湘如尚且年少,在家千嬌百寵受不得委屈,請夫子們多多照應」云云。
顧山長神色淡淡地應道:「書院自有書院的規矩。半點委屈受不得。索性領回家中,不必再來讀書了。」
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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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43 PM
第六十七章 :報到(二)
憑著李家長房兒媳的身份,李夫人在一眾貴婦中如魚得水。沒想到,今日竟被顧山長毫不留情地噎了回來。
早聽聞顧山長脾氣又臭又硬,美其名曰「剛正不阿」,果然不假。
李夫人將滿心的不甘羞惱按捺下去,陪笑道:「是我說話不當,請顧山長勿惱!我也是一片慈母心罷了!」
顧山長神色未變:「進書院讀書的學生,誰人無父母?誰人受欺父母不心疼?我身為山長,自會秉公處事,不偏不倚。不讓一個學生受委屈!」
李夫人連連應道:「顧山長品性高潔,令人欽佩。」
這個李夫人,實在聒噪。學生已經送來了,還在這兒得得個不停。當蓮池書院是李府嗎?沒見謝家父女還在那邊等著嗎?
性情耿直的季夫子,皺著眉頭提醒:「李夫人若無別的事,還請先歸去。待到申時正散學之際,再來接李小姐回府。」
李夫人:「……」
李夫人訕訕地笑了一笑,總算住了嘴,告辭離去。
季夫子略略鬆口氣,低聲對顧山長抱怨:「每年新生入學,總有此等自恃甚高的貴婦。每個學生都要求特殊照顧,我們做夫子的,還怎麼教導學生?」
顧山長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罷了,不理會便是。」
季夫子心情頗有幾分煩悶,抬眼一看,頓時揚起嘴角:「顧山長,謝三小姐來了!」
……
身為夫子,偏愛考取頭名的學生簡直是天經地義之事!
更何況,這位庶出的謝三小姐,被嫡母欺壓,委實令人憐惜。
俞皇后親自下令,不准張榜公佈謝雲曦替考之事。季夫子口中不說,心裡卻一直有些不滿。對謝明曦,更多了一層同情。
端著一張嚴肅臉孔的季夫子,實則外冷內熱,最有正義感。
顧山長這幾日一想起替考之事,心中也覺憋悶。聽聞謝明曦之名,頓時來了興致,細細打量緩步而來的謝明曦。
粉衫白裙,盡顯少女的嬌俏。秀美動人的臉龐,令人過目難忘。
身為女子,生得美麗出眾,已是上蒼厚賜。
四書五經,樣樣精通。詩詞歌賦,算學雜學,無一不擅長。還有那一篇慷慨激昂文采逼~人的策論,更令人驚艷!
這世上,竟有這等優秀出眾的少女!
顧山長目中滿是讚歎。
「學生謝明曦,見過顧山長!」謝明曦並未襝衽,而是躬身抱拳,行了學生禮。
顧山長對謝明曦的第一印象,實在極好。破例露了笑容:「免禮起身!」
「謝顧山長!」謝明曦又抱拳對季夫子行禮:「學生謝明曦,見過季夫子!」
季夫子打量謝明曦一眼,直言不諱地問道:「這幾日,永寧郡主可曾為難於你?」
謝鈞:「……」
這位季夫子,還真是耿直!
謝鈞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搶先一步應道:「季夫子請放心,我身為父親,自會護著明娘無恙!」
季夫子瞥了謝鈞一眼:「謝郡馬護著女兒,也是應該的。」
可惜,一看就是個夫綱不振的主!
在季夫子洞如明鏡的目光下,謝鈞愈發尷尬,清了清嗓子道:「夫子所言甚是。」
顧山長用目光制止季夫子,然後溫和說道:「既已送至書院,謝大人便自行離去。書院中午有休憩之處。夫子們也會好好照顧學生。謝大人只管放心。」
還是顧山長會說話。
謝大人,比謝郡馬聽著順耳多了。
謝鈞舒展眉頭:「如此,有勞山長和諸位夫子!」然後,溫和地催促謝明曦:「明娘,你快些進學舍。」
謝明曦微笑應是。
目送謝明曦進了書院,謝鈞這才轉身離去。
……
蓮池書院共設五級,每一年總有修完學業的學生離開書院,再迎來新的學生。
蓮池書院是俞皇后設立,動用的是俞皇后的私房銀子。凡考進蓮池書院的學生,不收分文束脩。夫子們的束脩,蓮池書院日常運轉所需,皆由俞皇后出銀子。
因此,將蓮池書院視為俞皇后的私產也不為過。
李太后再跋扈,也不好正大光明地插手書院事務。
此次以孝道相逼,迫得俞皇后退讓,不張榜公佈謝雲曦替考之事,李太后心中自是暢快。在宮務上便不好過分挑剔。
宮中太后皇后婆媳鬥法,知曉之人寥寥無幾。
謝雲曦替考之事,暫時也只有顧山長季夫子等幾人知曉。
謝明曦前世曾在蓮池書院幾年,對書院裡的一切瞭如指掌。此時裝著初進書院,對寬敞整齊的學舍露出驚歎之色。
在前引路的,是高一級的學生,面有得色地說道:「我們蓮池書院的學舍,和松竹書院規格一致。寬敞通透,明亮宜人。」
「快看,海棠學舍便在前面。」
蓮池書院以花分五級,新生在海棠學舍讀書,第二年便是丁香學舍,之後,分別是紫薇、玉蘭,第五級則是牡丹。
海棠學舍共有五間,學舍外種了幾棵海棠。此時正是三月,花期未至,高大的海棠樹綠葉蔥蘢,海棠學舍掩映期間,清幽雅致。
謝明曦含笑道謝:「多謝學姐,我自去便是。」
被稱呼為學姐的少女,年齡也不大,十二三歲的模樣,一張圓臉,爽朗健談,聞言笑道:「也好。那我便回學舍去了。我叫穆梓淇,以後得了空,便來尋你說話。」
新生第一名的名頭實在響亮。
身為學生,便以學識論高下。什麼家世嫡庶,反倒要往後排一排。也因此,這個穆梓淇,對謝明曦頗為友善。
謝明曦笑道:「好,我以後定去找學姐。」
穆梓淇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
謝明曦走到海棠樹下,駐足欣賞片刻。
「謝妹妹!」一個欣喜的少女聲音響起:「你為何不進去?」
是林微微。
謝明曦轉身,沖林微微一笑:「林姐姐也來了。」
林微微笑盈盈地走上前來:「老遠便見你在樹下駐足。我們一起進去,先坐下再說。」很自然地挽起謝明曦的手。
謝明曦含笑點頭,和林微微一起邁步進了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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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44 PM
第六十八章 :同窗(一)
柔和的晨曦透過大窗子灑落進明亮寬敞的學舍,幾個十一二歲的少女坐在桌前,正低聲說笑。
秦思蕁,顏蓁蓁,蕭語唅,尹瀟瀟。都是熟悉臉孔。
一襲緋衣羅裙的李湘如也在其中。她姿容秀麗,氣質端莊,唇畔含笑,在幾個少女中最引人矚目。
聽聞推門聲,少女們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待看清來人臉孔,李湘如臉上的笑容頓時淡去。
第二名!
在別人看來,這是何等榮耀風光。於李湘如而言,卻是莫大的羞辱。
堂堂李家嫡女,惜敗於區區謝家庶女之手!
輸給別人也就罷了,竟輸給了陰險狡詐的謝明曦!一想到謝明曦會在自己面前何等耀武揚威,她便慪得不得了。這幾日,她一直怏怏不樂,直至今日報到,心情才稍稍好轉。
此時一見謝明曦,心情瞬間陰霾。
謝明曦似未看見李湘如難看的臉色一般,和尹瀟瀟等人一一寒暄過後,又笑著看向李湘如:「李姐姐今日來得倒早!」
李湘如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聲。
林微微既和謝明曦交好,格外看不慣李湘如這等愛理不理的樣子,故意笑道:「謝妹妹,你此次考中頭名,可算是名噪京城了。我考中第三,不知考了第二的人又是誰?」
沒想到,看著纖弱嬌美的林微微也是個蔫壞的主。
謝明曦對林微微頓生惺惺相惜之意,笑著應道:「正是李姐姐。」
林微微故作訝然:「原來竟是李姐姐考了第二。雖比謝妹妹稍遜一籌,也已很難得了。」
李湘如:「……」
好一個林微微!我今日記住你了!
……
得了!
報到的第一日,就先鬥上了!
顏蓁蓁和李湘如相熟,立刻笑著幫腔:「李姐姐才學出眾,琴藝無雙,我們都是極佩服的。倒是林姐姐,之前三年光陰虛度,今年一舉考中第三名,委實令人意外。」
林微微連著三年止步於考場外,年年報名,年年缺考,早已成了閨秀圈中的笑談。
顏蓁蓁故意提起此事,顯然是有意戳林微微痛處。
也怪不得顏蓁蓁心中不忿。她自恃極高,以為此次必能考中前三。沒曾想,最後只考了第四名。看第三名的林微微不順眼,簡直是天經地義。
林微微淡淡一笑:「顏妹妹考了第四名,雖略遜於我,也是很不錯了。」
顏蓁蓁:「……」
懟得直接又爽快!
謝明曦心中暗暗道好,看林微微更順眼幾分。
道不同不相為謀。她有意和林微微交好,性情相投,自是好事。
顏蓁蓁在家中受盡寵愛,從未受過言語閒氣,被林微微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面色頗為難看。
李湘如看謝明曦百般不順眼,連帶著對林微微也沒了好感,扯了扯嘴角道:「林姐姐考了第三,也不必這般驕傲目中無人。」
謝明曦很自然地接了話茬:「李姐姐言之有理。便是驕傲,也該先緊著我才是。」
李湘如:「……」
啊啊啊啊!
為什麼她考的是第二而不是頭名?
現在處處被壓了一頭,都鬥嘴都直不起腰桿來。實在可恨可惱啊啊啊啊!
……
性情溫柔的秦思蕁,笑著打圓場:「大家能一起考中蓮池書院,做了同窗,也是一大樂事。何必在意第幾名!」
尹瀟瀟立刻接了話茬:「可不是麼?我吊了榜尾,我爹還是高興的很。連著放了三日炮竹,吵得四鄰都無法安寢。害得我都快沒臉出門見人了。若是有人問我考了第幾,我哪裡好意思張口。」
風趣幽默的自嘲,頓時逗樂了一眾少女。
原本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也隨之冰消雪融。
到底是一群半大孩子,氣來得快消得也快。便是驕縱的顏蓁蓁,也很快有了笑容,和眾人說笑起來。
過了片刻,剩餘的三個新生也一一來了,同樣都是出身名門的京城貴女。
一張鵝蛋臉相貌秀麗的沐婉婷,是工部沐侍郎的嫡長女。
身材嬌小生得可愛的佟悅,是刑部佟尚書的嫡孫女。
身量修長清秀斯文的方若夢,則是方閣老府上的孫女,卻非嫡出,而是庶出。在一群嫡出的貴女中,方若夢自覺低了一頭,頗有幾分拘謹侷促。
眾少女聽聞方若夢也是庶出,下意識地一起看向謝明曦。
謝明曦倒是從容,衝著方若夢笑道:「我也是庶出。」
方若夢心裡微微一鬆,輕聲應道:「我知道。」
謝明曦考中頭名,風頭之勁,無人能及。庶女出身,自然也傳得人盡皆知。只是,無人唏噓謝明曦的庶出,反而要讚歎一聲謝鈞教女有方。
由此也可見,世人皆勢利。考中頭名,便是最有力的證明。便是庶出,也依然風光赫赫。
同是庶出,方若夢對謝明曦頓生親近之意。
謝明曦也不吝釋放善意,笑著問道:「方家今年只你來考蓮池書院嗎?」
方若夢定定神應道:「當然不止。我堂姐堂妹都一併來考了。只是,唯我一人考中而已。」
嫡出的堂姐堂妹沒中,倒是她這個平日素來不起眼的庶女考中了。這幾日,方家內宅幾乎就未消停過。
方若夢語焉不詳,眾少女又豈能猜不出來?
顏蓁蓁直言無忌的說道:「你生母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
方若夢笑得有些苦澀,沒有吭聲,算是默認。
謝明曦的親娘好賴是正經抬進門的妾室。她的生母,卻是通房丫鬟出身,連個妾室的名分都沒有。
她是婢生女,在方家一眾孫女中,便如影子一般,無人關注,毫不起眼。
平日和姐妹們一起讀書,她少不得要藏拙。免得惹來姐妹嫉恨嫡母不喜。
此次來考蓮池書院,她一舉考中。哪怕是第九名,也足以在方家出頭露面,揚眉吐氣。從不用正眼看她的祖父,對她也和善了不少。
謝明曦淡淡說道:「嫡庶有別,世俗如此,誰也無法改變。不過,你無需因此自卑。你我憑著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考進書院。誰敢小看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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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45 PM
第六十九章 :同窗(二)
方若夢心中一陣激越,抬頭看了自信從容光華外露的謝明曦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是啊!
如今方家再無人小覷她。她的生母,也被抬成了妾室。以己之力,惠及生母,她應該驕傲歡喜。
謝明曦看著清秀靦腆的方若夢,心中掠過幾分異樣的滋味。
前世的同窗裡,並無方若夢。
她對這位方家庶女,也無半分印象。
她的重生,或許改變的不僅是自己的命運。似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原本毫無交集的人,也推至她的身邊。
譬如林微微,譬如眼前的方若夢。
李湘如不甘心風頭被謝明曦搶盡,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待眾人都看過來,才笑道:「夫子還未來,我們閒著無事,不如先定下位置如何?」
這一間學舍十分寬敞,上首擺著寬大的桌子,是夫子的講台。學生們的桌子,共設三列,每列四張。
論位置,自然是第一二排最佳。
顏蓁蓁立刻道好:「李姐姐此言甚好,不如我們就按入學的名次來挑位置吧!」
眾少女:「……」
眾人一起看向排名最末的尹瀟瀟。
尹瀟瀟心胸再豁達,也有些惱意。
顏蓁蓁仗著自己名次靠前,便想以成績壓人。她這個第十名,只能挑人剩下的位置,只能坐最後一排了。
蕭語唅和尹瀟瀟頗為交好,聞言皺眉反對:「不妥!還是抽籤挑位置吧!」
李湘如自然不願意抽籤:「我覺得顏妹妹的主意好。」
謝明曦竟也說道:「那就以入學名次來挑位置。」
李湘如:「……」
差點忘了,這兒還有一個礙眼的第一名!
……
李湘如抽了抽嘴角,不再多言。
尹瀟瀟沒料到謝明曦竟也贊成這個主意,心裡有幾分氣悶。
十一歲的少女,便是有些城府,也未至喜怒不行於色的地步,怏怏不樂地說道:「舉手表決。贊成以入學名次挑位置的,都有誰?」
謝明曦李湘如都舉了手,林微微也舉了手,顏蓁蓁舉手的動作也十分麻溜。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秦思蕁略一猶豫,也舉了手。
正好半數。
蕭語唅考了第五,名次也靠前。卻未舉手。
「一半人讚成,」尹瀟瀟攤攤手:「另一半想來贊成抽籤……」
話還未說完,方若夢竟也怯生生地舉了手。
尹瀟瀟:「……」
尹瀟瀟氣得瞪了方若夢一眼:「你要舉手,怎麼也不快些?」
方若夢有些羞愧地應道:「我平日在家中,極少張口,動作反應都慢些。」
尹瀟瀟:「……」
謝明曦掃了神色不愉的尹瀟瀟一眼,笑著說道:「既有六個人讚成,便按著入學名次來挑位置。我是第一,便第一個來挑。」
然後,伸出手,指向最後一排的中間:「我坐這兒。」
眾少女:「……」
這個起落實在太大了!
……
尹瀟瀟反射性地跳著轉了個身,一臉驚詫:「謝妹妹,你真要挑最後一排?」
自小便習武善於騎射,動作輕盈利落,不甚雅觀的蹦跳也格外利索。
謝明曦笑著點點頭。
尹瀟瀟之前的些許惱意,一掃而空,哈哈一笑,一把攥住謝明曦的手:「好好好,算你講義氣!我尹瀟瀟是交定你這個好朋友了!」
爽朗明快的尹瀟瀟,笑起來的時候別有一股灑脫不羈的勁頭。嘴角高高揚起,眼眸亮得似能放出光來。
謝明曦也笑了起來。
李湘如看著又刺目又膈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謝妹妹高風亮節,令人欽佩。我委實不及,還是選第一排!」
第一排一共三個位置,李湘如選了一個,另外兩個自然要留給免試就讀的六公主和另一位宗親貴女。
林微微本該選第二排,此時卻道:「我也選最後一排。」
一個鼻孔出氣!
李湘如心中暗暗冷哼一聲。
謝明曦笑道:「好,我們坐一起。」
尹瀟瀟對主動坐最後一排的林微微也生了好感,沖林微微笑了一笑。
顏蓁蓁不客氣地選了第二排。
輪到蕭語唅,卻有些猶豫。坐前面當然好,這麼一來,離尹瀟瀟卻又遠了。她不選後排,便顯得不夠義氣……
尹瀟瀟看出蕭語唅的躊躇,立刻笑道:「你也選第二排。我們兩個可以在課餘一起說話。」
蕭語唅有些歉然,最終還是選了第二排。
緊接著是秦思蕁。第二排三個位置都被選完。
誰也沒料到,第七名的方若夢竟也要選最後一排:「我也坐最後一排。」
別人還未吭聲,尹瀟瀟卻不樂意了,瞪著眼說道:「不行!最後一排是我的,你不准搶!」
方若夢膽子小,被瞪了一眼,反射性地便垂了頭,小聲又堅持地說道:「按著名次挑選,我就挑最後一排。」
尹瀟瀟:「……」
尹瀟瀟被噎得啞口無言。
謝明曦忍俊不禁,張口打圓場:「尹姐姐別惱。你坐我前面吧,想和我說話,只消轉頭就行了。」
尹瀟瀟不怎麼情願地應了。
沐婉婷和佟悅沒得選,都選了第三排。
……
經過這麼一遭,眾少女兩派之勢已隱約浮出水面。
一派以李湘如為首,顏蓁蓁秦思蕁等嫡女緊密圍繞在李湘如身側。
而另一派,則以謝明曦為首。
林微微堅定不移地站在謝明曦身側,尹瀟瀟和謝明曦志氣相投,同樣庶出的方若夢,顯然也願意親近謝明曦。
李湘如原本打著獨佔鰲頭的主意,卻未想到,第一日便被謝明曦佔了個平分秋色,心中頗為氣悶。轉念一想,還有兩位份量最重的同窗還未來。
六公主出身皇室,身份尊貴,不言而喻。
另一個免試就讀的新生,肯定是盛錦月。盛錦月和謝明曦早已結下樑子,勢同水火,絕無可能和解。
只要將盛錦月和六公主拉攏在自己這一邊,謝明曦休想翻出風浪。
正想著,就聽學舍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李湘如精神一振,立刻看了過去。
謝明曦耳力靈敏,早已聽到了腳步聲。心中悄然一動,轉過身來。
一張塵封在久遠記憶中的美麗臉孔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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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10:46 PM
第七十章 :重逢(一)
少女約有十一歲,長眉挺鼻,黑眸紅唇。
一襲碧色羅裙,式樣簡單至極,黑亮的青絲挽做雙環髻,發邊只簪了一朵白玉芙蓉,其餘再無修飾。
少女氣度出眾,滿身風華。那份與生俱來睥睨眾人的尊貴,頓令眾少女生出望塵莫及的黯然。
論容貌之美,在座少女無人能及。
便是謝明曦,也未敢言勝過這個少女。
比起驚人的美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少女的陰鬱冷漠。仿若終年不化的積雪堆積在眼角眉梢,無人能令她展顏。
目光如寒潭,深幽不見底。
果然是六公主來了!
……
和昔日好友重逢,委實令人欣喜快慰!
謝明曦心中湧起絲絲暖意。
前世,她只是謝雲曦身側「伴讀」,身份低微。雖和六公主相交,也不便來往過密。
今生,她是蓮池書院的新生頭名,風光赫赫,無人能及。和身份尊貴的六公主成了同窗。也有資格和六公主正式結交來往了。
謝明曦正欲上前行禮,李湘如動作更快一步,搶著上前一步襝衽行禮:「湘如見過六公主殿下!」
六公主面無表情,連眉頭都未動一下。
李湘如:「……」
眾少女:「……」
傳聞六公主陰鬱少言,從不理人,果然半點不假!
李湘如已行了禮,六公主不發話,她便不能起身。
……
身為名門貴女,李湘如自幼便接受過嚴格的訓練教導,禮儀無可挑剔,行禮姿勢十分標準。也正因如此,這等行禮姿勢最是累人。
不到片刻,李湘如便覺腿酸腰酸滿腹心酸。
她只是想第一個和六公主說話,給六公主留下印象而已。
為什麼落到現在進退兩難的地步?
她到底還要維持這個僵硬可笑的姿勢多久?
謝明曦看著這一幕,忽地想起昔日和六公主初見的自己。也是這般戰戰兢兢滿心惶恐。後來相處得久了,才知六公主外冷內軟,心地善良。
其實,李湘如自行起身就行了。六公主根本不會怪罪。六公主不喜說話,便連宮中的內侍宮女也知曉行禮後自行起身。
可惜,李湘如不知道!
眾少女也不知道,俱以為六公主冷漠倨傲難纏,心中各自惴惴不安。
謝明曦也不提醒,慢悠悠地又等了片刻。才張口道:「李姐姐不妨自行起身。想來公主殿下不會責怪你的。」
李湘如默默「堅持」了盞茶功夫,早已全身酸軟額上冒汗,再不起身就要踉蹌摔倒出醜了。此時也顧不得別的,先站直身子,暗暗鬆了一口氣。
六公主果然沒動怒。
事實上,六公主從頭至尾都是同樣的表情。
冷漠如雪,波瀾不驚。
謝明曦微笑上前,襝衽行禮:「謝明曦見過六公主殿下。」
六公主眉頭微微一動,目中迅速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迅疾掃過謝明曦清麗秀美的臉龐。旋即,這絲隱沒眼底,恢復如常。
低頭行禮的謝明曦,並未捕捉到這一絲異樣,很快起身。
六公主並未怪罪。
其餘少女都鬆了口氣,一一上前行禮。
六公主一直都沒出聲,強烈的氣場卻壓得眾少女喘不過氣來。之前說笑鬥嘴較勁的氣氛一掃而空。各自拘謹地站在原處。
謝明曦雖有心親近好友,也未急在一時。
來日方長,日後親近的機會多的是。
……
好在,僵持的氣氛沒維持多久,就被最後一個新生的到來打破。
「盛姐姐,你總算來了!」李湘如剛才大失顏面,心中正不是滋味。見了盛錦月,立刻笑著迎了上去。
蕭語唅顏蓁蓁等人和盛錦月也都相熟,各自熱絡地笑著迎了過去。
素來趾高氣昂的盛錦月,今日神色卻有幾分難言的尷尬。
免試就讀,總不及正兒八經的考中蓮池書院。
更何況,她曾在眾人面前大放厥詞,說什麼要憑自己的本事考中書院,否則寧可不來……今日自己打自己的臉,實在是疼。
只是,祖父親自進宮,向俞皇后求來這個名額。她便是再驕縱任性,也絕不敢說不來。今日在書院外磨蹭了半天,到底還是來了。
李湘如何等聰慧伶俐,見盛錦月神色尷尬,便知她心結。立刻笑道:「當日文會,我們便想著一起進蓮池書院做同窗。今日如願以償,實在是件令人歡喜的好事。」
隻字不提盛錦月親口立下的誓言。
蕭語唅也笑道:「正是。看到盛姐姐,我們心裡都十分歡喜。」
秦思蕁柔聲道:「盛姐姐今日為何來得最遲?」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盛錦月身在其中,總算沒那麼尷尬了,笑著說道:「昨日太過緊張,沒睡好,早上起得稍遲了些。你們倒是都來得早。」
顏蓁蓁不以為然地笑道:「考中書院,是何等喜事。我巴不得早些來報到,哪裡會緊張。」
盛錦月:「……」
眾人:「……」
一句「考中書院」,生生戳中盛錦月痛處。
顏蓁蓁年齡最小,被嬌慣著長大,素來有口無心。盛錦月知曉她的脾氣,也不好怪她,默默嚥下心頭悶氣。
「夫子還沒來,我們都已選好位置了。」李湘如笑道:「我們特意留下了第一排的兩個位置,六公主殿下和盛姐姐各坐一張如何?」
盛錦月卻未立刻點頭應下,反而問道:「第一排共三張位置,還有一張被誰選了?」
千萬別是謝明曦!
當然不是怕了她……反正,總之,自己絕不和謝明曦坐一排。
李湘如看穿了盛錦月的心思,卻不說破,笑著應道:「被我選了。」
不是謝明曦就好!
盛錦月暗暗鬆了口氣。
然後,那個討人厭的聲音便在耳邊響了起來:「錦月表姐特意張口詢問,莫非是想和我坐一起?」
誰想和你坐一起!
盛錦月反射性地瞪了過去:「自作多情,我才不願和你同坐。」
謝明曦扯起嘴角,淡淡應道:「我也不願和一個出爾反爾之人坐在一起。」
盛錦月:「……」
眾人:「……」
六公主目光微微一閃,落在謝明曦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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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 10:13 PM
第七十一章 :重逢(二)
盛錦月氣得漲紅了臉。
出爾反爾……
太扎心了!
