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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奶酪西瓜 -【我在魔教賣甜餅】《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1 PM     標題: 奶酪西瓜 -【我在魔教賣甜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iwanttoreadmore 於 2020-2-11 08:23 PM 編輯

【書名】:我在魔教賣甜餅

【作者】:奶酪西瓜

【內容簡介】:

  這是一個在古代當魔教教主卻熱衷於種田美食養男人的故事

  舒淺莫名其妙穿了,莫名其妙被逼當魔教教主。

  自小生長在和諧社會的她撓了撓頭:那,你們背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我就當。

  教徒們學習能力優秀,半天人人背出。

  舒淺:??!!

  自此舒淺成為魔教教主,帶著一眾教徒種種田、做做菜、賣賣美食,從而走上了小康日子。

  一日,教徒們有吃有喝非常感動,想要報答教主:教主!我們給你找了一個壓寨相公!長得賊拉漂亮了!

  舒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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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2 PM

第1章

  天順二十六年。

  京城的冬日,今年依舊下雪了。

  這些年,京城年年都下瑞雪。風調雨順,糧倉充盈,國庫充沛,百姓安居樂業。世人都道是太上皇有大功績,皇上有大功德,這才天下太平,已是渾然不記得幾十年前,四海哀怒怨恨直沖雲霄,上達天聽。

  鵝毛般的大雪在風中紛紛揚揚,落下後輕易壓住了整個京城,亦然壓住了整個皇宮。路上的積雪很深,一腳下去陷到小腿。而那些個深厚的雪,卻沒有壓住宮殿磚瓦的一抹抹朱紅艷色。

  京城中,皇宮裡從不吵鬧,甚至帶著一股子靜謐,如拿一壺清酒觀白雪臘梅時一般。

  有人走過時,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排有序的腳印,規規矩矩,分毫不差。

  這一排腳印縮小了看,整齊得和邊上的宮墻是一模一樣的,再縮小一些,整齊得和宮殿的外型是一模一樣的,再縮小一些,整齊得和皇宮的排布是一模一樣的。

  巍峨,威嚴。

  可惜這兒最多見的是野心,最少見的人情。

  人情是一場豪賭,宮中活下來的大多是賭不起的人,包括馭下恩威並施的太上皇。

  由於要護著“氣”,太上皇就寢的屋子建造的很小。往日人煙最少的地,今日擠滿了人。

  太上皇是沒有枕邊人的。後宮裡嬪妃不多,都是皇上的妃子,餘下的就是些女官,到了年紀就能出宮。這些年朝廷上為太上皇娶妻此事鬥爭了無數次,卻無人想到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寧可將太子扔到皇位上,自己成為太上皇也要空了那手邊人的位置。

  如今這殿內,在這般關頭,沒有一個女眷。

  床上的太上皇穿著錦衣,頭髮披散在肩頭,臉兩頰還有一絲被屋內暖爐熱出的紅暈。

  他老了,頭髮早就全白,眼角都是細紋,就連面上的皮也由於衰老而耷拉下來。宮中的畫師畫他時,初次都不敢畫他因年老而新出現的斑點瑕疵。一個個在外頭說著“畫之道”,到了他前頭,都心驚膽戰的下一筆都手抖。

  這天下沒有人不怕他,尤其是當人對上他雙眸時。他那雙眼,黑黝黝,周圈還泛著一絲紅意。一望情緒深似海,像是能看到過往,又像是能看到未來,像是說盡了天下事,又像是道盡了天下理。

  至今百姓間還流傳著對他俊容的描繪,可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人身首分離,平日裡看著極為冷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行事手段卻幾度震驚朝野內外。

  屋子中文臣武將皆在,皇帝也在。

  太上皇半倚靠半坐著,握著那一身明黃的男子的手,說出的話恍若尋常家中人。

  “姚愛卿的梅子酒是好喝,莫要貪杯了。”

  “兒知道。”

  “洪將軍一生為國為民,萬不可辜負他。”

  “兒知道。”

  太上皇的聲音平穩,而皇上的聲音卻是帶著濃重的哭腔,要不是文武百官有不少還候著看著,他自小被教著不可輕易抹淚,如今當場就能慟哭起來。

  “江南美啊,不知江南落雪可美?”

  “兒帶父皇去看!”

  太上皇聽了這話,便知道自己帶大的這孩子,本質上與他不同。這孩子無論他怎麼教導帝王心術,終究還是個心軟的孩子:“寡人走後,萬不可以寡人的名義興師動眾。”

  皇上想開口拒絕,可對上太上皇那雙眼,又將話咽了回去。這是他這位名義上的父親,這天下最尊貴的人臨終的意願了。太上皇一生只去過一次江南,即便是再怎麼喜歡江南的風景,也只會在皇宮中造一個江南風光的小宮殿,動用的還是私庫。

  太上皇從不因一己之私而興師動眾,若是皇上做了,那邊是駁了太上皇的本意了。

  “海……”太上皇到底是有些累了,他說的話有些多,到底還是停下來喘了口氣。

  皇上將他的話補全了:“兒知道,海邊倭寇猖獗,兒必不負父皇之意,嚴禁百姓與寇國往來,設備防倭。”

  太上皇微微點頭。

  邊疆有洪將,治國有姚卿,唯一的擔憂暫就那麼點事。海邊有一夥人行事莫測,海禁之後不用太在意。

  他又拍了拍皇帝的手,隨後鬆開。

  說話累了,身子骨到底是扛不住了。人真的即將要面對“死”這一件事了,心卻是他一生中最柔軟的時候。

  他喜歡下雪的日子。

  這些年以來的殺戮,讓殷紅的血浸潤到土中。連日的雨水根本無法沖刷乾凈。唯有皚皚白雪,可以將這天下所有魑魅魍魎都暫時遮掩住。

  在冰冷的風中深深吸入一口氣,會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

  他緩緩合上眼,眼前浮現出的是他帶著一眾人包圍皇宮的那個夜晚。燭火通明,帝王站在一堆女眷屍體的中心,手握著還在滴血的劍,衣衫淩亂,神情瘋癲,嘴裡不停喊著……

  都快死了,怎能想著這些糟心的人和事情呢?

  該是想點好的。

  諸如江南的小曲。

  他一生中唯一去過江南的那一次。

  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著,他聽著外頭有帶著笑意的小調,夾雜著清脆的鈴鐺聲。他掀起簾子朝外看去,只能見著女子頭髮隨意束著,搖頭晃腦騎著驢,遠遠背離他而去。那女子猛然察覺到什麼,扭身朝他看了過來。

  他那會兒恥於自己“混了邊疆血脈”的容貌,即刻倉促放下了簾子,卻沒料聽到一串爽朗的笑聲。

  外頭還在下雪,此刻忽然有了風的呼嘯聲。

  一直關註著太上皇的皇上,赫然瞪大了雙目。那半倚靠在那兒的人,手無力滑落在了被褥上。

  皇上滿眼充血,唇瓣輕顫,眼前在瞬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太醫!太醫!太醫!”

  他的聲音撕心裂肺,聽得旁人潸然淚下。

  守著的太醫匆忙趕上前,用手把脈,試探頸部脈搏,最終跪拜在地:“太上皇,駕崩了。”

  皇上渾身一顫,嚇得太監總管連忙扶住了他。

  “太上皇殯天了!”

  “太上皇殯天了!”

  “太上皇殯天了!”

  一聲接著一聲的消息傳出去,從屋內到屋外,一層層候著的官員聽到了消息,面帶沈痛跪拜下來。無人會忘記,這天下一日比一日繁華是由於誰人,無人會忘記自己能得以施展抱負是由於誰。

  “將父皇暫放入江南居中,堆滿雪。”皇上忍痛緩緩開口,“父皇難以親自再往江南看一次雪,朕只想以這個方式,讓父皇達成此心願。”

  雖不合規,而無人會反駁這一點,當下立刻有人應了聲。

  不過區區幾個時辰,早有準備的宮中所有人,都將一切儀式布置了下去。皇上身為太上皇唯一認可的後人,自然將為其守孝三月,並派遣人準備去陵寢吊孝三年。

  皇宮裡一片白色,除了雪的顏色,還有滿目的白布。

  白到刺眼。

  六宮鳴鐘,一聲接著一聲。

  皇上好不容易緩和下來一些,站在江南居門口,和陪同的幾位大臣以及太監說:“父皇將此生獻給蒼生,一生不曾有個體己人。”

  旁邊幾位並沒有當下回皇上的話,他們都知道此刻皇上的每一句話更是在同他自己說的。

  “朕曾經問父皇,為何執意如此?”他回想著他父皇說的話,在多年後的現下,將他的話重現在了眾人面前,“父皇說他此生沒有一日覺得為他自己活過,只有堅持空懸後宮這一點,讓他覺得是能證明他是一個‘人’的,無傷國體的事。”

  堂堂一位太上皇,坐擁這大好山河,卻說出不曾為他自己活著這種話,聽著是極為可笑的。

  可在場沒有一個癡傻的,他們都聽明白了太上皇的那句話。

  走得越是高,越是遠,太上皇便是有越多的地方受制於人,受制於禮,受制於這天下蒼生。太上皇有大德,這大德是尋常人所不能及的。

  “願父皇回歸天上,得一體己人,為其,為己,恣意妄為。”

  皇上的話很是離譜,離譜到他話說到最後,話只在唇齒間,僅有他自己能夠聽見了。

  太上皇駕崩對全天下都有著影響,這該是個舉國悲痛的消息。

  京城的雪到這一刻漸漸小了下來,最終停了下來。

  以皇宮作為中心,白色的布隨著風飄了起來,輕晃晃,飄入了京城的每一戶人家,飄入了周邊的州府,隨著河運運糧的船只,飄到了江南的樓閣上,隨後飄到了海邊的小屋子中,飄到了海面上的船只上。

  江南很少下雪,這一日意外飄了幾片下來。

  海舟也鮮少會掛那麼多白布,而在這一艘艘海舟中心,最大的那艘海舟上,最寬廣的那塊白布下端,綴著一串鈴鐺手鏈。白布上,手鏈的邊上滿是人名,有筆墨清晰堪稱作品的,也有狗爬勉強能認出字形的。

  隨著冬日裡的風吹動,那鈴鐺叮鈴叮鈴發出著清脆的響聲。

  海舟行駛向了遠方,駛向了海平線上即將要滑落的小半個太陽那兒,駛向了無人知曉的地方。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3 PM

第2章

  天佑十七年。

  尖銳的叫聲,竭嘶底裡的怒吼聲,一切不停歇在耳邊炸裂,讓人頭痛欲裂。

  舒淺禁不住皺起眉頭。她身體本就不適,酸軟難受得很,誰想還會碰到如此吵鬧的情況。她強撐著睜開了雙眼,帶著僵硬動了動自己的脖子,朝著邊上看去。

  邊上坐著一個女子,上身穿一件對襟小袖,下身一條尋常馬面,發髻簡潔卻帶著淩亂。

  女子臉色慘白,眼內慌張,咬破了自己的唇,在發現舒淺睜開眼看自己時,睜大了那雙美目,忙不疊開口先安撫她:“小姐還病著,多休息些才好。我們很快就到地方了。到了就沒事了,有人來接我們的。”

  舒淺既不知道這人是誰,更不清楚現在她在哪裡,外面又是怎麼回事。

  她微微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可惜嗓子全然啞著,半點音都發不出來。

  “小姐可別說話。”女子湊到舒淺身邊,勉強拉扯出一絲笑,“昨夜燒得厲害,今日又匆忙趕路,小姐連呼吸都停了會兒。嚇得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緩和了自己的情緒,漸漸恢復成她平日說話的語氣,是江南女子固有的溫婉:“外事都交給我便是。”

  舒淺力氣也沒,話也說不出,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幫忙做的。

  她合上眼,側耳聽了下外頭的聲音。

  外面的喧嘩聲似乎小了一點。

  女子的聲音刻意放低了點,輕聲說著事:“我雖是才見小姐,卻也答應了必然要將小姐帶到地的。若是,若是交出這條命,也無妨的。”

  舒淺內心一驚,反倒是意識清醒了一些,重又睜開了雙眼。

  動不動就要命的,這也太過兇殘了。

  馬車猛然晃動了一下,女子渾身哆嗦一陣,卻是用自己單薄的身軀靠向了車門。

  門簾劃拉拉開,外頭的血腥味蔓進馬車內。

  一個胡子拉碴的男子出現,掃了一眼馬車內的狀況,低沈開口:“外頭安全了,我們要抓緊時間趕路。你給小姐身子下面墊穩一些。”

  女子呼出一口氣,忙應聲答了話。

  舒淺才粗略看到了那男子,門簾就在此被關上。

  女子利落將她身下睡的墊子再塞嚴實了點,細聲細語勸慰舒淺再度休息。

  馬車重新動起來,舒淺滿腦子問題,可身體太弱,讓她全然扛不住自己的睡意,再度昏迷了過去。

  車輪滾滾,馬匹被重新安撫下來,蹄蹄噠噠朝著遠方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舒淺感受到自己唇角濕潤。她本能吞咽下了滲入嘴中的水分,腦中想起先前遭遇的事情,唇一抿,眼一睜,打量起面前的一切。

  “小姐醒了?可有哪裡覺得不舒服?”還是之前在馬車上的那位女子,似乎是因為梳理休整過,又到了安全的地方,眉眼裡帶著一點柔和。她看起來是閨房裡的小家碧玉,拿著乾凈且濕潤的布潤了潤舒淺的唇,“我們現在到了崇明山,在教中。小姐燒現在已完全退了,大夫說再過兩天就能大好。”

  舒淺支撐起了自己的身子,輕咳一聲後才緩緩嘗試開口:“你……是誰?”

  聲音沙啞,顯然是剛大病一場的緣故。

  女子微微楞怔,對上舒淺頗為審視的目光,隨即輕微笑了起來:“小姐燒了太久忘了吧。我叫喬曼,在掌管教中瑣事。這次專程負責將小姐接到教中。”

  教中?

  舒淺微微側頭,問出了口:“教中?”

  喬曼溫和解釋著:“崇明教因建立在崇明山上,所以老教主以山名給教派命名。以前老教主從未和我們說過還有一位小姐,也不曾和小姐透露過崇明教的事情,這些瑣事今後都將由我一一告訴小姐。”

  崇明教?老教主?

  舒淺看向周邊。

  這是一間布置極為精簡又五臟俱全的屋子,有床有桌椅有櫥櫃,墻上還掛著一幅簡單的山脈城鎮地圖。

  地圖?

  她稍遠朝著地圖上看去。

  那地圖上畫出了一個巨大的範圍,這範圍有些圓,看著和自己記憶中的範圍並不相同。地圖繪畫的手法粗糙,更不像是多年後規格齊整時會有的模樣。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稚嫩,沒有什麼繭子。

  “我,叫舒淺。”她微擡頭,註視喬曼。

  喬曼微微頷首:“老教主臨終前才和我們說起了小姐。他當年給小姐取名時,特意用了‘淺’字,是希望小姐今後學識即使稍淺,要能有大智慧。如我們三當家過往叫狗娃,好養活。”

  三當家?

  正常教派會設置“三當家”這一類麼?

  “小姐自幼由乳娘撫養,現在已有十五,明了事理。在我等今後教導下,三年足夠小姐掌握整個教派。”喬曼笑意加深了些。

  舒淺簡單理清楚了自己狀況。

  十五剛及笄,父亡,母不知,老父親是一個教派的教主,然後她現在被帶到教中,看來是要學如何掌握整個崇明教。

  “我睡糊塗了,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舒淺慢吞吞問喬曼。

  喬曼體貼回了她話:“天佑十七年六月初七。”

  衣服、馬車、屋子布置、被褥、地圖、年月……

  每一點不同都在告訴舒淺,她已不在原先的世界。

  桌上放著的油燈,明晃晃說明這個地連最基本的電都還不曾有。

  她自小被拋棄在孤兒院,本來身體健全,被領養的概率很高,但她並沒有選擇離開那兒,而是將名字掛在了院長名下,學習並照顧著整個孤兒院。

  她漸漸成長起來,本是想要接替院長的職位的,而老院長卻對她說:“做院長只能照顧一個院裡的孩子,你那麼聰明,該去試試做更多的事才對。”

  舒淺頓了許久,點頭應了,自此走上從政道路,為了所有孤兒院孩子們的社會福利而奮鬥。

  接觸這樣那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她一日比一日更能明白院長當年的話。

  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走得遠,才能做得多。

  國家能提供給孩子們物資是有限的,而學會用這些有限的資源創造無限價值,是她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

  沒想太過勞碌,一病不起,來到了這全然陌生的事情,變成了同名同姓陌生的人。

  “天佑十七年六月初七。”舒淺一字一字念著,眼裡還著一絲茫然。

  喬曼應聲,將舒淺當做是普通閨閣中待著的小姑娘,和她講起了這天下現狀:“當今天子沈迷丹藥女色,不理朝政。其下幾位皇子大多各有所謀,不堪造就。我朝將士多在邊疆支撐。遠到崇明山這兒,差吏少,官府難以治理地方,苛捐雜稅導致鄉紳幾乎只能自給,百姓耕田不足,沿海只靠捕魚為業。”

  聽著可真是慘烈得很。

  明明依山傍海,這地方卻連鄉紳都沒有多少餘量。

  舒淺聽著,將她話中的細節全記熟在心。

  “叩叩——”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喬曼開口。

  有一個大男人推門進來,手上托著一個巨大的木片塊,上面擺了好些盤子和碗。

  這人胡子拉碴,正是先前掀開門簾,告訴喬曼外面安全的人。他身上的衣物看著並不乾凈,從護送到回來一直都不曾換過,上頭還沾染著黑褐色的血印子。

  他看見舒淺醒來還坐著,雙眼一亮:“教主大人,你終於醒來了!”

  教主大人?

  舒淺下意識回了他的話:“我不是教主。”

  男子看著是個大老粗,將托盤擱在桌上,竟是朝著舒淺的方向直接跪叩下來,腦袋在地上砸出一聲重想:“我畢山大字不識,大理不懂。可也明白教中不能沒有教主。老教主已故,膝下只有一女,如今只有小姐可以繼承教主遺誌。”

  沒想到自己曾經是孤家寡人,多了一條命,還是孤家寡人。

  舒淺忽然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一點還沒有弄清:“你先起來說話。崇明教,是尚武?”

  底下跪著的畢山擡起頭,瞅了兩眼喬曼,沒敢爬起來,只乾巴巴回話:“算,算是吧。”

  算是?

  舒淺不知道自己那個便宜父親算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更不了解崇明教。她想了想,委婉問了一聲:“教中平日都幹什麼營生?”

  百姓日子過得不算太好,這教派聽著像是某個江湖綠林的稱呼。

  喬曼在旁輕咳:“教中平日裡什麼都幹。”

  舒淺迷糊了:“什麼都幹,大多是幹點什麼?”

  下面還跪拜著的畢山和坐在床邊的喬曼這會兒都不敢和舒淺對上視線。

  男子看喬曼都不說話,只好頂著壓力小聲開口:“就收點保護費,挖點土裡的玩意賣錢……但我們平日主要還是在教裡修行,種菜,做……做衣服!”

  舒淺腦袋一懵:“……土匪?”

  喬曼當下反駁:“不是土匪!”

  舒淺一臉呆滯,重復了喬曼的話:“不是土匪?”

  帶著濃重的疑惑。

  這回就連喬曼的話也是乾巴巴的:“就,外面說是,魔教……”

  舒淺:“……”

  舒淺,年十五,即將繼承一個平日主業是修行、種菜、做衣服,副業是收保護費挖土的魔教。

  她望著旁邊喬曼,態度相當誠懇:“不了,我不當教主。”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3 PM

第3章

  舒淺剛說完不想當教主,耳邊就傳來畢山的震驚的喊聲。

  “小姐!——”

  他喊了一聲舒淺後,哐當哐當開始磕腦袋,嗑了幾下又嚎啕大哭起來。

  舒淺被驚得身子一頓,楞怔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如何反應。

  畢山一看便是個武者,整個人五大三粗,胳膊比舒淺的小腿粗上了一圈。他瞅著就是能徒手將百公斤巨鼎給舉起來超過頭,頂著鼎在地上健步如飛的。

  可就這般人物,在她這十五歲少女面前放聲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畢山哭著哭著還哽咽說起了自己還是“狗娃”時的日子。“狗娃”自小被放養著,後來沒了爹娘,更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機緣巧合之下這才被老教主帶回教中,改名為畢山,過上了截然不同的日子。

  對於他而言,老教主和崇明教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一切。

  他的命是這個教所給的。

  他今後也將命給了這個教。

  “我不希望在老教主走後,整個教就沒了。”畢山說得極為感人。

  可惜舒淺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心中各種念頭瘋狂刷著。

  這男人怎麼就沒想過,區區一個正常十五歲的少女,怎麼就能凝聚這一個教派的心?

  當真是大字不識,天真無邪。

  更讓舒淺無奈的是,她轉頭看向旁邊聽著話的喬曼,試圖想要找第二個理智的人思考一下這種“關於十五歲少女繼承魔教的不可行性”問題,發現喬曼竟然也隱隱跟著紅了眼眶。

  喬曼對上舒淺的視線,柔和了神情,卻也帶著一絲懇求。

  即便先前在馬車裡遭遇打打殺殺的時候,喬曼心中害怕,她也不曾紅了眼眶。現在這人卻是深受到畢山的影響,也是各種慨嘆。

  可面前兩個人再怎麼打情感牌,讓舒淺就此當一個魔教教主,那是不可能的。

  “當教主是不可能當教主的。”舒淺很是嚴肅,堅決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她所受的多年義務教育和多年道德教育,和做“做魔教教主”相差甚遠。

  當教主是不可能當的,就算不吃飯……

  “咕嚕嚕——”

  看畢山哭了太久,才蘇醒的舒淺喝過了水,腹中空空空如也,發出了劇烈的響聲。

  這聲音簡直能震撼天地,堪稱舒淺人生尷尬歷史上的巔峰之作。

  “咕嚕嚕——”

  舒淺坐在床上呆了呆,隨後面無表情想著,還好她後面的話沒有說。

  喬曼聽到了這聲音,哭笑不得,忙去取了吃食先給她墊墊肚子。

  崇明教的飯或許是特意給她折騰的,那米不知道是何種稻米,卻是加工過,整體看著浸染了汁水,呈現出綠油油的顏色。

  舒淺不動聲色接過飯碗,就著不知名野菜和蛋吃了個三成飽,確保了自己肚子不會再發出叫喚聲。

  這山間野外的吃食貴在有一股子清新自然味,入了口單這米就滿嘴生香,再聯想如今這個世道,她忽然覺得受之有愧。

  舒淺擱下了碗筷,看著不住偷瞄她的畢山,心中微嘆,再度開口:“教主已故,不還有二當家麼?”

  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二當家是誰,也沒見這二當家來見她。萬一人家二當家不樂意她當教主,那豈不是更尷尬。

  畢山粗糙的大手摸了一把自己哭到泛紅的臉,哽咽著:“二哥他說當二當家就夠累了,不肯做教主。而且他說,皇帝都是子嗣繼承的,讓小姐繼承名正言順。他輔佐就好,他說就是個阿鬥,他都能行的。”

  舒淺:“……”

  那你們這個二當家可真是夠隨性又自信的。

  在這種封建體制下,她倒是沒想到民間還有一群人敢堂而皇之將魔教教主和皇帝相提並論。真不知道這群人是膽子大還是這個時候皇權已不再受人敬仰。

  喬曼看不出舒淺那表情的意思,依然還是悄悄插了話,先行給二當家說了兩句:“姚旭姚二當家是真的極有才華,我教能夠在外頭都缺糧的日子裡一日兩頓都有,全靠二當家的安排。就這米,也是二當家想辦法拉了人種的。”

  舒淺隨性點點頭,明白這姚旭算是教中的謀士。

  喬曼繼續說了:“這些日子姚二當家正忙著收人,隔壁縣裡多了不少流民。沒路引的流民若是運氣不好被發現了,乞兒都做不成,要被送去報官的。”

  流民基本上是從一個地方偷跑到了另一個地方的,在跑出來時候身上並沒有衙門給的路引。按照常理而言,沒有路引便說明這人並不是正大光明前往的,自然而然是有問題的。

  有問題的人,被送去報官,甚至被壓去牢中當苦力,這再正常不過。

  按照先前聽到的話來看,皇帝昏庸不管世事,如今民間漸漸有了亂象,越來越多的人變成流民,寧可冒著被抓去充當勞力的風險,也要逃竄離開自己的故土,著實是聽一耳朵就讓人心驚。

  崇明教從這些人當中選取一些人當做教徒,確實是給了這些人一個出路。

  不過同時,崇明教連收人都如此特行獨立,被外頭尋常百姓私下裡叫為魔教,並不是不能理解的一件事。

  舒淺心裡頭想著,那群人私下裡叫著這崇明教魔教,面上見了說不準還會高呼一聲“我教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她試探性提出了一個方案:“我聽著覺得二當家很適合當教主。教主之位,能者居之。我可以在教中謀個別的事做。”

  有一教庇護,她日子確實會好過很多。

  畢山想也不想,當下反駁了:“不行!”