「我就出爾反爾,關你何事!」
憋了半天,盛錦月終於重新挺起了驕傲的頭顱:「我是淮南王府嫡女。免試就讀的名額,本就是留給宗室貴女的。誰比我更有資格?」
「謝明曦!你別仗著自己考了第一名,就在這兒耀武揚威!」
「第一名有什麼了不起!」
謝明曦挑眉一笑,慢悠悠地說道:「於我而言,第一名確實沒什麼了不起。對你來說,算是很了不起了。」
連前十都沒考中的盛錦月:「……」
考了第二的李湘如:「……」
考了第一的人,就是驕傲得理所當然,那麼令人討厭!
以盛錦月的脾氣,能強忍著沒衝上前來揍人或者挨揍,實在難得。
盛錦月深呼吸幾口氣:「今天是報到的第一日,我才不和你爭吵,免得給夫子留下壞印象。麻煩你離我遠一點,我根本不想看見你。」
呵!放狠話誰不會!
謝明曦淡淡一笑:「我特意選了最後一排,正是為了離你遠一點。」
盛錦月:「……」
被氣得想吐血的盛錦月,憤憤地走到第一排坐下。打定主意,今日再也不和謝明曦說話。
眾少女各自同情地看了盛錦月一眼。
盛錦月素來驕縱成性,言行跋扈,何曾吃過這等虧?如今卻被謝明曦欺負得無還口招架之力……看著還挺解氣的!哈哈!
六公主微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
盛錦月坐下後,眾少女也隨之一一落座。
林微微坐在最後一排左側,謝明曦便坐了中間。
剩下靠右邊的一張桌子,方若夢笑盈盈地走了過來。坐下之後,轉頭沖謝明曦笑道:「以後請你多多指點。」
對謙遜之人,謝明曦並不高傲,笑著應道:「以後我們一起勤奮讀書,共同進步。」
方若夢笑著點頭。
誰也不是生來就膽小怯懦。
只是,被養在方家內宅十一年,長期生活在嫡母和嫡出姐妹的欺壓凌辱之下,她不得不謹慎拘謹。時日久了,連她自己都厭惡自己溫吞不敢大聲說話的性子。
直至今日,她才知道,原來庶女並不都像她這樣。
原來,世上還有謝明曦這樣的少女。
優秀出色,自信從容,言辭鋒利。一眾名門貴女,在她面前盡皆黯然失色。便連出身淮南王府的盛錦月,也憋屈地敗於她口下。
方若夢暗暗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和謝明曦多親近。
林微微將方若夢激動的神色盡收眼底,然後,沖謝明曦眨眼示意。
不費多少力氣,便收服跟班一個。
謝明曦啞然失笑,正欲低聲張口,眼角餘光忽地瞄到一個身影走了過來,不由得微微一怔。
六公主過來做什麼?
……
六公主的一舉一動,眾少女自然都看在眼底,各自驚詫地看了過來。
之前眾人入座,六公主並未動彈,誰也不敢提醒或催促。
跋扈的盛錦月和高傲的李湘如,各自坐了第一排的左右兩側,中間那張位置無人敢坐,特意留給了六公主。
六公主往最後一排走是何意?
可惜,無人敢問出口。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六公主走到方若夢身邊,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方若夢。
方若夢反射性地打了個哆嗦,全身緊繃。
六公主站在她身邊做什麼?
老天,誰來救救她?
可惜,沒人吭聲。
方若夢雙目噙著淚珠,求助地看向謝明曦。
太可怕了!六公主要做什麼?我該怎麼辦?
謝明曦自然不會驚懼。六公主不喜說話,性情冷漠陰鬱,其實心腸柔軟,並不難相處。難的是猜出她的心意。
謝明曦略一思忖,在方若夢感激涕零的目光下張口問道:「公主殿下站在此處,莫非是想坐在最後一排?」
六公主略一點頭。
眾人:「……」
眾人心中瘋狂腹誹。
堂堂公主,不坐第一排,跑去最後一排!別是頭腦不清醒吧!
方若夢被嚇得腿軟,便是再不情願,也不敢不讓出位置。哆嗦著站起身。
六公主毫不客氣,伸手指了指第一排的中間。
「方姐姐,公主殿下讓你去坐第一排中間。」謝明曦善解人意地說道:「你別辜負了殿下好意。」
方若夢苦著臉謝恩:「多謝殿下。」然後,在眾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下,顫顫巍巍地去了第一排中間的位置坐下。
盛錦月不善地瞪了一眼過來。
李湘如也心有不滿。特意留下最佳的位置,本是留給六公主的,也方便日後自己和六公主親近來往。沒曾想,竟有這等轉折,被方若夢搶了去。
方若夢被左右不善的目光瞪得心中發涼,更是滿心委屈。
她根本不想坐第一排,是六公主搶了她的位置!盛錦月李湘如瞪著她做什麼?有本事就去瞪六公主!
……
林微微心中也有些詫異。不過,她心性沉穩,很快冷靜下來,友善地沖六公主微笑示意。
六公主神色漠然,毫無回應。
謝明曦也沖六公主微笑:「以後我和殿下坐在一排,還請殿下多多指教。」
六公主略略點了點頭。
林微微:「……」
這區別待遇,也太明顯了吧!
林微微抽了抽嘴角,轉過頭。
謝明曦還在低聲和六公主說話。獨屬於少女的聲音清甜柔軟,悅耳之極:「我是謝明曦,今年十歲。父親是鴻盧寺卿,嫡母永寧郡主。今年新生考試考了頭名。」
「坐在第一排的三人,是淮南王府的盛錦月,李閣老的嫡孫女李湘如,還有方閣老府上的庶出孫女方若夢……」
竟細細地說起了每個人的姓名家世年齡,連考試名次也一一說得清楚。
林微微有些驚訝。
謝明曦這般耐心細緻,六公主竟也沒有半點不耐,實在令人稱奇。
林微微忍不住又轉頭看了一眼。
謝明曦生得清麗秀美,此時唇畔含笑,令人如沐春風。
陰鬱冷漠的六公主,全身的陰沉也散去幾分。
一個柔聲細語,一個側耳聆聽,畫面竟異常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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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10 AM
第七十二章 :院規
對著昔日好友,謝明曦前所未有的耐心溫柔。
蒼天作證,她還從未對誰這般好過。
或許是六公主真的和她有緣。今生初次相見,孤僻少言的六公主竟對她無半分排斥,之前和方若夢換位置,顯然是有意主動坐到她身邊。
想及此,謝明曦目中清淺的笑意深了一些,唇角揚起愉悅的弧度。
六公主默默凝視著謝明曦美麗的笑靨。
心中在想什麼,無人知曉。
坐在第一排的盛錦月,不時回頭看一眼,待看見謝明曦和六公主親密低語的模樣,心中惱恨不已。
六公主的冷漠孤僻人盡皆知。她屢次三番主動寒暄,六公主從不搭理。
也不知謝明曦用了什麼邪術,竟在短短片刻和六公主親近起來!
李湘如更是嫉恨得咬牙切齒!
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和六公主交好。日後或能沾光出入宮廷,和四皇子「偶遇」……沒想到,又被謝明曦搶了先!
謝明曦!
謝明曦!
謝明曦!
李湘如心底的嫉恨怨懟幾乎快化為實質,嗖嗖如利箭飛向後排的謝明曦。
其餘少女,或多或少也生出艷羨之意。
六公主是皇上幼女,頗得皇上寵愛。誰不想和六公主親近?
可惜六公主太過孤僻陰鬱,渾身上下散發著「我誰都不想理」的冷漠。眾人有心無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謝明曦拔了頭籌……
等等!
這個形容詞怎麼有點怪怪的?
……
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
是顧山長來了。
眾少女心中一陣雀躍欣喜激動,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相迎:「學生恭迎山長和夫子。」
謝明曦下意識地低聲提醒:「山長來了,殿下也該起身相迎才是。」說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六公主反應頗為迅捷,甚至比她更早一步起身。
謝明曦心中湧起一絲憐惜。
六公主出身天家,尊貴之極,禮數卻這般周全,顯然在宮中的日子並不好過。
俞皇后是嫡母,六公主是庶出。庶女不受嫡母待見,也是常理。便是天家也不例外。
六公主看似平靜無波,實則目光敏銳。眼角餘光掃到謝明曦帶著憐惜的溫柔目光,心中悄然一動。
顧山長已走了進來,含笑的目光一一掃過眾少女的臉孔:「不必多禮,都坐下吧!」
眾人齊答:「謝過山長。」
然後,才一起坐下。
顧山長目光落在第一排的三人,眉頭略略一皺。
考取頭名的謝明曦為何沒坐第一排?莫非是李湘如等人以家世壓人?
身份尊貴的六公主,為何也坐了最後一排?
李湘如被顧山長明亮銳利的目光看得心虛不已,又覺滿腹委屈。謝明曦自己選了最後一排,又不是她的錯。顧山長分明生了誤會,怪到了她的身上。
不行,這個黑鍋她絕不背!
「啟稟山長,」李湘如很快站起身來,委婉地解釋:「適才有空,我們便以入學名次為序挑了位置。若有不妥之處,還請山長言明!」
顧山長眉頭略略舒展,尚未說話,坐在最後一排的謝明曦也站了起來:「山長,我主動挑了最後一排的位置,和李姐姐錦月表姐都無關係。」
李湘如:「……」
無辜中箭的盛錦月:「……」
旁觀的眾少女:「……」
明明是事實,被謝明曦這般認真誠懇地道來,怎麼聽都像是李湘如盛錦月仗勢欺人!
顧山長尚未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冷淡的目光掃過李湘如盛錦月氣得漲紅的臉孔:「罷了,既已坐下,暫時便如此坐著。書院每個月都有考核,待到首次考核過後,再以成績次序重排位置。」
眾少女:「……」
顧山長,算你狠!
……
顧山長身量修長,目光淡淡,聲音不疾不徐。
「我們書院,設有禮樂射預書數六門課程,這六門課程必學。另有棋藝茶道舞藝女紅廚藝等選修科目,可任選兩門。」
「必學課程,每個月考核一回。分甲乙丙三等。位列甲等者,書院會張榜公佈,並有獎賞。連續兩次位列丙等,便請家人前來商榷,勸其離開書院。」
「選學課程,半年考核一回。考核標準,和必學課程相同。」
一席話,聽得眾少女心跳如擂鼓,便連最自信的李湘如,此時也手心陣陣冒汗。
考了丙等已經夠淒慘,連著兩次就要被請家長並退學,實在太過嚴苛。
盛錦月更是毫無底氣,面色悄然泛白。
祖父舍下老臉,替她求了免試就讀的名額。若是她考了丙等,還有什麼臉面對祖父?
六公主神色漠然,看不出半點情緒波動。
謝明曦神色未變,繼續聆聽顧山長「訓話」。
「皇后娘娘每月親至書院三日,為書院所有學生授課。你們是新生,皇后娘娘會為你們授課一整日。」
「皇后娘娘滿腹經綸,學富五車。有娘娘親自教導,是爾等三生之福。皇后門生四個字,重於千斤。望爾等珍重,切莫辜負娘娘心意!」
提起俞皇后之名,眾少女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齊聲應是。
蓮池書院之所以聞名天下,有大半歸功於俞皇后。
皇后門生,於閨閣少女而言,份量極重。便如男子考中會試,一躍成為天子門生。
顧山長又道:「每個月休沐三日,分別是旬末。辰時上課,申時散學。中午有一個時辰的進食午休時間。」
「書院提供飯食,爾等若想自帶飯食也可。每個人只可帶一個伴讀,不得胡亂走動,更不可擾亂夫子上課。」
「學舍後有休息的屋舍,兩人一間,自由組合即可。」
話音剛落,眾少女便一陣輕微的騷動。
辰時就要上課!
意味著卯時天未亮時就得起床梳洗更衣,再乘坐馬車到書院。若是路途遠的,起得還要更早一些。
讀書之辛苦,可見一斑。
不過,連六公主都沒吭聲,她們自然更無提意見的資格。再者,能進蓮池書院是何等的榮耀?便是再辛苦,也得咬牙堅持。
眾少女很快安靜下來。
顧山長目中閃過滿意,張口道:「你們十二人既為同窗,也是緣分。便由你們自己選出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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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11 AM
第七十三章 :舍長(一)
何為舍長?
簡而言之,便是十二人之首。平日管理紀律,安排學舍事務,可以代替眾人和夫子們打交道,出頭露臉機會頗多。
李湘如目中閃過一絲志在必得的光芒。
這等好事,萬萬不可讓謝明曦搶了去。
李湘如打定主意,索性厚顏起身,主動張口相詢:「不知山長所言何解?我們該如何選出舍長?可否毛遂自薦?」
李湘如出身名門,自小被家中精心教養長大,落落大方,氣度沉穩,十分惹眼。此時侃侃而談,其談吐風儀,令人贊許。
以一個十一歲的少女而言,實在難得。
顧山長目中閃過讚許,笑著點頭:「毛遂自薦,自是可以!」
李湘如心神大定:「既是如此,那我便厚顏自薦一回。」
不等顧山長吭聲,便利落地轉過身來,面對一眾少女:「一起考進蓮池書院,成為同窗,可見我們有緣。從今日起,我們要在書院就讀五年。每日相伴學習,便是嫡親的姐妹,也不及我們親近。」
「我願為大家鞍前馬後,操勞瑣事。」
「希望大家給我這個機會,一起舉薦我。」
謝明曦的眼眸閃過一絲饒有興味的光芒。忽地也站起身來,微笑著說道:「我也有意自薦為舍長。」
李湘如:「……」
眾人:「……」
六公主微微側目。
這個謝明曦,言行舉止處處出人意料,和她想像中的截然不同……不過,這樣才有趣不是?
……
又是謝明曦!
怎麼哪兒都是你!
李湘如心裡那個氣就別提了。面上還得做出虛懷大度的樣子來,沖謝明曦笑道:「既是你也有意,我們兩人便請眾同窗投票。誰票數多,便由誰勝出如何?」
謝明曦從容點頭:「這個主意頗佳。」
然後,恭敬地看向顧山長:「李姐姐張口在前,我本不該厚顏張口。只是,此機會難得。我委實不願錯過,這才厚顏自薦。懇請山長不要見怪!」
顧山長當然不會見怪。
身為夫子,最喜歡的便是好學上進的學生。謝明曦出身雖不及李湘如,卻才學驚人,令人激賞。
只衝著那篇文采逼~人的策論,顧山長心裡的天平便已傾向謝明曦。
「舍長之位,本就應由才高聰慧之人擔任。」顧山長淡淡笑道:「你們兩人俱是新生中的佼佼者,既都有意角逐舍長之位,我便成全你們。」
「今日這第一課,便來選舍長。我給你們各一炷香時辰,一展所長,直抒心意。眾學生仔細聆聽,選出最合心意之人。」
「投票之時,執筆寫出屬意的名字即可,不必署名!」
也免得眾人心中有所忌諱,礙著李府威勢,不敢選謝明曦。
謝明曦心中湧起一陣暖意。
顧山長看似嚴肅,實則正直善良,值得敬重。對著這麼一位可親可敬的女子耍心機,會不會稍微有點過分?
算了,還是先當上舍長再說!
……
顏蓁蓁眼看著自己錯失良機,心中懊悔不已。
只是,第三名都沒吭聲,她這個第四名自然不便出言。
不止是顏蓁蓁,蕭語唅等人也在暗暗扼腕。如今顧山長已經發了話,這舍長之位,只能從謝明曦和李湘如中產生了。
李湘如深諳先發制人的道理,笑著對謝明曦說道:「我比謝妹妹年長一歲,今日厚顏搶先一步,謝妹妹不會見怪吧!」
按入學名次,她不及謝明曦,索性厚著臉皮扯年齡。
謝明曦微微一笑:「不提年齡,便是按入學名次,我也該先讓李姐姐三分。否則,我便落了欺人之嫌。」
李湘如:「……」
呸!厚顏無恥!
考第一就了不起嗎?處處壓著我這個第二!
李湘如心中大怒,面上不動聲色:「謝妹妹高義,令人欽佩。」
顧山長執掌書院多年,教過的學生不知多少。此時這般情形,卻也從未見過,一時間,也覺興味有趣。揚聲吩咐:「來人,去請季夫子等人過來。」
然後,笑著說道:「難得有這等熱鬧,讓眾夫子前來聽上一聽。讓她們也一起投上一票,以保公平公正!」
公平公正四個字,令謝明曦心中生出暖意,久久不散。
李湘如嫉妒得快扭曲了!
什麼公平公正!
無非是怕眾學生欺辱謝明曦出身低微罷了!顧山長擺明了就是偏心謝明曦!
她哪裡不及謝明曦?
可惡又可恨的第二!
啊啊啊啊!
……
片刻後,五位夫子一起來了學舍。
季夫子教導算學雜學,楊夫子教導音律,蘇夫子教導禮儀,董翰林教導四書五經。
教導射御兩門的是同一個夫子,姓廉。
這位廉夫子,頗為年輕,只有二十左右。膚色微黑,個頭頗高,雙腿修長,雙目清亮有神。有別於幾位女夫子羅裙廣袖,廉夫子穿的是武服。
紅白相間的鮮亮武服,頗為合身,映襯得廉夫子滿臉英氣,魅力非凡。
「見過夫子。」眾學生一起拱手作揖,行學生禮。
眾夫子齊聲道:「免禮起身。」
五個夫子裡,只有一個男夫子,眼前又是一群貌美如花的少女學生。
董翰林頗有幾分勢單力孤的尷尬,不願被人窺破,便一直板著臉孔,嚴肅得近乎嚴厲,令人發楚。
待聽清事情的原委,董翰林有些不快。聽聞謝明曦之名,更是不喜。
當日閱卷,他本有惜才之意。之後被那一篇驚世駭俗的策論激怒,堅持罷落。季夫子卻力持將那一份試卷評為甲等頭名。
之後,這一份試卷入了顧山長的眼,又得了俞皇后青睞,最終得了頭名。
董翰林被狠狠打了一回臉,心中十分介懷。尚未見面,便對謝明曦這個名字生出厭憎。
今日「鬧事」之人又有謝明曦!
董翰林面色微沉,掃了兩個女學生一眼,一板一眼地說道:「友愛同窗,彼此謙讓才是正理。你們兩人為了舍長之位,相爭不下,竟鬧至山長面前。委實不妥!」
這個老古板老學究!
裝模作樣!
幾位女夫子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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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12 AM
第七十四章 :舍長(二)
朝堂上眾官員爭權奪利,明刀暗箭防不勝防。
董翰林當年便是被「鬥敗」的犧牲品,四十多歲正是官員盛年,董翰林卻不得不主動致仕。
蓮池書院裡女夫子居多,男夫子加起來不足十人。男子天生便瞧不起女子,一個個肯來蓮池書院,沖的是俞皇后的名頭和豐厚的束脩。
還有一些不足為人道的心思。譬如打著續絃主意的鰥夫……
咳咳,說的正是董翰林。
兩年前,董翰林死了正妻,正逢顧山長登門聘請。顧山長年過四旬,一直未嫁,氣質出眾,出身名門,和俞皇后情誼甚篤。
董翰林當下便動了不可告人的心思,應了聘請,來了蓮池書院。
董翰林學問淵博,上課認真,確實令人佩服。不過,他對顧山長的心思實在令人生厭。別說顧山長立意終身不嫁,便是要嫁,也輪不到想吃天鵝肉的董翰林。
一眾女夫子心照不宣地一起討厭他。
董翰林一張口,立刻被群嘲反駁。
「董翰林此言謬矣!」
季夫子率先出言:「有才之人,該當重任。此乃千古不破的真理。若事事相讓,毫無擔當,豈不愧對一身所學?」
楊夫子平日和季夫子較勁,到了此時,卻站了同一陣營:「季夫子所言極是。蓮池書院學風濃厚,素來鼓勵學生之間的良性競爭。既然都有意做舍長,比試一場也在情理之中。」
性情最溫柔的蘇夫子點頭附和:「季夫子楊夫子言之有理!」
廉夫子話語簡潔乾脆:「開始吧!」
董翰林:「……」
一個個這般伶牙俐齒言語咄咄!面對男子,也絲毫不讓!
簡直亂了男尊女卑綱紀倫常!
董翰林痛心疾首。只是,數次血淋淋的教訓早已教會了他「該閉嘴時就閉嘴」的道理。只得悻悻地輕哼一聲。
顧山長看在眼底,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很快又平復如初。
男尊女卑之論調,早已滲入人心。
想徹底扭轉,談何容易。
她和俞皇后奮鬥經營數年,才有了聲名赫赫的蓮池書院,才使得眾人重視女子讀書識字。想和男子地位並駕齊驅,卻是遙遙無期……
罷了!不想這些。
顧山長將腦中雜念全部揮去,淡淡說道:「李湘如,你先來。以一炷香時間為限,一展所長。」
李湘如精神一振,斂容應是。
……
一炷香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撫琴一首,倒是夠了。只是,這是選舍長,需以在才學上折服眾人。
李湘如自幼熟讀四書五經,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從四書中挑了一段,然後講解其經義。引經據典,滔滔不絕。
董翰林捋著三寸鬍鬚,目中閃出了讚許之色。
李閣老是兩榜進士出身,詩書傳家,對兒孫的教育十分重視。李湘如身為李府最優秀的嫡女,學識過人不說,這份沉穩從容也令人欣賞。
顧山長和一眾女夫子也略略點頭。
李湘如大出風頭,心中自是快意。一炷香時間轉眼即過,李湘如頗懂把握時機,最後還煽情了幾句:「……懇請眾姐妹都投我一票,令我心願得償!」
啪啪啪!
冷不丁響起的掌聲,嚇了李湘如一跳。
李湘如笑容微微一僵,看了過去。
鼓掌之人,正是謝明曦。她似未看出李湘如眼底閃爍的火星,一臉誠懇地讚歎:「李姐姐才學過人,名不虛傳。」
當著夫子們的面,李湘如只能表現出虛懷若谷的風度:「哪裡哪裡,謝妹妹過獎了。我已說過了,接下來,便要看謝妹妹的了。」
謝明曦微微一笑,並未自謙:「李姐姐講了一段四書,我便寫一回字吧!」
書法?
李湘如心中長笑不已。
顧山長擅長書法,被譽為當朝大家。謝明曦竟敢班門弄斧!
今日出醜是出定了!哈哈!
在場和李湘如抱有同樣想法的人顯然不少。
林微微略略蹙眉,目中閃過一絲擔憂。尹瀟瀟也有些焦慮。方若夢一緊張,便要摳手指。此時悄悄將手指藏在袖中摳來摳去。
六公主從頭至尾表情都無變化,只一直看著謝明曦。
謝明曦似有所察,沖六公主安撫地笑了一笑。
放心,看我的!
那抹自信從容的笑容,宛如鮮花驟然綻放,又如明珠被拭去灰塵,璀璨奪目,美不勝收。令人目眩神迷。
六公主清晰地聽到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血液汩汩湧向腦海。
看著謝明曦窈窕從容的身影,六公主目中閃過一絲光芒。
謝明曦縱然再敏銳,身後也未長眼,自然又錯過了這一幕。
不然,熟知六公主性情的謝明曦,定能察覺到異樣。
……
學舍裡,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為了供夫子們提筆落墨,硯台裡早已提前磨好了墨。
眾目睽睽之下,謝明曦從容提筆。
她到底寫了什麼?
坐在桌子上的一眾少女好奇心被吊得老高,恨不得伸長脖子張望。可惜夫子們俱在,誰也不敢動彈。心裡便像貓爪子撓著一般。
其實,幾位夫子也好奇得很。只是端著夫子的架勢,不便流露罷了。
便連董翰林,也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
這個謝明曦,一手館閣體寫得極佳。不知今日所書,又是什麼字體?
顧山長倒是乾脆的很,負手走了過去,目光一掃,眼眸便亮了起來。
熟悉顧山長脾氣的眾夫子對視一笑。
顧山長最擅書法,見到字寫的好的學生,生出喜愛之情也是常理。能在顧山長的注目之下從容落墨,也可見謝明曦心性之沉穩。
盞茶後,謝明曦停了筆,然後恭敬地說道:「學生在山長面前獻醜了。」
顧山長輕笑一聲:「小小年紀,於書法上有此等造詣,實屬難得。便是我年少之時,也不及你。」
眾人一陣騷動。
謝明曦到底寫了什麼?
顧山長的評價竟如此之高!
「多謝山長誇讚。」謝明曦笑著道謝,等上片刻,待墨跡稍乾,才捧起寫好的字,呈於眾人。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實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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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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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13 AM
第七十五章 :舍長(三)
這是一首極有名氣的勸學詩。通俗直白,淺顯易懂。內容並不出奇,出奇的是用了四種字體。
隸書行書楷書行草!
習字之人,練過多種字體並不稀奇。便拿李湘如來舉例,這四種字體,她也都有涉及。只是……
四種字體皆行雲流水般漂亮,她萬萬寫不出來!
李湘如面色微微泛白,雙手死死握緊。一點無奈又憤怒的苦澀,從舌尖湧起,迅速蔓延開來。
她輸了!
再次輸給了謝明曦!
輸得徹徹底底,輸得萬般不甘!
想她李湘如自幼才名驚人,不管到了何處,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是眾少女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今日,卻眼睜睜地看著謝明曦大放光芒,將她踩在腳下。
六公主凝望著光芒四射的謝明曦,嘴角微不可見地揚了一揚。
……
「好字!好字!」
季夫子第一個驚歎出聲:「蓮池書院裡擅書法學生頗多,不過,能將隸書行書楷書行草四種字體都練至此等地步,尚無第二個!好好好!」
緊接著,楊夫子蘇夫子也讚歎不已。
廉夫子擅騎射,對書法並不精通,簡短地點評一句:「寫得好!」
董翰林不喜謝明曦,卻也不能違心地說字寫得不好,繃著臉不吭聲。
顧山長目光掃過一眾學生或震驚或艷羨或嫉恨的臉孔,淡淡說道:「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實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這首勸學詩,謝明曦寫得好。」
「爾等也當謹記於心,引以為戒!」
「蓮池書院是讀書求學之處,不是爭鋒較勁的地方,更不是勾心鬥角捧高踩低之所。今日李湘如謝明曦競爭舍長之位,有才者居之。不論誰落敗,都不得心生怨懟,日後再生事端!」
「你們兩個可記下了?」
顧山長明亮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
李湘如抿緊嘴角,低聲應是。
謝明曦抬頭,和顧山長對視片刻,心中湧起一絲微妙的悸動。
這樣的偏愛呵護,親爹親娘未曾給過她。嫡親的兄長未曾給過她。前世的丈夫也未曾給過。
今日剛見面的顧山長,卻在眾新生面前,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了對她的偏袒和喜愛!