  他眼眶還是紅著的,一把手抹了臉,很是堅定拒絕了:“這教主之位他坐了,我心裡頭別扭。教裡上上下下都心裡頭會有別扭!”

  舒淺腦袋微側,卻是不太能懂,帶著點迷惑:“可我坐了教主之位,難道這教裡上上下下就不會別扭了麼?”

  畢山肯定點了腦袋,態度異常堅定:“咱們山腳下那算卦的說了,這教主非要小姐來當才行。這樣教就不會散,上上解。”

  舒淺頓了頓,最後憋出了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

  旁邊喬曼也在幫著說服舒淺。

  她一如此溫婉的女子,在教中地位不低,說服的話也是一套接著一套:“外頭亂,女子生存不易。小姐當了教主,女子在教中就能好過很多。再者,教中的事小姐都不熟,人呢,小姐也沒見過幾個,教是老教主傳下來的,先拒絕了也不妥。不試試當個教主,又怎麼能知道自己適不適合,能不能當呢?”

  舒淺聽喬曼列出了一二三四點來,高看了她兩眼。

  她微微頷首,同意喬曼的話:“你說得很有道理。等我吃完這頓就出去看兩眼。”

  吃飽飯看完兩眼再拒絕,這一二三四點的理由就會弱上很多。

  畢山和喬曼對視一眼,兩人眼裡都有些許不安。

  舒淺模樣生得好,眼睛和老教主長得一樣,帶著一點點桃花韻味,而眼裡的情緒卻是不同的。她的面龐小巧,估計是更像她母親一些。十五歲的年紀如花一般,還沒全然長開,但已能看得出一分姿色。

  她吃飯時態度很是認真,一點不曾分神。一頭披散的頭髮黑黝黝柔順披在肩頭,襯著她那張臉極為乖巧。

  喬曼細細看著舒淺吃飯,對面前的這位小姐難以言說有了些許的期待,也有些忐忑。

  她在教中有些年了,見過的男子女子什麼樣的人都有。她敢肯定的說,小姐這樣的,她還不曾見過。

  忽然聽說的魔教“父親”,全然陌生的環境,還有即將要面臨的一切未知,這些放在隨意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都要驚慌失措一陣。可驚慌失措對於小姐而言,似乎是不存在的。

  小姐很是冷靜,很是鎮定,幾乎是以一種極為平和的姿態聽完了畢山和她的話,且至今為止不為所動。

  喬曼發現,老教主為小姐起的名字,竟是像極了小姐這姿態。

  她覺得她對小姐當上教主後的日子,是帶有期待的。她甚至覺得,或許在新教主的帶領下,這崇明教會變成她全然不敢想象的模樣。

  可她確實又忐忑不安。

  喬曼全神貫註看著面前這小巧的女子,無法想象這人在用完餐後,見識了整個崇明教,還會不會還和現在一樣,並不樂意做這一個教主。

  被喬曼註視了許久,舒淺自然是有感受的。

  她完全能預想到她接下去將會受到多少目光關註。

  擱下筷子,她取了邊上放著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回了喬曼的目光:“我今年十五了。”

  喬曼面上不解,有些疑惑。

  舒淺慢悠悠準備下床:“你和畢山全程看著我吃飯,讓我以為自己除了一個魔教爹之外,還即將有一群乾爹乾娘。”

  床邊候著怕自己多說話會說錯話的畢山老臉爆紅。

  喬曼聽了這話,面上竟有了點紅暈:“小姐真會說笑。”

  原本沒覺得自己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的舒淺,將兩人的表情全看在內,動作頓了頓:“……”

  她原本吃了八分飽,這下全飽了。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4 PM

第4章

  舒淺這身子病還未好透,吃了個八分飽很足夠,再多就會傷了。

  下了床,她嘗試走了兩步,發現自己還不是很能使得上勁,骨頭裡都有些酸軟。

  喬曼想要扶她,被她當下擺手婉拒了。

  她就是暫時虛了一點,還沒到需要人攙扶這種境地。十五這種年紀,是恢復能力極為強的年紀,多走兩步就能適應。

  畢山和喬曼拿舒淺沒辦法,只好一人先去開門引路,一人在身邊候著。

  舒淺將自己的頭髮簡單束了起來,跟著畢山走出了屋子。

  外面陽光正好,照得她不自覺瞇細起了眼。

  等能看清楚屋外了,她才發現自己是在山上一個小院子裡。

  她回過頭再看自己的屋子,屋子是不大的,在這個院子裡還占了很大的比重。

  這院子原本應該也是有人住的,或許就是她那從未謀面過的爹住的地方。

  院子前有一大塊的場地,左右各有一個小屋子,屋子前頭圍著了一小塊的地。

  就這麼點地方,她視線所及還能看到角落有長條區域種了點菜,更遠一些,她還能看到一口井。這地方確實樸素得很,構建卻也齊全得很。

  再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院子的周邊,她朝更遠的地方看去,立刻就看到了人。

  成年的男子女子比較少,大多是有了點年紀的老人,還有年紀尚小的孩童。就這些人,一眼看過去,沒有一個是在閑著的。

  有的正端著椅子做著衣服,有的正餵著自家養的雞,有的正挑著水。

  大部分臉上還是有些笑的,不過那些笑帶著拘謹。

  他們身上的衣服幾乎沒有什麼顏色,不少還打著補丁,一看就穿了好些年。

  染料在這會兒該還是值錢的,一般布過了一年顏色就褪得差不多,更別說穿了好幾年的衣服了。

  舒淺想象中的魔教,和面前的這一幕差別有些大。

  “教裡頭的男子女子差不多都出門去了,有的在遠一些地那兒種田,還有的便是和姚二當家去收人了。”喬曼在旁邊和她細說。

  舒淺緩慢點了頭:“……嗯。”

  這會兒有一個小孩子,才五六歲的模樣,遠遠看見了舒淺這邊三人,撒歡一般就跑了過來。

  他頭髮還不長,略帶稀疏披在那兒,跑得小臉通紅,兩眼發亮:“喬姐姐,畢哥哥!”

  畢山一板臉:“要叫我三當家。”

  小孩兒朝著畢山辦了個鬼臉,隨後朝著舒淺,帶著點興奮勁,逮著就問:“是新的教主大人麼?”

  舒淺搖頭:“不是。”

  小孩瞪大了雙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可是畢哥哥前些天說去接新的教主大人了!”

  喬曼委婉補了一聲:“還不是。”

  小孩很是聰明,忙不疊點頭,小臉學著畢山板起來:“哦,沒事,過兩天就是了。”

  舒淺蹲下來,和這小孩平視。

  天氣熱,這孩子穿著少,舒淺能看出他平日裡吃食還是緊巴的,身上沒有幾兩肉,能看到皮下的肋骨。

  她問這孩子:“開始識字了麼?”

  小孩眨巴了眼:“我很忙的,要幫阿姆送衣服,要做飯,要餵好幾家的鵝。教主大人吃過鵝嗎?我去年幫著我爹殺了一只,吃了一塊!”

  他說著這話,嘴饞得啃起了自己的手指。

  舒淺將小孩的手從他嘴裡拉出來,重又問了一句:“還沒開始識字啊?”

  小孩用那手指指向了畢山:“畢哥哥也不識字。我以後要向畢哥哥一樣,拿大刀的!”

  這小孩看著有一股聰明勁。

  舒淺恍惚間就像又看到了孤兒院的那群孩子。

  孤兒院裡預留下的孩子,大多數是有殘缺的。其中卻並不少僅僅軀體有所欠缺,腦子卻極為聰明的。然而教育缺乏,只有到了七八歲,他們才能去上學。

  即便是這樣,大多數的人心裡頭想的也是,學完了九年,就能去賺錢工作了。因為到了年紀,孤兒院就不能待著了,沒有人會養他們的。

  舒淺垂下眼瞼斂去眼內情緒,等重又看向這孩子時,問了他一個別的問題:“你覺得二當家厲害,還是你畢哥哥三當家厲害啊?”

  孩子當即挺胸:“那當然是姚哥哥厲害!姚哥哥是這天下最聰明的人!”

  舒淺很肯定:“所以識字的人比不識字的人更厲害。”

  小孩睜大眼:“可是姚哥哥打不過畢哥哥的。”

  舒淺笑了:“但你畢哥哥不敢打你姚哥哥。”

  “你都知道呀!喬姐姐說的麼?”小孩看了兩眼喬曼,又嘟囔了兩句,“識字的人是厲害,可識字不就是為了考秀才嘛!姚哥哥那麼厲害都不去考,我學來也沒用的呀。現在秀才沒用的呀。”

  要說服面前這孩子,一時半會兒一兩句話是不夠的。

  對於孩子而言,直白粗暴的話,遠比大道理要容易說服他們。

  舒淺站起了身:“可你學了字,又拿了大刀,以後不就會比你畢哥哥和姚哥哥都要厲害了麼?”

  孩子再怎麼機靈,到底也只是五六歲的孩子,一聽說識字會比二當家和三當家都厲害,當下心裡頭覺得確實該去識點字。

  他學著大人模樣點腦袋,語氣沈重:“不愧是新教主大人,說得很對。我這就去和我阿姆說,我要開始識字了。”

  孩子天性隨性,他說完朝著舒淺不倫不類行了禮,撒歡一樣跑走,邊跑邊喊:“阿姆阿姆,我要學字!”

  舒淺看著人跑遠,慢悠悠往前走去。

  她身後跟著的畢山因為被小孩點了“大字不識”這一事,頗有點心顫,和舒淺拉開了點距離,靠喬曼反倒是近了一點。

  崇明教定在了崇明山上,整個占地面積並不小。而似乎實際上人也多,有些地方屋子挺密集。為了安全起見,不少地方都圍了欄。

  她一路走過去見了不少人。

  這兒的人對她都是友善的,對畢山和喬曼更是客客氣氣的。

  客氣裡,有尊敬,有佩服,但沒有恐懼,也沒有懷疑。

  偶爾她也能看到一兩個青壯年,赤著上身,在幹一些重體力活。這些青壯年在身上還都紋了東西,一團烏糟糟的,看起來確實是點“魔教”的樣子。

  而這些青壯年在看到她後,幾乎每個都是欣喜朝他們三人打招呼的。

  似乎他們對於她能到崇明教來,真的就如畢山所言沒有一點的芥蒂。

  她忽然覺得這地方被她那位“父親”治得很好,被那位二當家,以及現在她身邊的兩個人,一起治理得很好。

  到底是一個教派,她還看到了有一塊巨大又平攤的場地被圍了起來,是教中男子專門用來練武的地方。練武場邊上有一個屋子,關得很是嚴實,鑲嵌在石壁上,裡面放的是整個崇明教的“兵器”。

  所謂的兵器,基本上是廢棄的農具工具重新打造後放進去的,不正規,但對於教中人來說,是貴重東西。

  教裡的營生有限,恐怕也不曾做過太過的事,否則不會還顯得如此貧窮。

  舒淺走著走著,一擡眼,看到了一片矮林子。

  “那是蔗。就是細咯,裡頭嚼一嚼很好吃的。”有一位老婦正巧在邊上,看舒淺那眼神,給舒淺說了聲,“麻煩是麻煩點,小子愛吃。”

  舒淺朝著人淺笑點頭應了聲。

  一大圈繞完,舒淺吃的那些消化了大半。

  今日光雖大,還是有風的,她走得不快,現在也並沒有覺得太累。

  原本是畢山引路的,到後來卻成了喬曼一直陪在舒淺身邊,而畢山亦步亦趨跟在喬曼身後。

  等這看完了大半,喬曼才輕聲問舒淺:“小姐覺得這裡可還好?”

  舒淺回望整個走過來的路,覺得情緒略有些復雜。

  她想著先前見過的那小孩,想著還沒回來的二當家,再想想自己先前堅定的態度,覺得臉上有點疼。

  一定是今日的風,太過喧囂了。

  “想要我做教主,也不是不行。”她話音剛落,身邊兩人就齊刷刷盯著她不放。

  舒淺上下打量了一眼畢山,楞是將這比她高了兩頭的男人看得心裡頭髮毛,往後倒退了一步。

  畢山吞咽了一口口水,扯了一個比剛才的哭尷尬百倍的笑:“小姐您說,就是讓我畢山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不傷命,我就去做!”

  喬曼心裡頭也有一絲慌,雙手緊張得悄悄握起了拳,雙眼一眨不眨盯著舒淺。

  舒淺輕咳嗽一聲:“我這個人呢,也不喜歡為難別人。”

  這話一說出口,另外兩個人只隱隱覺得更加慌張了。

  舒淺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條件:“這樣,我們既然是一個教,又要改教主了,總歸要有新的教義。全教只要將這新的教義給背出了,我就能答應當這個教主。”

  喬曼鬆了口氣,轉頭看向畢山。

  大字不識的畢山此刻臉色大變,竟是還透著一點綠:“小,小姐……這教義有多少字?”

  “教義核心價值觀啊,掐指一算也就二十四個字。身為三當家,我覺得不僅要學會背,還要學會寫。”舒淺微笑看向喬曼,“喬曼你覺得呢?”

  喬曼轉向自己未來教主,徹底無視了畢山悲痛求助的目光,沈重點頭:“小姐您說得對。”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5 PM

第5章

  舒淺回了房內,讓喬曼去給她拿了筆墨來。

  她小時候沒有學過毛筆字,孤兒院裡是沒有這個條件的。等上了班修身養性,她便去學了毛筆字。簡體繁體都學過,逢年時候還算拿得出手,能寫一下門聯,送送同事長輩。

  教中有二當家在,筆墨都是有的。

  舒淺看著拿到手的紙和墨條,心中已是對這個二當家有了些許概念。即便是在這並不富裕的崇明教中,這二當家對文房四寶還是舍得花錢的。

  紙約莫是竹紙,面上光滑,價值不菲。

  墨帶著暗香,她分辨不出具體是什麼墨塊,卻也知道這並不便宜。

  攤紙,她一筆一劃寫出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那二十四個大字,從富強、民主一直寫到了誠信、友善,隨後交給畢山。

  字墨跡未乾,光下透著點晶亮。

  喬曼一一將這些詞念出,卻是大半不太能夠懂。她是識字的,可上頭不少的字湊在一起,多是初見。連蒙帶猜她能揣測出幾個意思,在心裡琢磨了琢磨,便覺得這裡頭的意思是極為好的。

  舒淺知道背是不能亂背的,要知道意思才行。

  她也就點著幾個詞,一一將每個詞的意思解釋給喬曼和畢山聽。

  畢山臉上青白交加,痛苦歸痛苦,聽還是認真跟著聽了。

  “這富強,是國富民強的意思,通俗一些講,便是要國家有錢,百姓變強。”舒淺知道在不識字的情況下,畢山等人對於詞的理解,都要捏碎了學,講得是越通俗越好。

  “所以,這就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等二十四個字全部講完,她甚至有點口渴,取了邊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茶是用井水煮沸後泡的,茶葉不怎麼樣,這水是極好的。

  口渴了,她也不會選擇品茶,而是一飲而盡了。

  畢山迷迷糊糊聽完了全部,混亂點了多次的腦袋,最後還是看向了喬曼。

  喬曼拿著已乾了的紙,和聲和舒淺說道:“小姐身體還未好透,需要多休息。這些我會讓下頭的人去背。若是背出了,小姐……”

  舒淺想著這些字連帶意思背還要一段時間,識字的人都不多,又多是老弱病殘的,背書肯定一兩天完不成。她帶著點不確信撓了撓腦袋:“你們每個人都背出了,我就當教主?”

  畢山狠狠心一咬牙:“小姐一言為定。”

  舒淺點了點頭。

  畢山得了話,撒腿就往外跑,恨不得現在就能夠將所有人匯集起來,立即背了這二十四個字。

  喬曼快速說了兩聲:“我會送信給二當家,大家很快就會背的。小姐好好休息,有事門口喊一句就是。”

  說完她也匆忙離開了。

  等這兩人出了屋子,關上了門,舒淺還恍惚聽到了喬曼喊了一句:“你自個還沒背出跑什麼呢?”

  她了然笑了笑:看著字少,背起來還要明白什麼意思可不是個容易事。

  這屋子裡有個小巧的書櫃,櫃子裡放了幾本書。

  舒淺走過去抽了一本出來,看了眼書名。

  她頗為意外。

  這是一本縣誌。

  她取出了縣誌,又慢吞吞走向了那墻面的地圖,在圖上搜尋了起了崇明山的位置。崇明山並不難找。它不是一座高山,也不是一座險山,普普通通,可還是被標在了這墻上沿海地圖上。

  崇明山位於瀛洲的一個小縣城中。

  地處長江以南,算是江南位置,和她當年所生活的地方相差並不算遠,不過氣候更濕潤些。

  沿海的地方,鹽、糖、糧食,什麼都好產出,只要國家安定,風調雨順一些,這日子難過不到哪兒去。江南若非遇到天災人禍,從來都是一個好地方。

  她將那破厚實的縣誌拿到了面前,默不作聲回到床邊,從前頭開始翻看。

  這縣誌編寫的日子是從這朝代開國之日始寫起,大多數年份內容都極為精簡。就如她所言,開國元年那時,這縣裡頭種稻的良田還沒幾畝,而區區四年之後,良田數量成了開國元年的七十倍。

  不是一兩倍,是七十倍。

  再後來有遇到過幾年水災,幾年蟲災,還有遇到過小“起義”。而這個國家至今都不曾被推翻過,無論是皇家哪一位尊貴人兒過世了,這上面也會記上幾個字。

  皇家有人過世,天下大喪,是要記錄在案的。

  百年內容輕易翻過,人名記了幾個姓,關鍵種植的物種和田地情況記了記,她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竟將整本縣誌給翻完了。

  看完了書,疲憊感也自內而外,讓她的腦袋帶上了點昏沈。

  舒淺將書放到一旁,收拾了下自己,躺回了被子中。

  重獲得一條命,她是要好好珍惜的。

  生命,永遠是值得珍惜的。

  合上眼,她原本是想要稍作小憩的,沒想卻是意識很快陷入黑暗,睡得深沈。

  畢山召集了教中所有的人,而喬曼快速將舒淺的那張紙謄寫了下來,再簡單補充了舒淺所說的大體意思。等人齊全了,她先是讓人專門快去送給姚旭一張她寫的內容,再開始給眾人授課。

  教裡頭有大有小,本都是在忙碌幹活的,初被叫過來還滿是不理解。

  “我那衣服明個就有人要的。”

  “哎,二娘別說,我那兒豬才餵了一點,那才生崽呢!”

  “哎豬值錢啊!”

  “可不是!怎麼就全叫來了?”

  “剛不是來了新教主麼!是不是要見一面啊?”

  喬曼見那麼多人也不怵:“是關於新教主的事情。只是新教主對大家也不熟悉,老教主走得匆忙,我們好不容易才尋到小姐,小姐對教裡頭還有些誤解。”

  “誤解?誤解啥啊?”底下更加不理解了,有個大嗓門的嬸開口喊著,“她是不是聽外頭誰說咱們壞話啦!”

  這麼一說,底下人都想起,他們教還“名聲在外”,被稱為“魔教”呢!

  喬曼也不否認:“小姐說了,只要我們能夠背出她給我們寫的教義,就算是認了這個教。”

  “大夥兒都是忙人,小曼啊,快點教會咱們,咱們還要做飯去吶。”底下有個上了年紀的老伯顫巍巍說著。

  眾人聽了紛紛應聲。

  喬曼覺得這是個理,便直接教了起來,連帶著旁邊的畢山也再度跟著學了便。

  學著最快的,自然要屬教中的孩子。

  他們聽著這二十四個字,念著念著就念出了點韻,還亂編唱了起來。

  這一唱讓邊上幾個年紀大的,聽了個順耳,多說了幾遍也還真記住了。

  喬曼解釋了一下,眾人聽得一楞楞的,只覺得這二十四個字,每個字都包含了大道理,說得可是對極了。

  這只出現了一幕的小姐在眾人心中的形象陡然高聳起來,好似這些年不曾在教中,是專程在外求學一般。

  普通的教眾並不了解老教主當年單純不想讓孩子日子過得坎坷,反倒是發散了自己的念頭,覺得父女不相見總該是有一些復雜的戲碼,學得更是認真。

  教中學得認真,那張喬曼謄寫後被送出去的紙,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了隔壁縣姚旭的手中。

  姚旭面上沒有蓄胡,唇紅齒白,風流倜儻,是個陌上好兒郎。

  然而他看著年紀剛剛及冠,舉止卻頗為浪蕩,掃視眾人,話語狠烈異常:“進了教內,日子可不像是外頭那麼隨性,該懂的規矩都要懂的。惹了事,那便自行了斷,省得我親自動手,生不如死。”

  這人自上而下,自左到右,都有一股子難言的違和感。

  明明該是書生氣十足的,卻帶著點武生才有的血性氣。

  明明穿著佩戴都是規規矩矩的,神情動作卻又都不是那些個自詡書生會幹出來的。

  若說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他身上穿著普普通通。若說是沒錢人家出來的,他那氣度又有些不同。

  來送信的教徒恭恭敬敬將信給姚旭姚二當家送上。

  姚旭眉頭輕佻,嗤笑一聲,頗不在意打開了信紙,粗略掃了兩行後,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字是喬曼的字,上頭的話,喬曼能吐出個半個,他都不信。

  這所謂的教內新教義,二十四個字幾乎是高度囊括了治國時該走的核心治理方向。用於他們這個崇明教,大材小用,殺雞用了宰牛刀。

  “這是那新教主說的?”他看了幾遍紙上的內容,問著來送信的教徒。

  教徒不僅帶了信,還帶了喬曼的話:“是,喬娘說了,小姐不肯當新教主,只有這教義讓教內上下全背了,教內上下都吃透了這紙上的內容,小姐才肯當教主。”

  “這樣……”姚旭又品了品紙上的字。

  他好一會兒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擺手讓教徒走人:“我這兒所有人,在回去路上就能全部學會。學不會的,直接趕出教。教裡不需要廢物。”

  身後的教眾:“……”

  教徒瞅了眼那群新來的人,又瞅了眼目不斜視裝腔作勢的那群老教徒,面上是不動聲色應了聲,心裡頭嘟囔:二當家又在嚇唬人,明明連殺只雞都不敢自己動手,就不能好好當個書生麼。

  他匆忙和二當家告辭,隨即朝著崇明教方向跑了回去。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6 PM

第6章

  舒淺再次醒來,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白日裡的光是暖的、敞亮的,而夜間的光是靜的、雅致的。

  周邊有蟲鳴聲響著,嚶嗡不停。

  她微側頭看向屋內。這個夜晚的天不曾有太厚的雲,不知是星光還是月光,這才能夠透過緊閉的窗,全灑在了屋內。沒有太厚的雲層,說明明天是個好天氣。

  舒淺從床上起來,覺得身體比先前舒坦了不少。

  她借著外頭那點光亮,收拾了下自己,下床走到了桌邊。

  桌上擺放了幾塊素餅,估摸著是教中人怕她晚上餓了沒東西吃,特意為她準備的。

  素餅邊上有一張紙,用燭臺壓著。

  紙上面寫了字。字跡飄逸,帶著濃重的個人色彩。

  舒淺湊上前看了看,落款是崇明教中她還未曾見過的二當家姚旭。

  紙壓著看不細致,她從燭臺下扯出了整張紙。

  “不過半日,本教上下凡能開口者,已全部背出教義,明了意思。小姐可隨時抽檢。姚旭。”舒淺一字一句將紙上內容讀了出來。

  反應過來這上頭的意思後,舒淺呆了呆。

  ???