冷如寒霜的心田,悄然注入一絲暖流。
堅不可摧的冰凍,被突如其來的溫暖融化了一角。
……
接下來,便是不記名投票。
除去謝明曦和李湘如,還剩十個學生,便有十票。再加五位夫子,共計十五票。眾人各自在紙筏上寫了名字,放至顧山長面前。
李湘如明知自己獲勝希望不大,一顆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緊緊地盯著顧山長的一舉一動,目中滿是希冀。
謝明曦卻頗為平靜,沉著得令人咬牙切齒。
李湘如忍不住恨恨地瞪了謝明曦一眼。
謝明曦大度地回以笑容。
這是屬於勝利者才有的自信從容。
不出所料。
很快,顧山長便清點完票數,選後宣佈:「李湘如六票,謝明曦九票。這舍長之位,便由謝明曦來擔任。」
「李湘如,你可心服口服?」
李湘如滿心苦澀,卻不得不應:「學生心服口服。」
顧山長舒展眉頭,又溫和地叮囑謝明曦:「你既為舍長,便當盡心竭力為同窗著想,為夫子們解憂。」
謝明曦恭敬地應下,然後出人意料地說道:「山長,何不再設副舍長一職?」
顧山長一怔:「副舍長?」
「正是。」謝明曦不疾不徐地接了話茬:「李姐姐出身名門,才學出眾,細心沉穩。若她為副舍長,定會盡心盡力。」
顧山長看向李湘如,溫和相詢:「你可願意做副舍長?」
李湘如:「……」
李湘如懵了。
眾少女面面相覷,一頭霧水。謝明曦竟主動為李湘如說情,到底是何意?
唯有六公主,目中閃過一絲瞭然。
顧山長又問了一遍:「李湘如,你可願意?」
李湘如終於回過神來,不假思索地應道:「學生當然願意。」副舍長說來不怎麼好聽,被謝明曦壓了一頭。總歸是一個出頭露臉的機會。
只要日後謝明曦「無意」中犯錯,這舍長之位便能順理成章地落在她的身上!
顧山長略一點頭:「你既是願意,以後便協助謝明曦,一起做好舍長之職。」
謝明曦立刻笑道:「請山長放心。我和李姐姐定會齊心合力。」又衝李湘如微微一笑:「李姐姐放心,我雖為正舍長,也絕不會欺壓你半分。」
李湘如:「……」
為什麼她忽然有種被人算計的感覺?
……
啪啪啪!
學舍裡忽地響起了鼓掌聲。
眾人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鼓掌的竟是六公主。
眾人:「……」
便是謝明曦,也難得地錯愕了一回。下意識地和六公主對視。
六公主美麗的臉孔依然沒什麼表情,一雙深幽如潭的眼眸微微發亮,專注地凝望著她。
繃著臉鼓掌的樣子,實在可愛!
謝明曦心尖似被輕輕撓了一下,有些奇異的溫暖和喜悅。她沖六公主粲然一笑。
六公主嘴角微揚,很快平復,繼續用力鼓掌。在六公主的帶動下,學舍裡響起了一片掌聲。
謝明曦眉眼彎彎,心情頗佳地回了位置,輕聲對六公主說道:「多謝殿下為我鼓掌。」
六公主目中閃過一絲笑意。
林微微看著有些吃味,故意說道:「我剛才也用力鼓掌了,你為何只謝公主殿下,不謝我?不公平!你偏心!」
謝明曦失笑不已,轉頭安撫地一笑:「是我粗心,竟未留意。多謝林姐姐!」
林微微俏皮地眨眨眼:「看在你一片誠心的份上,我暫且原諒你這一回。以後若再犯,我再也不和你好了。」
少女之間的友情,就是這般霸道不講理!
謝明曦故作無奈地笑道:「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兩人相視一笑。
六公主面無表情地瞥了林微微一眼。
林微微後背有些涼颼颼的。
剛才六公主是瞪她了嗎?
是瞪她了吧!
不管了!就是瞪她,她也不能退讓。明明她才是謝明曦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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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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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14 AM
第七十六章 :同食(一)
顧山長和幾位夫子都離開,只留下了董翰林。
今日第一節課,便由四書五經開始。
所授內容,是《詩經》中的《碩鼠》。
董翰林為人品性不必細表,學識淵博,卻毋庸置疑。正經的進士出身,在翰林院裡任職十餘年,對四書五經爛熟於心,講解起來,確有獨到之處。
謝明曦前世只能站在學舍外,斷斷續續地聽上一些。或是由謝雲曦轉述,以便她替謝雲曦完成課業。和此時端坐在學舍中仔細聆聽,感覺自然不同。
謝明曦凝神傾聽,神情專注。
有心挑刺的董翰林,目光不時掠過最後一排。
只是,謝明曦聽得專注,林微微一臉認真,實在挑不出半點差錯。
唯一例外的是六公主。聽了片刻,她目中便隱有不耐,悄然打了個呵欠。一盞茶後,竟微微閉上雙目,睡著了。
董翰林:「……」
這簡直是對授課夫子的最大羞辱!
董翰林面色忽紅忽白,在原地僵立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氣,將授課的聲音放低了一些。免得驚擾了六公主。
眾學生:「……」
謝明曦略一挑眉,轉頭看了一眼。
六公主容貌生得極好,便是側臉,也格外美。
沒了清醒時的陰鬱冷漠,長長的睫毛靜靜的蓋著眼眸上,又濃又密。鼻樑巧挺,紅潤的嘴唇微微抿著。
前世的時候,六公主也常在課上淺眠嗎?
謝明曦腦海中閃過疑惑。
當年她和六公主俱是在課後有來往,交談極少。因此,並不清楚這一點。
罷了!想睡便睡吧!天家公主,學得好賴都無所謂。反正夫子也不敢吭聲,更不會訓斥呵責。
……
半個時辰後。
「今日課已結束。課餘每人寫一篇策論,已今日授課內容為主,破題需有新意,字數不得少於三百。」
董翰林話音一落,眾少女便是一陣輕聲嘩然。
諸如「開學第一日就寫策論這也太嚴苛了吧」「這該如何破題才對」「寫不出來會不會挨罰」之類的竊竊私語,隱約傳進董翰林耳中。
董翰林立刻沉了臉,冷然道:「讀書需刻苦勤勉,區區一篇策論而已,才思敏捷者半個時辰便應完成。便是頭腦愚鈍些,一兩個時辰時間儘夠。若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來蓮池書院做什麼?」
董翰林一發怒,眾少女立刻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坐在最後一排的謝明曦忽地站起身來。
董翰林眉頭一動,目中閃過一絲慍色:「謝明曦,你忽然起身是何意?莫非對我說的話不服?」
謝明曦不卑不亢,輕聲應道:「我是想提醒董夫子,聲音稍小一些。公主殿下正睡的熟,只怕要被吵醒了。」
董翰林:「……」
董翰林面色十分精彩!
就在此時,六公主睜了眼。乍然醒來,眼眸有些迷濛。過了片刻才恢復清明。
六公主對自己睡了半個上午的事情,毫無愧色。見謝明曦起身,一時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便也跟著站起身來。
林微微等人索性也跟著起身,一起張口道:「恭送董夫子!」
董翰林憋了一肚子悶氣,拂袖離去。
董翰林一走,憋了半日沒說話的眾少女頓時活躍起來,相熟交好的湊到一起嘀嘀咕咕。李湘如和盛錦月秦思蕁等人湊在一起,林微微方若夢湊到謝明曦身邊。
尹瀟瀟夾在期間,卻有些為難。
她和蕭語唅是閨中密友,和李湘如也頗為相熟。雖有心和謝明曦親近,此時也不便拋下好友……
誒!
為什麼做人總有這麼多煩惱!
尹瀟瀟沖謝明曦歉然一笑。
謝明曦回以微笑,示意自己並不介懷。
「上了半日課,我肚子好餓。」方若夢小聲嘀咕:「也不知蓮池書院中午提供的飯食如何。」
林微微笑道:「待會兒我們一起去飯堂,好生嘗一嘗。」
謝明曦卻道:「我帶了飯食來。」
林微微一陣訝然:「何必如此麻煩?早上做好的飯食,到了中午必然涼了,哪裡及得上飯堂現做的飯菜?」
謝明曦眨眨眼笑道:「府中廚娘掐准了時間做好,送至書院外。我讓丫鬟去取食盒就是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
林微微立刻笑道:「我今日先嘗嘗飯堂的飯食,若味道不佳,我也讓家中送食盒來。今日少不得要蹭你的飯菜了。」
要不怎麼說同窗情誼深厚!一起上課,一起進食,還要一起午休。如此相處,自然親近。
謝明曦自不是小氣之人,笑著應下,又對方若夢笑道:「你也嘗嘗我府中廚娘的廚藝。」
方若夢欣然點頭。
站在一旁的六公主默默看了謝明曦一眼,目中似有一絲不滿。
謝明曦微微一笑,雖窺出了六公主的心意,依然未出聲。
六公主身份矜貴。和林微微方若夢同食無妨,和六公主同食,卻有逾矩之嫌。
便是有意和六公主交好,也不宜操之過急。
……
海棠學舍共有兩排,前排的幾間屋子寬敞明亮,留作上課。後面一排屋子則留作進食和午間休憩。
飯堂也是一間寬敞的屋子,裡面放置了三張梨花木的小圓桌,每桌配了四把椅子。
林微微和方若夢緊跟著謝明曦,六公主則和謝明曦並肩同行。四人理所當然地坐了一桌。
到了此時,隨行伺候的丫鬟便可以進來了。各自替主子領了食盒,將飯菜放至桌上。
蓮池書院規矩頗嚴,只允許帶一個伴讀。就連六公主,也未例外。今日隨行的,是宮女染墨。
染墨生得秀雅端莊,舉止從容,氣度遠勝其他丫鬟。
謝明曦的丫鬟一現身,立刻惹來一陣輕笑。
「這等醜陋粗俗的丫鬟,竟帶到了書院來,也不嫌丟臉。」顏蓁蓁撇嘴嘲笑。
黑臉粗壯的扶玉,在一眾嬌俏丫鬟中,確實「惹眼」。瞧她毫不費力地拎著三層大食盒的樣子,顯然力氣頗大,是做慣了粗活的丫鬟。
同桌的李湘如蕭語唅掩嘴一笑。
尹瀟瀟略一皺眉:「以貌取人,更是可鄙!」
顏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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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15 AM
第七十七章 :同食(二)
顏蓁蓁被噎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用力瞪了尹瀟瀟一眼:「是是是,我以貌取人,我可鄙。」
「你看我不順眼,就去和謝明曦坐一起。何必別彆扭扭地坐在這一桌。」
蕭語唅和尹瀟瀟交好,自然不容好友受欺,立刻皺眉道:「你說這話是何意!這桌子上又沒刻你的名字,你坐得,尹妹妹自然也坐得!」
顏蓁蓁被搶白一通,愈發氣惱。
尹瀟瀟面色也不好看。礙著往日交情,不便當場翻臉,更不願在開學的第一日就和顏蓁蓁鬧口角,不得不先忍了這口閒氣。
李湘如只得轉移話題:「快些打開食盒瞧瞧,看看蓮池書院的飯食如何。」
顏蓁蓁悶悶地應了一聲,吩咐丫鬟打開食盒。
兩葷兩素,外加一碗羹湯一大碗米飯。主子吃完,剩下的給丫鬟吃,也足夠了。味道如何看不出來,單從色相兩樣來說,也算不錯了。
顏蓁蓁正要誇讚幾句,鼻間忽地飄來一陣異樣的香氣。反射性地轉頭。
又黑又壯的丫鬟正打開食盒,這勾人的香氣,從食盒中飄出來,很快鑽進了眾人的鼻中。
到底做了什麼好吃的?
怎麼這麼香?
顏蓁蓁逼著自己轉回頭,再看眼前的飯菜,驟然便沒了胃口。
李湘如也有些懊惱,暗下決定,明日也讓府中廚子做好飯菜送來。
……
三層的大食盒,共放了八道菜餚,外加一道鮮美的魚頭湯。一掀開砂鍋蓋,香氣四溢。
「葉姑娘說了,這道魚頭湯熬了一個多時辰,最是鮮美不過。」扶玉慇勤地為謝明曦盛一碗魚湯:「小姐趁熱喝一碗。」
魚湯呈奶白色,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看著就很美味。
林微微的饞蟲被勾了出來:「聞著好香。」
謝明曦莞爾一笑,將碗送至林微微面前:「這碗給你。」
六公主:「……」
六公主默默嚥了口口水,面無表情地瞥了笑顏如花的謝明曦一眼,然後又瞥了同樣笑盈盈的林微微一眼。
林微微:「……」
這涼涼的一瞥是怎麼回事?她和謝明曦交好,謝明曦送她一碗魚湯,礙著六公主什麼事了?
便是身份再矜貴,如今也是同窗。這等小事也要相讓不成?
林微微略一猶豫,很快下定決心,低頭喝魚湯。
扶玉又盛了第二碗魚湯,謝明曦端著送到方若夢面前。方若夢歡喜地道謝。
……
放在食盒裡的砂鍋,自然大不到哪兒去。剩下的,只夠一碗了。
這一碗魚湯,總該給她了吧!
六公主默默地注視著謝明曦。
謝明曦似未察覺,低頭喝了一口魚湯,讚歎不已:「果然鮮甜味美!」
六公主:「……」
一旁伺候的染墨看不下去了,輕聲道:「殿下若想喝魚湯,奴婢明早便吩咐御膳房準備。待到正午時分送來。」
不,她就要喝謝明曦帶來的魚湯!
林微微和方若夢都有,就她沒有!
六公主無聲控訴地看著謝明曦。
謝明曦也裝不下去了,無奈地笑著解釋:「公主殿下,不是我小氣不捨。只是,殿下身份矜貴,豈能隨意進食。再者,府中廚娘是依著我的喜好做的飯菜,未必合殿下口味。」
說句不中聽的,萬一吃出個好歹來,她要如何交代?
六公主充耳不聞,繼續無聲地盯著謝明曦。
那雙黑幽幽的眼眸裡,浮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委屈。
謝明曦心中一軟,低聲道:「今日是我思慮欠妥,對不住殿下。明日我讓廚娘熬一鍋魚湯來,都給殿下。」
六公主看著謝明曦手中的碗。
謝明曦:「……」
記憶中的陰鬱少女,竟有這般執著的一面!
謝明曦哭笑不得,無奈退讓:「罷了!這碗魚湯,我只喝了一口。殿下若不嫌棄,便嘗上一口。」
六公主目中閃出一絲光芒,臉龐瞬間被點亮,美得令人屏息。
六公主接了碗,飛快地喝了一口。
魚湯真的很美味。
六公主嘴角微微彎起,和謝明曦對視。
謝明曦笑了起來。
……
既是同窗,又是年齡相若的少女,同食一碗魚湯也不算太過分吧!
林微微方若夢對視一眼,便各自喝魚湯去了。
宮女染墨的神色卻有些微妙,似要張口說什麼,在看到六公主目中泛起的愉悅時,又默默嚥了回去。
自三年前七皇子意外身故,六公主一夕之間性情驟變,再無歡顏,言語也越來越少。
今日進了蓮池書院,雖未張口說話,神情卻鮮活起來。終於像個十一歲的小姑娘了……罷了!同食便同食吧!
染墨垂下眼。
耳邊不時傳來謝明曦悅耳柔和的聲音:「殿下,別只顧著喝魚湯。這道清炒三鮮素淨可口。還有這道糖醋小排,酸甜入味……」
一邊說著,一邊細心地為六公主夾菜。
六公主也很捧場,謝明曦夾的菜,一口不漏地全部吃下。
染墨目光複雜地瞥了唇角含笑清麗秀美的謝明曦一眼。
這位謝三小姐,倒是有心機有手段。才第一天,便哄得六公主如此高興。皇上和皇后娘娘若得知,定會對她另眼相看。
……
謝明曦敏銳至極,幾乎立刻抬頭,迎上了染墨省視警惕的目光。不由得暗暗失笑。
這個染墨,前世便對她處處戒備。
每當她和六公主同坐一起,染墨總是這般不錯眼地盯著她。彷彿她是洪水猛獸,隨時會謀害六公主一般。
當年六公主突然「病逝」,身為貼身宮女的染墨也未能倖免,不出幾日,便悄無聲息地死在宮中。
想及此,謝明曦對忠心耿耿的染墨多了一絲寬容,不再計較染墨的打量。
用完飯後,便是午休的時候了。
季夫子親自將眾少女領到了一排屋子前,淡淡說道:「學舍比不得家中,這裡只有六間屋子,每間屋子裡有兩張供休息的床榻。」
也就是兩個人睡一間寢室。
眾少女尚未吭聲,染墨已快步上前,行了一禮:「夫子,公主殿下從不和人同寢。煩請夫子另為殿下安排一間單獨的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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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15 AM
第七十八章 :同寢(一)
六公主身份何等矜貴,和人同寢,確實不相宜。
季夫子很快點了點頭:「供夫子們休息的寢室還有空餘,我待會兒領著公主殿下過去就是了。」
染墨舒展眉頭,正要行禮道謝,六公主忽地瞪了她一眼。然後,竟張口說道:「不必。」
染墨:「……」
眾人:「……」
六公主竟然說話了!
六公主竟說了不必!
六公主竟肯和人同寢!
眾少女既震驚又歡喜。別人尚未反應過來,盛錦月已搶著說道:「六堂姐,我和你同一個寢室。」
李湘如遲了一步,心中扼腕不已。
不過,盛錦月和六公主是堂姐妹,同寢也在情理之中。便連謝明曦,也以為六公主會點頭。
沒曾想,六公主竟毫不客氣地搖頭拒絕。
盛錦月:「……」
盛錦月又羞又惱,一張清秀的臉孔漲得通紅,火辣辣的。
李湘如適時地張口:「盛姐姐若不嫌棄,不如和我一個寢室如何?」
盛錦月定定心神,沖李湘如笑道:「好,我們一個寢室。」
除了六公主之外,便是李湘如出身最佳了。李湘如及時地打圓場,盛錦月心中自是感激,頓生親近之意。
李湘如微微一笑,拉起盛錦月的手,坦然看向季夫子:「夫子,我和盛姐姐同寢。」
……
季夫子在蓮池書院多年,眼前這等陣仗倒也不稀奇,略一點頭,又看向六公主。
六公主身份貴重,不能怠慢。既願意和人同寢,這人選,便由六公主自己挑了。
六公主看向謝明曦。
謝明曦心中悄然一動,低聲笑問:「殿下可是要和我同寢?」
六公主彎了彎嘴角。
這樣的神情,謝明曦再熟悉不過。
六公主沉默陰鬱,極少展顏。像此時這般彎起嘴角,已是心情極好的表示。
謝明曦正要應下,袖子忽地被身邊的林微微扯了一下。一轉頭,林微微正委屈地看著她:「謝妹妹,我要和你同寢!」
另一隻袖子也被扯了一下,方若夢怯生生地說道:「我也想和你一個寢室。」
謝明曦:「……」
六公主眉頭未動,只邁步走到謝明曦身側,學著李湘如的動作,握住了謝明曦的手。然後看向季夫子。
眾人:「……」
同窗之間,握手之類的舉動頗為尋常。
不過,這等尋常的舉動,放在六公主身上,可就太不尋常了!
季夫子也是一愣,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六公主和謝明曦相握的手上。
無人留意,染墨的面色在剎那間變了。全身微微顫慄。
謝明曦略略轉頭,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
六公主手指纖長,意外的有力。指尖的溫熱,迅速溫暖了她微涼的手心。
她和六公主前世交好,卻從未有過握手之類的舉動。每次見面,多是安靜地對坐,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偶爾說話罷了。
因為前世的情誼,她對六公主心存憐惜,主動親近。
六公主對她這般親近,又是因為什麼?
……
說來話長,實則眾人心念電閃,不過是短短瞬間。
季夫子第一個反應過來,笑著說道:「如此,六公主便和謝明曦同一個寢室。」又叮囑謝明曦:「你要多多照顧公主殿下。」
無關緊要之事,便多讓一讓六公主。
未出口的叮囑,在季夫子的目光中表露無遺。
謝明曦將心裡那一絲異樣按捺下去,含笑應是。
林微微和方若夢各自鬆了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對仗著身份搶人的六公主生出忿忿不滿!
一旁的盛錦月,暗暗咬牙切齒。
又是謝明曦!
今日一個上午,眼睜睜地看著謝明曦出盡風頭。如今竟連六公主也被謝明曦搶了去!實在可恨可惱!
李湘如目光也暗了一暗。
她有意拉攏六公主的計劃,顯然是要付之流水了。她實在是小覷了謝明曦。萬萬沒料到,只半日功夫,謝明曦便籠絡住了六公主。
……
少女們很快找到了同伴。
尹瀟瀟和蕭語唅一個寢室,顏蓁蓁和秦思蕁結伴,沐婉婷和佟悅同寢。最後,便只剩林微微和方若夢兩人,不得不湊在一起。
季夫子為眾人安排好寢室後,翩然離去。
眾少女默默對視一眼,然後各自和同伴進了寢室。
這六間寢室格局相同,俱放置了一桌兩椅一梳妝鏡,外加兩張小巧的床榻。比起眾少女的閨房,自是小的多。好在收拾得頗為乾淨,床榻上的被褥枕頭也是新的。
染墨神色複雜地隨著進了寢室,目光一直落在謝明曦身上。
謝明曦目光隨意地掃了一圈,然後沖六公主笑道:「殿下先選一張床榻吧!」
進了寢室後,六公主便鬆了手,聽聞此言,嗯了一聲。
少女聲音大多嬌柔動聽,六公主的聲音也格外悅耳。只是,比普通的少女聲音略略低沉一些,不算清亮。
一樣的床榻被褥,其實沒什麼可選的。六公主隨意看了一眼,便在左側的床榻上坐下。
染墨立刻上前整理被褥。此時背對著謝明曦,不必擔心會被窺破異樣的面色。染墨的目中露出急切和焦慮,懇切地看著六公主。
六公主……怎麼能和人同寢?
還是去和季夫子說一聲,獨自住一個寢室吧!
不然,回宮之後,該如何向梅妃娘娘解釋?
六公主對染墨的焦灼視若未見,逕自躺下,閉上雙目。
染墨無可奈何,只得退出寢室。
扶玉也已理好床榻,一同退到了寢室外。
自家主子和六公主同寢,扶玉頗覺面上有光,頗為熱絡地和染墨搭話:「染墨姐姐,你別擔心。我們家三小姐最是溫柔寬厚,公主殿下和小姐同寢,定能合得來。」
染墨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應了句:「是麼?」
扶玉:「……」
扶玉就是再棒槌,也看得出染墨心情不佳,不願搭理自己。熱臉貼冷屁股這種事,誰都不樂意做。
扶玉扁扁嘴,不再吭聲。
染墨也無心和扶玉再鬥嘴慪氣,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飄忽不定,緊皺著的眉頭,一直未曾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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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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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22 AM
第七十九章 :同寢(二)
謝明曦沒有認床榻的習慣,今天半日鬥智鬥勇,確實有些疲倦。躺下之後,很快便閉目入眠。
淺色輕紗遮掩住床榻,影影綽綽地看不分明。只能窺見謝明曦模糊的側影。
六公主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側過身子,定定地看了過來。
「謝明曦,」六公主嘴唇微動,聲音微不可聞,似自言自語:「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謝明曦已經入眠,睡顏平靜。
六公主又定定地看了片刻,忽地笑了一笑。
謝明曦,不管你心機如何性情如何。
總之,我既已來了,你是躲不開了。
……
謝明曦做了一個夢。
清風陣陣,拂過竹林,響起颯颯的聲音。
十四歲的六公主,身材高挑,已勝過諸多同齡少女。美麗的容顏冷漠陰鬱,目光深幽複雜。
年少的十三歲的她坐在六公主身側,安靜無言。
過了許久,六公主才輕聲道:「明曦,我娘病得很重,我要回宮去陪她。以後……大概不會再來書院了。」
六公主的聲音略有些低沉憂鬱,看著她的目光裡,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眷念不捨。
六公主一定是捨不得她這個好友吧!
她又何嘗捨得和六公主分別?
自小到大,她幾乎沒有朋友。六公主身份尊貴,卻從未仗勢相欺,反而不動聲色地護著她。也因此,她在蓮池書院裡的日子不算特別難熬。
「希望梅妃娘娘身子早日康復。」她由衷又誠懇地說道:「待娘娘身子好了,公主殿下便能回蓮池書院了。」
六公主露出意味難名的苦澀,輕聲道:「我已十四歲,不便再來書院了。」
她微微一怔。
十四歲,為何就不便來書院?
書院裡有十六七歲尚在就讀的學生呢!
莫非,皇上打算早早將六公主出嫁?