  不到半天,這教內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男女老少不管識不識字都背出來了?

  連帶著意思都一起背出來了?

  明了意思是了解了每個詞的意思?

  凡能開口者,是說再小的孩子只要會說話了都背出來了?

  只為了讓她這從未出現過的人,當上教主?

  那可真是……

  舒淺呼出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這群人才好。

  由於先前與人碰面時候,教中人都對她友善得很,孩童看著也乖巧。她已經是先入為主,覺得崇明教內的百姓都心善,揣測著他們都受了她“父親”的恩。

  現在的她是半點沒有想到,教中所有人抓緊學習這點教義,大半只是為了不讓這教義妨礙自己忙碌,剩下小半是被“威脅”。

  誤會下,舒淺將紙重新墊到了桌子燭臺下。

  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不過是庸人自擾。既然承了這個身子,她承這一個教也就承了,左右沒有更好的去處,也沒有更好的事可做。

  想好了要當崇明教的教主,才休息幾天了舒淺便覺得自己要對這群人負起責來。

  那些個孩子,該學點東西的,都要學。

  那些個百姓,該種的田,都要種。

  整個教中,該賺的錢,都要賺。

  男女老少,總是吃要吃飽,穿要穿暖,回頭才能去想那些個別給生活添色的事情。

  舒淺過往負責過不少貧困縣對接救助之類相似的工作,如今這狀況比起那些,不過稍有一點小麻煩罷了。老百姓想要活,總是能夠想出無數的方法活的。

  她曾經為了自己的工作,跟著一群專家學過不少東西,甚至由於部分貧困地區治安混亂,她還練了好些年的拳腳功夫。

  縣誌看過,這教內也兜過一圈,舒淺心中稍帶有了點底,規劃了一下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

  就著桌上壺裡的水,她將那幾個素餅吃了下去。

  吃完她也沒急著睡。

  先前拿來的筆墨和紙都有剩,她都沒點蠟燭,打開了窗戶,借窗外的星光在紙上寫寫畫畫。

  等將自己腦子裡零散的想法都寫了下來,舒淺得了這小空,透過窗戶看向窗外。

  窗戶外頭的星光很是亮堂。

  現下有點晚了,崇明山這地兒不比那些個繁華地,幾乎沒有一家人現在還會點著燈。

  沒人點燈,天上就顯得更加亮。

  成片成片的星星,偶爾還有一閃閃的,美得讓人不自覺屏息。

  舒淺少有看見如此壯闊的星空,一時看得出神。

  有明有暗,漫延到肉眼看不到的彼岸。

  胃裡喝下的涼水漸漸暖了起來,她眨了眨眼,覺得這天對她是太過偏愛了,以至於會多給她一條命,多讓她再看兩眼如此美景。

  可惜,現下手邊少了一個可以共賞這等美景的人。

  她看了許久,猛然想起這已入了夜了,不管困不困,都是該睡的時候。

  等到明天,她還要抽查眾人背書的情況,見見這教中的二當家。她成為這崇明教的教主,必然也要和眾人商討一下接下來整個教的發展。

  “攬了一個大麻煩。”舒淺這般說著,收拾了桌面,挪到床上去睡了。

  夜更深,夢更濃。

  ……

  天還未大亮,雞叫聲響起。

  崇明教不少人打著哈欠從被窩裡起來,揉了眼睛下床穿衣服準備出門。

  這人才走出家門呢,迎面碰到了熟人,這些青壯年打招呼的方式,和往日截然不同了。

  一個朝著另一個擺了個手,第一句就是:“昨個教義你還記得不?今天教主可能要抽查來了。”

  “記得記得。我夢裡都在背。就怕回頭被二當家三當家發現沒背熟。”

  兩人這對話,說起了二當家和三當家渾身一哆嗦,心裡忙不疊又重溫了一下那二十四個字的教義。倒不是怕兩位當家,而是這兩位當家罰起人來,一個冷笑,一個怒目的,實在讓人覺得自己愧為崇明教教徒。

  這外頭誰不羨慕他們能夠聚在一起互相照應著呢,連當家的話都不聽,那怎麼能行?

  今日早起的不少都是才從臨縣回來的壯丁,基本上都不曾見過將要上任的新教主。

  一群人走著去練武場的路上,不自覺就湊到一起,討論起了這位小姐是怎麼樣的。

  “我聽說了啊,很小一個,可聰明著,連二當家都說她提出的教義很有意思。”

  “我也聽說了,看著就是個溫和的人!”

  “隔壁家的草娃知道不,就被她三兩句話哄去喊著要念書!念書的人都有大出息的!”

  “哎!真的假的?回頭我讓我家小子也湊過去說兩句。”

  但凡傳聞都是越傳越誇張,幾乎就屋子到練武場的這段路,還在睡夢中的舒淺,已是老教主和天上仙女所生,仙女帶著舒淺回了天上,這回專門下凡來帶崇明教走向天下第一教的。

  等過了一段時間,這些個話傳到姚旭和畢山耳中,姚旭是呵笑一聲覺得這些教徒是沒有救了,而畢山卻傻乎乎認真問喬曼:“小姐是仙女生的啊?”

  畢山此刻完全忘記了,舒淺還是他接到教中來的。

  姚旭見畢山這個反應,更是重重呵笑了一聲。

  畢山聽著姚旭這笑聲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消息是亂傳的,姚旭是在嘲笑他的。他瞪了姚旭一眼,惡狠狠警告:“回頭見著小姐,你可不準再這麼笑。”

  姚旭不置可否。

  喬曼一直都觀察著舒淺的小院子,眼尖發現屋門輕動,立刻起身朝著屋子那兒走去:“小姐醒了,我先過去,等會兒你們過來。”

  姚旭朝著屋子那兒看去。

  畢山對姚旭還有點警告意味:“小姐才十五,許多事你可不要欺負她年紀小。”

  姚旭原本都不想和畢山說這些沒用的話,這會兒聽到畢山說起舒淺的年齡,轉頭看向畢山,挑起了眉毛:“十五?及笄?那乳娘沒有給她配過婚?”

  十五出嫁的不少,就算是好人家想要留兩年的,也都在十七十八給嫁了出去,年紀再大點婚配的,那幾乎只有宮裡的女官。

  畢山被姚旭這話問到懵了一下:“……沒,沒有。怎麼了?”

  姚旭笑了笑,心裡頭各種念頭轉多了,回頭叩了叩兩人之間那石桌面:“你沒想過萬一教主年紀正好,回頭要是跟個男人跑了……”

  “不可能。”畢山直覺脫口而出,說完就自己抓了抓胡子。他糾結得臉上胡子都扭在了一塊兒,聽姚旭這麼一講,就覺得,好像,也不是沒有這麼個可能啊!

  以前就有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話本,什麼聰明的好姑娘都容易被那些個沒用又擅長花言巧語的男人給騙走。等回頭那男人再中個狀元探花,又不要了好姑娘。

  要是小姐也被騙了,他們這群人可怎麼辦?

  不行不行,這種事情萬萬不行。

  畢山焦躁得整個人都想要跳起來跑去先教育小姐了。

  姚旭朝著畢山靠近了兩分,臉上笑意加深了點:“我剛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畢山知道自己腦子不如姚旭,趕忙湊上前,豎起了自己耳朵:“你快說!”

  姚旭沒有吊著畢山的想法,直接說了他的想法:“咱們回頭直接給找個長得好又能做事的公子哥,給教主當壓寨相公。若是沒感情,那就培養培養做個教裡好兄弟,若是有感情,那成婚了更好。”

  畢山一拍桌,喜笑顏開:“好主意啊。不愧是咱們教的二當家。”

  兩人一拍即合,全然沒考慮舒淺這當事人的想法。

  也是兩人低看了舒淺。畢山是光靠初見的那一點印象沒有想太多,而姚旭是覺得女子有才已少見了,在心中稍帶給人定了性,連初見印象都沒有。

  以至於兩人在多年後,面臨了無數事情,遭受了無數非人壓迫,完全一個人被當成十個人用時,都恨不得有朝一日能夠回到這一天的石桌旁,將那隨口做下決定的自己給砍死了事。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7 PM

第7章

  舒淺從屋子裡出門,迎面就看到喬曼走了過來。

  她和喬曼友善打了個招呼:“喬曼。”

  “小姐。”喬曼朝著舒淺笑了笑,“小姐今日看起來精神很好。”

  舒淺這身子恢復起來確實挺快,她朝著喬曼一樣笑了笑,算是應了這一點。

  “下面的人煮了點雜糧粥,我去給小姐拿一碗來。”喬曼側身,擡起手示意舒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二當家這會兒正和三當家在一塊兒,若是小姐不介意,我這就去叫他們過來。”

  舒淺醒來就看到自己桌上擺放素餅的盤子撤了,換上了乾凈的水和布,還有軟毛刷。她已經洗漱了乾凈,現在是方便見人的。

  “叫他們過來吧,我也正好有事要和你們說。”舒淺遠遠看到了兩個人影,同意了喬曼的安排。

  喬曼微微欠身,隨後離開去給舒淺拿粥。

  她沿路和姚旭、畢山叮囑了一番,這才放心讓兩人前往了小院子。

  舒淺在院子中兜悠了兩圈,很快便等到了崇明教的二當家和三當家。

  這兩人走到她面前,都向舒淺微躬身行了個禮。

  舒淺先將目光投到姚旭身上。

  至她在教中醒來,關於姚旭道聽途說的很多,現在還是初次見面。姚旭看著很復雜,渾身上下滿是讓人猜不透的矛盾點。

  年紀輕輕會有這樣的反差,該是所學和所經歷的相差過大導致的。

  “我叫舒淺。”舒淺說了自己的名字,“姚二當家在教中很受器重,我多有聽聞。”

  她語氣中帶著一點笑意。

  姚旭想呵笑一聲,“呵”的氣音剛出來,他就想起剛才畢山的警告,也想起了教中還確實需要這麼個小教主。

  他稍收斂了下自己的情緒,朝著舒淺正兒八經介紹起了自己:“姚旭,顛沛流離被老教主所救,有幸在教中作為二當家,今後必然將會盡心竭力輔佐小教主。”

  舒淺正想要開口說自己還不是,就見姚旭看向了自己,笑著補了下一句話:“教中絕不會有一人背不出教義。請小教主放心。”

  畢山在旁邊嚴肅應和:“是的,我已經會畫字了。”

  舒淺:“……”

  會畫字你可真是厲害極了。

  頓了頓,舒淺也知道這事就此定了,嘆了口氣:“今後勞煩幾位了。”

  等喬曼也到了,舒淺快速吃完了自己的雜糧粥,拿出了自己晚上寫的紙稿攤到了自己屋中的桌上。

  姚旭、喬曼和畢山三人坐在桌子的三面,心中微有猶疑將視線放在了舒淺的紙上。

  舒淺對教中的事務,了解是片面且不足的。她沒打算立刻對教中的事情指手畫腳,只是將自己想好的一些想法寫在紙上,說給面前三人聽。

  紙上寫得粗糙,她講得細一些:“教中的事情,我現在還不清楚具體在做哪一些。不過我知道一個地方百姓想要過得好,那吃、穿、住、行,都要一一滿足,隨後才可以長學識,解天下事。”

  姚旭是所學最多的,自然立刻明白舒淺的意思。

  舒淺先說了水稻:“稻在我們這邊,種植該是多一點的,那對水的要求就高。我知道一些諸如筒車、風力水車、龍骨車,就可以減少人力。這樣一個人一天下來至少可多灌溉五畝田,一頭牛可以十畝。”

  筒車和風力水車構造簡單,她當年因好奇看了兩眼就記了下來,需要木工去建造。

  圖上有畫好圖,畢山對田事了解,他看了兩眼,算了算確實可行,兩眼一亮。

  “其次,我看到了甘蔗。”舒淺吃了幾頓,就今天早上的雜糧粥,除了糧食本身的甜外,沒有一點糖的甜味,“可以專門種,造糖車用來制糖,白糖。”

  這回輪到姚旭雙眼亮了:“確定是白糖?”

  舒淺點頭:“對,不過是一部分白糖。白糖價高,用來賣,其它餘留下的糖,可以用於做吃食。”

  糖車制造她記憶中有點模糊,所以只是簡單畫了兩筆,算是示意圖。

  姚旭覺得既然舒淺敢寫出來,自然是有心的:“小教主,這些你都確信麼?”

  舒淺點頭:“確信,教中事務到底還是你們熟絡一些,這兩樣也不難,能安排下去的話,等來年我們教中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人手要是不足,也可花錢請人來做。”

  畢山興奮點了腦袋:“筒車、水力風車我來找人去做,糖車交給姚旭。”

  舒淺看向喬曼:“還有教中的孩子,從這些日子起,都要開始學著識字,還要先學著算賬。這算賬方式我會先教一遍你,你再一一教他們。”

  教中如今這個狀態,還是要務實為主,識些風花雪月的詩詞遠不如學算賬。

  舒淺隨後更細致將她所想出來的三件事,給三個人一一講了講。她並不知道如今耕種文明具體到怎麼樣的程度,只能盡可能將自己所知道的內容全部都說了出來。

  筒車、風力水車、龍骨車構建大多簡單,具體上細節還是要看水勢是如何的,因地制宜,才能用最少的力做好最多的事。

  糖車構造也不難,難的地方在如何將榨好的糖汁控制好溫度,隨後煮成糖且用瓦溜分層好,取出其中的白糖。

  教孩子們算賬,孩子們轉頭最好還能交給別人,不需要動體力活的老人也可以分擔一點教中的事物。

  三人沒想到舒淺剛剛當上教主,就交給了他們這麼多事,震驚過後立即聽得一臉認真。等三人帶著自己的任務出了舒淺的屋子,和舒淺說了“小教主好好休息”後,他們才恍然發現這一日過去了大半,而他們所收獲的東西,是幾年都不曾有的。

  姚旭見自己這三人一人手上拿著一張紙,晃了晃自己手中那張紙,扯了扯嘴角,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才好。

  他對著喬曼情緒頗為復雜開口:“你確定這是老教主的親女兒?老教主希望孩子才疏學淺、大智若愚?”停頓了下,他才評價了舒淺,“看似不顯,智多近妖。”

  喬曼從開始聽,到現在出了門,整個人都極為恍惚。

  她對上了姚旭的視線,沈重點了點頭,附議了姚旭的話。

  他們難道不就是一個,普通的魔教麼?

  怎麼忽然就要開始,怎麼忽然就要開始認真種田,開始制糖了?

  唯獨畢山半點沒覺得哪裡不對。他臉上微微泛紅,一臉誠懇和姚旭說了一聲:“二哥,我覺得你先前說得太多了。這麼好的教主萬一被某個男人拐走,我們就虧大了。我這就吩咐下去。”

  姚旭發誓,他這輩子就沒聽畢山叫過他幾聲“二哥”。

  頭皮發麻,姚旭默默往後退了一步,眼睜睜看著畢山亢奮拿著自己的那張紙出院子奔跑向了教中一家木匠家中。

  喬曼本就還沒徹底回神,等畢山跑遠了,她才後知後覺重復了畢山剛才的話:“被男人拐走?”

  姚旭告訴了喬曼自己先前隨口一說的小想法:“這不是小教主年十五,正是容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時候。”

  喬曼頓了頓,臉上帶著一絲疑惑。

  姚旭輕微咳嗽一聲:“我就覺得,與其讓小教主有這個隱患,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

  喬曼:“……”

  姚旭見喬曼臉上神情不太對,借著喬曼如今還沒徹底回神,忙看看天找了借口遁了。他一邊快步離開,一邊感慨著:“哎,做事情要趁著天氣好的時候早些去才行。晚一步都了不得。”

  他跑得快,心裡頭還是有點不安的。沒見過舒淺前,他可沒想到舒淺懂的事情多到不像人。

  留在原地的喬曼等猛然醒悟過來這兩個男人什麼意思,這才略帶羞怒一跺腳:“這兩個混球,等回頭真惹出了什麼事,非要你們好看。”

  被這兩個人一提點,喬曼也意識到小教主這年紀問題不小。

  她匆匆回了自己屋子,又再度匆匆跑去了舒淺屋子。

  屋裡的舒淺先前和教中三人說了許久正事,如今腦袋還略微缺氧眩暈。她聽到了敲門聲,聽到屋外喬曼的聲音,從床上起身:“進來。”

  喬曼從屋外進來,抓緊了手中的盒子,快步走到了舒淺身邊。

  舒淺看到喬曼走來的匆忙,也看到了喬曼手中拿著的盒子,帶著疑惑詢問:“怎麼了?”

  喬曼在舒淺的視線下,將盒子遞到了舒淺手中。

  “小教主,這是老教主的遺物。是他當年專門找人給小教主做的。一直到臨終,他才拿了出來,說是小教主及笄時,想送給小教主的。”喬曼放得很好,這幾天沒找到機會給,現在才拿了出來。

  舒淺聽了這話,打開了面前這很普通的木盒子。

  木盒子裡用一塊錦布墊著,布上放著一條手鏈,手鏈上則是串金色的精巧小鈴鐺。

  以舒淺多年的眼光來看,這鈴鐺的成色已是極好,精致程度更是不低,在這個年代用來當嫁妝都可以。

  她親自將手鏈戴在了自己右手上,擡起頭看向喬曼,淺笑著:“我很喜歡。”

  喬曼欣慰看著面前小巧的女子。

  老教主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吧。

  她想起剛才門口姚旭說的話,在這一刻借著這鈴鐺手鏈告誡:“喜歡就好。小教主生得好,如今已經及笄,今後選夫一定要慎重,不用急一時。”

  舒淺:“???”

  舒淺面無表情:“勞煩擔憂了。”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7 PM

第8章

  蕭子鴻的面前放著一壺茶,熱氣從茶壺蓋的小孔,以及前頭的嘴裡冒出,到了空中騰雲駕霧一般繞繞彎彎的,像是寺廟裡的最粗的香點燃後所冒的那縷煙。

  也像是那些個荒誕偽士,在宮中所造的孽。

  他望著這縷煙,在發呆。

  江南著實和京城不一樣。

  他在江南短暫的這一路裡,走的路和以往有所不同,又極為相近。

  過去他靠著母後的人,一路上走得倉促,未曾細細賞過江南,記憶裡對於江南的印象,大多都如同他那江南居一般。

  精致,華美,圓潤,恍若都是亭臺樓閣和小橋流水,還有那綴滿枝頭的葡萄在陽光下如珠寶般亮得刺眼。入了夏後,江南無論男子還是女子都穿著薄薄的對襟,染了最亮麗的顏色,而那材質光看著就知道摸起來會是滑溜溜的。不少人衣服上頭還會有刺繡,似乎江南這兒的女子,人人都會女工一樣。

  而這趟走過來,他發現江南和記憶中是不同的。

  雨後帶著泥濘的道路,讓顛簸的馬車輪上不過短短一段路就沾滿了骯臟的泥水。街道上眾人確實穿著薄薄的衣衫,能穿上絲質衣物的卻是少數。

  多數人粗麻短衣穿在身上,頭上都沒有多少首飾,簡單樸素挽著發,匆忙從一端走向另一端。

  茶館裡人並不算多,大多是門口攤販那兒討一口水喝,隨後一抹臉擦了汗乾癟笑一聲道謝後就走了人。

  隱隱能聽到三兩個成對的,袖子挽起在那兒抱怨著這世道日子越來越過不下去。

  江南到了夏季會有雨季。

  過多的雨水對莊家而言不是好事。糧價逐年上漲,一旦收成不好,來年的糧價又會漲上一波,聽著就讓人覺得愁。

  若是有靠近河道的縣城,那碰上水淹全縣都是可能的。

  一個地方連糧價都沒法持穩,那離田地無人種植,百姓變成流民不遠了。

  而人吃不飽肚子,商人做不好生意,書生學不好經書,一環帶動一環,宮裡那位離駕崩又近了一步。

  他耳朵靈敏,隱約聽到了門外侍衛小聲和同伴說了一句:“這茶館的茶比酒還貴,再多喝幾次,回去路上恐怕就要趕一趕。”

  趕一趕就能少住兩夜外頭,少吃幾頓飯,省錢。

  由奢入簡太難。

  一個皇子淪落到茶館的茶都喝不起,還要按剩餘的錢算計著趕路。

  蕭子鴻默不作聲,將視線轉移到了窗外。

  他本是提早來了江南這一趟,卻渾然忘記了自己賺錢的營生連在繈褓中都算不上。

  錢到用時方恨少。

  還是要想想如何解決這事才行。

  雨後的陽光並不算刺眼,透過窗框落到了蕭子鴻的臉上,將他本來分明的輪廓照得柔和了些許。他由於混雜著一絲胡人血脈,眼眶陰影頗重,雙眸極為深邃。

  微微蹙起的眉,抿緊的唇,透著一絲深棕色的頭髮乾凈利落束起,那一身的貴氣看過去,只讓人覺得這俊美的男子,正在為天下江山社稷而擔憂。

  反正是半點看不出他其實是在思考庸俗的銅板。

  到底他還是由於私下裡偷偷關註了江南多年,想起了一件事。

  吃了兩塊糕點,他將茶喝了大半,這才起了身子,吩咐自己的手下跟上:“我要處理點事,紅二、紅三跟著我走,其餘人去尋了地休整半日。”

  他說得很是自然,幾個下屬應得也很是自然。

  應完了,幾位下屬頓時頭皮一麻,暗暗心驚。

  面前的這位新主子,和他們想象中大不同,下令的氣勢自然得根本不像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

  蕭子鴻帶著紅二、紅三,是因為這兩個人身手最好。

  瀛洲有一條街,叫暗街。

  暗街距離茶館有點遠。茶館是正兒八經的生意,而暗街裡做的全不是正經的生意。暗街裡頭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身邊走過十個人,六個是流民,三個是本地混的,還有一個是如蕭子鴻這般“意外”闖入的。

  暗街剛進門,就見到一個孩子狼狽又驚恐朝著他狂奔而來。

  看著是六七歲的模樣,跑得很快,幾乎要撞到他身上。

  那孩子頭髮不知幾天沒洗,黏膩耷拉在腦袋上,臉上黑黃夾雜,根本看不清容貌。他的衣服也是殘破打滿了補丁的,根本無法想象這種衣服如何還能穿著。他身後有一個大漢一臉橫肉怒吼著追著這孩子。

  尋常人見這樣的一幕,要麼明哲保身旁觀,要麼護著孩子,對上那滿臉橫肉的大漢。

  蕭子鴻不一樣。

  他身子一讓,一手拿過自己腰間的錢袋,一手拿起腰間的玉佩,全收到衣袖中後,側頭對著自己兩位下屬說了一聲:“在暗街貴重的東西要收好。”

  他話還沒小孩撞過來快。那小孩沒撞到蕭子鴻,倒是撞到了紅二身上。

  紅二聽到自己主子這話腦袋還沒反應過來,手下意識朝著自己錢袋一摸,直接抓住了一只小手。

  小手?

  紅二視線移動,和剛才撞過來的孩子撞上了視線。

  那小孩臉上全然沒了剛才的驚恐,惱怒又嫌棄試圖將自己的手抽出。他對紅二半點不留情,伸出另一只手對著紅二的小拇指就是直接硬掰。

  紅二本能想要松手將那孩子揍地上去,卻沒想到蕭子鴻又開口:“收好錢袋放了人。”

  那本來跟著沖過來的壯漢,對著他們幾個人毫不客氣,陰沈沈盯著孩子:“把人給我,我今天非要扒了他的皮。”

  紅二看向蕭子鴻。

  蕭子鴻微微點頭。

  孩子死命掙紮,還是被紅二強制送到了那壯漢手裡。

  壯漢抓著孩子的後勃頸,殺氣騰騰離開了他們三個,轉眼就入了一個小巷,不見了蹤影。

  “這兩人是一夥的。在暗街不要隨意打起來,會引來人。”蕭子鴻這樣說著,好似來過這地方千八百回。

  一個貴人和暗街是格格不入的,可他卻輕易融入了這裡,還懂不少規矩。

  事實上,這條暗街在他繼位後,沒過多少年在瀛洲就徹底消失了。

  有人呈上了折子,專門講這條街的事情,向他懇請要一隊人馬去處理。

  那會兒各地百廢待興,暗街這種不合理的存在,自然是需要被取締的。秉筆太監精簡給他說了之後,他立刻就準了那官員的折子,等回頭想起這暗街在瀛洲時,還專程拿出來看了兩眼。

  暗街自然是不該存在的。

  那些個手腳都麻利的人,幹點什麼事情都好,全然不需要在這裡過著暗處的日子。

  沒有身份的,給身份。沒有住處的,給他們臨時的住處。

  沒有飯吃的,讓他們去幹活再分給他們吃飯。

  日子有了指望,這暗街很快就沒了。

  現在這裡還在,倒是給了他一點便利。

  他走到一個東西全攤放在地上的小攤販面前。

  那小攤販早將先前那幕看在眼裡,並不畏懼蕭子鴻,簡單說了兩句:“東西都在這兒了,不收銀票,銅板、銀子都收。”

  這地上的東西看著有的很普通,女子的梳子、簡單的發帶,有的看起來並不常見,比如布滿了銹塊的銅鈴,還有一把鋒利的刀。

  這把刀看著有點古怪,紅二紅三是沒有見過的,蕭子鴻是見過的。

  他點著刀:“海外頭過來的?”