六公主沒有再多解釋:「此事你知曉便可,不必和別人提起。」
她輕聲應下。
六公主站起身來,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背影有些難言的落寞黯然。
年少的她,看著好友黯然神傷的背影,心中也是陣陣酸澀難過,不知何時紅了眼圈,聲音微微哽咽:「殿下多保重!」
六公主腳步微頓,卻未轉過身來,嗯了一聲。
聲音裡,分明帶了些鼻音。
……
謝明曦睜開眼。
淺色的紗帳頂端映入眼簾。
謝明曦有剎那間的恍惚,過了片刻,神智才漸漸清明。
然後,唏噓的輕歎一聲。
之前所夢見的夢境,是她和六公主當年道別的情形。也是她和六公主見的最後一面。之後,便是梅妃病逝和六公主大病身亡的噩耗。
噩耗傳到蓮池書院,她哭了半日。
然而,再難過再哀傷,六公主也回不來了。活著的人,總要繼續活下去。
之後的漫長歲月裡,她痛苦掙扎過,猶豫彷徨過,最終活得風光從容隨性。昔日好友的影子,在她心中漸漸淡薄,卻從未忘卻。
這一世的重逢,令她欣喜快慰。
她願一己之力,護著曾善待過她的好友。
謝明曦坐直身子,撩起輕紗,穿鞋下榻。
六公主還在閉目沉睡。
上午在課上睡了這麼久,中午竟還睡得著。也算是天賦異稟了!謝明曦暗暗失笑,站在床榻邊,輕聲呼喚:「殿下,醒一醒,該起床去上課了。」
六公主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緩緩睜開眼。
六公主的眼眸生得十分好看,漂亮又深邃,像兩顆黑亮的磁石一般。對視間,一不小心就會被牢牢吸引住。
美人誰都喜歡,謝明曦也未例外。對著美得令人屏息的六公主,聲音比平日更柔和幾分:「殿下還困麼?」
不大的寢室裡,只有她們兩人,靜謐而安寧。
兩人間的距離,不知不覺中拉近許多。
六公主嘴角微彎,張口道:「不困了。」
其實,她根本沒睡,一直在凝視著謝明曦。直至謝明曦睜眼醒來,才迅速合上眼,裝著自己熟睡未醒。
謝明曦笑起來的樣子美極了,仿若春風拂過湖面,蕩漾起層層漣漪:「殿下的聲音很好聽。為何平日不願說話?」
六公主凝望著謝明曦,認真答道:「我不願和她們說話。以後進了寢室,和你說。」
謝明曦失笑,點點頭應道:「好。以後我陪著公主殿下說話。」
叩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閒話,染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公主殿下,奴婢可否進來伺候?」
……
六公主收斂笑意,嗯了一聲。
片刻後,染墨走了進來。
染墨默默瞥了站在六公主床榻邊的謝明曦一眼,目中的含義不言自明。
謝明曦不以為意,退開數步,揚聲叫了扶玉進來。
六公主面色微不可見地沉了一沉,冷冷地看了染墨一眼。
染墨全身微微一顫,反射性地跪下請罪:「奴婢攢越,請公主殿下恕罪!」
六公主冷然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染墨低聲應是。
謝明曦出乎意料的為染墨說情:「染墨姑娘一片忠心護主,所以才對我提防戒備。殿下有此等忠心的宮女,應該欣慰才是,何必動氣。」
六公主略略舒展眉頭:「嗯,我不動氣。」然後對染墨道:「你起身吧!」
染墨謝了恩典,站起身來。略一猶豫,又衝謝明曦福了一福:「奴婢逾矩之處,還請謝三小姐多多見諒。」
謝明曦隨意地笑了一笑:「染墨姑娘無需多禮,快些起身吧!」
染墨低聲應是,上前為六公主整理衣襟髮絲。
染墨經過宮中嚴格訓練,動作利落輕柔。相較之下,扶玉就笨拙多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竟也梳不好。
六公主看不下去了,看了染墨一眼。
染墨心領神會,默默走到謝明曦身邊:「奴婢梳發手藝尚可,請容奴婢為謝小姐梳發。」
扶玉滿面羞愧地讓開位置。
謝明曦的目光和染墨的視線在光滑可鑒的銅鏡中交匯。
染墨看似溫順,目中戒備之意猶在,並未褪去。
謝明曦略一挑眉,微微笑了起來。
這個染墨,還是像前世那般,防她像防洪水猛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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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35 AM
第八十章 :算學
眾少女平日俱是嬌生慣養,今日乍然進了蓮池書院,要和同窗同寢,頗覺新鮮有趣。
丫鬟不得擅進學舍,只能在學舍外等候。平日動輒七八個丫鬟伺候的名門閨秀們,進了學舍之後,便得自己動手整理桌面,鋪紙磨墨。
「誒呀,」蕭語唅一聲驚呼:「墨濺到我身上了。」
眾人循聲看去。卻見蕭語唅粉色的羅裙上多了一個銅錢大的墨點!
蕭語唅淚水盈盈,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尹瀟瀟忙低聲安慰:「沒事,只要你不隨意起身,根本看不出來。」
話音還未落,又是一聲驚呼!
原來盛錦月磨墨的動作過快,烏黑的墨水在衣袖上濺落一片。盛錦月最是愛美,此時急得雙目泛紅,都快哭出來了。
李湘如忙低聲寬慰,哄了一番:「……今日毫無準備,明日我們都要帶一身乾淨的衣物備換。」
最後一排。
林微微小心翼翼地挽起衣袖,磨好墨之後,才鬆了口氣。
一轉頭,就見謝明曦凝神而立,纖長柔軟的手指握著墨錠,不疾不徐地研磨。動作如行雲流水,十分悅目。
……可是,謝明曦為什麼站在六公主的桌前?!還細心地為她研墨?
六公主安靜地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看著謝明曦,目光平靜中帶著一絲淺淺的愉悅。
林微微心裡直泛酸。
謝明曦為什麼對六公主這麼好?
才見第一面,便如此投緣嗎?抑或是因為六公主身份尊貴,有意示好……林微微將後一個念頭揮出腦海。
她和謝明曦暫無深交。可她相信自己的直覺,謝明曦不是這等趨炎附勢的勢利之人!謝明曦對六公主這麼好,定然另有緣故!
這麼想的,只有林微微而已。
其餘少女瞥到這一幕,俱都扁扁嘴。半是嫉恨半是艷羨。
她們也想替六公主磨墨好嗎?
可恨這等獻慇勤的機會又被謝明曦捷足先登!
……
「公主殿下,墨已經磨好了。」
謝明曦放下墨錠,轉頭對六公主笑了一笑:「我在府中常磨墨,不會弄髒衣物。不過,待明日,還是帶一身備換的衣物才是。」
六公主點點頭,示意自己也要帶乾淨的衣裙來。
不過,被謝明曦這般無微不至的照顧,感覺實在美好。
謝明曦為六公主磨好墨後,又回了自己位置,挽袖磨墨。她動作又快又穩,不到片刻,便磨好了一硯台的墨。
林微微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謝妹妹,你中午睡得可安穩?」
謝明曦轉頭一笑:「嗯,你感覺如何?」
林微微無奈輕歎:「我今日才知道,我有認床榻的習慣。平日在自己的閨房裡睡慣了,今日在寢室,根本睡不著。」
陌生的環境,身邊還有近乎陌生的同窗,也怪不得難以成眠。
看著林微微目中似有若無的哀怨,謝明曦有些歉然,低聲安撫:「過幾日便習慣了。」
林微微悶悶地嗯了一聲,很快又打起精神笑道:「下午是算學課。我於算學一道頗有興趣。聽聞季夫子精於算學,待會兒我們便能好生見識一番了。」
謝明曦對季夫子也頗有好感,聞言笑道:「正是。」
正說著,季夫子走了進來。
……
謝明曦立刻揚聲道:「恭迎夫子。」
眾少女各自停下手中的動作,一起拱手行禮:「學生恭迎夫子。」
六公主不喜說話,卻不肯失禮,和眾少女一起站起身來行禮。
季夫子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
上午散學之後,董翰林便去了顧山長那裡告了六公主一狀——顯然也有藉機親近顧山長之意。
顧山長聽聞六公主在課上睡覺,自是惱怒。
只是,六公主身份擺在那兒,說得輕重都不合適。
再者,六公主性情孤僻陰鬱,和普通少女性情不同。若隨意斥責,傷了六公主的顏面,令六公主愈發陰鬱內向可就不妙了。
思來想去,顧山長只得將幾個夫子召集到一處,叮囑了一番:「……對六公主,以引導鼓勵為主,切勿隨意斥責。」
身為夫子,誰不喜歡聰慧伶俐舉一反三認真勤奮的學生?
對著一上課就睡覺的學生,誰不頭痛?
季夫子現在看著六公主,就頭痛的很。說不得,罵不得,只能供在那兒,視而不見了。
「免禮,坐下。」季夫子聲音不高不低:「從今日起,我便是你們的算學夫子。」
「當日的入學考試,算學雜學全對者,只有謝明曦一人。其次是李湘如,林微微再次之。其餘人等,錯題達三成以上。」
「望爾等虛心向學,以謝明曦為榜樣!」
眾少女:「……」
眾少女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最後一排。
謝明曦安靜端坐,微笑不語。
盛錦月嫉恨的眼珠都快紅了。
李湘如面上笑容如常,縮在袖袍中的右手緊握成拳。
顏蓁蓁扁扁嘴。
顧山長偏心謝明曦,季夫子也偏心!謝明曦有什麼好,不就是算學比她強了一點點麼?等學上一段時日,再來比一比誰勝誰劣!
……
季夫子在蓮池書院多年,教學經驗豐富,授課時頗有耐心,由淺入深,並未一味拔高難度。
眾少女原本大多不喜算學,對著冷面的季夫子更是發楚。此時倒是漸漸聽出了趣味。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六公主竟也聽得認真專注,和上午判若兩人。
謝明曦偶爾轉頭,看到的便是六公主凝神傾聽的側臉,不由得抿唇輕笑。看來,六公主不喜四書五經,對算學倒是出乎意料的有興趣。
季夫子看在眼中,也覺快慰。
季夫子有心看一看眾人的算學水平,隨口出了一道算學題:「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餘二,五五數之餘三,七七數之餘二,問其數。一炷香為限!」
眾少女或皺眉苦思,或凝神計算。
謝明曦前世執掌宮務多年,時常查看各處賬目,時日一久,對算學便生了興趣,特意下了苦功勤學鑽研。聽完題目後,立刻執筆計算。
以她的計算速度,只盞茶功夫便算出數目。
謝明曦胸有成竹地抬頭,正要舉手,眼角餘光忽地瞄到了六公主面前的紙張,不由得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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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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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35 AM
第八十一章 :天才
二百三十三!
和她的答案一模一樣!
六公主顯然比她算得更快。
更令人驚愕的是,偌大的紙上竟無驗算過程,只有答案。也就是說,六公主沒有驗算,以心算算出了答案!
這才是真正的算學天才!
謝明曦心神激盪不已,定定地看著六公主,彷彿第一次見到她一般。
六公主略略轉頭,迅速沖謝明曦眨眨眼,目中閃過一絲類似淘氣的笑意。
謝明曦定定心神,站起身來說道:「夫子,我和六公主都已算好了。」
眾人:「……」
猶在奮筆疾書的李湘如一臉震驚,脫口而出道:「這怎麼可能!謝明曦,你是不是偷偷將答案告訴六公主殿下了?」
話一出口,便後悔不已。
就算是事實,也不該由她來揭穿。若是六公主惱羞成怒,記恨於心怎麼辦?
盛錦月算得頭昏腦漲,尚無頭緒,此時也忍不住說道:「六堂姐,你真的是自己算出來的麼?」
事實上,就連季夫子也有些驚疑。她一直盯著眾人的動靜,謝明曦擅長算學,算得最快,不出她意料。
可六公主,一直未動筆,就這麼坐在那兒,直到片刻前才提筆寫出了答案……怎麼看也不像是自己算出來的!
只是,六公主也未伸頭張望過,並無抄襲之嫌。
季夫子走上前,目光掠過紙上的答案,半晌終於張口問道:「這可是公主殿下算出的答案?」
六公主點點頭。
季夫子目光緊盯著六公主,追問道:「公主殿下無需驗算,只用心算便能算得出來?」
六公主理所當然地繼續點頭。
季夫子:「……」
謝明曦的聲音響起:「夫子,我可以為殿下作證。殿下並未看我的答案,事實上,我比殿下還慢了一步。」
然後,謝明曦看向六公主,由衷感歎:「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算學天才,更勝於我!」
六公主看著滿目驚歎欽佩的謝明曦,嘴角微微揚起。
季夫子此時反應過來,忍不住朗聲笑了起來:「好!好!好!公主殿下竟是算學天才!實在是太好了!半年後的書院大比,我們蓮池書院的算學終於不必墊底了。」
……
季夫子心情極佳,有心考校六公主,索性又連出三題。
「田廣十二步,從十四步,問為田幾何?」
「今有九分之八,減其五分之一,問余幾何?」
「一百饅頭一百僧,大僧三個更無爭,小僧三人分一個,大僧小僧各幾人?」
謝明曦執筆演算。
六公主依舊未動筆,只默默思忖,過了盞茶時分,提筆寫下答案。
一百六十八步。
四十五分之三十一。
大僧二十五,小僧七十五。
而此時,謝明曦只算出了前兩題,第三題尚未動筆。謝明曦聰慧無雙,從未認過輸,此時卻輸得心服口服:「我不及公主殿下多矣!」
六公主目中閃出前所未見的神采。
季夫子親眼所見,再無懷疑,又是一陣舒心的長笑。
李湘如用力咬了咬嘴唇,心中滿是苦澀。她算學不及謝明曦,如今又冒出了一個算學天才六公主……以後算學這一門,她再難嶄露頭角。
便是林微微,也有些黯然。
她自小便喜算學。父親特意為她聘請了一位老賬房教她算學。可惜,這世上總有一些天賦出眾謂之天才的人,猶如高山屹立,令人望塵莫及。
……
申時正,算學課結束,眾少女可以散學,各自歸家了。
謝明曦收拾好筆墨紙硯,一轉頭,見六公主微微蹙眉無助的樣子,心中頓生憐惜。六公主衣食住行皆有人伺候慣了,哪裡會做這等瑣事?
「公主殿下,我來替你收拾。」
謝明曦主動請纓。
六公主目中露出一絲歉然,更多的卻是被關懷的欣喜。
林微微抽了抽嘴角。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六公主有些微妙的不對勁……到底哪兒不對勁,卻也說不好。
林微微目光一閃,故意笑道:「謝妹妹,我也來幫你。」說著,也一併走上前來,伸手要為六公主收拾桌面。
六公主瞥了一眼過來。
那一眼,有些涼,有些不善。
林微微:「……」
林微微只得縮回手,站在一旁。
謝明曦沖林微微歉然一笑:「林姐姐不要氣惱。公主殿下想來是不慣讓人隨意碰觸她的東西。」
所以,只有謝明曦能碰?
還有,為什麼謝明曦要代六公主道歉?
林微微再次抽了抽嘴角。待謝明曦收拾完之後,才笑道:「林府和謝府在同一個方向,我們可以同行一段路程。」
謝明曦欣然應下:「好,我們一起回去。」
六公主:「……」
皇宮在相反的方向!同行是不可能了。
謝明曦和林微微一起道別,然後相攜離去。
六公主悶悶地出了學舍。
候在門外的染墨迅速打量六公主一眼,確定六公主連一根頭髮絲都未少,才鬆了一口氣,笑著迎了上來:「終於散學了,梅妃娘娘一定在宮中翹首相盼。公主殿下快些回宮吧!」
六公主目中光彩早已斂去,又恢復了往日陰沉的模樣,略一點頭。
……
季夫子邁著輕快的步伐,去找顧山長:「……我為夫子多年,從未見過這等算學天才。無需演算,只靠心算,亦能解題。計算速度極快,更勝謝明曦。說來慚愧,便是我,怕是也有所不及。」
顧山長也是一陣驚喜:「六公主果真有這等厲害?」
季夫子精於算學,在蓮池書院裡無人能出其左右。便是和其餘書院的算學夫子相比,也毫不遜色。
奈何蓮池書院裡善於算學又喜鑽研的學生少之又少。年年書院大比,算學這一門皆墊底。季夫子既憋屈又無可奈何。
有了一個謝明曦,已令季夫子歡喜不已,六公主的算學天賦,更是意外的驚喜。
季夫子笑得合不攏嘴:「正是!」
顧山長眼睛也亮了起來:「太好了!如此,你多留心六公主和謝明曦兩人。除了課上,課餘不妨多教授她們一二。」
這是要「開小灶」的意思了。
季夫子笑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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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38 AM
第八十二章 :梅妃(一)
未到申時,蓮池書院外已停滿馬車。
前來接女兒回府的,多是各府女眷。
謝鈞身為男子,頗為惹眼。臉上未褪的傷痕落入人眼,自然引起眾多矚目。不過,這些都不要緊。
謝鈞的幼女是蓮池書院頭名!
這一條,足以蓋過謝鈞臉上有傷帶來的驚疑猜測!
「謝大人教女有方,令人欽佩!」林夫人面帶笑意,主動和謝鈞寒暄說話:「上次登門致謝,謝大人未在府中。今日總算得見,我得好生致謝才是。」
謝鈞對著林御史的夫人,自是客氣非常:「林夫人太過客氣了。明娘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林夫人笑著說道:「謝小姐的舉手之勞,於小女來說,卻如再造之恩。若不是謝小姐及時相助,小女也無今日光景。她們兩人有緣,我們兩家也該多走動才是。」
送上門來的好事,謝鈞當然不會拒絕,立刻笑著應下。
林御史是清流言官之首,官位不算高,卻有聞風而奏彈劾百官之權。
謝鈞一個鴻盧寺卿,又是郡馬身份,平日根本沒機會沒資格和林御史這等重臣來往。如今藉著謝明曦搭救林微微一事順利攀扯上林御史,心中著實欣喜。
林夫人將謝鈞目中閃爍的喜意盡收眼底,忍不住暗歎一聲。
謝明曦著實令人憐惜,有那麼一個心狠無情的嫡母,還有這麼一個趨炎附勢的親爹。
……
兩個相攜而來的少女身影驟然映入眼簾。
林夫人眼睛一亮,顧不得再和謝鈞說話,立刻快步迎了上去。張口便是一連串的問詢關切:「微微,今日在蓮池書院可還習慣?上了什麼課?夫子們上課你可能聽得懂?午飯吃得如何?休憩之處怎麼樣?」
林微微失笑不已:「娘,你哪來這麼多問題!總得容我上了馬車,再細細道來。」
林夫人絲毫不惱,笑盈盈地嗯了一聲。
謝明曦將這一幕看在眼底,心中生出一絲唏噓。
這才是真心疼愛女兒的親娘!
相較之下,還在因她「不聽話不孝順」而惱怒慪氣的丁姨娘,偏心涼薄的可怕!
謝鈞快步走上前來。
其實,他也同樣有許多問題想問。譬如「夫子是不是很看重你這個第一名」「除了林微微之外是否還結交了別的朋友」之類。
只是,當著林夫人的面,這些話實在不宜問出口。滿肚子的話最終化為一句:「你今日還好吧!」
謝明曦隨口笑道:「還好。」
「何止是還好,今日的風頭都快被謝妹妹一個人出盡了。」林微微一臉有與榮焉的驕傲:「她做了舍長,山長格外喜愛她,季夫子也對她十分青睞。」
頓了頓,不太情願地加了一句:「六公主和謝妹妹也十分投緣。」
謝鈞眼睛亮了一亮,看著謝明曦的目光,就如看著珍寶一般。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
謝鈞就是這麼一個虛榮又現實的男人。誰能給他帶來更多的風光和好處,他便會不遺餘力地向著誰。
當年謝鈞一面倒地偏向謝雲曦。這一世,想來一定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後。
……
半個時辰後。
謝府,蘭香院。
「姨娘,老爺已經接小姐回府了。」文綺匆匆來稟報,一邊留意丁姨娘的面色變化:「姨娘要不要去春錦閣一趟?」
謝明曦這個新生頭名,已經去書院報到上課了。
令人驚愕的是,永寧郡主竟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既未動手使絆子,也未遷怒謝元亭。
丁姨娘在忐忑驚恐中熬了幾天,到了今日,才算慢慢反應過來。
這其中,定然發生了一些她無法預料的變故!
「我現在便去春錦閣。」丁姨娘轉過彎來,立刻打起了「母女和好如初」的念頭。
文綺看破不說破,笑著應了聲是。
可惜,丁姨娘的如意算盤未曾打響。到了春錦閣外,便碰了璧。
「姨娘請留步。」從玉禮貌客氣地攔住丁姨娘:「小姐和老爺正在說話。小姐吩咐過奴婢,不管誰來都不見。」
丁姨娘:「……」
謝明曦考中蓮池書院頭名後,在謝府地位直線上升。謝鈞對謝明曦的偏袒,也格外明顯。從玉腰桿直底氣足,說話也比往日從容多了。
此消彼長,文綺也沒了往日的居高臨下趾高氣昂,反倒陪起了笑臉:「煩請進去通傳一聲,就說姨娘來了,或許小姐想見姨娘也未可知。」
從玉清了清嗓子:「小姐特意叮囑過,姨娘若是來了,無需通傳。小姐不想見姨娘!」
文綺:「……」
……
宮中,寒香宮。
寒香宮因種了數株梅花而得名。
到了冬日,梅花綻放,清香幽幽,雅致宜人。
此時正是春日,寒香宮無梅可賞,便顯出了幾分冷清寂寥。常年養病的梅妃,日日喝藥。寒香宮裡瀰漫著淡淡的苦澀藥味。
「寒香宮,可以改做藥香宮了。」
半躺半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輕聲自嘲。
女子年近三旬,臉頰消瘦,帶著常年養病的虛弱。
女子無疑是極美的。只是,再美的容貌,也經不起幾年病痛的折磨,面色暗淡,頗為憔悴。
這個女子,正是六公主生母梅妃。
梅妃十六歲進宮,十八歲時生下六公主七皇子,頗得了幾年寵愛。
風頭最盛的時候,皇上送來的賞賜,堆滿了幾間庫房。宮中內侍宮人,爭搶著來寒香宮當值。
這樣的好光景,卻未長久。
三年前,七皇子落水身亡,梅妃幾乎哭瞎了一雙明眸,堅持親自為七皇子入殮下葬。之後,便病倒在塌。養了三年,也未能將病養好,幾乎再未在人前露過面。
如果不是還有六公主,建文帝只怕已忘了宮中還有梅妃。
一旁伺候的宮女琴瑟,忙笑著扯開話題:「公主殿下今天去了蓮池書院,也不知殿下是否適應書院裡的生活。」
提起六公主,自怨自艾的梅妃總算稍稍打起精神:「算算時辰,安平也該回宮了。」
話音剛落,便有宮女來稟報:「啟稟梅妃娘娘,六公主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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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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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39 AM
第八十三章 :梅妃(二)
梅妃的眼中頓時有了神采:「琴瑟,扶我坐好。」
梅妃當年入宮時,帶了兩個心腹丫鬟一併進宮。一個是湘蕙,另一個便是琴瑟。
三年前,梅妃將湘蕙給了六公主,身邊便只剩下琴瑟。主僕唇齒相依,感情深厚。私下說話隨意親暱。
琴瑟笑著應了,細心地扶著梅妃坐直身子,又體貼地說道:「奴婢為娘娘整理儀容。」
梅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安平每日都陪在我身側,在她面前,我還有什麼可遮掩的。」
反正,除了安平之外,也無別人踏足寒香宮。
琴瑟聽在耳中,也為主子心酸不已。
帝后情深,一個月中,建文帝至少也有半個月留宿椒房殿。其餘的半個月,便要看誰得寵了。
梅妃容顏最盛風頭最勁的時候,建文帝每個月來寒香宮四五回。後宮嬪妃中,無人能及。
可惜,天子的寵愛如風,來得猛烈,去時迅疾。
梅妃病了之後,建文帝一開始常來探望。幾個月之後,便來得少了。如今一個月裡也難露一回面。
內侍宮女們慣於捧高踩低。梅妃失了寵愛,在宮中的日子也清冷孤寂起來。
若不是還有六公主,梅妃的日子怕是更難熬。
熟悉的輕巧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六公主來了。
梅妃舒展眉頭,常年鬱鬱寡歡的臉孔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安平,快些過來。」
……
陰鬱少言的六公主,對著自己的親娘話語也不多,喊了一聲母妃,坐到床榻邊。
梅妃早已習慣了女兒的沉默少言,先叫了染墨過來,細細相詢:「今日安平在書院裡可還適應?」
「夫子們待她如何?」
「寢食可還習慣?」
染墨一一作答:「公主殿下還算適應。夫子們待公主殿下頗為和善。」
上課睡覺這種事,自然不必提起。
寢食之事,怎麼也繞不過謝明曦這個名字。
染墨略一猶豫,拿不定主意是如實稟報,還是稍稍遮掩一二。
梅妃頓覺有異,微微蹙眉:「怎麼了?莫非寢食不太適應?」
「這倒不是。」染墨迅速瞄了神色漠然的主子一眼,低聲道:「蓮池書院飯食尚可,而且,殿下和此次新生頭名謝三小姐頗為投緣。位置坐在一起,且住了同一個寢室。」
梅妃:「……」
梅妃微微色變。
琴瑟湘蕙對視一眼,俱是一驚。然後,琴瑟張口,吩咐一旁伺候的宮女俱都退下。寢宮裡只剩梅妃六公主,外加琴瑟湘蕙和染墨。
「安平,」梅妃驚疑不定地看著六公主:「你……你真的和謝三小姐同寢?」
六公主點了點頭。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令梅妃面色泛白呼吸急促,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為何要和她同寢?我不是特意叮囑過你麼?蓮池書院裡總有別的寢室,你一個人獨寢便是。」
為何偏偏要和謝三小姐同寢?
怎麼能和一個十歲少女同寢?
怎麼可以?
以後……該作何解釋?