  “識貨啊。”小攤販這下反倒是提起了一點興趣,正兒八經做起了生意,“您要是有興趣,我這兒還能弄上不少,價格便宜還鋒利。這個價。”

  他朝著蕭子鴻比劃了一個五。

  這個價位確實便宜,普通匠人是打造不出這樣鋒利的刀的,普通人更是沒途徑可以買這樣的刀。

  蕭子鴻捏了捏袖子裡的錢袋。

  他只有三銀。

  “兩銀。”蕭子鴻看向面前的小攤販。

  小攤販原本是認真做生意的,當下被氣笑了:“這位爺,您別鬧我。這兩銀的價,我回頭連交攤位的錢都沒。”

  “買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指不準下次將你攤位也買了。”蕭子鴻勾了勾唇角,表明自己的態度。

  小攤販盯著蕭子鴻看。

  蕭子鴻極為坦然,任由他打量。

  小攤販咂舌:“魔教都沒您這麼做的。我一個月要交兩銀,等於我這刀白送您了!不行不行。”

  蕭子鴻頓了下:“魔教?”

  “崇明教唄。外來人?”小攤販雖是問話,卻已肯定面前這人不是瀛洲本地人。他指了暗街裡頭那一圈,“在這兒做生意,每個都要交錢。交了崇明教就護你安全,你被掀了鋪都給你解決。別看您後頭兩人能打,咱們崇明教百來號人,半點不怕的。”

  “這麼多人……”蕭子鴻若有所思,沒想到這魔教是崇明教,最早的根據點是在瀛洲這一地。

  小攤販還挺驕傲的:“那是。這個月聽說新上任的教主可厲害,我聽著他們教徒喊口號了。啥富強、民主的,還要法治愛國什麼的。可長了!喊起來沒一個出錯的。”

  蕭子鴻第一回聽說這個。

  他楞了楞,先一步思考的是……一個喊著要法治愛國的魔教,算不算違法?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8 PM

第9章

  剛才騙外人沒有騙過的壯漢和小孩,此刻正在暗街的一條小巷子裡互相對視。

  小孩眼神裡帶著憤恨,咬了咬牙,發出了難聽的“咯吱”聲,顯然心情極為惡劣。

  他面前的壯漢知道小孩心情不爽,安撫勸了兩句:“譚毅,命在就行,下回別挑這種旁邊有練家子護著的。你要是出了事情,回頭更加弄不到錢。”

  譚毅垂著眼瞼,並沒有半點被安撫到:“最近崇明教新教主上任,教內在外頭的人明顯少了,可以動手的地方多了,這機會不把握住……”

  壯漢明白譚毅的意思。

  這些時日崇明教不知道在做什麼,暗街裡的人手明顯是少了,似乎都往教中去了,要弄出什麼新東西來,一個個藏得非常深,尋常套話都問不出來。

  暗街原本並不在崇明教管轄下。只是當年崇明教一位教徒的攤子被人弄翻了,而剛當上二當家的年輕書生謀略極深,轉頭一步接著一步借著這由頭,逐漸侵占了整條暗街。

  這塊連官府都無力管制的地方,自此後就用崇明教的方式管理了起來。

  原本崇明教可不管偷東西這種小事。暗街人本就下九流的人多,偷竊不少見。外來人在這裡一丟錢財,總喜歡報官。官府找上門,暗街誰都不樂意。於是崇明教要是瞅見了有人偷錢,還真會管一管。

  這些天崇明教人少,譚毅當即就找上了壯漢,兩人合作上手去偷外來人的錢。

  可這錢又不是說能輕易到手就能輕易到手的。

  對於壯漢來說,錢可沒命重要,譚毅的命要比錢重要。

  壯漢看著譚毅這樣子,勸了兩句:“你和我不一樣,我以前得罪的人多,現在平日還有事可做。你又聰明,又沒得罪過人。要不要過兩年去崇明教算了?做事拿點固定的錢,也總比在外頭朝不保夕的好。”

  譚毅擡頭冷眼瞥向壯漢:“說得輕巧。”

  想要進崇明教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以前老教主在位,幾乎什麼三教九流的人,只要老教主看順眼了,都能去崇明教。後來那姚旭當上二當家,這進崇明教可就難得多了。

  對教內沒有幫助還能惹事的人,一個都不準進的。

  譚毅腦子裡轉著各種念頭。

  他今天在外一分錢都沒有拿到手,回去的話……想到這裡,他禁不住皺起眉頭,心裡頭有一絲慌。

  深深呼出一口氣,譚毅以不符合他年紀的成熟和壯漢告別:“今天就到這裡。我自己會想辦法。”

  壯漢聽他這話,臉上神情帶著陰沈:“譚毅,你還小,沒有這個必要管那麼多事情。”

  譚毅聽到這裡,以更陰郁的眼神,擡起頭看向了壯漢:“我樂意。”

  那點陰郁看得人心驚肉跳。

  壯漢面色沒變,心裡一跳。

  譚毅從小巷子裡出去,在暗街裡七扭八拐憑借地勢,很快到了一個連光都很難照進來的小街。

  小街旁邊有一個老漢正在蹲著,將自己手裡涼了不知道多少日子,乾到皮裂的饅頭餵給地上的小孩。那小孩年紀看著比譚毅小得多,眼尖看見了譚毅,發出了“呀呀”的聲音。

  老漢都沒轉身,繼續餵著,用沙啞恐怖的聲音慢吞吞說著話:“這孩子能爬了,你那兒要攔起來才行。”

  譚毅走進去,來到了那小孩子身邊。

  由於老漢擋著,等他走進了才能看到小孩整個全貌。

  這小孩只有一條半的腿。

  他有一條腿只有一半,天生生下來就是殘缺的。

  這小孩沒能明白這一條半腿意味著什麼,看到自己眼熟的人,興奮得晃動著自己瘦弱的小手,希望能夠引起人的註意。

  “麻煩五爺了。”譚毅蹲下來,揉了揉那孩子臟亂的頭髮,“我今天錢還沒拿到。等下再出去想辦法。家裡頭還有三個,明天都要沒吃的了。”

  老漢便是五爺。他聽著這話,扯了點包子皮給譚毅。

  譚毅吃到嘴裡,慢慢含著。

  五爺的喉嚨以前是被人用滾水燙壞的,到現在說話都是這樣。他用著駭人的聲音給了譚毅一個方向:“崇明教最近,在註意有沒有長得好看,有點才的小公子哥。”

  “嗯?”譚毅耳朵豎起,“要多小?”

  “嘎嘎……”五爺聽著這話,笑得不行,“你太小了。要十來歲的,聽說是給新教主看的。”

  譚毅聽明白了意思,厭惡皺眉:“哪裡聽來的?新教主不是聽說……”

  “新教主聽說是個厲害的。下頭的人想要送點好的,錢沒新意,就送人了。”五爺這般說著,“不過只要一個,下頭領頭的幾個沒看中的全都送不到面前去。”

  譚毅沒說話。

  五爺收到這個消息,著實是因為他消息靈通,在這暗街裡,他活得確實久了點。恐怕崇明教也想借著五爺來收到這個人。

  “成了給一鬥米,一石糖,還有兩百文。”五爺又笑了,笑得滲人,“你守得住麼?”

  譚毅心一動。

  糖可以賣,錢可以買東西,米還能直接用來吃。

  他舔了舔嘴裡殘存的包子皮味道:“我接了。他們想要拿我的東西,拿命來換。”

  譚毅惡意笑了笑:“我有一個人選。”

  ……

  譚毅洗澡次數不多,反正轉頭就臟了,純粹麻煩。他天熱許多天洗一次,天冷根本不洗。至於衣服,他只有一件正兒八經的衣服,穿上去還空蕩蕩的。

  為了那點米、糖和錢,他專門去河裡洗了個澡,換上了自己唯一一件能看的舊衣服。

  洗澡之前,他保持原狀先去偷錢附近的攤販那兒和人聊了會兒。

  那小攤販抱怨了一通他從海外弄來的刀就賣了一點錢,還不夠交崇明教錢的。事實上崇明教從來按攤子收益收錢,而攤販賣的收益遠比兩銀要高很多。

  譚毅知道了那“公子哥”要什麼之後,又和人打探了消息,洗完澡就去“偶遇”了。

  蕭子鴻此刻帶著自己兩個下人,簡單用過飯後,又在暗街裡晃蕩,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暗街本身就不小,他們初來,又要得到點自己想要的消息,還要避開暗丨娼區,所花的時間並不小。

  譚毅走向蕭子鴻看的攤子,正想要扮演一個替家人來買東西的孩子,就聽見蕭子鴻開口:“你盯上我的錢袋了?”

  旁邊攤販都楞住沒反應過來,譚毅卻眼神都沒變,仰頭朝著蕭子鴻笑了下:“不是,我是來和你做生意的。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也知道哪裡有你想要的東西。”

  蕭子鴻確實沒有隱瞞自己的行程和目的。

  他是有心想要收點武器,也想到了有人會找上門來,卻沒想到這人會是剛才想要偷他錢的孩子。這孩子改頭換面折騰了一下,身型輪廓沒變,自然是被他一眼認出。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誰都沒信誰。

  蕭子鴻側身示意:“帶路,找個地方說話?”

  譚毅點了點頭,就在前頭領著蕭子鴻離開。

  那旁邊的攤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搖了搖頭,心裡頭感慨著,每個在暗街裡的人都想要好好活的。

  崇明教在暗街有一個店鋪。

  不是攤販,是店鋪。

  也就是當年引發了暗街最終形成如今這模樣的那位普通教徒所開的店鋪。

  譚毅將人徑直往那裡帶,在路上規避掉部分人目光後,就近在蕭子鴻邊上給他介紹:“暗街這兒現在背後管理的是一個教,叫崇明教。平日裡會收點保護錢,按照他們賣出賺的錢,取出點零頭就算給過了。”

  蕭子鴻聽了沒應聲。

  “如果暗街有什麼好東西,肯定是會有先給崇明教的。崇明教看著好像被稱魔教之流,但事實上所作所為還是符合江湖道義的。一手給錢一手給貨,又安全又不會虧待。誰不樂意和他們做這點生意?”譚毅這樣說著,幾乎是盡可能在給崇明教說好話。

  事實上崇明教確實並不會故意做一些燒殺搶奪的事情,這個教本意都是為了能讓百姓過得更叫好一點。

  譚毅還介紹了一下他們即將要去的那家店鋪:“我們要去的那家店,店主就是崇明教的,你既然想要買一點外頭的武器,找他們是最好的。因為他們教中,不少人都有武器,也肯定會專門收刀、劍之類。”

  蕭子鴻聽著覺得這個魔教是合法不了了。

  還好暗街最終還是被他弄掉了,否則哪天這兒起義了,又是勞民傷財,還要消耗軍備。

  “如今新教主上了,他們估摸著做的東西也會有點變動,詳細的我這兒也沒消息。”譚毅預估著差不多到了,點了前面的店鋪,問蕭子鴻,“你是想現在跟著我進去,還是我先進去,你再進去?”

  這兩個方法都沒有好到哪裡去。

  蕭子鴻覺得沒差異,頗有深意掃了眼年紀還極小的譚毅:“一起進去便是。”

  譚毅並沒有看到蕭子鴻的眼神,他唇角勾起:“行啊,我和崇明教也不是很熟。你不用擔心我在這裡坑你,我就是想要拿點引路錢。”

  順帶賣個人。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19 PM

本帖最後由 iwanttoreadmore 於 2020-1-12 07:25 PM 編輯

第10章

  崇明教最近教徒們都非常勤奮。

  一個是三當家在教主的吩咐下做成了幾個筒車和一個半成品的龍骨車,放在沿河的地方。如今這田不用教徒們整天想辦法去澆水除草,空閑時間還可以多做點別的事,大夥兒都高興極了。

  另外就是二當家帶著一波人試驗了一下做糖。糖溫度把握不易,試驗了許多次。最後出來的那糖,白得和雪一樣,簡直美極了!他們每個人都分到了一點點,放在舌頭上含著,根本不舍得吞咽。

  聽說二當家糖車都還沒造出來,等造出來以後就能做更多的糖。

  而喬曼原本只是在管教中的雜事,如今還帶著孩子們一起學算賬。算賬學會了,以後就算孩子們去州府,那些個大酒樓裡都會要人的哩!

  州府的工作可是每個月都有好多錢的工作,尋常人都幹不了的!

  他們這群大年紀的都想要去湊著聽兩聲,聽說方法比外頭算起來更快,更加方便不容易出錯。

  新教主簡直什麼都會,偶爾早上還會跟著大家一起在練武場跑兩步,打起來也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姑娘而就弱了兩分,許多成年教徒根本打不過她,就這樣了她還在學著用刀劍比劃。

  要不是那幾個當家的,嚴禁他們將任何和教主身份性別年齡相關的事情傳出去,他們這群人早就在外頭將新教主吹到天上去了。這哪裡是一般人?這是神仙!

  教主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遵守教義?這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至於後來幾個當家暗中讓他們找個壓寨相公,所有教徒沒有一個不上心的。都恨不得將周邊所有的公子哥全部都看一遍,就差沒寄信給遠方的親戚,問問有沒有什麼世家子弟可以來當壓寨相公的。

  這段時間下頭也不是沒有人送男人上來。

  可這些個男人吧,要麼就瘦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地了,要麼就是臉上妝濃得還以為是在春花樓賣身的,要麼就是陽氣太過重了,五大三粗的渾身上下根本就不像個會討喜的。

  找來找去,這個也不適合,那個也不適合,一時間這問題倒是卡在那兒了。

  好在他們並沒有就此放棄,都準備打持久戰,總有一天,他們會看到天降仙男,配得上他們最神仙的新教主!

  這一日,重新將教義默背了一遍的北青,就在暗街上開著店,接待著十天半月都沒幾個的客人。

  他的店以前賣的東西都走最緊俏的,後來就出了事情,後來他就成了暗街和眾人溝通的中心,那他就不需要賣太多緊俏的東西,於是開店就成了意思意思,今日賣點隔壁縣的胭脂,後天賣點不知道哪裡摸出來的古董。

  門外有人進來了,他朝著門口看了眼,頓時眼睛就挪不開了。

  他忙站起身,搓了搓手,一副對待“大客”的姿態,笑得一臉諂媚:“哎喲,這位客官,您看是想要買點什麼,我們這兒就是東西看起來少,其實什麼都能弄到。”

  旁邊被忽略的譚毅看見平日裡愛答不理的北青這姿態,當下明白自己身旁的人明面上已經過關了。

  他用力咳嗽一聲:“北青,我們這位爺不是這兒的人,要是在你這兒沒買到好的,轉頭出去說兩句,你這裡可就面子裡子都沒有了。”

  北青聽著這熟悉的聲音,似笑非笑低頭瞅了眼:“你這小子,今個倒是人模人樣進門來的。行,我知道了,我這兒能沒有好的麼?你給我介紹來客人,我記著呢。”

  譚毅心中鬆了口氣,既然北青記得。就算上頭約好的那些東西,最終並沒有全部進他這兒,拿到一部分也是好的。

  蕭子鴻聽出了兩人話裡有別的意思,眼裡的興味濃郁了些。

  他順著兩人的話接下去:“我想要買一些刀,從海外來的。量上你這兒有多少?價又是多少?東西好還是不好?現在可有能看的?”

  北青聽著這話,心裡頭輕微有點詫異:“要買刀,這個您要是想要買多,也要能帶的走才是。”

  蕭子鴻笑了,他笑起來比不笑時候更好看,幾乎能讓整個屋子裡都亮堂幾分。他長得太俊,不是女子的俊,而是純粹男子的俊,尤其是和他那眉眼對上時,震撼更是明顯。

  北青被這個容貌惹得心一狠,惡從膽邊生,諂媚說著:“咱們崇明教呢,最寶貴的東西,自然是在教中的。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去一趟?當然,還是不允許帶太多人的。”

  崇明教在蕭子鴻的心中地位不一般。這個教是直到他殯天那一日,在他案頭上還有濃墨重彩給這個教寫上兩筆的折子。

  他從未想過在這麼早之前會和崇明教接觸。

  而這會兒的蕭子鴻,甚至暫未能夠想好到底是要怎麼對待崇明教。

  那濃墨重彩的折子裡,少有描述崇明教教主的。早些年這教內口風還不緊,他在朝中沒有地位,更不會想探聽江南一個小教的消息。而後來教內每個人都將教主奉為神明,再不會在外頭多說兩句關於教主身份的內容。

  沒想到這會兒新教主剛剛上任。

  蕭子鴻想要見見那位教主,自然心中微動,欣然點頭同意了北青的話:“那就去教裡一趟。我相信以崇明教一貫的作風,不需要和我這種過路人計較什麼。”

  譚毅在旁邊聽著簡直心裡要開花。他強行壓制住自己的唇角,附了兩句話:“既然你們這裡暫時成了,那我預祝兩位這回能各取所需,成一樁美談。”

  他年紀尚小,說得不倫不類的,勉強說出這場面話著實有點為難他。好在另外兩個人聽著卻很是高興。

  北青心滿意足暗中再度上下打量了一番蕭子鴻,點了腦袋:“這生意一定可以成。”

  蕭子鴻覺得能夠知道那教主是誰,賺了,一樣帶了一絲笑意,微微頷首:“是的,一定可以的。”

  譚毅撥了撥自己心中算盤。他仰頭朝著蕭子鴻攤手:“既然如此,引路費不如先給了?”

  蕭子鴻看向紅二。

  紅二立刻打開了錢袋,給了譚毅五兩銀子:“不要亂用,等到了年紀去學個謀生的本事。”

  譚毅拿了錢,朝著紅二做了個不算善意的假笑,和北青招呼了一聲:“走了。”

  說完人撒腿就跑,轉眼就沒了影。

  北青看譚毅機靈跑走了,和蕭子鴻等人說了兩句譚毅:“這兒的孩子能活著就是個本事。”

  蕭子鴻沒開口。

  北青既然得了蕭子鴻的準信,現下當然是約起了人:“這樣,您不是瀛洲的人,還趕時間。我這兒先讓人送個消息去教裡,然後我們稍作休憩,立刻動身。”

  他搓了搓手:“先去看看,若是覺得刀好,先帶一箱走,回頭我們生意細水長流。”

  蕭子鴻頓了頓,還是應了聲。

  北青見蕭子鴻點頭了,當下喜得先給人幾位都倒了茶,扭頭出了店鋪,直朝著外頭跑去送消息了。

  這店鋪放在這兒竟是半點不怕人偷。

  蕭子鴻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粗茶,難以入口。

  他將茶擱置在一旁,極有耐心等著這位崇明教的教徒回來。

  ……

  舒淺正在自己屋裡畫記憶中可大規模榨汁的糖車。

  軋甘蔗和軋棉花方式是一樣的,若是制成兩用或者多用的,人力牛力都可以省下不少。棉花她在教中並沒有見過,以後若是見了,可以直接采摘或者采買一點。

  在沒有糖車的情況下,白糖依然按照流程制作了出來。從那顏色來看,必然是能賣大價錢的。接下去需要安排教中人把這些白糖送出去賣,還要種植足夠的甘蔗,制作足夠的工具,擴大生產規模。

  野生的甘蔗,優越的地理環境,這些好的條件一定要利用上。

  糧食夠吃,白糖可以販賣,教中最要緊的兩個事情就上了正軌。

  “教主教主!大喜事!”屋外有人大聲喊著,那話裡的笑意根本抑制不住。

  舒淺眨了眨眼,想了想最近自己的需求,喃喃自語:“有什麼大喜事需要這麼激動來告訴我?”

  她擱下了筆,打開屋門看向外頭,擡高聲音詢問起來:“什麼喜事?”

  屋外那人在遠處見到了舒淺,興奮搖晃了雙手,更大聲喊了起來,歡喜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三當家說啦,您已經及笄好找個屋裡人啦!暗街今日北青那兒看到了一個公子爺,長得可俊俏,人都請過來在路上了!”

  舒淺:“……”

  舒淺:“???”

  她面無表情看向興奮沖到自己面前的那位教徒,很是鎮定問了他剛才的話:“你再重復一遍剛才說了什麼?”

  那教徒完全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突兀的話,還沈浸在自己做了大事情上:“咱們給您找了個壓寨相公,人長得可俊俏了!您可快去看看!”

  教主的小院子周邊悉悉索索有幾個孩子湊過來想要聽一耳朵,一張張臉上跟那教徒一樣,充滿了興奮勁。

  眼尖瞅見了那群孩子的舒淺:“……”

  什麼垃圾魔教,遲早要完。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0 PM

第11章

  今天的崇明教,大家依舊很是不安分。

  舒淺看著面前的教徒興奮搓著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份“善意”。

  她知道自己滿了十五,卻沒有想到崇明教管吃管喝,還管人娶妻生子的。

  哦,不對,是管人娶夫生子。

  嗯……娶夫生子……

  她面無表情喊來了喬曼,讓她帶著那群“逃課”出來的孩子回去繼續上課,再看著面前呈現“邀功”狀態的教徒,問他話起來:“這都是怎麼回事?從頭到尾說一說。”

  舒淺身型太小,明明該是板著臉都唬不住人,可到底一身氣勢早就有了,就是粗麻布衫都半點遮掩不住。

  她這姿態楞是讓面前這教徒一點點收斂下來,從原本興奮的模樣漸漸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舒淺聽別人說話的模樣,眉眼格外認真,雙眸是平視對方雙眼的,好似對方說的這一件事並不是一件可以隨口一說的玩笑事。

  教徒瞅著舒淺這神情不太對,頭皮微麻,吞咽了一下口水,將先前得到的吩咐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前些日子兩位當家的說,您這年紀差不多也到了該嫁娶的時候。您身為一教之主要是都沒個體己人,他們就更沒臉去娶妻了。”

  舒淺:“……”

  她上輩子將一輩子貢獻給了事業,這輩子怎麼就還要嫁娶了?

  她找不找人和他們娶不娶妻又有什麼關系?

  舒淺拒絕:“我不用什麼體己人。我光是做教內的事情就足夠忙了,不需要再來一人折騰我。”

  教徒小聲反對:“不是折騰,是幫忙。”

  舒淺還是堅定拒絕:“不需要。把人送走。你們該娶妻生子就娶妻生子,不用管我。”

  教徒繼續小聲:“兩位當家的意思是,若是您看不上眼,咱們就當個教內的兄弟來對待,若是您看得上眼……”

  舒淺聽著這裡緩和了神情。

  帶話的教徒見舒淺表情沒有再那麼嚴肅,忍不住要給教裡大家說兩句好話:“教主,我們好些人都去看了北青帶來的那人,長得是真的俊。前頭幾個我們都看不上,全沒往您這兒說。”

  舒淺咂舌:“還有前頭幾個?”

  教徒:“……”完了。

  舒淺嘆口氣:“帶路,人來都來了,我總是要解決的。給我說說你們找的什麼理由,怎麼就把人叫到教裡來了?”

  教徒只好默不作聲,乖乖轉身在前頭帶路。

  舒淺身上發出了清脆的“叮鈴”聲。

  男人長得好看有什麼用,能吃麼?

  她以前看過的男人長得好的多了去了。

  ……

  男人長得好看很有用,能吃,能多吃兩碗飯。

  舒淺盯著面前的人,腦子裡“這人是北青送來買海外刀的壓寨男人”和“長得這哪裡是俊分明是成仙了”兩個念頭輪換著來,一時間沒法去思考第三個念頭。

  這人約莫是混了邊疆人的血,眼眶比尋常人要略下陷一些,雙眸深邃得看一眼都讓人覺得這眼裡是帶著話的。

  由於年紀尚且不大,他臉的輪廓還微有點弧度,就因為這點弧度,將他整張臉柔化了一些。那一抹柔色像是橘黃的夕陽照在了高臺上擺設的瓷器上,冰冷裡透著暖意,格外惹人心驚。

  舒淺的發色是純黑的,而面前這男人的頭髮則是略帶棕色。該算是很深很深的深棕色。

  深棕色長發束起,頭上沒有特意戴什麼頭飾,簡簡單單,乾乾凈凈。

  舒淺見過的人很多。

  她見過最荒涼的地上純真無邪人的模樣,見過富麗堂皇酒杯交錯笑顏隔人心,她在貧瘠又繁華的年代裡見證過無數,卻從沒有見過只一個人站在那兒,就寫滿了……

  該是怎麼說呢?

  該是京城宮殿的城墻,寫滿了尋常人看不見的日月風雪,以及漫長的歲月。

  歲月的盡頭,是全然已知的寂寥。

  總之,這種疏離的美感,讓這人不像個人。

  舒淺在這會兒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君王後宮佳麗三千人,看到觸動心弦的寵妃,哪怕她做了什麼不善的事,也會心軟成一片。

  如果憑借姿色選後,面前這人就該是高坐在皇後之位上的。

  僅初見就“昏庸”的舒淺輕微眨了下眼,勉強找回自己的意識,想到面前這個是個男子,而後位從這個朝代開國以來,還未曾有一名男後。

  她朝著少年友善笑了笑,介紹了自己:“舒淺,崇明教教主。”

  “蕭子鴻,過路人,自北方來。”少年望著她,聲音是帶著點清潤的溫和。

  舒淺心中哀嘆一片,竟覺得這種少年成長之間的聲音莫名得很好聽。

  她撓了撓頭,看向一邊不知道何時冒出來打量蕭子鴻的姚旭:“二當家,做生意這點事,看你了。”

  一撓頭,她手腕上的鈴鐺就響了起來,叮叮當當聽著清脆。

  這鈴鐺聲音有點響,惹得蕭子鴻盯著舒淺看了一會兒。

  舒淺被看得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又是一陣晃蕩。

  這人長得著實太過出眾了。

  原本還覺得手上鈴鐺響起來略有點奇怪的舒淺,此刻徹底愛上了自己手上那串鈴鐺。

  旁邊姚旭不知從哪裡翻找出了一枚扇子,上頭自己寫了三個大字“二當家”,給自己沒事就扇兩下。他確實也知道這忽然來教內的人是北青帶來的,明面上是來買刀的,私底下是被騙來看“臉”的。

  他似笑非笑對著站那兒的蕭子鴻開口:“幾位先隨我來,去看看刀。”

  一句看看刀,說得似乎有八百層意思。

  蕭子鴻朝著姚旭點頭,隨後跟著他走。

  舒淺想了想自己的事半點不著急,慢悠悠跟到了姚旭身邊,走到蕭子鴻旁,選擇結伴而行。

  蕭子鴻見舒淺走在自己邊上,朝著她又看了兩眼:“我有些意外,教主還如此年輕。”

  舒淺看了眼蕭子鴻,禁不住再多看兩眼:“沒事,我也挺意外的。”

  蕭子鴻:“……?”

  向來會將人話多想幾遍的蕭子鴻,總覺得舒淺這話好像哪裡不太對。

  他回想著記憶深處的那人:“教主這兒可有驢?”

  驢怎麼能和十五歲的少女放在一起?

  哪怕知道教裡面有驢,舒淺還是義正言辭表示:“我這兒沒有。你要是喜歡,我讓教徒們去找找。”

  這話太過斬釘截鐵,惹得蕭子鴻又看了兩眼舒淺。

  教裡頭有驢有馬還有牛,不過數量並不多,以至於這些牲畜平日裡過得比教徒還好,現下不是在田裡勞作,就是藏得嚴實。

  她就是沒想到蕭子鴻會問“驢”,很是從容朝著蕭子鴻笑了笑:“你的愛好還挺別致。”

  蕭子鴻:“……”

  兩人身後一直偷摸摸觀察兩位主子的下屬和教眾們,見兩人不住“眉目傳情”的模樣,全是一副“哦豁”的神情。

  從這兒到練武場邊上屋子的距離不遠,拖著拉著走一盞茶功夫路也到了。

  舒淺看著那屋子橫豎還有點不樂意了,決定等以後有了錢,把教裡擴寬一下。怎麼著也要大到走路會累到要用轎子的地步。

  屋子是鑲嵌在石壁上的,門口原本根本沒守著人,現在也就兩個教徒裝模作樣守在那兒,等候著差遣。

  姚旭到了地,拿了鑰匙開門:“教內的人不能隨意進出這屋,裡頭除了武器,還有些教中務農的器具,放在一起也沒個整理。蕭郎可別介意。”

  蕭子鴻自然表示:“不介意。”

  舒淺則是覺得姚旭說話著實委婉了點。

  她沒進過這屋子,卻也知道這屋子裡是廢棄農具為主。那些個不知道有沒有的刀,要細著挖才能找到。這生意做不成買賣都不在,回頭壓寨相公就這麼怕是要徹底沒了。

  ……等等?

  壓寨相公?

  舒淺頓了頓,富有深意又看了眼蕭子鴻。

  她,已經開始默認這男子的地位了。

  果然是禍國殃民的非人容貌。

  屋子打開,一群人進屋,領頭的是帶路的姚旭,其後是蕭子鴻和舒淺,再後頭是蕭子鴻的一名下屬,以及舒淺的一名教徒,餘下的人全部在門口候著。

  屋子裡沒有任何的窗戶,也就沒什麼光亮。姚旭點了墻壁上的油燈,這才將整個屋子展示給了身後兩人看。

  舒淺微微瞪大了雙眼。

  旁邊蕭子鴻一樣面色有異。

  第一次走進了崇明教藏武器的屋子,他們兩個人同時發現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了這群百姓的雙手。

  如姚旭所言,這裡頭所有的物件確實沒有怎麼整理,全堆積在一塊兒。

  估摸著這些教徒想著反正都廢棄了,冬日裡也沒什麼事情,就將部分廢棄的農具改造成了奇形怪狀的武器。有一頭是鋤頭一頭是尖刺的,還有一頭是耙一頭是刀的。

  回頭打起來估計能當個棒子甩動起來,兩頭都用上,不打了還能拿去種兩下田。

  角落裡一把不知道啥玩意的“武器”,感受到外來人的“壓迫”,從堆放物中掉落在地,發出了狼狽響聲。

  舒淺嘴角隱蔽抽了抽,覺得自家這個教可真是沒得救了。

  蕭子鴻看到這個場景,一時間竟被逗笑出了聲:“呵呵——”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0 PM

本帖最後由 iwanttoreadmore 於 2020-1-12 07:21 PM 編輯

第12章

  屋子裡各種不知道該稱呼為“農具”還是“武器”的,隨意丟在地上,很是無辜的模樣。

  蕭子鴻短促的笑聲在屋子中格外清晰。

  舒淺身為崇明教的教主,面對長相出眾的外人,相當沈著鎮定,選擇了不要臉。

  她朝著姚旭叮囑:“回頭找人整理整理,不要把大家空閑時練手的武器也放這兒來。”

  姚旭身為崇明教的二當家,更深諳不要臉皮的重要性,極為配合點了點頭:“教主說得是。”

  蕭子鴻似笑非笑。

  姚旭全然當沒見著蕭子鴻那眼神,坦然對著兩人點了點更角落裡的真武器。

  那兒堆放著不少的海外刀。

  真刀,開過刃,可惜沒有被特意存好日日保養維護。

  姚旭輕挑眉:“喏,那兒就是你要的東西了。殺豬殺牛挺好用的,但我們這兒一年到頭也殺不了幾頭。”

  他這話說得似乎教中並不看重這些刀具,好像這些刀具唯一的用途只是殺雞宰羊一樣。

  事實上舒淺明白姚旭的話。

  現在這會兒,殺豬殺牛都是要和官府報備的。

  即便是崇明教有點占山為王,不服管理的狀況,這兒的百姓一年到頭也殺不了幾只豬和牛。

  至於這刀原本的用途,諸如砍人打仗這種事情,更不是說動手就動手了的。整個崇明教上上下下真動過手殺過人的,也就常年走外路的青壯年,諸如畢山等人。其餘留在教中種田的都沒什麼機會。

  這些好刀在這種情況下,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不能用上的都堆在裡這屋子裡。

  姚旭表現得隨意,實際上從刀擺放的位置上看,這刀區別於那些個改造過農具堆放在那兒,就已經能說明一點問題了。

  蕭子鴻走上前粗略清點了數量。

  如今海外逐漸開始混亂,已經有倭寇漂流到沿海地帶。這些人數量並不算很多,漂洋過海隨身攜帶刀的就更少,可崇明教已經擁有了這些倭寇幾乎大半的寇刀。

  就眼前所見,有二三十把。

  這還是崇明教並沒有主動大肆去收刀的情況。

  即便沒有主動護養,這些刀依然刀光亮得很,就算是在室內,稍一側刀身,就能反出光來。是武士用來殺敵的刀。

  殺人的刀很鋒利,正是蕭子鴻所需要的。

  京城裡並不是沒有好的鐵匠可以造這般的兵器。只是有這種水準的鐵匠幾乎都被世家和皇家所壟斷。蕭子鴻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又回到差錢差人的狀況,這才將這些刀都給算計上。

  這裡的人和暗街沒多少背景的人不一樣,量多了,價格可不好說。

  蕭子鴻朝著姚旭詢問:“全要了,多少錢?”

  姚旭心頭一跳,當即轉頭看向舒淺。

  蕭子鴻便順著姚旭的目光看向舒淺。

  舒淺雖被美色丨誘惑,可看蕭子鴻如此下手買賣刀具的樣子,隱隱猜到蕭子鴻的身份不太一般。這壓寨相公還是一個大麻煩呀。

  她朝著蕭子鴻笑了下,看著是乖巧得少女,話語裡倒是直白又不算客氣:“我這兒的刀暫時就這些,是教中教徒防身用的。這世道總歸是有些不著調的事,蕭郎……”

  唇齒間把“蕭郎”兩字吐出,舒淺下意識抿唇回味了一下。

  這稱呼,味道不錯。

  她眉眼彎彎,拉長了調子:“蕭郎要是全拿走了,回頭我們教被人抄了窩,那豈不是很慘?”

  蕭子鴻註視著舒淺,所有的情緒都藏得很深。

  他面上淺笑著聽舒淺說著話,腦中早分成了兩半,一半回憶著馬車外那小曲伴隨鈴鐺的聲音,一半是面前這人帶著笑意的說話聲,帶著狡黠和他談論著買賣。

  那麼多年說一不二慣了,他垂下眼瞼再度睜眼看向人時,卻選擇折中了雙方的想法:“既然如此,我要一半,餘下教中凡是能搜到更多的,都可以找我出手。”

  舒淺朝著蕭子鴻再加深了笑意,得寸進尺試探著蕭子鴻的底線:“做長遠生意可不比別的。蕭郎是什麼背景,我還半點還不知道。”

  姚旭在旁邊暗中“哦豁”,一副作壁上觀樣子,覺得自家教主真是與眾不同,絕非一般女子可媲美。他原先的擔憂現在想來完全是想多了。

  蕭子鴻沒有當即開口。

  不知怎麼,他覺得一說自己那些虛構的身份,這面前兩人嘴上會信他,心底對他半個字也不會信。

  明明教主年紀與自己相仿,做事說話卻次次都巧笑中帶有探尋。而那位二當家說話做事和個帶著興味的老怪一樣,要不是差了個輩分,這又不是京城,他都懷疑二當家是姚卿在世。

  執政多年的姚丞相如今還未出生,初見時,姚卿也就那麼……

  他忽然莞爾。

  自己不也是個老怪?還是個多了一條命的老怪。

  人老了總會想過去的事,沒想到他重活一世,還是總會想過去的事。

  至於崇明教……

  崇明教作為世人所謂的魔教,在他晚年作為海禁線外不合法的最後一道防線,以另一種方式守衛著這個地方的百姓,守衛著他前世唯一遺留給高位上那孩子的遺憾。

  蕭子鴻對著舒淺的雙眼,帶有點深意給了承諾:“我不過無名小卒,但只要你一日不往北走,我便能應你護一日崇明教。”

  可惜他面前的女子,根本不相信這種空口大話,笑盈盈反問了蕭子鴻這一句:“就是當今天子都不敢開口說這麼一句,蕭郎是憑什麼想讓我信這話呢?”

  蕭子鴻凝視著舒淺:“憑我的名字。”

  長得俊美又擁有氣勢的人,總是有常人無法企及的說服力。

  舒淺在唇齒間細品了一下:“蕭,子,鴻。”

  蕭子鴻聽著她微拖長了調子喊自己的名字,沒有回答。

  舒淺笑起來:“蕭子鴻……蕭郎確實有魄力。既然如此,那我也有要求。”

  旁聽的二當家姚旭和蕭子鴻下屬紅二都豎起了耳朵。

  “我們這小地方,錢多了也沒處花。總不能把那些錢打成金銀農具。”舒淺太清楚崇明山上的情況,百姓大多自給自足,去外頭賺點營生,也是為了適當去瀛洲州府那兒買點東西。

  正好沒什麼錢的蕭子鴻心中一動,腰板挺直了起來。

  舒淺笑著扔下了話:“我要人。”

  姚旭猛然睜大了雙眼,詫異看著舒淺:“教主,您這是看上了?”

  蕭子鴻和紅二聽著微微一怔:“嗯?”

  舒淺:“……”

  舒淺一頓,瞥了眼姚旭,笑臉裡帶上了警告:“等下再找你算賬。”

  姚旭知道自己是想岔了,咧嘴一笑,立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嗯,這屋子的石壁真好看,紋路非常自然,深淺非常有序。

  “我要木匠。”舒淺這兒太缺會動手的人了。

  種田這一事還好說,大多孩童就開始幫家裡人種田了。可木匠基本上都要用幾年的時間來學,而每個木匠每日時間有限,她短期內需要建造的東西太多。

  至於鐵匠或者工藝人,她遠還沒到急需的時候。

  從沒有考慮過木匠需求的蕭子鴻:“……”

  舒淺說出口後,深深覺得自己是真的太聰明了。這頭先問蕭子鴻要些人手,回頭等基礎設置建造完成,她手上一批自己人預計也學會了些木匠工作,能夠用上了。

  至於她造的那些基礎設施被蕭子鴻帶去一樣生產,那也是普及大眾的好事情。

  這般說完,她的眼內帶上了一絲期待。

  被期待目光看著的蕭子鴻:“……”

  旁邊清楚自家主子身份,並且了解自家主子近期動態的紅二:“……”

  半響,蕭子鴻才緩緩開口:“木匠這事,我會派人去尋來。你要說個具體數量,我也好去找人。”

  既然對方有意,自己這兒也有好處,舒淺便對這個會面心滿意足了。

  她點了頭:“那等會兒我們找個屋子,邊喝茶邊談事情。我們拍定具體賣多少的刀,需要多少的錢和人,限定了交貨時間,再寫兩份契約。”

  蕭子鴻也點了頭。

  只是這點頭中不免有點沈重。

  正事談完,才方便談私事。

  舒淺歪頭友好和蕭子鴻招呼著:“蕭郎在瀛洲住得可還習慣?有什麼東西缺的少的,可以讓我們教裡人幫你去尋,商隊裡也有不少從北方來的貨。”

  蕭子鴻來江南的這一路還算是習慣的:“尚可,不勞煩教主了。”

  舒淺笑笑,領著頭帶蕭子鴻幾人一起從這“軍備”屋中出去:“這哪裡能說勞煩呢?禮尚往來而已。”

  幾人剛走出了門,舒淺就見著門口幾名教徒臉上猶豫又焦灼,卻還是攔住了一名滿臉淚水的婦人。

  婦人一看見舒淺走出來,當下用力掙脫開人群,朝著她沖來:“教主,求求你幫幫我。教主!幫幫我找找孩子!他不見了!他不見了!”

  她話說著帶著哭聲,顯然已是極為悲痛。

  旁邊一名教徒不再攔著,於心不忍朝著舒淺行禮,簡單說明了情況:“教主,教中一名叫做草娃的孩子,今早上出了門忘記帶筆,他娘午飯時候給人送去,卻發現草娃不曾去喬娘那兒上課。人,找到現在都沒找到。”

  婦人聽著別人說完,當場跪下,泣不成聲。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2 PM

第13章

  婦人便是草娃的親娘,村裡人都叫她周婆娘,親昵一些的,便就她年輕時的叫法,叫她蘭娘。全名便是周蘭。

  周蘭剛滿十五就嫁了人,可憐第一個孩子在肚子裡就沒了。草娃是她第二個孩子,又健康又懂事,天天是被她放在心尖尖上。

  她的丈夫本是一個普通的農民,一日陰錯陽差在田間給了當年還受苦的老教主一口飯吃。後來家中落魄丟了田,他走投無人還要帶著一家子人,思來想去乾脆加入了崇明教過日子。

  周蘭的丈夫還有一個身體不便的娘,尋常她娘就在家裡頭照料一下瑣事,照顧一下草娃,再修補幾件衣服補貼下家中。周蘭和丈夫則出門勞作或者幫教中做些事,賺個口糧。

  舒淺是見過草娃的。草娃就是她第一天逛教中時,跑回家喊著阿姆不停說著要學字的孩子。瘦小了一些,卻是精神氣十足,活潑俏皮得很,整日想著以後要接二當家三當家的班。

  教中的孩子這些天幾乎全都在喬曼這兒上課,路上往來的路程算不得遠,教徒們也不曾想過就這點路還能走迷路,更想不到會有孩子能走丟。

  今天草娃看樣子就是早上出門朝喬曼這邊走的路上丟了。

  “周邊都找過了?”舒淺問了一聲旁邊已知道了一些的教徒。

  教徒回了她話:“周邊都尋過了,再遠一些出了教內範圍,我們也派了去看看,都沒找到人。”

  舒淺皺眉,凡是小孩子丟了,時間拖越長,越是難以尋到人。

  她又問了兩句:“喬曼那兒有人去問過了沒?今天有沒有哪個孩子看到過草娃?”

  另一位教徒幫著回了話:“喬娘那兒早問過。今天一早她就沒見過草娃。孩子們去喬娘那兒時間都不一樣,卻沒誰有看到草娃的。”

  沒人看到?

  這就有些奇怪了。

  成年人不曾看到還正常,怎麼會連孩子們都不曾看到呢?

  舒淺一時詫異起來。

  教中成年人都起得早,大部分都太陽一升起就出門勞作,全然放心孩子在家中或者家附近的。而不需要早起的那些個老人,基本上起得也不晚,不過都待在家中,不出門。

  也就那些孩子早上若沒事了,會貪睡一會兒。

  但自從喬曼要上課,固定了上課時間,這群孩子便就需要按著點去喬曼那兒。

  如果連孩子們都不曾有人看到草娃,這就有點奇怪了。草娃丟了之後,現在竟連去哪裡尋都沒有思路。

  旁邊一道聽著的蕭子鴻沒有出聲,靜等舒淺處理教中事務。

  舒淺聽完了這事情,轉頭先認真吩咐了姚旭:“帶著蕭郎去喝會兒茶,價格和人數你看著辦。這邊我帶著人去尋孩子。”

  她吩咐完姚旭,當即朝著蕭子鴻歉意笑笑:“對不住蕭郎了,教中忽然出現這種事,我現在要快點去找才行。過了一日,那就來不及了。”

  蕭子鴻點頭。

  舒淺和蕭子鴻也交代了,拉起那婦人的手,帶著人從地上起來,和聲安撫著朝著自己她記憶中草娃家的方向走:“我們學著草娃的方式出門看看,早上出門路上會遇到什麼。我會盡力幫你尋到孩子的。”

  周蘭想要抑制自己的淚水,可是根本抑制不住,臉上滿是怎麼擦都擦不完的淚水。

  她一邊哭,一邊朝著舒淺點頭:“教,教主。咱們草娃沒事的,對吧?”

  舒淺拍了拍周蘭粗糙到能刮傷人的那雙手,心頭很軟:“沒事的,教裡頭那麼多人都在幫著找的。”

  她帶著人走在前頭,身後不少教徒自然跟了上去。

  姚旭見教主去忙了,側身伸手:“蕭郎這邊請,教中瑣事見笑了。”

  蕭子鴻聽著遠去的叮當聲,看舒淺的背影走遠,緩緩收回目光:“沒有見笑這一說。孩子很重要,希望能早日尋到。”

  姚旭領路,隨性一問:“蕭郎很喜歡孩子?”

  “還算喜歡聽話的。”蕭子鴻這般說著。

  他養出來的孩子,聽話懂事,治理天下一把好手,日常還孝順,雖說和自己恭敬有餘,親近過少,可到底是比別家的孩子好多了。

  姚旭笑了下:“蕭郎看來是個心善的。”

  蕭子鴻聽到這句話,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眼姚旭:“你不喜歡孩子?”

  姚旭卻笑笑轉換了話題,問了下個問題:“那以蕭郎這個年紀,該是訂了婚了?”

  蕭子鴻見姚旭避開回答了他的問題,只當姚旭怕是不愛孩子的。

  這一點姚旭還是和姚卿不一樣。姚卿很喜歡孩子,先是催過他娶妻生子,後來還催他養的那個孩子娶妻生子,極為熱衷這一類事情。

  姚卿,姓名是姚華,字是慕之。

  姚卿曾經告訴過他,“華”是他母親的名,這個字則是他父親對他母親的愛,慕她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品性,慕她從不克制放肆灑脫的情感,慕她被世道所不喜,卻依舊深愛這個世道。

  可惜他父母早逝,他自小被族中叔父養大,沒有過多感受到那對父母的愛。

  也因此,姚卿將更多的情感,都投到了別人身上。

  比如催婚。

  蕭子鴻想起這一點還頗為頭疼:“不曾訂婚,今後也不會訂婚。”

  姚旭聽到這一句,詫異看向蕭子鴻:“不成婚?”

  蕭子鴻點頭:“不曾看到喜歡的,不成婚。麻煩。”

  嗯?這人竟然不會被家中束著娶妻生子的?簡直太適合……

  姚旭聽到這句,內心的小爪子又試探性往外探了,面上一副替自家主子擔心的模樣:“哎,我們教主剛及笄呢,一樣是半點沒有找人的想法。”

  蕭子鴻聽了這話,想著舒淺那張笑顏:“……嗯。”

  姚旭琢磨了兩下蕭子鴻這“嗯”的意思,偷偷打量起兩下蕭子鴻的面上的神情。

  崇明教在海上當霸主,砍殺了無數入侵者,與外商交易,與沿岸百姓交易。帶領著這樣一群人的教主,最終會找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蕭子鴻想象不出。

  他輕微走神了一下,等回神註意到姚旭暗中打量的眼神,轉向他看了眼:“怎麼?”

  姚旭“唰”打開自己二當家的扇子,遮掩住自己的小心思:“沒事沒事,不過是想教主和蕭郎想法如此共通,難怪會談得來。今後保不準就成了摯友。”

  這“摯友”一詞,他自己說出來都帶上了一抹笑意。

  和崇明教的教主成為“摯友”麼?