六公主抬起頭,深幽的目光和梅妃對視:「我以為,母妃早該想到會有這一日。」
梅妃全身一顫,臉上的血色褪去,目中露出濃烈的痛苦和後悔。淚珠在眼中直打轉:「安平……是我這個母親懦弱無用,只能用這等法子護著你……對不起……」
淚水很快溢出眼角,滑落消瘦的臉頰。
染墨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眶忽地紅了。
琴瑟湘蕙也各自目露黯然。
是啊!若不是被嚇得魂飛魄散,梅妃娘娘又怎麼會想到這等膽大包天的法子?
這三年來,梅妃娘娘時時提心吊膽,戰戰兢兢,日夜難安。心病日益加重,身子如何能好?
六公主的日益消沉陰鬱,更令梅妃自責愧疚,難以釋懷。
一個月前,六公主發了高燒,昏迷了一日。
燒退醒來之後,六公主愈發孤僻。不肯讓任何人近身伺候,時常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待便是半天。
梅妃娘娘心急如焚,撐著病軀去求皇上,讓六公主進蓮池書院就讀。希冀著有了同齡的玩伴,能讓六公主稍稍展顏開懷。
蓮池書院是女子書院,六公主既是進了書院讀書,和同窗來往也是理所當然。同寢之事,也不算稀奇。
……
梅妃淚流滿面,不停啜泣。
琴瑟紅著眼眶,低聲勸慰:「娘娘何苦這般自責。當日之事,娘娘也是被逼無奈,不得已而為之。公主殿下確實受了許多委屈,可到底安然無恙地活下來了。」
湘蕙也低聲道:「琴瑟說的是。娘娘不必耿耿於懷。待公主殿下長大成人,有能力保護自己也保護娘娘了,一切難題迎刃而解。」
梅妃哽咽著嗯了一聲,用袖子擦了眼淚,低聲說道:「安平,你在書院裡好好讀書。若真覺得謝三小姐值得結交,你……你便和她來往。母妃不攔著你了,你別生氣。」
病了三年的梅妃,容色憔悴,損了幾分風韻。不過,美人就是美人。含著淚光的懇求,足以令人心軟。
六公主靜靜地看著梅妃,沉默不語。
能在宮中熬至妃位的女子,除了美貌之外,心機手腕不可或缺。
善良溫軟的女子,在宮中哪有活路?
梅妃出身低微,父親只是區區六品主事。適逢天子廣開後宮,因美貌過人,被選進宮中做了才人。
梅妃運道頗佳,進宮一年便懷了身孕,隔年生下一對龍鳳雙生子。天子十分喜愛這雙兒女,梅妃也因此得了天子寵愛,一躍成了宮中最受寵愛的妃嬪。
俞皇后的中宮之位,穩若泰山。便是膝下無子,也無人能撼動。梅妃得寵,俞皇后並未嫉恨刁難。
生了皇子們的妃嬪,看梅妃就十分刺目了。使絆子暗中算計是常有的事。
梅妃娘家勢弱,無人撐腰,性情又溫軟,不得已只能向建文帝求助。建文帝當年確實寵愛梅妃,為了梅妃懲罰過賢妃淑妃麗妃,便連靜妃也遭過呵斥。
如此一來,眾妃嬪視梅妃如眼中釘肉中刺,也是難免。
三年前的那一場「意外」,自然別有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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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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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40 AM
第八十四章 :隱秘(一)
三年前。
看到溺水身亡被泡得浮腫的孩童屍首的那一刻,梅妃肝膽俱裂,嚎啕慟哭,整個人幾近崩潰。
穿著羅裙的「六公主」,滿面慘白,全身簌簌發抖。
是染墨驚覺出了不對勁。
六公主和七皇子是雙生姐弟,相貌極其肖似。
八歲的孩童,正是淘氣之齡。姐弟兩個時常私下換衣物,裝著彼此的樣子出去騙人。貼身伺候的宮人,也分辨不出。更不用說宮中妃嬪宮人了。
有時,便連梅妃也分不清穿著羅裙來請安的是女兒還是兒子。
那一日早晨,六公主和七皇子一起躲進了寢室,過了盞茶才出來……
「公主殿下,」染墨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六公主」全身一震,目中露出濃烈的痛苦和驚懼,不願和染墨對視。
染墨瞬間瞭然,淚如雨下:「娘娘,溺水身亡的不是七皇子,是……是六公主……」
傷心欲絕的梅妃頭腦陡然空白,猛地抬頭看向穿著羅裙的孩童:「你到底是鴻兒,還是安平?」
「六公主」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滿面淚痕:「母妃,我是鴻兒。」
「今日早上我和姐姐換了衣物……後來,去了御花園戲耍。我故意躲了起來,姐姐到處找我。不知被誰引著去了水塘邊……是我害了姐姐……死的應該是我……」
八歲的男童,根本承受不住這等打擊。斷斷續續,邊說邊哭,很快昏厥過去。
梅妃全身顫抖不已,將面色慘白昏厥不醒的兒子緊緊摟在懷中。
六公主的死,絕不是意外。動手之人,是衝著七皇子來的。若不是六公主和七皇子淘氣互換了衣物,此時躺在地上的便是七皇子。
雖然這麼想太對不住女兒。
可這一刻,她慶幸是兒子活了下來!
湘蕙焦急的聲音響起:「皇上和皇后娘娘很快便會來了。娘娘一定要求皇上做主,查明真相,為公主殿下報仇雪恨。」
梅妃面白如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不能說。」
絕不能說出真相!
一旦知曉死的是六公主,七皇子安然無恙,動手之人定會再次下毒手!為了護住兒子性命,只能讓他頂替女兒的身份。
只有安然活下來,才有報仇的機會。
她已經失去了女兒,絕不能再失去兒子。
梅妃堅持親自為死去的「七皇子」入殮。建文帝經歷喪子之痛,對梅妃也頗為憐惜,點頭應允。
「六公主」大病一場後,性情驟變,再不復往日的活潑淘氣,沉默陰鬱,極少說話,令人扼腕歎息。
建文帝雖心憐幼女,卻也無暇多陪。
便是有了閒空,召了「六公主」前來,面對不言不笑的「六公主」,建文帝也覺無可奈何。
……
轉眼就是三年。
失了寵愛的梅妃,在寒香宮裡清冷度日。陰鬱少言的六公主也極少露於人前。曾經的寵愛風光,都成了過眼雲煙。
母子兩人謹慎小心戰戰兢兢地活著。
只要兒子安然長大,日後總有機會查明當年的幕後真兇,為無辜枉死的六公主報仇雪恨。
「鴻兒,」這三年來,梅妃只有在私下才會叫一聲這個名字:「你恨不恨母妃懦弱無用?」
宮中生育皇子的妃嬪不少,賢妃麗妃俱出身名門,有心機有手腕。淑妃是俞皇后同族堂妹,靜妃善於逢迎,年輕嫵媚的端妃最得聖寵。
唯有她,是個失了寵愛的病秧子,懦弱溫軟無用。只能用這等荒謬可笑的笨法子保護自己的兒子……
明明是男兒,卻被逼無奈地穿起少女羅裙,和一群未成年的少女做同窗。而他的兄長們,俱在松竹書院就讀,有伴讀有同窗,年齡稍大一些便能聽政議事。
兒子一定心存怨懟吧!
所以,這一個月來,便是到了私下,也不肯和她說話。
六公主看著滿目淒然的梅妃,心中暗暗歎口氣,張口道:「我不恨母妃。」
短短幾個字,便如靈丹妙藥一般,令梅妃的眼中重新有了神采:「鴻兒,母妃知道現在委屈了你。你再忍上幾年,待你長大了,有了自保之力。母妃定然親自向你父皇稟明一切。欺君之罪,母妃自會一力擔下。」
……
呵!
實在天真!
欺君之罪,是她想擔便能擔下的嗎?身為天子的建文帝,能容忍一個失寵的嬪妃欺瞞自己數年嗎?
涼薄殘忍的話語,在舌尖上打了個轉,到底未出口。
六公主點了點頭,提醒一句:「母妃還是叫我安平吧!」
這具身體既是頂替了六公主的身份,便得格外謹慎小心。便是私下說話,也不宜喊出盛鴻之名。
梅妃心被狠狠揪痛了一回,目中閃過水光,到底還是改了口:「安平,那位謝三小姐有何過人之處,為何得了你的青睞?」
提起謝明曦,六公主的目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光芒:「她是新生頭名,才思敏捷,聰慧無雙。我想好好讀書,自然願意和她親近來往。」
真的只有這麼簡單?
梅妃半信半疑地瞥了六公主一眼。
只是,六公主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什麼也窺不出來。
「染墨,」梅妃又看向垂頭不語的染墨:「你每日貼身伺候,切記照顧好安平,絕不能讓任何人窺破她的真實身份。」
染墨跪下,一臉鄭重地應下:「娘娘放心,奴婢便是豁出這條性命,也會保護好公主殿下。」
語氣堅定之極。
梅妃神色稍緩,輕聲道:「染墨,你對安平一片忠心,我都清楚。待過了這幾年,我會做主將你放出宮,為你許一門好親事。」
知曉這樁隱秘的,除了母子兩人,便只有眼前的三個宮女。琴瑟湘蕙俱是年少隨梅妃進宮,忠心耿耿。
眼前的染墨,卻是拂月宮裡的宮女。在六公主四歲時到了六公主身邊。自然也是忠心的,不過,總不及琴瑟湘蕙令人放心。
染墨不假思索地應道:「奴婢不想出宮,只想一直伴在公主殿下身邊。懇請娘娘成全!」
梅妃尚未說話,門外便響起了腳步聲。
「啟稟梅妃娘娘,皇上即將駕臨寒香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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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隱秘(二)
建文帝就要來了!
梅妃目中閃過驚喜,臉上的自怨自艾之色一掃而空,連連道:「琴瑟,快些替我更衣。湘蕙,你來替我梳妝。」
三年前,梅妃將湘蕙派到了六公主身邊,伺候衣食起居。也有盯著染墨之意。
這三年裡,六公主大半時間都待在寒香宮。染墨從無異動,梅妃也漸漸放了心。不時指派湘蕙差事。
六公主看著喜形於色的梅妃,微微抽了抽嘴角。
女子以夫為天。後宮妃嬪,更是如此。
眾多女子擁有同一個夫婿,這個夫婿還是萬人之上的大齊天子,一念便是榮寵,一言可定生死。眾嬪妃宛如塵泥一般卑微,只能匍匐在天子腳下,祈求憐愛。
如此懸殊不對等的關係,離夫妻兩字太遙遠了。
這一個月來,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景。每看一回,都覺得格外不適氣悶。
梅妃歡喜之餘,也沒忘了避嫌,輕聲道:「安平,我要更衣梳妝,你去隔壁等上片刻。」
六公主點點頭,起身去了隔壁的寢室。
這間寢室,和梅妃的寢室相鄰,陳設清雅。六公主時常來寒香宮,有時會在此留宿。
染墨本想跟著進來伺候,可惜,剛到門外,六公主便瞥了過來。
染墨:「……」
六公主獨自進了寢室。
染墨頗有幾分委屈地守在門外。
這三年來,主子雖不喜多言,對她也算信任。可這一個月來,卻不肯再讓她近身伺候,經常獨自一個人待在寢室。
如果真正的六公主還在……一定不會這樣對她。
……
進了寢室,關上門。
六公主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然後伸出手,用力的揉了揉臉頰。喃喃低語道:「整天裝模作樣,憋死我了。」
十一歲的少年,尚未長大成人,聲音清亮。
不過,到底和少女的聲線不同。為了不讓人察覺到異樣,張口時總要稍稍變音。如此一來,自不願張口說話。
三年前的慘劇,也被沉沉壓在心底,成了少年心頭揮之不去的陰暗。懷著這樣沉重的心事,少年理所當然的陰鬱內向孤僻。
六公主坐到梳妝鏡前,美滋滋地欣賞了片刻。
這副容貌,確實生得極美,美得超越了男女的界限。
脫去羅裳,換上錦袍,也一定是舉世無雙的美少年!
「盛鴻,」六公主定定地看著銅鏡裡的美麗臉孔,似自言自語:「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完成所有心願。」
銅鏡裡的少年神情有剎那的恍惚。
短短片刻,便又恢復如常。
六公主不甚雅觀地翻了個白眼:「我許諾過的事,一定會做到。你就徹底安心地閉眼吧!」
腦海中又模糊地響起少年的聲音。
明曦。
「是是是,我知道了。」六公主目中閃過一絲戲謔:「你一直偷偷暗戀喜歡的姑娘嘛!放心吧,我會對她好的。」
「不過,你和她到底是怎麼結識的?」
「以前有沒有表白過?」
「她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她知道你的心意嗎?」
「你喜歡她,她喜不喜歡你?」
一連串的問題,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
半個時辰後。
一身龍袍英俊不凡的建文帝邁步進了寒香宮。
盧公公緊隨其後,另有幾名內侍也隨著走了進來。至於一眾御林侍衛,則訓練有素地散開,守在寒香宮外。
「臣妾恭迎皇上,」梅妃盈盈行了一禮。
短短半個時辰,沐浴更衣梳妝。憔悴消瘦的梅妃,穿了一襲秋香色宮裝,精緻的妝容掩去了三分病容,勉強能入眼。
建文帝舒展眉頭,親自俯身,扶起梅妃:「平身吧!」
手掌下的胳膊頗為細瘦。
建文帝的目中多了一絲憐惜:「你又瘦了。」
短短幾個字,令梅妃感動得淚盈雙眸:「多謝皇上惦記,臣妾這副病軀,實在無顏面見皇上。」
梅妃容色極佳,性子又綿軟。建文帝當年頗喜愛她的溫順。只是,梅妃一直生病,不能伺寢。年輕嫵媚的端妃又得了寵。
此消彼長之下,建文帝來寒香宮的次數越來越少。
今日特意來寒香宮,是為了初進蓮池書院的六公主,探望梅妃是順便為之……
看著梅妃感動的樣子,建文帝心中浮起一絲愧疚,語氣愈發溫和:「生病非你所願,你不必自責,更不必自憐自艾。安心靜養,早日將身子養好才是正理。」
已經有多久沒聽過這等關切憐惜的話語了?
梅妃眼圈泛紅,哽咽著應了聲是。
……
建文帝目光掠過梅妃,看向安靜佇立一旁的六公主,聲音愈發柔和:「安平,到父皇這兒來。」
建文帝對妃嬪們或寵愛或冷淡,對兒女卻個個疼愛。
昌平公主是俞皇后所出,也是建文帝第一個孩子。建文帝疼愛昌平公主的程度令人咋舌,一眾皇子也有所不及。
六公主和七皇子一出生,便一躍而過諸皇子的位置,僅次於昌平公主。如何能不讓人心生嫉恨?
七皇子死後,六公主性情大變,不言不笑,陰鬱冷漠。建文帝看在眼裡,頗覺痛惜,對著幼女的時候,態度也格外溫柔。
六公主嗯了一聲,走到建文帝面前。
此時的建文帝,便像天底下所有疼愛女兒的父親一般,細細垂詢:「你第一日去蓮池書院,可還適應?」
六公主點點頭。
心裡默默補充一句,如果同窗裡多幾個少年就更好了。
「夫子們上課,你可能聽懂?」
聽不懂就睡覺嘛!
六公主乖巧地繼續點頭。
建文帝舒展眉頭,笑著說道:「明日你母后會去蓮池書院上課。她學識淵博,才智過人,勝過世間諸多庸碌男子。便是翰林院裡那些翰林學士,在她面前也要甘拜下風。」
「你既進了蓮池書院,便是她的學生。便是學到她的十之一二,也夠你受用不盡了!」
提起俞皇后,建文帝的目中閃出引以為傲的熠熠光芒。
六公主目光微微一閃。
這是一個深愛妻子的深情丈夫才會有的驕傲,不容錯辨。
可是,眼前這個男子,卻又令宮中諸妃生了許多子嗣。
到底是深情還是薄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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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41 AM
第八十六章 :無情(一)
帝后年少相識,情意深厚。
宮中生了子嗣的嬪妃們再多,也無人能越過俞皇后。
梅妃目中露出一抹黯然,悄然垂頭不語,心中湧起熟悉的苦澀。
當年最得寵之際,建文帝待她也是極好的。她心中也曾悄悄生出奢望,希冀著自己能取代俞皇后,成為建文帝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殘酷涼薄的現實,給了她狠狠一擊。
這三年來的冷清孤苦難熬,皆因建文帝的冷落而起。
最是無情帝王家!此話半點不假。她對建文帝已死了心,唯一企盼的,是兒子能夠安然長大成人。
想到那個至今藏在暗中的幕後兇手,她驚恐又彷徨,恨不得將兒子捆在身邊,不讓任何人靠近……
「是,安平謹遵父皇之命。」六公主終於張口說話了。
建文帝目中露出滿意之色,又問道:「在書院裡,可曾結識同窗?」
六公主輕輕嗯了一聲:「考取頭名的謝明曦很好,我和她坐在相鄰的位置。」
送她去蓮池書院,果然是正確的決定。才一日光景,便已比往日活潑多了,也肯張口說話了。
建文帝心中頗為快慰,笑著說道:「你既是和她投緣,不妨多多來往。」又笑著詢問:「她是今年新生頭名嗎?今年多大了?相貌才學如何?」
好端端的,問年齡相貌做什麼。
莫非有老牛吃嫩草之意?
六公主目中閃過一絲微妙的警惕。
……
內向少言的性子,也有一樁妙處。不想回答的時候索性閉口不語。誰也不會和一個「陰鬱孤僻」的半大孩子計較。
果然,六公主一聲未吭,建文帝也不惱,反而笑著自責:「父皇年齡大了,愈發囉嗦,這等小事也要問個沒完。罷了,你不想說就不說。」
梅妃高高提起的一顆心,悄然落回原位。
建文帝駕臨寒香宮,是為了探望女兒,不會留宿。
宮中伺寢的規矩嚴苛。像她這等常年養病的嬪妃,根本無資格伺寢。若不是沾了六公主的光,便是想見建文帝一面也不易。
不能留宿,能留下一同用晚膳也好。也讓那些勢利的宮人們看看,她並未全然失寵。
梅妃心裡盤算著,面上露出希冀之色:「臣妾和安平尚未用膳,皇上可願留下一同用膳?」
建文帝笑著應下:「好,讓御膳房傳膳。」
梅妃十分歡喜,眼中閃出了少有的神采,連連笑道:「是,臣妾這便讓人傳膳。」
六公主微不可見的抽了抽嘴角。
對梅妃而言,建文帝是夫更是天。她的喜怒哀樂榮寵,全都繫於建文帝一身。所以,才會這般卑微。
可惜,梅妃的歡喜終究成了一場空。
宮女剛退下,盧公公便悄步進來稟報:「啟稟皇上,皇后娘娘命人來送口信。昌平公主和駙馬帶著小郡主在椒房殿。娘娘問皇上可願一同用晚膳?」
聽聞長女的名諱,建文帝目中閃過喜悅,不假思索地說道:「朕立刻過去。」
梅妃:「……」
建文帝已看了過來,語氣中並無歉然:「朕改日再來看你。」
梅妃硬生生地擠出一絲笑容:「臣妾恭送皇上。」
然後,眼睜睜地目送建文帝快步出了寒香宮。當建文帝的身影消逝在眼前,強忍著的淚水立刻滾落。
……
六公主的心情也不美妙。
這個親爹,看似溫和慈愛,實則心冷無情。說走就走,毫無眷戀。
自己沒什麼孺慕之情,倒是無所謂。可憐梅妃,滿心希冀歡喜還沒來得及露於臉上,便被一盆冰水澆得透心涼。
無聲落淚的樣子,令人心酸。
六公主無聲輕歎,張口道:「母妃,我陪你用膳。」
梅妃紅著眼睛嗯了一聲。積聚了多日的力氣,彷彿都在剛才片刻被抽空,全身發麻,雙腿無力。
六公主走上前,扶住梅妃的胳膊。
沒有寵愛,總算還有兒子陪在身側。
梅妃稍稍打起精神,輕聲道:「你父皇叮囑你的話,你可記下了?明日皇后娘娘去授課,你萬萬不可輕忽走神,定要好好學習。若能博得皇后娘娘另眼相看,日後在你父皇面前美言幾句再好不過。」
頓了頓,又苦笑道:「母妃沒用,不得你父皇的歡心。日後,只能靠你自己了。」
六公主眸光一閃,點了點頭。
……
寒香宮裡冷清落寞,椒房殿裡卻熱鬧非常。
略顯肅穆的椒房殿,今晚連宮燈也比平日柔和得多。
俞皇后滿面笑容地抱著四歲的小郡主,耐心又溫柔地陪著說話。昌平公主和駙馬顧清坐在一旁,俱是滿臉笑意。
昌平公主今年二十有四,她容貌生得更肖似建文帝,濃眉長目,挺鼻紅唇,眉眼間俱是利落的英氣。
駙馬顧清,是顧家嫡子,也是顧嫻之嫡親的侄兒。顧清比昌平公主年長一歲,生的清俊非常,溫文儒雅。
俞顧兩家是世交,俞皇后和顧嫻之是多年好友,平日來往密切。顧嫻之一直獨身未嫁,全心打理蓮池書院,對侄兒顧清十分疼愛。
昌平公主和顧清自小便相識,青梅竹馬,結為夫妻,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便是建文帝,對這個女婿也頗為滿意。
顧家是書香名門,家風清正,以科舉進身的子孫眾多。雖未出過閣臣六部堂官這等顯赫官員,如翰林言官之類的清流官員卻不少。還有不少外任為官。在朝野間頗有清譽。
顧清承襲了顧家人擅長讀書的優良基因,在松竹書院裡就讀時,每一年的歲考都是頭名。十七歲時,顧清更是一舉中了榜眼。殿試一過,建文帝便下旨賜婚。
顧清成了大齊最尊貴的長公主駙馬。更難得的是,夫妻相得,頗為恩愛。昌平公主從不以公主身份欺壓夫婿。
唯一的遺憾是,昌平公主和顧清成親之後,一直遲遲沒有身孕。直至四年前,才生下了女兒顧舒瑾。
俞皇后對外孫女愛若至寶。
建文帝也同樣喜愛活潑伶俐的小郡主。聽聞小郡主在椒房殿,立刻丟下梅妃母女,來了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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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42 AM
第八十七章 :無情(二)
俞皇后也不似平日那般守禮,並未起身行禮,依舊將小郡主抱在懷中,抬頭笑道:「瑾兒,快些讓皇祖父抱一抱。」
小郡主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皇祖父。精緻白皙的小臉高高仰起,伸手要抱。
實在討人喜歡。
建文帝挑眉一笑,大步上前,俯身從俞皇后懷中抱起小郡主。
建文帝年少習武,身子頗為健朗。如今人至中年,常年操勞政務,於女色上又無節制,身體大不如前。
不過,抱一個四歲孩童的力氣總是有的。
建文帝將小郡主高高舉起轉了一圈。小郡主咯咯笑了起來,開心歡快的孩童笑聲,在椒房殿裡外迴盪不休。
「瑾兒已經好多日沒進宮了。」建文帝笑著逗弄懷中的小郡主:「皇祖父皇祖母每日都惦記你。你就不想皇祖父皇祖母嗎?」
小郡主小大人似地歎了口氣:「我已經四歲,正式開蒙讀書了。哪有時間每日進宮。便是再想皇祖父皇祖母,也只得忍著。」
又苦著臉小聲央求:「皇祖父,你替我和母親說說情可好?每日背書太頭痛了,隔一日背一次行不行?」
建文帝被逗得開懷一笑。
昌平公主哭笑不得地瞪了小郡主一眼:「再敢胡鬧,以後不帶你進宮。」
小郡主扁扁嘴,不敢再吭聲。
建文帝心中不忍:「瑾兒還小,你對她怎麼這般嚴苛?以後隔五日就讓她休息一日,進宮來陪一陪朕和你母后。」
便連俞皇后,也張口附和:「你父皇說的是。瑾兒才四歲,便是讀書開蒙,也無需這般嚴厲。讓她五日休沐一回。」
昌平公主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幼時讀書的時候,母后可不是這麼說的。」
俞皇后:「……」
俞皇后被噎了一回,倒也不惱,不無自嘲地笑道:「母后現在老了,心腸也軟了。哪裡捨得瑾兒受這等苦。」
「玉不琢不成器!」昌平公主不以為意地應道:「這是我幼時母后常說的話。女兒一直牢記於心。」
「我是瑾兒的親娘,豈有不疼她之理。只是,越是心疼,越要對她嚴格教導。這才是真正的疼愛她!」
……
昌平公主侃侃而談,俞皇后無奈地笑了一笑:「罷了罷了!你說的有理,我不多嘴便是了。」
建文帝卻道:「兒子需嚴格教導,女兒寬鬆驕縱些也無妨。日後長大了,想挑什麼樣的夫婿都可以。又不需才名做嫁妝,學得這般辛苦又是何必。」
對小郡主的疼愛溢於言表。
俞皇后笑容卻淡了一淡。
世人皆重子嗣,皇家更是如此。
建文帝的隨口之言,如利箭一般,深深地刺中了她心底的隱痛。
生昌平公主時,她遭遇難產,用了猛藥才平安生下孩子。卻也因此徹底傷了身子,之後再無所出。
沒有子嗣的皇后,便是再聰慧賢良,也抵擋不住李太后的猛烈攻勢。
天子不能無子,她這個皇后生不出來,就得讓能生的女子進宮。
先是李太后言語相逼,之後,朝臣們也聯合上了奏折。
她被逼無奈地退讓妥協,任由李太后為天子選妃。
「蓮娘,對不起。」
年輕的建文帝一臉愧疚,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我曾對你允諾,此生和你攜手到老,恩愛白頭。除了你之外,我的心裡再容不下別的女子。」
「如今,是我有負於你。」
「對不起,你要怪,便怪我。不要怪母后。她也是為了天家子嗣著想,才會三番五次地提起廣開後宮之事。」
她所有的淚水已在夜晚流盡,逼著自己擠出一絲笑容:「皇上待臣妾情深義重。成親數年,從未碰過別的女子。臣妾心中感念之極。如今昌平已有七歲,皇上膝下只有一女,便是臣妾,心中也頗為焦慮。」
「母后的提議,臣妾也贊成。臣妾是皇上髮妻,也是中宮皇后。宮中不管誰生了子嗣,都得稱呼臣妾一聲母后。」
「皇上的兒子,就是臣妾的兒子。」
……
時隔十餘年,她依然清晰地記得說出這番話時,心中是何等的痛苦。
似有一雙手,生生地探進她的胸膛,將她的心扯得支離破碎。
建文帝似未察覺她的言不由衷,又或許看出了也無可奈何,沉默地用力地摟緊了她。
之後,便是後宮大選。
李太后一口氣選了十餘個名門閨秀進宮。李家的女兒,也在其中。建文帝最是孝順,不忍拂逆李太后心意,先臨幸的正是李氏女,也就是二皇子的生母李賢妃。
李賢妃肚皮也爭氣,短短幾個月便有了身孕。隔年生下二皇子。
可惜,二皇子生來便有口疾,到了兩歲學話之時,便已露端倪。
建文帝和李太后俱心中不滿。
她主動挑了同族的堂妹進宮,剛傳出喜訊,便冊封為淑妃。麗妃也緊跟著有了身孕,一前一後生下了兩個皇子。
三皇子四皇子年齡相若,俱都天資聰穎。
建文帝對這兩個皇子,頗是喜愛。
再之後,五皇子六公主七皇子出世。還有八皇子九皇子……
天家子嗣愈發興盛。建文帝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往日曾對她許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早已被拋之一旁。
曾因親近妃嬪而生的歉疚,也不見了蹤影。
……
俞皇后一剎那的痛楚,建文帝並未留意。
昌平公主卻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替母后覺得悲涼。
她記得自己七歲之前,母后和父皇是何等的恩愛。那時的母后,猶如盛放的牡丹,國色天香,光彩耀目,風華奪人。
自二皇弟出生後,母后的笑容便漸漸少了。
別人都以為帝后情深,數年未變。只有她知道,母后和父皇漸漸離心,再不復當年的恩愛兩不疑。
昌平公主深深呼出一口氣,定定神道:「晚膳已經備好,父皇,我們一起去用膳。」
建文帝欣然應下,抱起小郡主向飯廳走去。
昌平公主走上前,扶著俞皇后的胳膊,輕聲說道:「母后,我扶著你。」
俞皇后笑著嗯了一聲,目中閃過一絲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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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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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56 AM
第八十八章 :門生(一)
「聽聞今日皇后娘娘要來給我們授課,授課內容是《論語》。」
「真的麼?皇后娘娘真的要來?」
「這等重要的事,怎麼會有假!李姐姐說的定是真的。」
「李姐姐,你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一大早,眾少女便團團圍在李湘如身邊,問長問短。
李湘如十分享受這等眾星捧月的感覺,有意停頓了片刻,在眾人的催促聲中徐徐一笑:「皇后娘娘是蓮池書院的山長,每個月都會來授課三日。蓮池書院裡的所有學生,都稱得上是娘娘的門生。」
「我們書院共有五個學舍。其餘學舍,每個月上課半日。唯有海棠學舍,是上足一整日。每一年都是如此。想來,今年也不會例外。」
「這些都是祖父親口告訴我的。」
李湘如口中的祖父,正是當朝次輔李閣老。
蕭語唅等人滿面歡喜,齊齊笑道:「這可太好了。我們今日便能面見皇后娘娘了。」
名門閨秀們擠破了頭想進蓮池書院,一半是因為這是大齊最好的女子書院。另一半,便是衝著俞皇后。
才開學第二日,便能和俞皇后接觸,能聆聽俞皇后授課,想想都覺得激動振奮!
……
謝明曦和林微微邁步而入。
林微微小聲嘀咕:「她們怎麼這般激動?」
今日一大早,林微微特意繞了一段路去了謝府門外。這般盛情,謝明曦卻之不恭,索性乘了林府的馬車,和林微微一同前來。
尹瀟瀟眼尖地瞄到兩人,立刻笑著招手:「你們兩人快過來。聽李姐姐說,皇后娘娘今日要親自前來給我們上課呢!」
林微微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湊了過去:「你說的是真的?」
謝明曦的右手被林微微握在手中,「身不由己」地一起湊了過去。
李湘如看到謝明曦,滿心的彆扭。
不過,既是同窗,少不了日日相對。便是互看不順眼,也不能當眾口出惡言。李湘如清了清嗓子,將剛才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林微微的眼眸熠熠閃亮。
謝明曦笑而不語。
既是進了蓮池書院,和俞皇后接觸是遲早的事。
前世她身為伴讀,並無資格踏進學舍,只遠遠地見過俞皇后數回。之後,她進了四皇子府為侍妾,更無資格覲見俞皇后。
建文十八年,俞皇后驟然「病逝」。常年操勞政務又耽於女色的建文帝,也隨之大病一場,最終沒能熬過去,半年後撒手人寰。
俞皇后死得太過突然,引來了眾人猜測紛紜。只是,謠言俱被登基為帝的四皇子用凌厲的鐵血手段壓了下去。
宮中連著被杖斃十餘個內侍宮人,人人噤若寒蟬,無人敢再隨意提起俞皇后三個字。
朝臣們也對此閉口不提。
一朝天子一朝臣。四皇子坐了龍椅之後,老臣們漸漸式微,身為新帝心腹的年輕官員紛紛冒頭。短短幾年間,四皇子便坐穩了龍椅。
……
少女們嘰嘰喳喳地閒話。
直至六公主邁步進了學舍。
眾人下意識地住了嘴,各自回了位置。
六公主似未察覺自己掃了眾人閒話的興致,慢騰騰地坐到位置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桌子上的《論語》。
謝明曦暗暗好笑,張口提醒:「皇后娘娘今日授課內容,便是《論語》。娘娘還沒來,公主殿下不妨先看上一看。」
六公主沒了昨日算學課上的精神奕奕,一臉悶悶地嗯了一聲。
謝明曦忍俊不禁,彎起嘴角。
昨日董翰林上課時,六公主聽了片刻,便發困打盹。顯然對四書五經並不感興趣。偏偏俞皇后授課內容,便是以四書五經為主……
在董翰林的課上能睡,在俞皇后的課上卻是萬萬睡不得。說不定還會被重點「關注」。難怪六公主這般煩悶。
「別擔心,」謝明曦輕聲安慰:「《論語》不算難,只是要記清每一句話的出處和來歷,不然,在理解上便會有偏差。」
這還不算難?
學霸哪懂偏科學渣的痛苦!
六公主默默地看了一臉輕鬆自若的謝明曦一眼,忽地稍稍體會到了李湘如昨日的痛苦。
謝明曦頗為貼心,將凳子挪了過來,坐在六公主身側,低聲道:「我陪公主殿下一同溫習。有不懂之處,正好可以相互指點。」
這句「相互指點」,說的十分委婉。
六公主聽懂了話中的「指點」之意,眼眸微微一亮,離開翻開第一頁。
學而篇。
六公主纖長的手指輕輕點了一點。
子曰:「道千乘之國,競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謝明曦低聲講解:「治理國家,不但要節約財政支出,而且要輕用民力,適時征發力役,以不違農時。」
……
「又開始逢迎拍馬了!」盛錦月不屑地冷哼一聲,用尖酸刻薄來遮掩心中的嫉恨。
昌平公主住在公主府,唯有年少的六公主住在宮中。
可惜,六公主孤僻少言,極少出現在人前。偶爾露面,也不理人。她熱臉貼了幾回,都貼了冷臀部,未能親近這位冷漠的六公主。
沒想到,才短短一日,六公主便對謝明曦這般親近。
李湘如心中也在泛酸,卻也無可奈何。六公主看誰順眼和誰親近,誰也管不著。謝明曦搶先一步,便步步搶先。
「對了,董夫子昨日佈置的課業,你們可都完成了?」尹瀟瀟好奇地詢問。
當然都完成了。
除了六公主。
六公主面無表情地繼續看《論語》。
收各人的課餘作業,是舍長之責。謝明曦卻未起身,遙遙地衝著李湘如笑道:「我陪著公主殿下溫習書本,煩請李姐姐收齊作業,送給董夫子吧!」
李湘如:「……」
感情副舍長就是做事跑腿的。怪不得昨日謝明曦這般大度,推舉她做什麼副舍長。分明是打著差使她的主意!
李湘如瞪了謝明曦一眼。
你別太過分了!
謝明曦回以無辜的輕笑。
實在不想去,你就別去。
對視片刻,李湘如悻悻地哼了一聲,起身收作業。
謝明曦悠然回頭,繼續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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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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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57 AM
第八十九章 :門生(二)
一炷香後。
顧山長先邁步而入,明亮的目光一掃:「皇后娘娘將至,爾等起身相迎。」
謝明曦領頭應了聲是,第一個站起身來,朗聲道:「眾人起身。」
身為舍長,該出的風頭一樣不能少。
憋著一肚子悶氣的李湘如,強忍著回頭瞪謝明曦一眼的衝動,和眾人一同起身。身側的盛錦月輕輕哼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瞧她神氣活現的樣子!真讓人厭憎!」
是啊!太討厭了!
李湘如用力抿緊嘴角。
更令人討厭的還在後面。
顧山長和顏悅色地對謝明曦說道:「謝明曦,你是今年新生頭名。皇后娘娘對你印象頗深,今日課上必會點你答題,你要有心理準備。」
蓮池書院裡的所有學生,都是皇后門生。不過,真正能得俞皇后青睞的,也只有寥寥幾人而已。
只有入了俞皇后的眼,日後才能攀上俞皇后這棵大樹。
顧山長特意叮囑,顯有提點之意。
謝明曦心領神會,目中露出感激:「多謝山長提醒,學生一定認真聽課答題,希望能得娘娘青睞。」
顧山長笑著略一點頭。
李湘如嫉妒得眼都紅了。
其餘少女,也或多或少有些艷羨。
只是,再羨慕也沒用。謝明曦的第一名貨真價實,是憑著自己的才學考出來的。夫子和山長偏愛第一名,有什麼不對?
不服嗎?
只能憋著。
六公主略略轉頭,看著身側唇畔含笑神采飛揚的美麗少女,嘴角彎了一彎。
門口響起腳步聲。
俞皇后來了!
……
眾少女各自打起精神,卻無人敢肆意打量。便是驕縱膽大的盛錦月,此時也垂首束立。
謝明曦也略略低頭。低頭之際,正巧和六公主對視一眼。
六公主安撫地看了她一眼,用目光示意她不必驚懼。
謝明曦心中湧起一絲暖意,回以從容的微笑。
她和俞皇后雖無太多交集,對俞皇后的性情為人卻很清楚。俞皇后雖是女子,才學胸襟氣魄不輸任何男子,甚至猶有過之。
只從設立蓮池書院一事,便能窺出一斑。
雍容大度的俞皇后,為了傳業解惑,親自到蓮池書院為學生們授課。有這等胸襟的女子,豈會是小雞肚腸斤斤計較之人?
顧山長的聲音響起:「眾學生向皇后娘娘行禮。」
眾少女一起拱手行禮:「學生見過皇后娘娘。」
一個溫和不失威嚴的女子聲音響起:「眾學生免禮平身。」
眾人一起謝恩,站起身來。
站在第一排的盛錦月三人首當其衝地面對俞皇后,心裡不緊張是不可能的。盛錦月見過俞皇后數回,很快定下心神。
李湘如心跳快了數拍,好在面上沉穩,並未顯露。
方若夢顯然是最緊張的那一個,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滿面緋紅,額上冷汗涔涔。
……
俞皇后目光一掃,笑了起來,語氣格外溫和:「從今日起,本宮也是你們的夫子,你們稱呼本宮俞夫子便可。」
「對著自己的夫子,不必緊張害怕。我和其他夫子一樣,既不是三頭六臂,也未多生一隻眼。」
「你們都抬起頭來,讓夫子看一看。」
和煦如春風的聲音拂過眾人耳際。
方若夢緊緊揪起的一顆心,緩緩落回原位,抬頭之際,迅疾地瞥了俞皇后一眼。心中驚歎不已。
俞皇后當然是少見的美人,便是臨近遲暮,也遠勝過尋常貴婦。那一身出眾的風華,更令人心儀。
第一個照面,俞皇后已俘獲了一眾少女的仰慕。
顧山長對這等情形,早已司空見慣,笑著說道:「今日便由俞夫子來授課。上午講解《論語》,下午課程待定。」
俞皇后年少驚才絕艷,詩書滿腹,詩詞書畫無一不擅長。上課內容也不固定,興之所至,信手拈來。
謝明曦默默地看著淺笑的俞皇后,心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誰說女子不如男?
這世上,多的是天賦出眾優秀不凡的女子。俞皇后無疑是其中佼佼者。
身居中宮,享盡榮華,卻不忘初心,不遺餘力地創辦女子書院。大齊的萬千少女,俱是受益者。不再囿於內宅,得以讀書識字。
蓮池書院,如一顆種子被種下,十幾年來,已長成樹木。
只可惜,俞皇后前世死得太早了……
謝明曦心底的唏噓一閃而過,很快便被壓了下去。
……
顧山長退了出去。
學舍裡,俞皇后從容負手而立,緩緩道:「四書五經,粗讀只需兩年,粗通要五年。窮盡一生之力,也未必敢稱精通。」
「男子苦讀,皆因科舉。為了功名前程,讀書十餘年比比皆是。便是讀書到老,亦比比皆是。」
「然則,女子讀書又是為何?」
俞皇后語氣停頓,目光倏忽一掃。
眾少女心中俱是一緊,既怕被點中,又有些蠢蠢欲動。
盛錦月平日最喜出風頭,此時哪裡按捺得住,第一個舉了手。
俞皇后目光掠了過去:「盛錦月,你有何見解?」
盛錦月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女子讀書,是為了明理。」
俞皇后略一點頭。
盛錦月頓時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坐了下去。
李湘如不甘示弱,也隨之舉手發言:「學生以為,女子多讀書,能增長見聞,亦能開闊眼界。」
俞皇后讚許地一笑。
有兩人開了頭,其餘人也踴躍發言。
「進書院讀書,能讓我們離開後宅,時有出門的機會。」顏蓁蓁兩眼閃亮,大著膽子說道。
俞皇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尹瀟瀟挑眉,朗聲道:「進了書院,我們便有了夫子和志同道合的同窗,更勝血脈之親。」
便連膽子最小的方若夢,也鼓起勇氣張了口:「因我讀書有天分,祖父父親對我另眼相看。」
說完,便有些惴惴和後悔。
她這麼說,俞皇后會不會嫌她太過功利?
俞皇后似看出了方若夢的忐忑,淡淡說道:「說出自己的想法便可。」
方若夢這才鬆了口氣。
只剩最後一排三個學生還未張口。
俞皇后目光一掃,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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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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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6:58 AM
第九十章 :門生(三)
六公主略一垂頭,避開俞皇后明亮銳利的目光。
俞皇后的目光頓了一頓。
六公主陰鬱孤僻,不喜當眾說話。今日若點她的名,倒有故意刁難之嫌。宮中從不缺無事生非的小人,若在疼愛女兒的建文帝耳邊煽風點火,總是不美。
罷了!她不想說,就隨她。
俞皇后又看向六公主身側的少女。
先入眼的,是少女秀美清麗的臉。
今年的新生,個個姿容氣質不俗。這個少女,更是其中翹楚。和六公主相比,也絲毫不遜色。從容鎮定的氣度,更令人激賞。
俞皇后目光一閃,忽地問道:「你便是謝明曦?」
謝明曦坦然應是:「學生正是謝明曦。」
果然是她。
想到那一篇慷慨激烈酣暢淋漓的策論,俞皇后心神一陣激盪,面上卻窺不出半分:「女子為何讀書?」
謝明曦從容應道:「剛才諸位同窗之言,各有道理。皆因各人立場不同,想讀書的理由也不盡相同。」
「我自三歲起,便開始讀書習字。我沒想過為何讀書這個問題,因為讀書早已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身為女子,無需參加科舉,學識再淵博也不能像男子那般入仕為官。我們沒有功名,卻一樣有前程。」
「我們可以憑著自己的聰慧才學,成為蓮池書院的學生。人人都要高看我們一眼。家中長輩會將最好的家族資源傾向我們。我們可以借此改變自己的命運。」
「皇后門生這幾個字,便是我們最昂貴的嫁妝。這一點,諸位同窗心照不宣。」
眾少女:「……」
眾少女聽得冷汗都出來了。
這個謝明曦!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在俞皇后面前……說這些實話!這怎麼能說?萬一俞皇后動怒翻臉,大家豈不是都要受牽連?
……
俞皇后笑容微斂,目光灼灼地盯著謝明曦:「你好大的膽子!」
謝明曦神色未變:「皇后娘娘今日願站在這裡授課,讓我等叫一聲俞夫子,可見心胸廣闊。」
「學生直抒心意,皇后娘娘聽了會覺得刺耳。俞夫子聽了,卻不會動氣。所以,學生才仗膽直言。」
俞皇后扯了扯嘴角,不辨喜怒:「照你這樣說來,我今日若動氣,便不配為夫子了?」
眾少女冷汗涔涔。
盛錦月恨不得衝過去摀住謝明曦的嘴。
李湘如也暗暗咬牙。
俞皇后一個月只來授課一日,這可是難得親近的好機會。大家爭搶著表現,特意投其所好,說些俞皇后愛聽的。謝明曦卻膽大妄為,出言無狀!
萬一俞皇后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可就遭了!
當然,若謝明曦因此遭俞皇后厭棄,就再美妙不過了。想及此,李湘如心態陡然轉變,巴不得謝明曦說話再刻薄一些。
謝明曦身側的林微微,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怎麼辦?怎麼辦?
皇后娘娘一定是動怒了!她尚且這般忐忑,此時被皇后娘娘盯著的謝明曦,一定更緊張更膽怯!
不行!她要張口救一救好友!
林微微一咬牙,便要張口:「我……」
「謝明曦之言,雖然刺耳,卻坦率直接。」六公主比林微微搶先一步張了口,略略有些低沉的聲音,清冷悅耳。
眾少女尚且是第一次聽六公主張口,下意識地轉頭看了過來。
俞皇后也有些意外,瞥了六公主一眼:「你覺得謝明曦說的有道理?你來蓮池書院,也是為了博這一份風光的名頭做嫁妝不成?」
六公主顯然不太喜歡被眾人矚目的感覺,簡短地應了句:「不是。」
謝明曦張口接了話茬:「每個人來蓮池書院的理由都不一樣。我不清楚公主殿下為何而來,不過,既是來了,便該拋開所有雜念,認真讀書。」
這話聽著還算入耳。
眾少女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謝明曦繼續說了下去:「我剛才所言,確實都是心中所想。便如我自己,若不能考進蓮池書院,難有嶄露頭角之日。」
「我不願命運被人操控左右,只能不斷努力向上,為自己增添籌碼。直至有一日,能夠決定自己的前程未來。」
「從這一點來說,我確實功利了一些。俞夫子聽了心中不喜,也是必然。」
「我也是真的喜愛讀書。」
「坐在桌前,聆聽夫子教誨,通讀四書五經,從書中領略聖人之言,學習做人之理。我們不能行萬里路,卻能讀萬卷書。身在閨閣,依然能知古今,曉天下事。」
「這樣的學習過程,本身已是世上最愉悅最值得滿足的事。」
……
學舍裡安靜下來。
眾少女都在回味謝明曦的一席話,心神各自激盪不休。
是啊!誰能不喜歡讀書呢?
撇去所有的功利因素,拋開所有的雜念。只單論讀書,誰會不喜歡?
俞皇后深深地看了謝明曦一眼:「你倒是機敏善辯。」
不止機敏善辯!還大膽肆意聰慧之極!
嫻之說得沒錯。
這個謝明曦,確實像年少時的她……
在俞皇后明艷照人的眸光下,謝明曦不卑不亢,從容一笑:「多謝俞夫子誇讚。學生今日敢暢所欲言,皆因俞夫子心胸寬廣。若換了董夫子,剛才這番話,學生無論如何也是不敢說的。」
俞皇后:「……」
俞皇后一時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這個謝明曦!拍馬屁之餘,還不忘給董翰林上一上眼藥。
這般理直氣壯,這般厚顏狡黠!
俞皇后目中閃過一絲笑意,語氣淡淡:「背後不得枉議夫子!」
謝明曦這次倒未多言,乖乖應了一聲是,然後坐了下來。
此時,眾少女都反應過來了。
謝明曦膽大妄言,俞皇后竟未動氣。很顯然,謝明曦已入了俞皇后的眼,想來日後會成為真正的皇后門生。
心好痛!
盛錦月忍不住摀住自己的胸口,懊惱後悔不已。早知如此,她也該大著膽子多說一些才對。
李湘如沒當眾做出這等失態的舉動,心中嫉恨痛楚,卻勝過盛錦月十倍百倍。
既生瑜何生亮!有了她李湘如,為何偏偏還有謝明曦!
作者:
qsx222
時間:
2019-6-2 01:37 PM
第九十一章 :好友
蓮池書院裡的夫子們,每人都有供休憩的屋舍。
俞皇后也不例外。
俞皇后的屋舍和顧山長的屋舍相鄰,屋舍裡的陳設也相差無幾。雅致簡潔,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榻梳妝鏡之外,別無長物。
玉喬芷蘭笑著捧來食盒:「皇后娘娘,這是御膳房送來的午膳。」
玉喬和芷蘭俱是俞皇后當年的陪嫁丫鬟,如今皆已年過四旬,是椒房殿裡的掌事女官。
她們伺候俞皇后多年,深悉俞皇后的性情喜好。每次到蓮池書院,都是她們兩個近身伺候。
俞皇后上了半日的課,正覺飢腸轆轆,立刻笑道:「現在擺膳吧!」又吩咐道:「玉喬,去請嫻之過來和我一起用膳。」
玉喬笑著應了。
俞皇后和顧山長自幼一起長大,情誼深厚。蓮池書院是俞皇后創設,真正管理庶務操心勞碌的卻是顧山長。
俞皇后每個月來三日,常和顧山長一起用膳。
沒想到,這一回顧山長卻言語推脫:「我這裡午飯已經擺好了,就不去叨擾娘娘了。」
玉喬陪笑道:「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前來相請。山長若不去,只怕娘娘心中不快,會發落奴婢。懇請山長憐惜奴婢一回。」
這是篤定了她心軟。
顧山長嗔怪地瞥了玉喬一眼,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應了。
……
御膳房裡送來的午膳,共有八道菜餚,色香味俱全,遠非蓮池書院裡的飯食可比。只其中一味蔥燒海參,已是難得的珍饈美味。
做了多年的中宮皇后,再如何簡樸低調,衣食也比常人講究得多。
顧山長既來了,也不客套,在俞皇后的對面坐了下來。
俞皇后親自為顧山長盛了一碗粳米飯,親暱地笑道:「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在米飯放了些紅豆。」
她自小就愛吃紅豆米飯。顧家廚房裡常年備著煮熟的紅豆,廚子總會單獨蒸上一碗摻了紅豆的米飯。自離開顧家住進書院後,這份特殊待遇自然就沒了。
俞皇后每次來,總不忘帶紅豆米飯。
顧山長目中閃過一絲複雜,默默接過碗。
菜餚美味,紅豆米飯軟而香甜。連著吃了兩碗,顧山長才放了筷子。一抬頭,就見俞皇后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彷彿椒房殿裡的爭執從未有過。彷彿她們之間從無隔閡。
就像昔日坐在閨房裡閒話一般。
……
「嫻之,今日我問了學生,女子為何讀書。」俞皇后興致勃勃地說起了今日上課的情形,謝明曦的一席話,被一字未露的學了一遍。
上了一上午的課,虧得俞皇后半字不漏,記得這般清楚。
顧山長聽了之後,也頗為動容:「這個謝明曦,確實機智多才,胸有溝壑。膽子也大得出奇。」
「是啊!我已多年沒見過敢在我面前暢所欲言的人了。」
俞皇后一語雙關,別有所指。
然後喟然輕歎,目中閃過悵然:「人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總會失去另外一些。誰也不能例外。我雖為皇后,也未能事事順心。」
顧山長抬眼,直截了當地問道:「你這算是向我解釋為何壓下替考之事?」
俞皇后啞然片刻,無奈一笑:「嫻之,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這些年,我這皇后之位看似安穩,實則波濤暗湧。」
「李太后對我挑剔之極,處處以孝道相逼。」
「我身為兒媳,天生便矮了一頭。有時不得不忍氣吞聲,稍稍退讓。此事不大不小,若鬧騰開來,皇上自會站在我這一邊。」
「只是,李太后折了顏面,必會記恨於心。日後不知要尋我多少麻煩。」
「我退讓一步,她便要在其他事上稍稍退讓。也算是變相地還了這個人情。」
「宮中行事,便是如此。你在書院多年,心性依舊正直單純,看不慣我這般行事。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她和李太后之間的角力,時有輸贏。說到底,還是要看建文帝向著誰。
夫妻之情,日漸稀薄。要細心維護建文帝對她的感情,要鞏固自己的皇后之位,這其中所消耗的心力之多,無法用言語細述。
謝家替考的醜事,對蓮池書院來說是令人憎惡的醜聞。對一個皇后而言,卻已不算什麼大事。
至少,不值得她這個皇后為此和李太后翻臉,不值得去考驗建文帝對她還剩多少感情。
……
看著俞皇后眼中露出的落寞,顧山長心中微微一痛。
「蓮娘,」顧山長低聲喊著好友的閨名,聲音中流露出些許憤慨:「他怎麼能這樣對你?當年,他是那樣喜歡你。為了你,和李太后鬧翻,堅持要迎娶你為妻。成親時,立誓要一心待你。」
「為什麼現在變成了這樣?」
是啊!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那個深愛她的男子就悄然變了模樣?