  蕭子鴻聽著“摯友”一詞,一時失笑。

  另一頭,畢山在田頭忙碌了大半日,沒想到轉頭教中就發生了兩件大事。

  他匆匆忙忙趕回來,剛去見了一趟喬曼,看著喬曼那擔憂的樣子,問清楚了草娃一事的來龍去脈,絞盡腦汁安撫了一番,轉頭又跑向了姚旭的方向,想去問問關於那“壓寨相公”的事。

  姚旭的扇子就寫了幾個字,大片的空白扇起來極為明顯,隔開幾十米都讓人一眼認出他。

  畢山遠遠看見了姚旭在那兒晃著扇子,邊跑邊喊了起來:“二當家!二當家!姚旭!剛才他們說的那個俊俏壓寨相……”

  他跑得快,話喊得也快。喊了大半,這跑近了一點,他才發現姚旭身邊的人不太眼熟,立刻把後面的話默默吞了回去,一臉尬笑放慢了腳步,看向姚旭:“你怎麼不說你這兒還有人啊。”

  說得還有點責怪的意思,好似剛才說錯話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胡子一把的武者做出這種略帶心虛的責怪,還有點隱隱的嬌嗔,讓人目不忍視,耳不忍聽。

  姚旭拿著扇子,對畢山齜牙咧嘴,笑得一臉恐怖,心中極為誠懇思考著這個教中在失去二當家之前,能不能先失去一下三當家。

  等真走到兩人面前,畢山訕笑轉頭面向邊上的蕭子鴻:“這位是?長得真俊俏啊!”

  他又用了“俊俏”這個詞,簡直生怕別人不知道先前說的其實蕭子鴻一樣。

  蕭子鴻重復了畢山的話:“俊俏壓寨……”相……相什麼?

  他到現在還沒有能反應過來。

  畢山老臉一板:“這位公子在說什麼?我是想來找二當家問問關於教中事務的。沒想到還有客人,我先行告辭,來日再說。”

  說完拱手,拱手完就跑,撒腿狂奔,恨不得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蕭子鴻:“……”

  這崇明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子鴻見人跑遠了,回過頭正準備問姚旭剛才畢山的話,猛然之間就醒悟過來剛才畢山到底說的是什麼。

  相公。

  壓寨相公。

  俊俏壓寨相公。

  蕭子鴻:“……”

  至於姚旭,內心怒火燒得帶勁,勉強壓住對著蕭子鴻表示:“蕭郎這邊走,不用理會剛才那位。他平日吃東西太多,不小心把腦子給吃了。”

  蕭子鴻:“……嗯。”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4 PM

第14章

  舒淺帶著不少人來到了草娃家中。

  草娃家中,年紀頗大的阿姆早哭成了淚人,旁邊還有一個老阿婆正紅著眼眶安撫她。靠山的地方最怕的是孩子走失。

  有人的地方還好,沒人的地方孩子一旦走失,那可太過可怕。這崇明教本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山上、河裡的野獸對幼童喜愛得不得了。

  崇明教在崇明山上建成了有些時日,教中周邊範圍也做了不少圍欄,就是為了防止野獸沖入家中,叼走家中的孩子或者飼養的牲畜。

  草娃的父親也被找了過來,幹了大半輩子的農民,他膚色黝黑,在知道自己孩子不見後,竟是整個人都蒼白了幾分,看著很是落魄。

  人生幾次起起伏伏,連帶這回孩子忽然不見蹤影,幾乎快榨乾這家人。

  一家人唯一的一個小孩童,唯一對生活的希望,此刻音訊全無。

  舒淺安撫了幾句,叫了幾個教徒,帶著草娃一家人一道從門口出去:“我們順著這整條路走過去看。孩子從來懂事的,這段時間又急著要上課,必然不會主動跑出去。”

  一群人附議,順從跟著舒淺的腳步行走。

  草娃的家在教中算是簡陋的,出了屋子門,小孩子撒歡一般朝著喬曼住的方向跑……

  喬曼因為是女子,還是一個人,如今連帶要照顧新教主,住的地方頗為靠近舒淺住的屋子。

  舒淺在心中推演著尋常孩子在走這段路時,心中想的各種念頭。

  夏日對於孩子而言,蚊子是討厭的,蛐蛐、蜻蜓、蟬這一類都是有趣的。如果是捉到了一些有肉質的蟲,他們還能撿了回頭去河裡釣魚。

  她一邊思索著,一邊詢問周邊兩個女子:“草娃平時最喜歡什麼小蟲子?”

  阿姆是知道的,顫悠悠回了舒淺的話:“蛐蛐。”

  舒淺應了聲,在地上看起來。

  教內大部分的路,都是走得人多了,活活把那地壓實了所形成的路。平日裡一群人沒什麼講究,想怎麼走就怎麼走,以至於這路時而寬時而窄,交叉路口處幾乎是圓形的。

  而路壓實了,野生的植株就少。

  野生的植株少了,蟲子就少。

  舒淺走著走著,還觀察著周邊一圈可能會看到的屋子,偶爾問一聲能看見窗口的屋子是誰家的,早上那個時間段是否是除去種了田。

  她心裡有一個揣測,不過暫時卻是不能說的。

  一個有目的地,且是打算走向那個目的地的孩子,為什麼會無緣無故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呢?必然是半路遭遇了什麼。

  這一段路算不得荒涼。

  她腳步停了下來,看向了一幢平屋。

  那平屋邊上還有一片的竹林子。

  “這片林子走過去是?”舒淺問教徒。

  教徒當即回答了:“這竹林後頭有一個挺深的水坑,還有兩戶人家,是獵戶,在邊上看著這林子的。這邊走過去有條道可以上山。”

  另一個教徒補充了一句:“以前不少娃都喜歡在林子裡頭燒野飯。”

  “野飯?”舒淺帶著疑惑問了聲,邁開腳走向了那片竹林,“上山那條道平時封著麼?”

  周蘭哽咽:“竹子長起來,邊上啥東西都生不了,狼啊之類都不會來的。這種小路就周邊攔著一下,平時誰想走就走了。草娃也不會平白上山去的。”

  “是啊。咱們也想過會不會小家夥從這兒走上山去了。”有個教徒苦澀開口,“咱也找了兩個人從這條道出去尋了,沒尋著人。”

  舒淺這會兒已走進了竹林。

  竹子生長的地方,邊上確實種不了什麼東西。霸道的竹子會把養分都搶光,等長高了還遮了光,底下的植物更是長不了。

  要不是竹子還能做不少物件,竹筍味道也不錯,這片林子恐怕早被砍光了。

  舒淺走進後,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個水坑。

  這確實是一個巨型的水坑,大概有七八米那麼深,而總體大小,約莫是三十多平。水坑裡面有水,不過水量不多,水還渾濁,不知道是從具體哪兒流進來的水。

  舒淺再看林子中。

  林子中有不少的小坑。

  “那些個坑坑窪窪的,就是娃們燒野飯的了。我聽我家娃說過,草娃那麼小個頭,去年吃了整整一碗。”這個教徒顯然家裡孩子和草娃算是熟悉的。

  阿姆在旁聽著這話眼淚再次繃不住,抱著周蘭又是一陣猛哭。

  舒淺順著竹林裡的道路看出去:“這條道尋常都誰會走?”

  教徒回她:“教裡頭不少上山的都會走,主要周邊這幾家。”

  舒淺點頭:“那從這裡上山後,下山有幾個口?會有外人上山麼?”

  那教徒沒想到還會有這麼個問法的。

  他撓了撓頭,頗為認真想了想:“下山尋常走的路就兩個口,一個這兒原路回來,還有一條就是山對頭了。但是咱們這些人走多了山路的,哪裡下山都成。外人很少來這個山頭。”

  舒淺看了下身邊的人:“兩個守這兒,兩個去山對頭守著。其餘人再和我順著原來那路走完。”

  她重新回到了原來草娃去喬曼住處的那條路,順著道再朝著喬曼那兒走去。

  越是靠近喬曼屋,周邊的屋子就越是多,被看到的概率越是大。

  舒淺幾乎可以肯定,最後那段路草娃今天是沒有走過的,若是走了早就被人發現了。

  既然最後那段路沒有走過,那麼最可疑的還是先前遇到的那片竹林。

  走到了喬曼屋子門口,舒淺見著了門口候著的喬曼。

  喬曼這會兒臉上滿是憂愁,在看到舒淺的瞬間臉才亮了亮。她見到舒淺後,隨即也見到舒淺周邊的人。她一看眾人還陷入在焦慮中,立刻便明白草娃這孩子還沒找到。

  她張了張嘴,乾巴巴喊了一聲:“教主。”

  舒淺朝她點了頭:“好好上課,以後上課誰要是沒理由遲到了,準你上門去把這孩子揍一頓。”

  喬曼知道舒淺是在給她安慰,略緩和了神情,朝著舒淺點了點腦袋。

  舒淺看著屋子裡不少孩子,吩咐了兩句:“以後家裡住的近的,全部需要結伴來上課。若是沒伴的,和你們父母一道早起了,讓他們提早給送過來。”

  一群皮實慣了孩子面面相覷。

  “誰要是做不到的,讓你們家裡人來找我。”舒淺這會兒很是嚴肅。

  不浪費時間,她說完這些話,帶著一群人又出了門:“回到竹林那兒,那孩子應該就在那附近丟的。周圈的人再去問問,這一段路有沒有人看到草娃。”

  周蘭聽舒淺這麼說,心裡頭想相信,可又不敢信,紅著雙眼忙問舒淺:“教主,為什麼應該就在那塊兒丟的啊?”

  樸實的丈夫一樣盯著舒淺,希望她能說出點讓他安心的話。

  舒淺看著兩人都帶著點期頤的眼神,搖了搖頭:“現在不能說,先去看了尋點蹤跡。”

  她要上山下山的,教中還有客人在候著。

  唉……

  舒淺心中深深嘆了口氣,美人在自己地盤,卻無法欣賞,這也太過慘了。

  想了想,舒淺還是叫一個教徒去傳話了:“你去看看二當家和蕭郎還在忙麼。若是留下吃口飯,就讓人去好好做點吃食,前些時日做出的白糖也可用些。告訴二當家,我天黑前會過去的。”

  天黑了肯定是不好再尋人。回頭人尋不到,教中又搭上一兩個在山上走丟的,才叫做真的麻煩。

  教徒聽了舒淺的吩咐,當下應聲離開。

  這會兒舒淺身邊就剩下草娃那一家人了。

  時間緊張,舒淺也不想再去叫人,直接折返了竹林口。

  竹林口除了兩個守著的教徒外,意外畢山也在。

  畢山看到舒淺過來,當下忙上前拱手:“教主,需要我做什麼?”

  舒淺見有了畢山在,鬆了口氣:“既然你在,那麼草娃你們一家人就不要上山了,在家裡頭周邊候著看看,孩子說不定會自己跑回來。畢山跟我一起上山。”

  周蘭臉上還掛著淚痕,此刻一臉猶豫。

  倒是草娃的爹聽舒淺這般說,堅定開口:“我也要上山找人!”

  舒淺頓了頓,看向草娃的爹,委婉勸說一句:“草娃爹,家裡兩個女眷還需要你照顧。”

  周蘭看看自己丈夫,再看看舒淺,忙跟著開口懇求起舒淺:“我們能自己照顧自己。教主,您讓他一起吧。求您了。”

  舒淺被周蘭哀求的眼神望著,又見草娃爹一臉堅持,嘆口氣只好同意:“行吧,那就你們兩個跟我上山。這口子從現在開始,除非見到了我,誰下山都攔著。”

  誰下山都攔著?

  守著的兩個教徒疑惑互相看了眼,沒明白。

  舒淺看兩人疑惑,再度強調:“誰下山都攔著,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上的山。”

  兩個教徒聽了第二遍,忙不疊點頭應下了教主這話。

  舒淺叮囑完,將自己的衣物系得更緊了點,帶著畢山和草娃爹一道穿過竹林口,順著上山的小徑,徑直朝上走去。

  身後兩個女眷望著自家教主帶人上了山,哽咽著互相握緊了對方的手,心中只期望一切都能如教主所料。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5 PM

第15章

  早前被差遣來帶話的教徒匆匆來到了教中的宴客廳。

  屋裡姚旭和蕭子鴻談古論今,意外還挺說得上話。

  先前舒淺大體說好了交易的內容。姚旭缺人不算缺刀,蕭子鴻什麼都缺,倒是也沒缺因為加了需要木匠這個選項後折價的刀錢。

  於是契約簽起來極為方便。一式兩份,兩個人都簽了字,還按了手印。

  一切處理好,兩人還閑聊了幾句,教徒的話才傳到。

  教徒進門稟報後,將舒淺的話傳給了姚旭:“如今教主該已上山。若是蕭公子留下用飯,我這就讓人準備。”

  蕭子鴻在姚旭身旁喝茶,自然是全部都聽到了。

  姚旭確實有留下蕭子鴻吃頓飯的想法。

  但是教主又不在,吃飯給空氣看呢?

  他微微皺眉,卻還是看向蕭子鴻,算是客氣詢問了:“蕭郎要是方便,留下用飯?教主天黑前就回來,若是飯點等不到,我們就先用著。”

  蕭子鴻沒有應下,反倒是拿著茶抿了口:“二當家很聰明,該是猜到了教主的想法。”

  姚旭挑眉。

  蕭子鴻心中感嘆著崇明教教中的茶水竟然比外頭還好上一點,嘴上說著這回的孩子走丟一事:“教中丟了人,教主順著路去找人,還支開了不少教中人。她是在懷疑那孩子是被熟人拐走的。”

  崇明教人員水平參差不齊,也不曾徹底隔開教內教外,人心難測,出這麼一次事不是不可能。

  姚旭清理過不少教中人,可他不可能清走大部分人,也不可能弄明白每個人的心思。

  他對蕭子鴻起了一層警惕,面上不動聲色笑笑:“教主年紀尚小,蕭郎怕不是想多了。”

  蕭子鴻朝著姚旭,卻是笑了笑:“我帶來的兩個下屬都會武,又不是教中人,很適合搜山。山中到底還是有猛獸出沒,教主年紀尚小,又是女子,一個人帶著那孩子一家前往山上總是不妥的。”

  帶話的教徒被派出來時還不知道舒淺和畢山遇到了,以至於此刻姚旭和蕭子鴻也並不知道畢山跟著一道上了山。

  姚旭心中對舒淺確實有點擔心,瞇細起眼看了片刻蕭子鴻。

  片刻之後,他終於開口同意了:“走吧。”

  兩人當即起身,決定就此前往去尋找舒淺,一塊兒搜山。

  …………

  崇明教在崇明山上,但並沒有霸占掉整個崇明山一片。

  這座山其實算是地理位置極為優越,也可以被稱為“易守難攻”的山。上山和下山的路都稍有限。

  無論是攻山,還是要帶著一個人爬山,這人再怎麼擅長爬山,都會選擇上山下山簡單些的路,否則會有性命危險。

  崇明教所在的位置較為特殊,算是山上少有一些平坦地。教中找不到草娃,那草娃能被找到的地方,只可能在山上。

  若是山上也找不到草娃……那可不是什麼好情況。

  舒淺順著山路朝上爬著,緊緊跟在畢山身後。

  畢山對這個山上算是輕車熟路,他閑來無事時經常帶著幾個人上山來打些野味。山上天氣好的時候視野清晰,天氣不好的時候那可是霧氣彌漫,隔開一點距離就誰都看不見誰。

  今天天氣是正好的,他哪裡都看得到,原本就熟悉的路,此刻走起來就更是輕松。

  “這山我常來。那竹林裡頭兩戶人家我可熟了。過年時候上來挖兩條冬眠的蛇,煮了喝湯,那滋味哦……”畢山禁不住想起了那些個野味。

  舒淺後知後覺想著:這山上還有蛇呢。

  “不過蛇也得看。有的蛇毒,那不能隨便抓隨便吃,砍死才要緊。否則被咬了一口,走兩步人就沒了。”畢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這一刻還是細心得很。

  舒淺對山上的蛇認知多了一條:山上有劇毒的蛇。

  草娃爹此刻跟著緊,他上山少,基本是在田裡勞作的,此刻也就能跟著四處看。

  舒淺不僅看,還要打量著哪裡可以藏人:“畢山,你知道這山上哪裡方便藏人。你們上山該也有那種可以暫時住一會兒的洞,或者小屋子。避雨可用的。”

  畢山略詫異,沒想到舒淺看著是個姑娘,對這些是都清楚。

  他想了想回話:“山上確實有幾個山洞,若是遇到了事,就能在那幾個洞裡頭躲一躲。屋子也是有的,不過那屋子裡什麼都沒有,還沒洞裡安全,基本上是荒廢了的。”

  舒淺聽了有洞有屋子:“先去找屋子。”

  畢山聽了這話,當即就帶著舒淺朝著屋子那個方向去:“為什麼要去找那屋子?草娃自個也不會就朝著那屋子裡去啊。”

  草娃爹也很是肯定:“是,我一直不讓草娃上山。三年前王申家的娃,就是上山被蛇咬死的。”

  畢山聽了一樣唏噓:“那個娃哦,我也知道,確實是命不好,救都來不及。”

  舒淺聽著草娃爹的話,問了一聲:“尋常教中的孩子都會在竹林裡燒飯,那上山也常來?”

  畢山嘿笑一聲:“可不是。”

  “別的孩子能上山,草娃身體不算弱,他爹卻一直不讓他上山。現在有個人告訴他,帶他上山玩一趟。你們說他會不會上山?”舒淺慢慢吞吞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她這個猜測剛說出口,旁邊兩人聽了便頭皮發麻。

  很有可能!

  草娃本身在家裡就被放在心尖尖上。他的爹娘兩人都害怕他一不小心就和第一個娃一樣沒了,以至於對他做很多危險一些的事都不放心。

  這孩子又要強,希望能夠成為像畢山這樣的人。

  要強,卻連上山都不給上,他當然心中有所不甘。

  若是有人引誘他上山,他怎麼可能會不上山?

  “那,草娃不是自己走丟的?他就是跟人上山玩忘記了告訴我們?”草娃爹心中帶著一絲揣測,微微放心了一點,“嘿,那回頭我可要打他一頓,讓他好好長個記性。”

  舒淺垂下眼,沒回話,心中揣測卻是一個熟人拐了孩子。

  她才來教中,若是沒有證據,是絕對不能開口說這個猜測的。說了,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寒了太多人的心。

  三人在畢山的帶路下,很快就走到了山上的小屋子那兒。

  這小屋子絕對可以被稱為是廢棄的屋子。

  窗戶上連窗紙都沒有,就一個“口”字狀態。門是有的,不過這門破損得厲害,根本起不到門的作用。小屋子前頭雜草叢生,地上還堆放著不少零碎的木塊,該是以前造這個小屋子剩下的。

  畢山帶頭先往屋子裡走。

  他還是秉持著自己的想法:“這屋子裡根本就沒人會來……嗯?”

  畢山用力推開門,驚愕看向了屋裡。

  屋裡那滿是灰塵的床上,竟是真躺著一個人。

  這人正是睡著了的草娃。

  舒淺跟著進屋,看見屋內草娃安分睡著,隨即皺起眉頭打量起屋子四周。

  而同時進屋的草娃爹一看到自己兒子,一直熬在眼眶裡的淚水止不住狂流,沖上前甚至一時間不敢去觸碰自己孩子:“草娃!草娃!你醒醒,你怎麼睡這兒呢!”

  床上的孩子沒有動彈,沒有絲毫的反應。

  草娃爹試探伸出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在確定還是有呼吸聲的時候,忙松下了口氣。

  他一邊哭,一邊咧開嘴傻笑:“混崽子,回去就打你一頓,讓你往山上亂跑。”

  畢山見人找到了,鬆口氣後看向自家教主。他見舒淺在看四周,跟著也看起了四周:“教主,您在找什麼?”

  舒淺指向了地上:“腳印。這裡都是灰,我們從土裡踩過來,都會有腳印。”

  畢山看向地面,確實都是腳印。

  舒淺看著腳印,和畢山繼續說自己發現的問題:“除去我們三個人的,還有一個成年人的腳印。沒有草娃的腳印。草娃不是自己來的,是被這個人抱著或者背過來,放在這床上的。”

  畢山手握向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刀,臉上表情沈了下去:“還有一個人在這個山上。”

  舒淺點頭。

  草娃現在還沒有徹底醒過來。孩子睡得是沈一點,可一般不會睡得那麼沈,像是對外界沒有反應一樣。這孩子怕是被下了藥。

  舒淺研究了腳步,確定這腳步的主人不在屋裡後,慢慢走出了屋子。

  她這一刻有些後悔,怎麼先前在練武場旁邊的屋子裡,就沒撿出來一把武器,給自己適當防身用?

  在屋子門口,她深深嘆了口氣。

  忽然,邊上隔開一段距離的樹叢裡有響動。

  舒淺下意識看向了那個方向,很快就和一個人對上了眼。

  不是很眼熟,似乎在教中並沒有見過。

  那人在看見舒淺後,雙目瞪大,當即扭頭背對著她撒腿開始跑。

  舒淺眉頭緊皺,大聲朝著屋子裡喊:“畢山,人找到了。跟著我去追!”

  屋裡的畢山聽到這話,急忙沖出來。

  舒淺此刻已沖向了那人跑走的方向,朝著那人快速跑去。

  畢山見舒淺這麼沖動,心下大急:“教主,您不要親自去。我去!”

  舒淺哪裡管畢山喊什麼。

  一時間,這邊便成了一個人在最前頭跑,舒淺在後頭追,而舒淺後頭,畢山在追。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6 PM

第16章

  蕭子鴻帶著兩名下屬跟著姚旭一道到了竹林口。

  竹林口兩個教徒把剛才教主的話說給了姚旭聽。

  一個教徒到現在還在迷糊:“教主說沒見著她,山上一個人都不要放下來。山上會下來誰?平時有人上山打個野味很常見啊。”

  姚旭覺得是很常見,可教裡丟孩子,比打野味事情大多了。

  他也沒說穿教主的意思:“教主或許是不希望有人搜山找人還偷懶吧。誰知道你們三當家會不會偷偷自己下來了。”

  兩名教徒噗嗤笑出聲,見著有外人在,忙裝模作樣屏住笑意,一本正經在內心裡頭偷笑莫名其妙背了一個黑鍋的畢山三當家。

  姚旭揮了手:“行了,不準人下山,那上山是準的。我帶他們幫忙一道去尋人。尋到了就一塊兒下山。天黑前必定下來。”

  兩名教徒想想這話很對,也不違反教主的話,當下就應了,給面前的二當家和客人放行。

  姚旭帶著蕭子鴻一塊兒上山。

  蕭子鴻看著走過的這片竹林:“竹子作用不少。”

  姚旭瞥了眼他:“那是。對普通百姓而言,所有東西都是能用上的,全看怎麼用罷了。吃不死人的東西,都是能吃的,不能吃的放到家裡怎麼也能用上。”

  蕭子鴻聽出姚旭話裡的意思,輕笑了下:“是。”

  只要是能活著,老百姓能相出無數的方法來讓自己活好一些。

  騎馬捕獵他都會,不過見過的血太多了,倒是並不喜歡這種無意義的殺戮,尤其是那些個殺戮,大多是臣子們布置好的。

  這樣沒帶齊東西上山,不是捕獵,不是逃命,對他而言也算是個新奇的體驗了。

  姚旭是個書生,但走兩步還是行的。

  他領著人上山,還給介紹了一下這崇明山:“山上東西還挺多。草藥、野雞一類都有。教裡時常會有人上山來尋點東西出去賣。山勢有些陡,入山口有限,雨天上山很危險。”

  蕭子鴻聽著這話,更明白了一些為何瀛洲為何很長時間不曾選擇解決崇明教。

  一是朝廷人手不夠,是崇明教能管理暗街,側面幫了朝廷不少忙。京城距離瀛洲太遠,地方治理到底還是要看地方官員。

  二是崇明山地理位置優越,若非擅兵用計者,對崇明教根本無法下手。

  三……當年暗街被取締時,那折子上根本沒有崇明教的影子,想來是地方官員與崇明教之間有所……關聯。至於這關聯是基於百姓日子好過些,還是基於官員本身……

  他稍帶走神,很快又回過神,垂下眼看著上山的地。

  左右這些事不是他現在需要想的。

  四人上了山,很是自然朝著山頂端進發的。

  幾人中唯一認路的是鮮少會選擇上山摸索的姚旭,一時間幾個人除了朝上走,還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尋人。

  走了一段時間,還是紅二耳朵微動,壓低聲音開口:“東南方向有跑動的動靜。”

  蕭子鴻:“人?”

  紅二應聲:“是。”

  姚旭看了眼紅二,心想這人帶的下屬功夫極高,還好自家教徒們沒有因為蕭子鴻的容貌選擇沖動將人捆回來。

  他轉向東南方向:“這個方向?”