俞皇后目中迅疾閃過一絲水光,將頭轉頭一旁。
顧山長鼻間微酸,伸出手,輕輕放在俞皇后的手上。
默默無言的安慰,令俞皇后心情好了許多。她很快轉過頭來,展顏一笑:「罷了!不說這些。」
「嫻之,我很喜歡謝明曦。看著她,就像看著年少時的我一般。這個門生,我定要好好栽培。」
顧山長故意笑道:「這可不行。我也頗喜愛她,打算讓她繼承我衣缽呢!」
兩人相視一笑。
因分歧而起的不快,就此散去。
顧山長笑著說起了昨日趣事:「……昨日董翰林上課時,六公主睡著了。董翰林被氣得不輕,一散學便跑到我面前來告狀。今日六公主在課上表現如何?有沒有偷偷打瞌睡?」
俞皇后挑了挑眉,淡淡道:「非但沒打瞌睡,還聽得頗為認真。」然後,不無揶揄地補充一句:「只不知聽懂了多少。」
顧山長啞然失笑:「六公主倒是心思通透。」
董翰林的課上打瞌睡無妨,俞皇后親自授課,自然要端正態度。
俞皇后並未多說六公主,反而意味深長地看了顧山長一眼:「些許小事,董翰林也要跑你面前告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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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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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2 01:41 PM
第九十二章 :蓮池
董翰林那點不足為人道的心思,蓮池書院裡的夫子們無人不知。又豈能瞞得過心思敏銳的俞皇后?
只是,俞皇后從未說破這一層。
顧山長也就權當沒這回事。
此時,俞皇后明明白白地點破,顧山長也不好再裝傻,無奈地輕歎一聲:「董夫子才學頗佳,做夫子盡心盡力,我對他頗為敬重。委實不願因一己私心令他離開書院。」
不過,董翰林明裡暗裡地獻慇勤套近乎,也著實令她不勝其擾。
「你真的半點不喜董翰林?」俞皇后笑著相詢。
顧山長白了俞皇后一眼:「我早已立志終身不嫁,別說董翰林,便是天底下再好的男子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動容。」
俞皇后沉默片刻,低聲道:「嫻之,你這樣又是何苦。」
「昌平已成親生女,錦兒今年三歲,我已做了祖母。你卻孑然一人,冷清孤苦。每每想及這些,我心中便難受之極。」
「嫻之,你看不中董翰林,我替你另擇一門親事吧!雖說你年齡已不小,做不了原配,嫁一個好男子為續絃也無妨……」
顧山長笑容一斂,乾脆利落地拒絕:「不必了。」
「嫻之……」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顧山長神色暗了一暗,聲音異常堅決:「這一生,我誰都不嫁。」
俞皇后目中露出濃濃的愧疚和自責:「若不是因我之故,大哥不會早早亡故。若大哥在世,你早已是我大嫂了。」
短短兩句話,如尖銳的針,狠狠刺中顧山長心底最脆弱之處。
顧山長面色微微泛白,目中露出無盡的痛苦。
……
俞蓮池!
這個名字,早已成了兩人之間的禁忌。誰也不願主動提及。
這道陳年傷疤,從未癒合。稍微碰觸,便痛不可當。
她曾無數次後悔自己年少時的遲鈍。
如果察覺到那個內向靦腆少年的心意……她一定會傾力回應。令他在有生之年嘗到兩情相悅的美好。
可惜,時光不能重來。
逝去的永遠逝去。
俞蓮池死了。
在十五歲那一年,喝下俞大人親自送去的「清茶」,然後永遠地合上了眼。
孤僻羞澀的少年,自十歲起便戴起面紗,住進了內宅。五年間,除了家人之外,只有她一個好友。
臨死前,他留下了一封信給她。
看完信後,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一顆心似被掏空。直至那一刻,她才驚覺自己也是喜歡他的。
只是,一切都遲了。
從那一日起,她便對父母表明心意,終身不嫁。
期間歷經多少波折心酸,不提也罷。她到底如了願,一直未曾出嫁。這些年,她再也沒回過顧府,一直以蓮池書院為家。
蓮池書院,對俞皇后來說,是一手創立的女子書院,象徵著她的理想和抱負。
於她而言,蓮池書院是俞蓮池以年輕的性命換來,也是她的一切。
她的心早已隨俞蓮池而逝,再也容不下任何男子。又怎麼可能嫁人?
……
俞皇后目中閃過一絲水光,低低地說道:「是我對不住大哥,也對不住你。這些年來,你執意不嫁,如今已年過四旬。難道真要一個人過一輩子不成?」
顧山長深深呼出一口氣:「正有此意。」
俞皇后啞然。
「獨身一人,其實很好。」
顧山長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我無需操心內宅瑣事,不必陷入妻妾之鬥,不用伺候夫婿公婆教養兒女。我什麼煩心事都沒有,每日與書為伴,教導學生,打理書院。閒來賞花烹茶,練字作畫,或撫琴自娛,逍遙自在。」
「這樣的生活,哪裡不好?」
俞皇后被戳中痛處,久久不語。
如此想來,獨身一人確實沒什麼不好。
她當年嫁給了心愛的男子,如今滿心蒼涼疲憊。曾經激烈熾熱的感情,早已被無情的歲月消磨得面目全非。其中的苦澀滋味,只有她自己明白。
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來干涉好友的生活?
「罷了,是我多嘴多事了。」
過了許久,俞皇后才輕歎一聲:「以後,我再不會提起嫁人之事。待日後老了,讓阿清和昌平奉養你也是一樣。」
顧山長和家中鬧翻多年,極少來往。對嫡親的侄兒顧清卻極為疼愛。
俞皇后當年挑中顧清為駙馬,至少有一半是因好友之故。否則,天底下優秀傑出的少年郎多的是,駙馬之位未必輪得到顧家。
顧山長卻笑道:「待我老了,找兩個丫鬟伺候我衣食起居便是。我在書院任副山長多年,積蓄也有不少,足夠養老。不必勞煩公主和駙馬。」
還是這般清高固執!
俞皇后無奈地看了顧山長一眼:「你啊,總是這般倔強固執。這麼多年都沒變過。」
顧山長深深地看了回來:「是啊,我從未變過。」
變的人是你。
俞皇后呼吸微微一頓,略略轉頭。
顧山長心裡暗歎一聲,扯開話題:「下午還要上足半日課。如今可比不得年輕時候精力旺盛,休息半個時辰吧!」
俞皇后定定神笑道:「歲月不饒人,半點不假。換在十年前,我連著上幾日課也不覺累。現在站上半天,便腰酸背痛,確實得好生歇上一歇。」
……
「皇后娘娘今日授課內容,你可都聽懂了?」
另一間寢室裡,謝明曦和六公主這對好友也在隨意閒談。
六公主在人前不張口,到了私下和謝明曦獨處之際,倒是肯說話了:「聽懂十之三四。」
十之三四。
謝明曦微微抽了抽嘴角,頗為厚道地不予置評。
俞皇后授課和董翰林風格截然不同。董翰林一板一眼,授課不免有些枯燥乏味。六公主聽不懂,又不耐煩裝懂,直接在課上睡覺。
俞皇后授課便豐富精彩多了。引經據典,口才犀利,精彩紛呈。謝明曦早已精通四書五經,無需再學,聽著也覺有所受益。
六公主聽懂的竟然還未及一半……
六公主似察覺到了謝明曦心裡的嫌棄,抬起頭,深幽的眼眸中露出一絲自嘲:「明曦,我是不是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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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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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0 08:18 PM
第九十三章 :失言
換了別人,謝明曦早已不動聲色地冷嘲熱諷。
對著昔日好友,謝明曦自然捨不得令她難堪,笑著說道:「你在算學上的天賦,更勝於我。便連季夫子,也驚歎連連。」
「你這樣都算笨,那我豈不是更笨?我們海棠學舍裡的所有學生,又該如何形容?蠢鈍不堪嗎?」
風趣詼諧的話語,令六公主稍稍展顏,沖謝明曦笑了一笑。
這一笑,如冰雪消融,又如陽光乍現。
美得令人驚艷。
美色人人都愛。謝明曦欣賞著六公主過人的美麗容顏,隨口笑道:「公主殿下笑起來真美。應該常笑才是。」
六公主笑容一斂,又露出了往日的陰鬱:「有什麼事值得我展顏?」
看來,她隨口的一句話,刺中了六公主心裡的隱痛。
想想也是。胞弟溺水身亡,生母久病不起,這等重擊,一個八歲女童如何能經受得起。性情變成這般孤僻憂鬱,也是難免。
……
謝明曦心中生出憐惜之意,聲音愈發柔和:「已發生過的事,永難更改,就讓它永遠成為過去。自苦自憐,毫無益處。活著的人,總要堅強地活下去。」
「梅妃娘娘病重不起,如今所能依靠的,只有公主殿下了。」
「公主殿下一定要振作起來,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保護梅妃娘娘。」
保護自己,保護梅妃……
六公主眸光倏忽一閃,露出一絲警惕戒備:「你為何這麼說?」
她在宮中的處境,梅妃的窘迫無奈,謝明曦怎麼會知曉?
此話若出自盛錦月之口,也就罷了。謝明曦不過是四品官的女兒,為何會知悉宮中之事?
謝明曦也有些後悔。
交淺言深,堪稱大忌。
她因前世的情誼知悉六公主的一切。可對六公主來說,她只是一個才相識兩天的朋友。雖然投緣,卻遠未至交心的地步。剛才那兩句話,著實欠妥。
由此也可見六公主之敏銳犀利。
「請公主殿下勿惱。」
謝明曦忙歉然道:「我也是偶爾聽母親提起宮中事,才得知梅妃娘娘因病失寵。剛才我見殿下蹙眉,鼓起勇氣安慰開解。若有冒失莽撞之處,還請殿下多多見諒。」
一邊說,一邊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
以後一定要謹言慎行!萬萬不可仗著前世情誼太過肆意。
六公主定定地看了謝明曦片刻,未再出言,然後在床榻上躺了下來。
謝明曦也躺下午睡。
寢室裡徹底安靜下來,只有平靜柔緩的呼吸聲。
到底是真睡還是假睡,只有天知地知她們兩人才知了。
……
下午上課時,眾少女被領到了另一間學舍。
眾少女一踏進學舍,情難自禁地驚歎一聲。
這一間學舍裡,竟然放了七張棋桌。這七張棋桌,俱以天然玉石打制而成。黑白棋子,同樣是玉石打磨而成。
只這些棋桌棋子,便價值千金。
俞皇后悠然而立,鳳目含笑:「蓮池書院裡,開設了數門課程。棋藝也在其中。不過,棋藝並非必學課程,而是選學的科目。」
「今日,我先來看看爾等棋藝如何。」
「你們十二人,過來抽籤分組,抽中同簽的則為同組。小半個時辰後,再次抽籤分組。今日下午共比三輪。最後以獲勝次數排名!」
「三輪皆勝出者,俞夫子有賞!」
一席話,聽得眾人熱血激昂,摩拳擦掌。
琴棋書畫,是名門閨秀必學之藝。能考進蓮池書院的少女,俱是聰慧之輩。爭強好勝,是人的天性。撫琴書法作畫,評判起來總有些主觀。
下棋就不同了。
贏就是贏,輸就是輸,半點含糊不得。
輸的人不免難看些,贏的人也是真的驕傲風光。
便連性子最溫柔的秦思蕁和最膽怯的方若夢,目中也露出躍躍欲試的光芒。
林微微雙目發亮,湊到謝明曦耳邊興奮低語:「哇!好刺激!」
這突如其來的棋藝比拚,確實很刺激。
謝明曦莞爾一笑,意外地發現自己也有些熱血奔湧蠢蠢欲動。大概是重生有一段時日了,她漸漸尋回了年少時的感覺。
前世未曾體驗過的榮耀,今生她要一一領略。
「希望我們兩人別被抽到一組。」林微微又低聲嘟噥:「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贏你。」
霍!好大的口氣!
謝明曦瞥了林微微一眼:「你確定你能贏我?而不是求我手下留情?」
林微微挑眉一笑:「那就手底下見個真章!」
兩人耍嘴皮子耍得饒有趣味,不由得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六公主默默地看了笑顏如花的謝明曦一眼,心中有些泛酸。
謝明曦只顧著和林微微說話,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
當然,也有不擅棋藝的,正愁眉苦臉。譬如尹瀟瀟。
「完了完了,我今日定要出醜丟人了。」尹瀟瀟垮著臉,小聲嘀咕:「為什麼要比棋藝!比比騎馬射箭多有趣。」
她書畫還能勉強入眼,音律平平,棋藝嘛……和人下棋幾乎從未贏過。
今日偏偏上棋藝課,還要比棋藝,還不知會輸得多慘。
蕭語唅自然清楚尹瀟瀟的「棋藝」,只得寬慰道:「你也別太擔心。說不定還有人不如你。」
尹瀟瀟一臉哀怨:「還有誰會不如我!」
蕭語唅:「……」
這倒也是。
「三輪都輸,大傢伙兒還不知要怎麼取笑我。」尹瀟瀟想想那樣的情形,都覺得可怕,一張俏麗的臉孔幾乎皺成了苦瓜。
蕭語唅倒是很講義氣:「只要抽到我們兩人同組,我就故意輸給你。三輪中好賴讓你贏上一輪。」
尹瀟瀟感動得淚眼汪汪,雙手合十:「老天保佑,我們兩個千萬要抽到一組。」
少女們滿面興奮,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頗為熱鬧。
俞皇后目中滿是笑意,轉頭對顧山長笑道:「每次給學生們上課,我總覺得心情愉悅,自己也年輕了許多。」
顧山長也笑了起來:「既是如此,娘娘不妨每月多來幾日。」
這也是說笑罷了。
身為中宮皇后,每月出宮三日,已是難得。哪有整日待在書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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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0 08:19 PM
第九十四章 :棋藝(一)
俞皇后笑了一笑,轉頭問了一聲:「舍長何在?」
謝明曦當仁不讓地上前兩步:「學生在。」
李湘如:「……」
收作業跑腿的事丟給她,出風頭的好事就自己上。
天底下為何有這等厚顏無恥之人?
李湘如暗暗咬牙一回,到底沒敢造次,默默站在原地。
謝明曦倒沒忘了李湘如,恭敬地對俞皇后說道:「學生有幸,被選為舍長。副舍長為李湘如。」
俞皇后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今年海棠學舍竟還有副舍長,倒是有趣。」
所以,她現在到底是該站出來,還是在原地不動?
副舍長李湘如有些頭痛。略一猶豫,到底還是上前兩步,和謝明曦並肩而立。謝明曦轉頭,衝她笑了一笑。
李湘如忍住瞪眼的衝動,回以清淺的微笑。
這畫面,看著真是和諧友愛。
俞皇后吩咐一聲:「抽籤分組之事,便由你們兩人來做。每一輪的比賽結果,也要記下。到最後將三輪輸贏匯總,將結果告知我便可。」
謝明曦李湘如一起應是。
俞皇后灑脫地揮揮手,便和顧山長坐到上首的棋桌,一個執白子,一個執黑子,你來我往地擺開棋局。
眾少女:「……」
分明是俞皇后自己想下棋了吧!
……
「大傢伙兒來抽籤!」
籤筒早已備好,謝明曦捧了籤筒,招呼一眾同窗:「待第一輪結束,再來抽第二輪。」然後,又笑著對李湘如道:「煩請李姐姐執筆,記下分組的名單。」
早就該料到,動筆勞累的事情也是她的。
李湘如忍著悶氣,嗯了一聲。
眾少女可顧不上這些,一個個高高興興地來抽籤。抽中同樣花色的,便去棋桌前坐下。
尹瀟瀟一邊抽籤一邊默念:「老天保佑!我和蕭姐姐抽中一組。」
可惜,老天沒保佑她!
她和蕭語唅抽中的花色截然不同。
尹瀟瀟扁扁嘴,到一旁等候。
林微微和六公主抽中了同一組。林微微面上淺笑盈盈,心裡卻不懷好意地凶狠一笑。今日定要在棋桌上贏了六公主,稍稍出心頭這口悶氣不可。
最後只剩兩支籤。
謝明曦沖李湘如一笑:「李姐姐先抽籤,最後一支籤留給我。」
李湘如也不客氣,應了一聲,便抽了簽。她和蕭語唅是一組。最後一支籤,不用抽也知曉,定是和尹瀟瀟同組了。
謝明曦沖尹瀟瀟挑眉一笑:「尹姐姐,我們一組。」
尹瀟瀟哪裡笑得出來,滿含希冀地問道:「你棋藝如何?」
謝明曦頗為中肯地答道:「不及書畫,和算學差不多。」
尹瀟瀟:「……」
尹瀟瀟愁眉苦臉的樣子,可愛又可笑。
謝明曦忍俊不禁地彎了彎嘴角,也不多言。和尹瀟瀟坐到了棋桌前,然後壓低聲音道:「別擔心,我讓你三子。」
尹瀟瀟眼睛一亮,悄聲道:「謝妹妹,你真是太好了。不過,能不能再多讓三子?」
謝明曦:「……」
謝明曦哭笑不得地點點頭。一邊在心中思忖,尹瀟瀟該不是扮豬吃老虎吧!
便是棋藝再佳,讓了六子,也是不小的劣勢。
……
一炷香後。
扮豬吃老虎?不存在的。
尹瀟瀟灰頭土臉地認輸:「我輸了。」
謝明曦讓了六子,也只是讓她輸得不太難看而已。
謝明曦也有些無奈:「你是真的不會下棋。」
尹瀟瀟倒也光棍,坦坦蕩蕩地說道:「別的也就罷了。下棋我是真的不行。用我爹的話來說,我天生直率沒城府,根本不是學棋的料。」
這倒也是。下棋講究的是佈局和謀略,以尹瀟瀟的性子,讓她下棋實在是為難她了。
謝明曦抿唇一笑:「以後你不選棋藝這門課程便是。我們輸贏已定,不如去觀戰。」
尹瀟瀟欣然點頭,東張西望片刻:「我們去看哪一組?」
謝明曦已站起身來,走到了林微微和六公主的棋桌邊。尹瀟瀟立刻隨之起身,快步走了過來。
林微微緊緊繃著俏臉,一臉嚴肅,將黑子落在棋桌上。六公主動作極快,緊跟著落了一子。如此迅疾的落子,顯然給林微微造成了頗大的壓力。
林微微皺著眉頭,思忖片刻,又落一子。黑色的棋子剛落在棋桌上,白子便落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尹瀟瀟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六公主:「哇!落子真快!」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謝明曦笑容微斂,不動聲色地掃了六公主一眼。
落子如此之快,且棋局已快布好。林微微全然不是對手!
六公主棋藝竟這般厲害!
前世她從來都不知道……是六公主隱藏得太深,還是前世的她太過疏忽大意,竟然從未聽聞?
……
轉眼間,小半個時辰便過去了。
其餘四組,皆已分出勝負。
林微微額上滿是汗珠,苦苦支撐了這麼久,終於還是撐不住了,無奈認輸:「是我輸了。公主殿下棋藝精湛,令人佩服。」
一直紋絲未動神色平靜的六公主,揚了揚嘴角,瞥了謝明曦一眼。
便如孩童一般,獲勝了難免要炫耀一二。
謝明曦將心裡的疑惑按捺下去,沖六公主笑了一笑:「公主殿下棋藝確實高超!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領教!」
六公主沒吭聲,目光卻明明白白地露出拒絕之意。
她不願和自己下棋?
為什麼?
是不願贏,還是不想輸?
謝明曦目光一閃,不露聲色地笑道:「第二輪抽籤該開始了,我們現在便過去。」
片刻後,第二輪抽籤結束。
這一輪,六公主和尹瀟瀟抽到了一組。尹瀟瀟直接舉手投降:「不用比了,我現在就認輸。」
頓時惹來笑聲一片。
尹瀟瀟自我解嘲:「我還是別在大傢伙兒面前獻醜了。今日我來墊底,大家只管放心下棋。」
這個爽朗率直的少女,猶如一張白紙,心思通透,毫無遮掩。
而謝明曦,看似溫和可親,真正靠近了,卻又似隔著重重迷霧。根本窺不清她的模樣。
六公主目光微閃,謝明曦正好也看了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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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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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0 08:20 PM
第九十五章 :棋藝(二)
一個目光深幽,一個目中含笑。
一個以陰鬱的臉孔遮掩真實面目,一個以嫣然淺笑的模樣為面具。分明能一眼看到彼此,卻又似相隔遙遠,心房重重。
李湘如的聲音打斷了謝明曦和六公主的對視:「謝明曦,我們兩人抽中了一組。」
謝明曦率先轉頭,迎上李湘如挑釁的目光。
李湘如憋足了一肚子的悶氣,暗暗打定主意要趁著此次棋局對弈贏回一籌,故作淡然地笑道:「你我現在便開始如何?」
謝明曦悠然道:「也好。」
兩人各自入座。
李湘如執白子,謝明曦執黑子。
兩人各自不疾不徐地落子佈局,表面看來,一派和睦。實則暗藏鋒芒,話裡藏刀,你來我往。
「我六歲起隨莫大師學棋藝,」李湘如不動聲色地探詢:「不知謝妹妹師從何人?」
棋藝一道,若無名師教導,極難有進益。李府花重金聘請了京城最有名的棋師教導兒女,李湘如棋藝精湛,理所當然。
此時探詢謝明曦師承,既有顯擺之意,也是有意給對方造成強大的心裡壓力。
謝明曦隨意地笑道:「自幼隨父親學了兩年,之後便自己鑽研棋譜,並未正式拜師。讓李姐姐見笑了。」
李湘如:「……」
師承再厲害,也不及「自行鑽研棋譜」!
顯擺不成的李湘如,恨恨地住了嘴,全神貫注地擺開棋局。
謝明曦瞥了如臨大敵的李湘如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前世她曾「追隨」李湘如兩年,為了投其所好,她時常陪著李湘如下棋。李湘如棋藝確實頗佳,只是,被名師教導過的痕跡也很明顯。譬如說,李湘如最喜擺棋局。
呵呵,她正好記得李湘如最擅長的幾種棋局。
只要觀察片刻,便能窺破李湘如的佈局!想破局,自然不是難事。
……
一炷香後。
尹瀟瀟棋藝粗淺,壓根看不出其中的門道。一個勁兒地為謝明曦擔憂:「誒呀,白子已經佔了許多地方,黑子要輸。」
李湘如自矜地彎了彎嘴角,心中頗為暢快。
六公主卻意味難明地扯了扯嘴角。
白子看似佔盡優勢,實則已被黑子引入局中,輸是遲早的事!謝明曦分明是窺破了李湘如的佈局,來了個將計就計,請君入甕。
看著「皺眉苦思」的謝明曦,六公主心湖微微蕩漾。
這只狡猾的小狐狸!
過了盞茶時分,信心滿滿的李湘如笑不出來了,額上隱隱冒汗。
又過了片刻,李湘如右手緊捏著白子,遲遲未能落下來。美麗的臉孔上一片晦暗,腦海一片混亂。
怎麼可能?她怎麼會輸?這是莫大師私下傳授她的棋局,便是兄長李默也曾輸在她手中。這個謝明曦,怎麼可能破掉她的棋局?
這世上,竟然真的有無師自通的天才?
不可能!
李湘如的額上不知何時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明知敗局已定,猶自不甘心認輸,那一顆白子從指尖滑入濕漉漉的掌心,猶如落入網中的魚,絕望而不甘。
謝明曦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著李湘如認輸。
尹瀟瀟一雙眼睛瞪得老大,脫口而出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分明是李姐姐佔先,為何忽然就輸了?」
無心之言,生生地刺痛了李湘如。
「我輸了!」李湘如用力咬著嘴唇,心不甘情不願地認了輸。
謝明曦眉眼彎彎:「承讓承讓!」
此時,其餘幾組也各自分了勝負,一起圍攏過來。待看清棋局,眾人看著謝明曦的目光頓時微妙起來。
四書五經學的好,算學出眾,擅長書法,就連棋藝也這般精湛!
簡直不是人……
這一刻,便連盛錦月,也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生來就得蒼天青睞。
聰慧至極,樣樣皆通……啊啊啊啊!羨慕嫉妒恨啊!
……
李湘如不願在眾人前露出沮喪頹唐的樣子,勉力打起精神笑道:「我們開始第三輪抽籤。」
「等等!」蕭語唅出人意料地張口道:「前兩輪我們抽籤,不如第三輪自行找對手如何?」
這也有趣!
眾人皆無異議。
至於俞皇后和顧山長,正聚精會神地對弈,哪裡還顧得上她們這些學生。
蕭語唅沖尹瀟瀟眨眨眼,尹瀟瀟心中大喜,立刻衝了過來,握住蕭語唅的手,大聲道:「我和蕭姐姐一組。」
盛錦月掃了一圈,張口道:「我和李妹妹一組吧!」李湘如輸的灰頭土臉,哪裡還有下棋的興致,擠出笑容點點頭。
秦思蕁和顏蓁蓁一組,沐婉婷和佟悅一組。
林微微想也不想地說道:「謝妹妹,我們兩人一組。」
謝明曦正要點頭,六公主已默默地站到了她身側。
林微微:「……」
喂!六公主你不要太過分了啊!明明是我先張口的啊!
再說了,你之前還不願和謝明曦對弈?怎麼又改主意了?
林微微滿腹悶氣,忍住了沒吭聲。俞皇后也在,她一個御史之女,總不能和天家公主較勁。算了,就和方若夢一組好了。
方若夢對林微微也生出同情,主動走了過來。
誰也沒料到,謝明曦會在此時張口:「公主殿下,林姐姐張口在前,今日,我便和林姐姐對弈一局。」
六公主:「……」
眾少女:「……」
一眾少女動作一致地先看六公主。被謝明曦當面拒絕,面冷心不知冷不冷的六公主會不會當場翻臉?
哇!好期待啊!
六公主顯然也未料到自己會被拒絕,平靜無波的臉龐瞬間有了裂痕,目中露出一絲錯愕。
昨日初見,謝明曦便主動示好,之後時時照拂。不知是因為自己的公主身份,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謝明曦對自己格外的好。
萬萬沒想到,翻起臉來,也是這般迅捷。
眾目睽睽之下,自己該作何反應?
或者說,身為六公主的自己,如何反應才合理?
謝明曦不動聲色地盯著六公主,不放過她臉上半絲變化。
過了片刻,六公主終於有了反應。她直接走過來,拉起謝明曦的手,走到棋桌前。
謝明曦:「……」
眾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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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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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0 08:27 PM
第九十六章 :對弈
同窗之間,握著手並肩同行的舉動不算稀奇。
可不知為何,這等舉動發生在六公主的身上,總有些違和。
謝明曦下意識地看了六公主一眼。六公主神色漠然,看不出半點情緒。緊緊握著她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六公主陰鬱冷漠,手心卻出乎意料的溫熱。
謝明曦微涼的手指也悄然溫熱起來。
身為天家公主,確實有任性的資格。如此行事,倒也不算出格。只是,謝明曦心中總有一絲奇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六公主終於鬆了手,率先坐下。
謝明曦歉然地看了林微微一眼,只得隨之坐了下來。
林微微無奈一笑,和方若夢坐了另一桌的棋桌前。
……
白子為先。
六公主主動執了黑子,顯有相讓一步之意。
謝明曦抬頭看了六公主一眼,取過一顆白子,隨意地落在邊角之處。
這是表明自己不願佔先行落子的便宜。
狡猾如狐的小小少女,其實驕傲的很啊!
六公主深深地看了謝明曦一眼,速度極快地落了黑子。如此快的落子速度,之前給林微微造成了極大的心裡壓力。
謝明曦又要如何應對?
謝明曦神色自若,跟著落了白子。
六公主再落黑子,謝明曦再落白子。
玉石打磨而成的棋子落在棋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然而,對弈之際,聲響如此密集,著實少見。
林微微曾和六公主對弈,自然清楚其中的壓力和可怕,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過來。
謝明曦運子如風,速度竟絲毫不亞於六公主。一時間,既欽佩又憂心。棋子落得這般快,意味著腦筋動得飛快。一子不慎,滿盤皆輸,要佈局要破對方的棋局要走一步看三步想十步……
謝明曦,加油!絕不能輸給六公主!
謝明曦似察覺到林微微心中無聲的吶喊,抬頭沖林微微笑了一笑。
從容自信,一如往常。
林微微心裡莫名地安定下來。
六公主看在眼中,眸光一閃。
……
坐在上首棋桌沉浸在對弈中的顧山長,忽地輕聲笑道:「六公主來書院讀書,確實是一樁好事。」
再內向孤僻的少女,也需要朋友同伴。
六公主只來了兩日,便已對謝明曦另眼相看,頗為親近。
俞皇后淡淡一笑,頭也未回,又落一子:「和我對弈,你竟還敢分心去看學生的動靜。今日你是非輸不可了。」
六公主學業如何,她並不關心。是否和人來往交好,她也無所謂。
若不是建文帝張口,她不會主動讓六公主到蓮池書院來讀書。
顧山長不以為意地笑了一笑。她棋藝本就略遜俞皇后一籌,贏面少輸的多。今日確實時常分心,哪有不輸之理。
過了片刻,顧山長索性直接認輸:「罷了,今日是我輸了。」
俞皇后贏了這一局,也沒多少歡喜,有些不滿地瞪了顧山長一眼:「你故意敷衍。」不然,哪會輸這麼快。
顧山長挑眉,一副「隨你怎麼說」的表情。
俞皇后也拿好友沒法子,索性起身,四處踱步觀棋。
俞皇后一言未發,學生們卻緊張拘謹起來,捏著棋子思慮再三,落子慎之又慎。顧山長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好笑。索性也起身,巡視觀戰。
轉了一圈,兩人不約而同地站到了六公主謝明曦的身側。
然後,俱是一驚。
……
第三輪對弈,此時只過了盞茶功夫。其餘對弈的幾組,棋桌上稀稀疏疏地落著黑白棋子。而這個棋桌上,黑白棋子已佈滿大半。
六公主和謝明曦落子俱是飛快,沒有片刻停頓,沒有皺眉苦思,你來我往,如針尖麥芒,毫不相讓。
再看棋勢,咬合得極緊,誰也無法布成完整的棋局。
俞皇后和顧山長都是棋藝高手,只看了片刻,便知結果。
照此下去,誰也贏不了誰。
只能平局。
果然,不到片刻,棋桌上已佈滿棋子,再無可落棋子之處。
「這一局算平局如何?」謝明曦抬眼看向六公主。
六公主乾脆利落地點點頭。伸手迅疾將黑子全數撿起,放進黑色的玉盤中。
謝明曦目光一閃,竟也撿起白子。兩人的手同樣靈巧,幾乎不分先後,將棋桌收拾一空。然後,重新對弈一局。
兩人對彼此的棋藝有了初步的判斷,不再一味求快。不過,落子的速度依舊比別組的少女快了兩倍。
顧山長看了片刻,忽地笑著歎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此話果然不假。」她棋藝也算精湛,只是,習慣了三思而落子。像六公主謝明曦這般迅速萬萬做不到。
精於棋藝心高氣傲的俞皇后,也不得不暗暗驚歎。
落子快還不算什麼。難的是在如此快速的落子中,要窺破對方的佈局,要攔殺堵截,要不動聲色地引對方入局……
這絕不是易事!
棋局對弈比試,是俞皇后一時興起所為。委實沒料到,今日竟能看到如此精彩的對弈!
對弈中的六公主和謝明曦,此時全神貫注於棋局,誰也無暇抬頭。
一炷香後。
謝明曦停了手,略有些無奈地笑道:「看來,這一局還是平局。」
六公主嗯了一聲,繼續撿棋子。
六公主既有意再比,謝明曦自不會退卻。很快,第三局對弈開始。
林微微和方若夢頻頻分神張望,也沒心思再對弈。索性算作平手,然後迫不及待地來觀戰。緊接著,蕭語唅和尹瀟瀟也來了。再然後,李湘如盛錦月……
不知何時,所有的棋局都已停下,眾少女皆圍攏過來。
觀棋不語真君子。
眾人強忍住張口的衝動,探頭張望。
對弈時,人坐著不動,只要動手,看似輕鬆。實則極耗費腦力。眾人俱是連著對弈三局,俱覺疲累。
六公主身體坐得筆直,似永遠不會疲倦。一雙深幽的眼眸,此時格外專注。也散發出異樣的魅力。
謝明曦也收斂了慣有的淺笑,嘴角微微抿著,全神貫注地對弈。眼中除了對手六公主之外,再無旁人。
這一局,到底誰輸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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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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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0 08:28 PM
第九十七章 :陸遲(一)
申時正,蓮池書院裡響起了編鐘聲。
渾厚的編鐘聲,悠揚古遠。
散學的時間到了。
每日到了此時,是蓮池書院最喧囂熱鬧的時候。上完一整日課程的少女們,邁著輕快的步伐,攜著三兩好友,有說有笑地走出蓮池書院。
林微微照例挽著謝明曦的手,口中連連驚歎:「謝妹妹,我真沒想到,你的棋藝竟和六公主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連著對弈三局,俱以平局而告終,委實罕見。
謝明曦目光一閃,隨意地笑了一笑,並未多言。
林微微沒留意到謝明曦的沉默,兀自興致勃勃地說道:「我今日對弈三局,只輸給了六公主殿下。其餘兩局,倒是都贏了。」
「說來也是可惜。第三輪若是抽籤,你未必會抽中和六公主一組。任意換一個同組,都能三輪全勝。可惜可惜!」
棋藝頗佳的李湘如,輸給謝明曦一輪,只贏了兩輪。
誰也沒料到,不顯山不露水的秦思蕁,三輪對弈俱獲勝。俞皇后對她大為褒獎,賞了一副上佳的玉質棋子棋盤。
「真是人不可貌相。秦思蕁平日看著溫柔和善,下起棋來卻是異常犀利。三輪都只用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便贏了。可見棋藝高妙!」
「我真是好奇。若是你遇上秦思蕁,不知是輸是贏?」
面對林微微好奇的目光,謝明曦淡淡一笑:「確實不能小覷任何人。當日考試,考的是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算學策論。棋藝音律射御之類,一律都未考。說不定,類似這樣的『驚喜』,日後還多的很。」
這倒也是。
林微微深以為然:「說的有理。」又湊到謝明曦耳邊,低聲問道:「你和六公主今日是不是慪氣吵架了?」
不然,怎麼會對弈個沒完?
謝明曦一口否認:「當然不是。」
……
慪氣吵架怎麼可能。
前世十四歲便離世的好友,在她的記憶中一直是個陰鬱沉默外冷內熱的少女。她一直以為自己很熟悉六公主。
昨日重逢,她是那樣的歡欣喜悅。
待那份快慰欣喜褪去,她也真正冷靜下來。再看六公主,總有一絲奇異又陌生的感覺。
是因為分別太久了嗎?
還是因為前世她並未真正走近六公主身邊,所以,她其實並不瞭解真正的六公主是何模樣?
謝明曦心念電閃,面上卻未流露。
今日早上乘了林府的馬車來,晚上散學再乘林府馬車回去,倒也順理成章。
今日來接林微微的不是林夫人,而是林家五少爺。
「這是我五弟,單名一個鈺字,比我小了一歲。」林微微笑著說道:「他在去歲考入松竹書院。」
「這是我的好友,今年蓮池書院的頭名,姓謝,閨名明曦。」
十二歲的少年林鈺,生得眉清目秀,和林微微面容頗有幾分肖似。滿面含笑,語氣輕快活潑:「久聞謝三小姐大名,今日終於得以一睹真容,我不甚榮幸。」
謝明曦淺淺一笑:「林公子謬讚了。」
林鈺咧嘴笑道:「不是謬讚,是發自肺腑的欽佩。能考中蓮池書院頭名,可見謝三小姐才學過人。日後若有機會,還請多多指教。」
半年後便是一年一度的書院大比,只要被選入比試名單,「指教」的機會肯定有。
謝明曦從不自謙,隨口笑道:「既是如此,半年以後的書院大比會面如何?」
林鈺:「……」
林微微看著林鈺吃癟的樣子,半點不心疼,反而掩嘴笑了起來:「謝妹妹,你這可是戳中五弟痛處了。他去年便未入選大比名單。今年還不知能不能入選呢!」
半大的少年郎,正是爭強好勝之齡,也最要顏面。
林鈺聞言立刻道「去年我是新生,比不過學長們也是理所當然。今年我定會入選。」
林微微揶揄地笑道:「是是是,我就等著五弟揚名京城了。」
林鈺有些不滿:「我好心好意來接你一起回府,你半句感激的話沒有,一張口就戳我痛處。還是不是親姐弟了!」
姐弟兩個顯然感情極好,見面便鬥嘴個沒完。
謝明曦看在眼中,頗覺有趣,心中也生出淡淡的遺憾。
她的兄長……不提也罷!
人生在世,總不能十全十美事事順心如意。缺失的親情,便是此生也無法彌補。
……
更令人意外的還在後面。
謝明曦和林微微坐在馬車裡,林鈺騎著駿馬相隨。剛拐了個彎,便遇到了「熟人」。
「陸大哥!」林鈺略帶驚喜的聲音響起:「你怎麼會在這兒?」
哪一個陸大哥?
謝明曦目光一閃,撩起車簾,騎著白色駿馬的俊美少年頓時映入眼簾。少年身著寶藍錦袍,鮮衣怒馬,奪人心神。
果然是陸遲!
「你不是說要接林妹妹一起回府嗎?我今晚無事,索性來等你們一起回去。」陸遲聲音清朗悅耳。
陸家和林家隔鄰,是通家之好。陸遲和林微微姐弟一起長大,彼此頗為熟稔。
林微微聽到陸遲的聲音,頗為歡喜,立刻將頭探到車窗外,沖陸遲甜甜一笑:「陸大哥,多日未見你了。」
林微微生得嬌美,笑起來更是甜美。
陸遲笑道:「書院課業繁忙,無暇分身。」頓了頓又笑道:「你今年考中了蓮池書院,實在可喜可賀。」
林微微俏皮地眨眨眼:「你就別誇我了。我連著三年在考場外暈厥,已經成了眾人皆知的笑話。幸好今年謝妹妹及時施以援手。不然,我又要被人恥笑了。」
陸遲此時才留意到馬車裡還有一個少女。
當日在淮南王府碰過一面。陸遲對清麗秀美的謝明曦頗有幾分印象,一個照面,便認了出來:「原來是謝三小姐。」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陸公子。」
林微微一怔,下意識地看了謝明曦一眼。
此時天色尚未晚,馬車裡光線有幾分暗淡。謝明曦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可林微微敏感地察覺到了謝明曦對陸遲的冷淡……
他們兩人何時有過交集?
為何謝明曦似對陸遲頗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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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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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0 08:28 PM
第九十八章 :陸遲(二)
林微微將疑惑壓進心底,對陸遲歉然一笑:「陸大哥,我要送謝妹妹回府。不便和你一路同行。你先回去吧!」
陸遲卻笑道:「我和你們一起送謝三小姐便是。」
林微微略一遲疑。
陸遲凝望著林微微,目中含笑:「我們之間,何須如此見外。我還想今晚去林家蹭一頓晚飯,林妹妹莫非捨不得?」
陸遲生得極為俊美,此時目光專注,嘴角微揚。
沒有少女能拒絕這樣的溫柔。
林微微臉頰悄然泛紅,俏皮地笑了起來:「罷了,你想送便隨你。」
也未放下車簾。
陸遲和林鈺騎著郡馬,不疾不徐地和馬車同行。
林微微不時瞥陸遲一眼,心裡甜絲絲的。
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情分不同旁人。陸林兩家早有結親之意,只礙著他們兩人尚且年少,未曾挑破這一層罷了。
只是,他們兩人何等聰慧,早已各自窺出了家中長輩的心意……
林微微轉過頭來,迎上謝明曦平靜瞭然的目光,臉頰頓時一片嫣紅。壓低聲音道:「你別胡思亂想,陸府和林府隔鄰,陸大哥比我年長一歲。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和親兄妹無異。所以,他今日才會順路來等我一起回去。」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既是如此,你何必向我解釋?」
林微微:「……」
林微微難得羞窘,不輕不重地擰了謝明曦的胳膊一把:「我只是告訴你,哪裡是解釋。總之,你別多心就行了。」
謝明曦很配合地點頭:「是是是,我絕不多心多想。也不會告訴任何同窗,陸公子來等你散學之事。」
林微微笑著啐了她一口。
謝明曦面上笑著,心中卻有些唏噓。
……
林微微顯然是喜歡陸遲的。
陸遲對林微微,又有幾分真情?
當年,陸府嫡長孫風光迎娶林家嫡女過門,家世相當,一雙青梅竹馬的少年男女結為夫妻,著實是一段京城佳話。
可惜,林微微過門未滿一年,便生了一場重病,很快香消玉殞。
痛失愛妻的陸遲,傷心欲絕,也隨之大病一場。之後二十年,孑然一人,再未續絃娶妻。也成了眾人口中深情不渝的癡情男子,令世間所有女子嚮往。
真相永遠比人想像中的更殘酷。
林微微的「病逝」,是出自四皇子手筆。
陸遲一直未曾續絃,也是因為四皇子。
「君臣相得」,不過是一場荒唐的笑話。
為了陸遲,四皇子不肯親近正妻,召侍妾伺寢,更是少之又少。
眾臣紛紛讚許被立為東宮儲君的四皇子不沉溺於女色勤於聽政,便連建文帝也為之欣慰不已。真不知他們得知真相後,會是何等駭然!
她重生了,自不會再踏進這一潭泥沼中。
林微微的命運軌跡,又當如何?
她能做到狠下心腸,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嗎?
可一旦插了手,便意味著許許多多的麻煩……
「謝妹妹,你怎麼忽然不說話了?還皺著眉頭?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不妨說給我聽聽。便是我幫不了你什麼,總能聽你吐吐苦水,為你排解苦悶!」
林微微湊了過來,清澈的眼眸裡滿是關切。
謝明曦冰冷的心田驟然一暖。
重生而回,她要掌控自己的命運,絕不匍匐在任何人腳下。
真正關心她的朋友,也絕不該稀里糊塗地赴死。
「林姐姐,」謝明曦主動握住林微微的手,目中光芒閃動:「你若不嫌麻煩,以後每日我都和你同行吧!」
林微微有些詫異謝明曦突如其來的請求,更多的卻是歡喜,連連笑道:「當然不嫌麻煩。我們離的又不算遠,我每日早一盞茶時分出府去接你便是。」
謝明曦抿唇一笑:「那就勞煩林姐姐了。」
既然下了決定,她便要和林微微多多親近。林微微今年十三歲,離出嫁還有三年。這三年中,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只要林微微不嫁給陸遲,四皇子便不會對她下毒手,她也不會落得「病逝」的結局。
陸遲去禍害別的姑娘吧!
林微微,已被我謝明曦置於身後。無人能傷她半分。
……
謝府到了。
陸遲林鈺一起下馬。
林鈺上前來開了車門,卻未做伸手相扶這等熱情卻失禮的舉動。可見林家的家教極好。
謝明曦笑著道謝,由扶玉扶著下了馬車。然後,和林微微揮手作別。
林微微甜甜一笑,揚聲道:「我明早來接你。」
謝明曦含笑應了,
林鈺心中詫異,面上卻未流露。待謝明曦主僕進了謝府大門,才湊到馬車邊,低聲問道:「你真打算每日都來接謝三小姐啊!」
一天兩天也就罷了,每日都來,意味著每日都要早起片刻。這可不是容易堅持的事!
林微微瞥了林鈺一眼:「我高興我樂意,怎麼了?」
姐弟兩個鬥嘴慣了,林鈺也不惱,飛快地做了個鬼臉:「你不嫌累就好。」
林家兒子有五個,只有林微微一個女兒。林御史夫婦對女兒疼愛之極。林家兄弟們,也自覺地讓著林微微幾分。
林鈺和林微微年齡最接近,感情也最好。
姐弟兩個說笑打趣,也是常事。陸遲看在眼中,不由得會心一笑,張口道:「林妹妹和謝三小姐倒是投緣。」
林微微笑著嗯了一聲:「一開始,我是因她在考場外救我一回,對她心存感激,有意親近。這兩日相處,更是投契。」
人與人之間,確實有緣分這回事。
便是林微微自己,也沒想到和謝明曦這般性情相投。短短兩日間,便已結下情誼。
陸遲溫和一笑:「既是如此,時常來往也無妨。以後散學,我若得了閒空,便和你一起送謝三小姐回府。」
林微微下意識地推辭:「怎麼好這般麻煩你。」
陸遲低聲笑道:「一點都不麻煩。我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林微微心中又是一甜,抬頭和陸遲對視一眼。
煞風景的林鈺嚷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們快些回府吧!有什麼話,等到了府中再說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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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x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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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6 10:33 PM
第九十九章 :家人(一)
「我們一起去飲宴,謝大人同去如何?」
面對同僚的熱情邀約,喜好飲宴作樂的謝鈞卻未應下,歉然笑道:「對不住諸位。我得回府,酒宴便不去了。」
臉上的傷,用上好的藥膏塗抹幾日,已好了大半。
謝鈞硬著頭皮到鴻盧寺點卯當差。
好在混跡官場的都是圓滑之輩,誰也不會不識趣地問謝鈞臉上的傷從何而來。謝鈞一反常態地不肯赴宴,眾人心照不宣地以為謝鈞是急著回郡主府哄永寧郡主。
待謝鈞走後,幾個官員湊在一起說閒話。
「以前我一直羨慕謝郡馬,現在才知,郡馬的日子也不好過。」
「可不是麼?一張俊臉被揍得不輕,定是言行不慎,觸怒了郡主。」
「軟飯哪裡是這麼好吃的。」
都言女子喜歡閒談,其實,男子們湊在一起,八卦碎嘴的程度絲毫不弱於女子。幾個官員各自擠眉弄眼,心中湧起「看別人不好過我心裡就好過了」的滿足。
「不過,謝郡馬的女兒著實爭氣。」其中一個官員張口稱讚:「一舉考中蓮池書院頭名,成了皇后娘娘的高徒門生。連李閣老府上的孫女也被壓了一頭。」
可不是麼?
謝鈞的好運道,著實令人羨慕。娶了才貌雙全的永寧郡主,生的女兒也這般爭臉。
謝三小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說不得,謝鈞日後靠著女兒也能陞官加爵。
眾官員唏噓感慨一回,便去了酒樓。
……
謝鈞回到府中,已是酉時。
此時天色已暗,謝府門外懸掛起了風燈。門房管事慇勤地開了門:「老爺,姨娘早就在這兒候著了。」
話音剛落,丁姨娘便出現在謝鈞眼前,盈盈一禮:「見過老爺。」
丁姨娘本就是美人,著意裝扮過了,愈發顯得風姿綽約,楚楚動人。此時彎腰躬身,滿身風情。
比起冷若冰雪的永寧郡主,丁姨娘顯得柔情似水。在丁姨娘身上,謝鈞才有了身為堂堂七尺大丈夫的尊嚴。
「一家人,總這般多禮做什麼。」謝鈞伸手扶起丁姨娘,手掌順勢落在丁姨娘的胳膊上。
丁姨娘嬌嗔地白了一眼過來,卻未閃開,反而依偎了過來,輕聲慢語道:「老爺忙了一整日,一定餓了。我早已吩咐廚房備好飯菜。老爺去蘭香院用飯如何?」
謝鈞十分受用,笑著點了點頭。
回了謝府,永寧郡主又不在,他便是說一不二的家主。這種高高在上以一己喜怒影響他人的感覺,實在是很美好。
丁姨娘滿心歡喜,唇角含笑。
往日謝鈞一個月總會回府幾日。像此次這般連著住上多日的,卻從未有過。牢牢壓著她一頭的永寧郡主不在,兒子謝元亭每日回謝府,晚上也會來蘭香院用晚飯……
對丁姨娘來說,這簡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唯一堵心的,便是謝明曦了。
偏偏謝鈞張口便提:「明娘也早該散學回府了。派人去春錦閣一趟,叫她一起來用晚飯。」
丁姨娘笑不出來了,悶悶地應道:「你當我沒派人去請嗎?她就是不肯來,我有什麼辦法。」
打發文綺去春錦閣,連院門都沒進,便被打發回來了。
謝鈞皺了皺眉:「明娘這丫頭,氣性實在太大了。你也是,前幾日說話行事不妥,傷了女兒的心。這幾日就該放低身段,好好哄一哄明娘。怎麼還和孩子慪氣上了?」
丁姨娘一臉幽怨:「老爺說的輕巧。我哪裡沒低頭了?三番五次去春錦閣,可她連見都不見我。難道還要我這個親娘對她下跪求饒不成?」
往日溫順聽話的女兒,像是變了個人。尖銳冷漠,翻臉無情。
一切,都因替考之事而起。
可她又有什麼錯?在那樣的情形下,她只能求女兒委屈退讓。不然,元亭該怎麼辦?
現在鬧至這個地步,也不知永寧郡主會有什麼後招……她整日提心吊膽,惶惶難安。哪裡還有心情去哄謝明曦?
謝鈞也有些頭痛:「罷了,我親自去一趟。」
……
一盞茶後,春錦閣。
「……明娘,她到底是你親娘,你還要和她慪氣到何時?」謝鈞溫和勸慰:「今晚隨我一起去蘭香院,我們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上一頓晚飯。」
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謝明曦目中閃過一絲譏削,聲音淡淡:「不必了。」又笑道:「廚娘已將晚飯備好,父親若心疼女兒,便留下陪女兒一起用飯吧!」
謝鈞:「……」
「今日皇后娘娘為我們授課一日,有諸多趣事,我正想說給父親聽一聽呢!」謝明曦笑著扔出誘餌。
謝鈞果然立刻應了:「也好。」
謝明曦彎起嘴角,笑的十分愉快。
……
丁姨娘和謝元亭可就沒那麼愉快了。
謝元亭板著臉孔,不快地冷哼一聲:「父親真是偏心,說是要親自叫三妹來,結果倒留在春錦閣了。」
丁姨娘氣悶不已,還得擠出笑容來哄謝元亭:「想來你父親有事要問明娘,這才留下用飯。他們不來正好,我們母子兩人樂得清靜。這一桌子都是你愛吃的菜餚,我來替你布菜。」
謝元亭沉了臉,聲音中有幾分慍怒:「什麼母子!我和你說過幾回了,我是謝家唯一的兒子,我的嫡母是郡主。你身為妾室,豈能自稱母親。若傳了出去,我這張臉要往哪兒放?還怎麼和同窗好友來往?」
丁姨娘:「……」
丁姨娘目中泛起水光,滿面委屈難堪。
可惜,謝元亭並無憐惜之心。看著丁姨娘泫然欲泣的樣子,心中只有不耐和鄙夷。
妾室就是妾室,上不得檯面。遇到任何事,只會哭哭啼啼。和深沉厲害的永寧郡主一比,立刻就被比進了塵埃。
「我不餓,今晚不吃了。」
謝元亭起身便走。
丁姨娘一驚,不敢再哭啼抹淚,一把拉住謝元亭的衣襟:「元亭,你別生氣,你別走。我什麼都不說了。你吃了晚飯再走!」
可惜,謝元亭根本不願理會,硬是抽身走了。
留下丁姨娘,空對著滿桌的佳餚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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