  紅二看向自家主子,得了準信,應了聲:“是。並不是朝著我們跑來,應該是朝著東面跑動。”

  蕭子鴻下令:“紅三先去看一眼,紅二跟著我們繼續確定方向。”

  紅三得令後立刻快步上前,以異於常人的速度入了山,走的路還是筆直的,全然不是原本地上人走多了而走的小路。

  姚旭估摸了下自己行進的速度,以及前方人正常奔跑的速度,轉動了一下方向,用合攏的扇子點了點:“我們朝著這邊走,稍帶加快些速度。”

  紅二在前頭帶路,姚旭跟著,反倒是蕭子鴻選擇墊了後。

  ……

  舒淺的身子養了沒多久,哪怕她這些時日總是會跟著教徒練練手,到底還是弱了點。

  她靈活在山中跑著,哪怕避開了不少地方,還是被樹枝灌叢之類刮破了衣服。

  等跑了一段時間,距離沒拉近幾分,反倒是自己氣有點接不上。

  她喘息得有些厲害,很快被畢山追上。

  畢山丟下一句“我去追”,倒是先她一步去追那人了。

  留下舒淺又跑了一段路,不得不扶著樹劇烈喘息換氣。

  她眼內有所不甘,可也清楚這山中奔跑抓人並不是她所擅長的事情。那人不管是不是教中的,肯定對這個山上是熟絡的,否則不可能越跑地勢越艱險,還幾乎不停頓。

  舒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卻是沒有自覺,當下將自己的臉抹花了。白皙的臉蛋上,額角臉側都是黑灰色的痕。

  等氣緩了上來,她在原地走了兩步,隨即茫然看了看四周。

  她跑到哪裡去了?

  接下去是……往哪裡走?

  往回走,中間也不知道有沒有繞了弧,朝前走,前方畢山和那個人早跑了個沒影。

  她朝著天上看了看。

  很好,她就算有看太陽分辨方位的能力,現在也不知道山的哪一個方位能夠讓她回到那個竹林或者屋子去。如果選擇往下山的地方走,這崇明山可不是每一個朝山下走的路都能下山……

  保不準能成功翻山越嶺到隔壁縣去。

  舒淺心中暗嘆,沒想到自己事情沒解決,還由於沖動惹出了新的事情。

  她在地上尋了一點枝杈,在地面上擺放出一個鮮明的小木枝堆,在頂端放了一朵小花。這一看就是人為的痕跡,算是一個記號了。

  以防自己或者別人察覺不到,她還翻找出了一塊石頭,在就近的一顆樹上畫了個三角符號。

  做好標記,她這才朝著畢山剛才跑的方向繼續快速走去。

  路越走越狹隘。

  前方的動靜越來越少。

  舒淺皺起眉頭,低頭小心避開了腳下的落葉堆。

  落葉堆裡容易有蛇出沒,要是突然躥出來,她一下子連逃都來不及。

  她又走了很長一段路,大約是走了三刻。沿途的路上她做了不少的標記,只是隨著做標記的次數變多,她也發現自己腳下的泥土漸漸變得濕潤泥濘了起來。

  這說明周邊快到有水的區域了。

  有水則代表著有更多的活物,也可能將會有大型的野獸。

  耳邊傳來了輕微的響動。

  舒淺不動了。

  那響動頓時也停了下來。

  她視線朝著發出響動的地方望去,屏住呼吸,冷靜等待著先前有響動的地方跑出點什麼來。

  就在她不動後,過了片刻,那有響動的灌木叢中,探出了一只腳,隨後是一個腦袋,再隨後是整個身軀。它動作輕盈,除去身子離開灌木所發出的那點響動,腳下像是踩在結實平地上一樣無聲無息。

  雙目是琥珀一般的黃色,中間一條黑色豎杠。

  它的毛發是通體黝黑,沒有一縷的雜色,身軀體態勻稱,每一塊肌肉在行走中都展露出優雅的線條。

  是只……野貓。

  黑色的野貓。

  舒淺看著這只野貓,還是沒動。

  就如那只野貓一樣警惕盯著她一樣。

  舒淺深刻知道野貓和家養的貓不同,這類能在山中生存的野貓,那爪子和牙齒完全可以將她身上劃拉出諸多傷口,還咬出幾個洞。

  那貓走到距離她有一段距離後,緩緩蹲在那兒,疏離又靜默一樣睜著那雙眼睛看著她。

  她緩緩朝下蹲著,與那只貓繼續對視。

  對視到舒淺都感受到自己腿隱隱發麻了,那貓卻先一步扭過了頭,看向了先前舒淺走過來的另一邊。

  舒淺還沒理解這貓是什麼意思,就見這黑貓很快便輕盈背離她而去,鉆入山林中不見了蹤影。

  什麼意思?

  舒淺心中咯噔,立刻站起身來,以更警惕的眼神看向剛才貓看向的方向。

  漸漸就連她也聽到了響聲,而視線中忽然冒出了一個人。

  她微微睜大眼,驚愕看著來人:“蕭子鴻?”

  蕭子鴻顯然一樣看到了舒淺。他見了人,先一步看了眼四周:“怎麼就剩下你一個人?”

  這話舒淺一樣很是困惑,想問蕭子鴻:“怎麼也只剩下你一個人?”

  蕭子鴻先前沒見著舒淺倒還好一些,如今見了舒淺,又只見了她一個人,禁不住就想起之前那名被姚旭說“腦子被吃掉”的所說的“壓寨相公”。

  即便這麼想著,他臉上還是毫無異色,微微笑起來:“紅三先一步去尋人了,紅二帶著我們去匯合。路上偶然看見有人做了記號,我會武,便一個人過來看看。”

  舒淺聽了這話,明白自己是完全走了岔路。

  她很坦然交代了自己的情況:“畢山去追人,我追到一半迷路了,所以沿途做了記號。”

  蕭子鴻應了一聲:“有他們幾人在,人該是追到了。我們一道回去吧。”

  舒淺點頭。

  她朝著蕭子鴻那兒走去,臨著走,她朝剛才那黑貓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蕭子鴻客氣詢問:“怎麼?”

  “剛才有一只黑貓。”舒淺開口,轉回腦袋朝著蕭子鴻笑了笑,“很好看,和你一樣。”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7 PM

第17章

  那只貓充滿了野性,在這荒無人煙的山上,像是上天饋贈大山的靈動神物。

  黝黑光亮的皮毛,晶瑩透黃的雙眸,無所畏懼又優雅的姿態,確實極為好看。

  仔細一品,舒淺覺得那貓和蕭子鴻有些相像。

  具有一種奇異的美感,那是一種會讓人渾身一震的美感。

  舒淺臉上還很是狼藉,說出得話卻是包含真心,那是確確實實在誇贊那只貓,誇贊他……俊美卻被恨意浸染的容貌的。

  蕭子鴻面上異色一閃,聽了舒淺的話,避開她那張笑顏,垂下眼斂去眼內情緒:“傳聞見了黑貓是不詳的。”

  舒淺聽了這話睜大眼反駁:“不是啊。”

  明明前段時間還在“逼迫”全教一起背教義,現在卻帶著點迷信色彩和蕭子鴻解釋著:“你聽的傳聞少了一半。黑貓是鎮邪的。”

  蕭子鴻微擡眼,帶著一絲疑惑:“嗯?”

  “黑貓是鎮邪的,所以才會出現在有邪物出沒的地方。有的人看見黑貓,遇見不詳,這才會有這樣的誤解。”舒淺這般說著,隨後又笑了起來,“不過要是不信的話,不管哪種說法都不該信。”

  蕭子鴻聽著舒淺的話,默不作聲。

  舒淺朝前走了兩步,看了看前方完全看不出區別的路,苦惱:“我還是不認識路,你走前頭吧。”

  蕭子鴻默默朝前走了兩步,隨後回過頭看她。

  那雙眼裡寫了“跟上”的意思。

  蕭子鴻轉身繼續走。

  舒淺跟在身後,只覺得剛才那一個眼神讓她心臟停了半拍。

  那眼神不知為何帶著一絲柔軟,像是陽光下的棉花海。

  原本不像人的容貌,在那一刻有了人的模樣。

  如同仙下了凡,忽然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選擇親近自己了一下。

  舒淺張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這樣的人,這樣的容貌,她竟是除了開口說一個“好看”,再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她剛才是說錯了的。

  那只黑貓再怎麼好看,也不及這人的萬分之一。只因為這人的貌美是會變的,新一次的見面會比上一次更加震撼人心。

  舒淺跟在蕭子鴻身後,半天一樣是一言不發。

  兩人安安靜靜在崇明山上行走著,一前一後,像是能走到天荒地老。

  直到前方隱隱傳來了人聲響動,舒淺才從那種微妙的氛圍中脫離出來,面上晃神看向遠方,像是不理解那兒怎麼會忽然有了聲音。

  蕭子鴻再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回過頭註視著舒淺的臉。

  舒淺感受到視線,又對上了蕭子鴻的雙眼。

  蕭子鴻伸出手,不知道從自己身上哪裡取出了手帕,對著舒淺的臉上,額頭和臉頰的部位輕微擦拭了兩下:“這裡臟了,將就擦兩下。”

  他將擦拭了兩下的手帕遞給了舒淺。

  舒淺接過了手帕。

  她哪怕是接過了手帕,整個人還是松怔在那兒。

  蕭子鴻的語氣很是平淡,側過身望向前方:“他們應該已經抓到了人,現在正在等我們過去。”

  舒淺回過神,盯著自己手中的手帕看了眼。

  她將手帕在自己臉上擦了幾下,很快恢復了平常的心態,語氣平淡得好似剛才楞神的不是她一樣:“嗯,我們過去。”

  這最後一小段路,卻是變成了舒淺走在前面,蕭子鴻走在了她的身後。

  舒淺走到了眾人的視線中,很快看到了幾人圍著的中心,那個被打得已面目全非的人。這人此刻嚇得渾身顫抖,嘴內齒間滿是鮮血,不住在求饒。

  畢山見舒淺到了,立刻走到舒淺身邊:“教主,這就是拐走草娃的人。”

  旁邊姚旭看了眼舒淺狼狽的樣子,皺起眉,卻還是跟著走到舒淺身邊,先將地上那人的身份向舒淺講解了一下:“教主,這人並不是真正教中的人。他是教中一位女眷的哥哥,平日裡喜好賭錢,缺錢了就會來尋自己妹妹要,因此時常偷摸到教中。每次賺了錢也會來教中炫耀,那時會帶些便宜的吃食給孩子。”

  畢山聽到這裡惡狠狠:“因為有錢沒錢都會偷偷到教中來,這也才讓他妹一次次為他說話。那些個孩子對他也就沒了戒心。這回他錢輸大了,就想來偷孩子去賣了。”

  那地上的人還在止不住顫抖,尤其是聽到畢山最後“偷孩子”這事,更是抖得和篩子一樣。

  舒淺走到那人身旁,低頭看著這人:“偷了拿去哪裡賣?”

  她語氣很正常,全然沒有審訊的意思,正常得和問“今天種田了麼”一樣平常。

  地上那人聽著那語氣,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點期盼,忙求饒:“教主,教主我錯了。我真的只是一時想不開。我缺錢,我太缺錢了。他們說沒錢就要砍了我的手。我沒手不行的啊。”

  舒淺朝著人安撫性笑了下:“沒事,你先告訴我偷了去哪裡賣。”

  旁邊畢山有些沖動要說什麼,姚旭立刻拉住了畢山。

  那人顫巍巍偷瞄了兩眼旁邊幾個人,隨後吞咽了口水,翻身朝著舒淺瘋狂磕頭:“是麻婆,就是咱們這邊往縣裡頭再走走,賭場邊上有個小鋪子,可以賣東西,算不得當鋪的。”

  舒淺明白,這人該是去那兒想要弄點錢來,然後那麻婆就給他這麼一招。

  她擡頭看向姚旭:“扔去縣衙的話,這種人是怎麼處置?”

  “賣成了,罪一百杖,關三年,家人不管知情不知情流兩千裡。不賣成稍緩一些。”姚旭回了她的話。

  那人呆了呆,又瘋狂朝著舒淺求饒,哀求聲音根本止不住。他的額頭被嗑得滲出了鮮血,弄得本就看不清人樣的自己更加慘烈。

  杖一百對於普通百姓而言確實是酷刑了。

  舒淺就在眾人的視線中開口:“家人不知情也流放兩千裡,到底是過了。”

  她往後退了兩步,依舊語氣平和,給畢山下了命令:“畢山,砍了他雙手,扔出教外。他的妹妹一家一起逐出崇明教。若是她家人想要報官,或者是草娃家想要報官,自行報官。從今往後遇到此事,一律這樣處理。”

  在場所有人都震驚看向了舒淺。

  就連地上磕頭的那人一樣驚愕看向了舒淺,全然不明白這區區十五歲的少女,怎麼會下如此狠烈的命令。

  畢山反應過來後,走上前拔出了刀,飛快對著人雙手砍了下去。不過一瞬,濃重的血腥味就彌漫開來。

  刀太過快,以至於地上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雙手就沒了。

  蕭子鴻走到了舒淺身旁語氣比先前任何時候都柔和:“草娃那孩子恐怕醒了也不安穩,我們該早些回教中。你還欠我一頓晚飯。”

  原本看著地上那人的舒淺看向蕭子鴻,朝他笑了下:“嗯。”

  兩人率先離開。

  身後傳來一聲驚恐的叫聲,刺穿了整片崇明山,傳遞向遠方。

  很快那叫聲就被塞住了。

  其後,蕭子鴻的兩名下屬跟上,畢山帶著被砍了雙手的人離開,姚旭則是跟上了舒淺。

  一群人重回走向先前的屋子。

  屋子裡草娃爹和草娃都還在。

  草娃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乾凈的水,正在餵草娃喝。草娃似乎是剛剛醒過來,此刻還有一陣的迷糊勁,乖坐在那兒,聽著他爹一邊訓斥他一邊給他餵水。

  舒淺走進門看到這一幕,心中石頭放下大半。

  她朝著草娃揮了揮手:“醒了?”

  草娃看見舒淺後眼亮了:“教主!”

  叫完後,他反應過來自己今個還沒去上課,而是上了山,頓時羞愧了起來:“我今天,我今天沒有去喬娘那兒上學堂。”

  舒淺微側頭問這個還很羞愧這孩子:“那我替喬娘罰你一回。”

  草娃挺直自己的小腰板,鄭重點了自己的小腦袋:“教主罰。”

  “今天尋你的人不少,你要去每家那兒都道一聲謝才行。明白了麼?”舒淺將自己的懲罰說了出來,“等道完謝,你要在學堂上告訴大家,今後不能隨便和別人亂跑,不能亂吃別人的東西。”

  對於孩子而言,這可真是丟面子極了。

  草娃氣短,小聲問了他爹:“爹,今天有多少人來尋我?”

  他爹呆了呆:“挺多的,幾十來人有的。”

  草娃臉色大變。

  舒淺短促笑了下:“說好的讓我罰的。”

  草娃艱難看向舒淺,覺得自家教主絕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人。他沈重點下了自己的腦袋,覺得經過這種事,自己簡直就是個大人了:“我知道了。”

  舒淺和人說完,出了屋子,略帶疲憊靠著門站了站。

  雙腳走路太多,現在有點麻木吃力,尤其是腳掌那兒。

  她發現蕭子鴻還在看她,對上他的視線:“我等下走不快,這晚飯怕是要再等等。”

  蕭子鴻輕笑:“我可以背你下山。”

  舒淺驚了一下,雙眼瞪圓,竟是都不敢靠著門了:“嗯?”

  “壓寨相公做點事是應該的。”蕭子鴻瞟了眼邊上的姚旭,“你的二當家並不擅武,我背你正好。”

  舒淺、姚旭:“……?!”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8 PM

第18章

  舒淺活了一輩子多幾天,並不是第一次被人背著走。

  但是被美人背著走是第一次。

  被自己的壓寨相公背著走是第一次中的第一次。

  她精神恍惚,竟是不知道該去責怪自家那群嘴巴不牢靠的教徒,還是該去解釋其實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解釋誤會的話……她怎麼看著蕭子鴻這姿態,全然是開玩笑性質,根本就沒當真。

  事實上不止她內心驚濤駭浪,他們兩個身後的三個跟隨者內心一樣驚濤駭浪。

  姚旭迷瞪瞪一直在想,他和蕭子鴻分開的那麼簡短的時間內,蕭子鴻和自家教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兩人之間的關系突飛猛進,到了這種讓他迷之看不懂的狀態。

  紅二和紅三同樣是這個想法。

  蕭子鴻沒有開口說話,安靜走著路。下山的路他走得如履平地,半點沒有顛簸到背後的舒淺。

  隨著太陽漸漸朝著西邊落下,山上的溫度漸漸下降,涼風吹來已有了一點冷意。

  衣服在這會兒還是較為薄的。

  舒淺能感受到來自蕭子鴻身上透過來的些微暖意。

  她不是很能理解蕭子鴻在想什麼。蕭子鴻對於她來說,看不太透。就和她站在很多人面前初見時那樣,也很少有人能看透她。

  別人是從她的行為上一點點來了解她的。

  她如今也是從蕭子鴻的話、蕭子鴻的行為來一點點了解這個人的。

  可這個人,每一句話,每一個行為,都讓她不太明白。

  蕭子鴻該是經歷過富貴生活的,屬於世家子弟一類。是因為對自己好奇麼?還是因為對崇明教感興趣呢?

  想不明白,她就將這些疑問壓在了心底裡。

  反正左右是再觀察觀察的事情。

  至於現在,好好享受就是了。

  誰都不能阻攔她,享受一位美人的後背。

  輕微的鈴鐺聲,伴隨著他們這群人慢慢下了山。

  舒淺越來越放松,等到了山下時,她因為困頓竟在蕭子鴻背上小憩了會兒。等蕭子鴻停下,她才敏銳睜開眼,察覺到已到了竹林。

  竹林門口還有兩個教徒守著,見人下來了,忙不疊迎了上去。

  可憐那個斷了手的人販子,畢山帶他下來,由於不給放行,只能簡單被包了手,昏迷後被扔在了路邊,而畢山則是無所事事,留在原地和兩個教徒閑聊著。

  如今舒淺下來了,畢山見她被背著,以為出了什麼事情,跟著圍了上去。

  舒淺看了下周邊圍著自己這麼多人,當即拍了拍蕭子鴻,希望他放自己下來。

  蕭子鴻順從將她放下,隨後站在她身邊半米近的位置,安安分分。

  “畢山先去處理事情。草娃爹把草娃帶回去吧。留個人去做個飯,天色都快暗了,都沒吃呢。剩下的互相通知下,草娃找到了,今天都累了,各自回去吧。”舒淺一一交代了事,最後還補了一句,“回頭大夥兒一起吃個飯熱鬧熱鬧,當找回人沖個喜了。”

  不知道為何,舒淺剛說完一起吃個飯沖個喜,就覺得哪裡不太對。

  嗯……多了個壓寨相公好像也是喜事……吧?

  她不動聲色偷看了眼蕭子鴻。

  呵,被抓了個正著。

  兩人眼神對上。

  蕭子鴻朝著她淺笑了一下。

  舒淺心想,該不是這人也和她想到了一塊兒去。

  她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點,不能被美貌沖昏頭腦。

  竹林口,孩子找到了,眾人就地解散。

  一個教徒去吩咐做飯了,剩下的人就和舒淺一起朝著宴客廳去。一群人吃飯總不能在舒淺的小屋子裡,就算是在小院子裡,也著實不太妥當。

  原本舒淺想就這麼坐下吃飯了,可當喬曼看到舒淺那狼狽的樣子,眼眶瞬間紅了。喬曼立刻動身想要幫舒淺去尋找換洗的衣服,甚至想要親自幫舒淺去燒水,希望能夠讓舒淺趕緊暫時好受一點。

  舒淺對著人販子可以面不改色說剁手,對著喬曼紅了的眼眶卻是半點都扛不住,尤其是喬曼滿心都是愧疚,至今還覺得是她自己沒照看好孩子們。

  就連姚旭都覺得舒淺需要先去收拾一下:“教主若是餓得慌,我讓喬曼給你端點吃的進屋子裡。”

  舒淺哭笑不得:“不用那麼誇張,我去洗一洗,你們等下先吃。”

  趕著洗澡,她最終還是沒能攔住喬曼跟著她,任由這女子做點事情來減少自己的愧疚心。

  等舒淺洗漱完換好了衣服,她從衣服堆裡找出來了先前蕭子鴻給她的手帕。

  手帕的料子極好,角落上還有一個黃色的圈,不知道代表著什麼。

  可惜這帕子已是臟了。

  她乾脆趁著還有熱水,就在屋裡將這手帕給洗了。

  等洗乾凈後,她將這手帕晾在一旁,這才施施然走出自己的屋子,朝著宴客廳的方向走去。

  而這點時間,喬曼也整理好了自己,跟在舒淺身後一道走過去。

  宴客廳裡擺了大桌子,飯菜都上齊全了,蕭子鴻坐在那兒慢慢吃著,他兩個下屬都到了另外一個小桌去吃。

  畢山處理好了所有瑣事,此刻也在這宴客廳裡,就有點精神恍惚,本能拿著不知道哪裡弄出來的酒,有一口沒一口喝著。

  姚旭比畢山好一點,不過吃得節奏一樣很慢,眼內也有點茫然。

  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這飯吃得未免太安靜了點。

  舒淺有點疑惑尋了位置坐下:“怎麼了,飯菜不對胃口麼?”

  她掃了眼桌上,基本上都是些家常菜,主要以蒸菜為主,難得有雞蛋和一整只的雞,一整條的魚,還有些面點之類。這可是逢年過節的待遇,完全屬於對待貴客了。

  蕭子鴻還是慢慢吃著:“沒有,味道不錯。”

  他吃菜每一個都只是淺嘗即止,還是按順序夾下去的。

  舒淺看著覺得這姿態著實賞心悅目。

  她朝著自己的二當家和三當家問話:“你們兩個……”

  “嗯?”姚旭勉強回神,對著舒淺扯了扯臉皮子,“沒事,什麼事情都沒有。”

  畢山的酒杯早就空了,此刻還在往唇邊送,癡傻了一樣重復姚旭的話:“嗯,沒事,什麼事情都沒有。”

  這還沒事情,鬼都不信。

  他們之間瞞著她有秘密。

  男人間的秘密。

  舒淺拿起筷子,示意喬曼坐下一起吃,隨後慢悠悠開口:“有件事,我還沒有找兩位當家的算賬。”

  兩個當家沒反應過來什麼事情,慢半拍看向舒淺。

  舒淺沒看這兩人,也不避諱旁邊的蕭子鴻,先將一筷子雞蛋放入嘴裡,吞咽下後才繼續慢吞吞說話:“我聽說有些人想要給我找個壓寨相公。”

  兩個當家一僵硬:“……”

  喬曼在旁邊正想動筷子,這會兒也頓住,不敢動了。

  舒淺瞥了眼喬曼,回想了一下這些天,心裡立刻明白喬曼也是個知情的。不過喬曼好歹是幫忙看著一點了,還明裡暗裡透露給了她。

  是她忘記了自己的年紀,忘記了這是個十五歲就能嫁人的地方。

  “邊吃飯邊說。”她再次示意喬曼吃飯。

  喬曼頓時追上了兩位當家的狀態,魂不守舍開始動筷子吃飯,幾筷子下去都不知道自己吃點什麼。

  蕭子鴻聽到舒淺這樣慢悠悠的調子,心裡覺得有趣,拿起邊上的酒杯帶著興味抿了一口。

  舒淺還真的邊吃邊說:“我這兒,賞罰分明。賞麼,鑒於你們闖的禍不少,賞的事推後再說。罰麼,我心裡不舒坦,覺得要趁早罰了。”

  這下整個桌上,除了舒淺和蕭子鴻,剩下三個人都覺得後背一涼。

  舒淺淡淡笑了下:“這些日子我看那點孩子們學得也刻苦,平日都以兩位當家為目標。兩位當家就到他們面前多露露臉。挺好的,喬曼你說是麼?”

  喬曼能說什麼?

  她只能無語凝噎,懇切點頭。

  舒淺朝著兩個當家笑笑:“天氣熱,不如兩位當家就光著膀子,提兩桶水在喬娘門口好好站一站。孩子們休息你們也休息,孩子們學東西,你們就罰站。畢山是懂武的,水裡再放兩塊石頭吧。”

  這懲罰簡直是能讓人臉都丟光。

  最好面子的姚旭臉色慘白:“教主,要站幾天……”

  畢山沒比姚旭好到哪裡去,要知道上課的人不是別的人,正是喬曼。丟臉丟到心上人面前去,那可是真是慘絕人寰。

  舒淺看向蕭子鴻:“蕭郎覺得要幾天?”

  蕭子鴻沒想到這話還能問到自己。

  他失笑搖了搖頭:“在家裡隨妻的,我就不做決定了。”

  舒淺:“……???”

  姚旭和畢山又是一臉晴天霹靂。

  就連喬曼都微張大了嘴,目瞪口呆看向蕭子鴻。

  舒淺隱約明白剛才為什麼整個宴客廳會變成那麼安靜了。

  她卡殼一樣,乾巴巴憋出話來:“蕭郎就別逗我了,這群教徒不知輕重的……”

  “無礙。”蕭子鴻垂下眼,勾了唇,將自己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後朝著舒淺露出了濃重的笑意,“難得有如此好事,還是我占了便宜。”

  舒淺:“……”

  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29 PM

第19章

  舒淺試圖讓自己冷靜。

  她冷靜吃了一口飯,冷靜吃了一口菜,冷靜吃完了整頓飯,隨後還冷靜喝掉了一杯酒。

  隨後她冷靜看著蕭子鴻:“蕭郎和我私下聊兩句?”

  蕭子鴻應下了。

  舒淺帶著蕭子鴻離開,剩下宴客廳裡一群人繼續仿佛雲間漫步,精神恍惚。

  宴客廳外有很大的空地,一群人吃飯的時間,太陽已逐漸滑落,天色也漸漸暗下,如今只剩下一層蒙蒙光亮,很快就要徹底入了夜。

  夜晚說來就來,想不通的事情也這樣。

  原本舒淺都決定了將這些想不通的事情壓下去,卻沒料蕭子鴻會順桿而上,一而再再而三去談“壓寨相公”這件事。

  兩個人走了兩步,當做餐後消食,之間又有著奇怪的氣氛。

  兩人間只有走路聲,還有舒淺身上傳來的鈴鐺聲。

  由於她走路的速度基本上不會變動,以至於這鈴鐺聲發出的也相當有頻率,半點不惱人。

  像是明白舒淺想要說什麼,蕭子鴻先一步開口:“崇明教很有意思。”

  舒淺沒有作聲。

  蕭子鴻的視線投在前方不知何處,身上有些許外溢的淡淡歡愉,好似發現了有趣的玩具一樣:“教主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又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

  舒淺聽著這個詞,腦中思索著蕭子鴻的性子。和自己想象中也不太一樣,又合情合理。有著該有的傲氣,還有著難得放下身段的和氣。

  總之,只要樂意,一身演技。

  舒淺緩緩開口:“蕭郎一樣很特殊,像我見過的一些長輩。”

  蕭子鴻頓了頓,恍然驚覺為何舒淺身上有那種熟悉感。那是來自朝廷眾臣帶給自己的熟悉感,或許和他如今帶給舒淺的感受是一樣的。

  他因為自己這個發現而笑出了聲。

  舒淺聽著蕭子鴻的笑聲,將話題轉回了剛才宴客廳內的“玩笑”:“蕭郎很快便要離開瀛洲,回北方去了。這個壓寨相公,蕭郎是做不了的。”

  蕭子鴻聽著並不覺得這裡頭有什麼:“無礙,掛名的我也能接受。”

  舒淺腳步一停,側頭看向蕭子鴻,臉上寫滿了困惑:“什麼意思?”

  蕭子鴻跟著停下腳步,將投向前方的視線收回,慢慢看向舒淺,看上她那困惑的臉。他帶著點溫和問舒淺:“我的臉好看麼?”

  微壓低的聲音,仿佛來自地下的誘惑,讓人心驚膽戰,頭皮發麻。

  舒淺深受這點誘惑,心中警惕,卻依然誠懇表示:“好看。”

  “我娘親很美,離開得早。”蕭子鴻對著舒淺這樣說,“我長得有些像她。這張臉在我家,是沒人喜歡的。”

  長得越是好看,不過越是惹人恨罷了。

  這點壓低聲音,如同示弱一般的手法,對一般女子,必然是作用極好,恐怕能惹得女子同情心泛濫,甚至不惜擦拭眼角淚水安撫兩句。

  可惜蕭子鴻遇到的是舒淺。

  舒淺聽著蕭子鴻的話,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蕭子鴻的情況。

  可能是庶子,長得好看卻毫無意義,只能惹嫡子的厭惡。封建社會讓人無奈的階級劃分,能惹出無限多的事情。

  “崇明教如你所言,不會朝著北方去。”舒淺不會讓崇明教參合入蕭子鴻的私事中。他們就算成親,對蕭子鴻不會有太多的益處。

  兩人的對話似乎是驢頭不對馬嘴,像畢山這樣的人在旁邊,恐怕聽都聽不明白。

  他們一旦對人升起了警惕,那每一句話都會是繞了又繞,將自己的本意潛藏在淺白的話語之中。

  舒淺覺得他長得好看,卻不會因為他長得好看,而輕易改變她自己的想法。

  她是在警惕他的,不信任他的,就和他對她也不信任一樣。可她還是有一點和他不一樣。舒淺是溫柔的,她是有自己為人底線的,可以值得信任的。

  而他的底線,是這天下山河。

  天下山河不是為人的底線。作為人,他沒有底線。

  蕭子鴻輕笑了聲:“我和教主一見如故。”

  舒淺想說自己和蕭子鴻的臉相見恨晚,對蕭子鴻這人倒是……只能說這人只要樂意去做,他會成為最討喜的那類人。

  他太聰明了,會利用一切,包括他可能並不喜歡的容貌。

  她幽幽嘆口氣:“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想惹事的。”

  蕭子鴻卻搖頭:“不,你一點都不普通。而崇明教會名垂千史。”

  舒淺微微一楞。

  蕭子鴻很是坦誠:“有你在,崇明教會名垂千史。”

  一個魔教名垂千史好像不是什麼好名頭。舒淺這個念頭在腦中轉了十八道彎,最後的反應竟是以後要帶著教徒們好好做人,爭取名垂千史的名頭稍微好聽點。

  她也算是服了蕭子鴻:“蕭郎的意思是……”

  略帶無奈,舒淺婉轉表示:“我對蕭郎看不懂。”

  蕭子鴻聽到這裡,也明白如果他沒有什麼確實的理由,怕是這輩子都當不了什麼壓寨相公,光有這張讓舒淺喜歡的臉都不行。

  他跟著慢悠悠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教主不要想過多。我只是覺得私定終身,有個身邊人比沒有身邊人,能堵住更多人的口。”

  舒淺:“……”

  蕭子鴻一琢磨,更覺得自己是在為自己今後的抗爭史省時省力:“教主難道不覺得麼?”

  舒淺想說實不相瞞,深有感觸。

  遙想當年她初出茅廬,迎面就是隔壁年長者們友善詢問對象問題。等她年紀漸長,幾乎所有身邊人都發動了起來,好似不給她找個好的,就是愧對了多年相處的情誼。

  天知道她是真的沒有看對眼的。

  與其浪費那點時間,她還不如多處理掉點公務,與孤兒院的孩子們交流下感情。

  最誇張的階段,大約是幾乎每個人碰著她,無論說什麼話題,都會提點她一句可以成婚了。直到後來她發現上頭不少人反而過起了單身生活,她又實在堅定,這才少了一些煩心事。

  崇明教這兒該是沒人能熬得過她堅定的意念的,只是若是能省力一些……

  她琢磨了一下:“蕭郎怎麼會信這事給我們帶來的是省力,而非麻煩呢?”

  蕭子鴻朝著她淺笑著:“你下令處置人的方式,我很喜歡。”

  舒淺:“……”

  蕭子鴻淺笑。

  舒淺覺得她怕是遇到了瘋子。

  教裡找個壓寨相公,最後找來了一匹兇狼,這可真是太慘了。

  舒淺詢問:“要簽契約麼?”

  蕭子鴻:“我剛年滿十六,可以簽婚書。”

  舒淺:“……”婚書和契約可不太一樣。

  “教中並不富裕。”蕭子鴻笑意加深,補了一句,“女子十四便可成婚,不成婚的要交大筆錢才可。”

  舒淺:“……”原生已經十五,看來這一年過得還挺不容易的。

  蕭子鴻自然不會說,他當了皇帝之後不僅沒廢除那條適齡未婚需要交大筆錢財的律法,甚至要求不論男女都需要遵守,自己每年主動帶頭從私庫裡取錢去交了。

  其行為簡直感天動地,氣哭了無數臣子。

  想來這一世臣子們都會高興一點。

  蕭子鴻理由一個接著一個,舒淺隱隱順著他想法思考了下去,眨了眨眼,覺得兩人成親似乎確實暫時利大於弊。

  她緩了緩情緒,對占據了半天上風的蕭子鴻笑笑:“蕭郎都這樣說了,那擇日不如撞日,明日就成婚,簽個婚書。這方面我不太懂,恐怕就要勞煩蕭郎操勞了。”

  蕭子鴻:“……”這麼快?

  他笑容微頓,覺得舒淺真非尋常女子,什麼婚禮籌備都不用,乾脆利落就簽婚書了。

  他又仔細一想,他也沒娶妻的錢,還是送上門的壓寨相公。

  望著舒淺的蕭子鴻,淺笑輕微點頭:“可。”

  於是等兩人散步歸來,重新面對各自的下屬後……

  蕭子鴻笑著開口:“我和教主明日成婚。”

  舒淺補充:“我和蕭郎明日簽婚書。”

  舒淺還表示:“雖然我有了壓寨相公,但是二當家和三當家該罰的還是要罰。否則難以服眾,今後不得再有這樣的事情。”

  蕭子鴻也安撫了一下大眾:“成婚後,我不會隨意介入教內事物。”

  二當家和三當家面上空白,大腦也一樣一片空白。

  邊上的紅二和紅三別提了,他們一臉呆滯,懷疑自己是幻聽了。完全沒能理解為什麼他們主子出去遛個彎,忽然就成了一個縣城裡地頭小教的壓寨相公。

  他們主子是什麼身份?

  再落魄也不至於當個壓寨相公吧?

  他們主子能隨便簽婚書麼?京城裡不炸鍋麼?

  唯獨還有點清醒能開口的喬曼,眼神飄忽,憋出自己的問題:“婚服都沒有做,什麼都沒籌備啊?”

  舒淺笑笑:“不礙事,我們只是先簽了婚書而已,等婚後感情深了再辦一樣的。”

  她說得一本正經的,好似這事根本不是出門遛彎一趟就決定的,而是深思熟慮過一樣。

  喬曼覺得哪裡都不太對,又覺得這事教主好似堅定敲定了,滿臉迷糊就點了頭。

  姚旭半天回過神,喃喃說了重點:“都成婚了,剛才簽的契約還成麼?”

  蕭子鴻聽到姚旭這話,跟著淺笑:“回頭我多找點人來,就當我的嫁妝了。你們多尋點刀給我,就當是聘禮了。”

  話一出口,無人爭鋒。

  姚旭噎住,無話可說。

  所有聽著這荒唐婚事的人,都是一臉恍惚,覺得面前這兩個區區十幾的少年少女,可能都真是神人。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2 07:30 PM

第20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按照這個邏輯來說,蕭子鴻一定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舒淺第二天醒來知道蕭子鴻已經帶著下屬還有婚書在外頭就等她簽字時,就只剩下這點感想。

  她接過婚書看了兩眼,發現婚書上的八字還碰巧是她陰歷的生日。

  至於這上頭還有什麼雙方父母名字之類的,雙方家產之類的,幾乎被空了大半。

  舒淺自己這邊空得很,蕭子鴻那兒也空得很。

  非常符合一個表面上的婚書。

  她昨晚上問了喬曼和姚旭不少關於成婚的律法,也著實發現了成婚每年可以少交不少錢,最終果斷選擇了有一場名義上的成婚。

  即便她這個崇明教教主,如今根本就不會有人來向她收錢。

  簽字不說,還要畫押。

  本來舒淺覺得按整個手印,這個婚書看著挺奇怪的。

  誰料蕭子鴻還隱晦說了一句:“別人的婚書還有腳印的。”

  舒淺一聽立刻覺得手印挺好的,非常好,沒有更好的了。

  等婚書都弄好,舒淺和蕭子鴻一道吃了早飯,她才驚覺自己如今是個已婚人士了。

  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舒淺禁不住好奇和喬曼說:“我以後是不是可以有很多新發型了?”

  喬曼忍俊不禁:“是的,教主。”

  舒淺心滿意足喝了茶:“有個壓寨相公挺好的。”

  蕭子鴻在旁邊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話,只能無聲笑了笑。

  他給自己安排了一段時間留在江南,原本便是想借著這個機會重溫一下江南的景色,如今出了一點,不一樣。

  從他決定在江南留一段時間開始,這點不一樣就產生了。

  垂下眼,他心想著今日索性就跟著舒淺走,當一回合格的“壓寨相公”。

  教裡頭經過區區一夜,早就人人知道了教中新教主剛上任,如今已有了一名“相公”。聽說新教主心悅異常,表示此生只要這麼一個就足夠,希望教徒們不要找事再搞來第二個。

  教徒們非常乖巧聽話,看著從一大早就赤膊上陣在喬娘家門口罰站的兩位當家,覺得自己絕對不會搞事的。

  瞧瞧兩個當家的臉色,一個鐵青,一個通紅。

  太丟人了。

  等罰站時間夠了,舒淺帶著一群人興致挺好的出門處理事情。

  尋找麻婆。

  麻婆在縣裡頭尋常人中不算是個出名的人。

  舒淺派人去打聽了一下。

  教中不是沒有賭徒,不過教中的賭徒基本是小賭怡情,平日裡尋個樂子才去玩玩,或者有些去賭場賺個小錢,充當個門面。

  這些和賭場有接觸的人,才知道麻婆是誰。

  縣城距離教內最近的那個賭場,旁邊開了不少鋪子。

  有茶水鋪子,有吃食鋪子,還有就是這種拿東西賣換錢的鋪子。

  這種鋪子一般也都和賭場裡頭的人有點關系。

  麻婆就是這樣一位和賭場有點關系的人。

  她的模樣見過的大多都是賭徒,還有是跟她有錢上的往來的。少有人知道她還做買賣孩子這勾當。否則以如今的律法,麻婆早就被帶去衙門打上一百杖了。

  沒證據,這就不好抓人去衙門。

  舒淺這就準備帶人去“找證據”。

  二當家由於水桶提太久,雙臂基本沒了力道,此刻被留在了教中。

  舒淺身邊跟著畢山和兩名教徒,蕭子鴻身邊則是只帶了紅二。

  幾個人都帶了武器。

  就連舒淺,經歷了昨天的爬山之後,今天出門前也去尋了把匕首隨身帶上。

  劍和刀她都不適合,需要專門打造。因為她手不夠長……拔刀起來唯一正常的姿勢,拔刀速度會特別慢。一時間只有匕首最為合適。

  一群人很快便來到了目的地。

  麻婆的這小鋪子今天也是正常開著的。

  門口圍著不少人,幾乎個個眼內都充滿了血絲,看著就是一夜不曾睡的模樣。畢山帶著人將這群人隔開,讓舒淺能夠輕易走到前頭。

  舒淺朝著鋪子裡頭張望了一下,視線聚到了狹小空間裡坐在那兒的老婦。

  這位大概就是麻婆了。

  她雙眼由於一臉的褶皺顯得極小,臉上幾乎滿是斑斑點點,身型瘦小,整個人似乎沒有幾兩肉。由於年紀頗大,面上無肉,看著還有幾分刻薄。

  舒淺見她這般,還是問了一聲:“麻婆?”

  麻婆擡起頭,見著了人,很是不耐:“誰啊?”

  她見舒淺這麼一個十五六的姑娘獨自出現在這兒,眼睛瞇細得更小了點:“哪裡來的姑娘?怎麼到這地方來了。”

  賭場周邊可不是什麼良家姑娘該來的。

  她掃視了一圈周遭,當下發現了自己的小鋪被幾個成年男子給圍了起來,而每一個男人腰間都配了刀或者劍。

  這些男人除了其中一位長得俊俏的還帶著點笑意,像是領頭人一般,其他人都面色肅然。

  而這位姑娘……

  被麻婆用瞇細的雙眼打量的舒淺並沒有覺得不適,她眉眼彎彎,還算友善尋問了一聲:“麻婆可知道吳誌?我來打聽點他的事。”

  麻婆面上神情依舊頗為不耐:“吳誌是誰?不認識。”

  舒淺微歪頭:“我也是才知道的名字。聽說吳誌常來這邊賭,還輸了大把的錢,詢問過你什麼方法來錢快。或者說,他是答應找孩子賣來給你的那人。”

  麻婆聽了這話依舊沒什麼表示,反倒是朝著舒淺惡意咧開嘴:“莫不是你小小年紀丟了孩子?這還沒成親吧。”

  舒淺本身臉就小巧,如今的頭髮還是未出嫁女子的模樣,看著確實沒成親。可惜,她很隨性點了點旁邊的蕭子鴻,笑了笑:“成親了,今日剛成,那是我郎君。”

  蕭子鴻聽到這話,很是坦然朝著舒淺、麻婆方向點頭示意。

  幾位隨從包括畢山在內,在旁邊聽著,面上再次空白了片刻。到現在他們還沒能從“這兩個人成親了”這沖擊中緩過神來。

  麻婆在自個位置上像全然無所謂舒淺的話一樣,簡單收拾了收拾周邊的東西:“我可半點都聽不懂你在說點什麼東西。既然成親了,女子就回去好好待著,別整天在外面。回頭你郎君頭上放牛了都不知道。”

  舒淺聽明白麻婆的話,眨眼笑出聲。

  蕭子鴻被隱晦說了一句“頭上綠”,面不改色,任由舒淺笑,只是看麻婆的眼神比往常稍帶深了一些。

  好在舒淺還算給蕭子鴻面子,沒有順著麻婆的話說下去。

  麻婆收拾好了東西,猛然敲響了自己掛在邊上不明顯的一塊銅鑼。

  “哐嘡——”

  銅鑼發出震聲,響得在場幾個人都頓了頓。

  巨響後還有些微震動,舒淺皺起眉頭,覺得自己耳朵真是遭了秧。

  “嗯?”旁邊有教徒疑惑發出了聲音。

  舒淺眼角餘光掃到了人,轉頭看向周邊。

  小鋪子開在賭場附近,賭場裡的人又和麻婆有關系……

  她眼睜睜看著賭場裡沖出了十來個人,微微睜大眼:“人還挺多。”

  話裡沒一點驚恐,純粹感嘆。

  畢山等人集體抽出了自己的武器,準備迎來接下來的打鬥。

  這十來個人應該都是賭場的打手,俗稱看場子的人。一個個都穿著相當方便活動的衣物,長得兇神惡煞,比畢山還不像個好人。眼見著舒淺這邊人圍住了麻婆的鋪子,賭場打手們當下決定走過來圍住他們。

  然後畢山就被認了出來。

  畢山身為崇明教的三當家,這種下九流的地方還是有人認得他的。

  其中一個打手認出他後,當即停下了腳步,還攔住了身旁一個同夥,很是警惕看向畢山,還算客氣先問了一聲:“崇明教的三當家?”

  畢山聽見了這話,看向那人:“我們只找這裡頭那麻婆有事。”

  周圈的打手聽了這對話,一時間也暫時選擇了住手。

  最先開口的那位打手聽了畢山這話,掃視了一下畢山等人:“麻婆這鋪子我們護著的,有事情你和我們說,好商量。”

  舒淺原本是看著那群打手的,誰料小鋪子裡忽然傳來了悉悉索索的響動,她往裡一看,就見那麻婆麻溜開了鋪子門,正準備跑。

  她立刻到了鋪子後頭去:“麻婆你想去哪呢?”

  話一落,那群原本“好商量”的打手忽然就有人猛得沖上來,拔出了自己腰間配的刀。

  那把刀不知道是哪裡搞來的,看著鈍得很,紅二一個側身上前,連劍鞘都沒劃開,直接就攔住了那人的動作。

  蕭子鴻原本是站在原地不動的,在見到舒淺繞著想抓麻婆,邁步走向小鋪子,前去幫她抓人。

  麻婆臉色陰狠,甩上門後飛快朝著賭場方向跑,那利索的動作半點不像上了一定年紀的人。

  到底小鋪子和賭場之間還有點距離。

  舒淺飛速沖上前,直接撞向那麻婆的後背,一個翻身迅猛將人扣在地上。

  誰料麻婆的力道遠比舒淺要大,死命掙紮起來,將舒淺整個人掀到了一旁。

  蕭子鴻頃刻上前,微躬身伸手就將舒淺攬入自己懷裡,另一手拔出自己的劍,朝著爬起來再次跑動起來的麻婆一劍刺去。

  他力道極大,一劍貫穿了麻婆的腿,將人定到了路上。

  旁邊打手們見狀,攻勢陡然兇猛起來。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17 PM

第21章

  被定在地上,腿被貫穿的麻婆發出尖利叫聲。

  打手們和兩人的下屬們打成了一團。

  舒淺眼睜睜看麻婆這一幕發生,本能開口問了一句蕭子鴻:“不會失血過多死了吧?”

  蕭子鴻聽懂了舒淺的問話,將人扶正站好,手自然將她的衣角撫平:“現在劍拔丨出丨來會死快一些。”

  舒淺低頭看向自己衣角,在回憶了一下剛才兩人的動作,發現蕭子鴻沒有半點逾越。

  那不是一年半載可以修煉出來的習慣,幾乎是他本能恪守著的,與人之間的距離。

  舒淺想,昨天那一段背著的路,或許是這些年來蕭子鴻做出最出格的事了。

  當然她只是隨便猜猜,完全沒有想到她真的猜了個正著。

  明明旁邊刀光劍影不斷,夾雜著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哀聲慘叫。

  兩人卻像身邊有無形的屏障隔離開了一切,沒有半點被驚擾,全然有著自己的步調,走向倒在地上不敢輕易動彈的麻婆那兒。

  麻婆太過疼痛和恐懼,這回不再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本就說不出好話的嘴裡各種惡毒的話一句接著一句,甚至夾雜著一些舒淺都聽不懂的地方話。

  蕭子鴻比舒淺聽得懂的更少一些。

  不過他們兩人都能感受到麻婆對他們兩人的恨意和惡意。

  舒淺沒有靠著麻婆太近,蹲下,朝著麻婆笑了笑:“說那麼多,不如說說孩子?”

  麻婆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陰森的詭異:“有孩子早就賣了,女的賣去做娼妓,男的賣去當苦力。幾銀一個。你馬上也會被……”

  蕭子鴻上前收回了自己的劍。

  劍鋒利得很,拔出沒有半點頓卡。

  鮮血立刻噴地滿地都是,蕭子鴻的劍上卻只是劍身劃過一層血,在尖端滴落兩滴。

  “這把劍,叫白雪。”蕭子鴻少見介紹了自己的劍給舒淺,“不染塵埃,是一位美麗的姑娘。”

  舒淺第一次聽到這種介紹,楞楞看著面前殘酷美感的畫面,視線落到那把劍上,尋回了自己的聲音:“確實很美。”

  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實恍若見到了白雪臘梅。

  而在那白雪臘梅之下,蕭子鴻站立在那兒,對著自己淺笑。

  一如現在那點淺笑。

  舒淺回了蕭子鴻一個笑顏,重新問麻婆:“都賣哪裡去了?賭場這兒有參與麼?這一回想要人想要偷的孩子,又是怎麼處理的?那些打手們一時半會救不了你,要是我不幫你,你現在就能流光血。”

  麻婆根本拉不下她那張臉,她刺耳尖銳繼續咒罵著舒淺。

  蕭子鴻拔著劍,刺到麻婆的眼前那點土地中。

  劍身反光刺得眼疼。

  麻婆的話戛然而止,卡在喉嚨裡,恐懼得全然沒法開口。

  “衙門的刑訊會比你這樣問出更多的話來。包紮了傷口,扔衙門去就是。”蕭子鴻這般說著,微提高了聲音,“紅二,別弄死,一個不用放走。”

  紅二:“是。”

  畢山瞅著蕭子鴻和下屬的配合,很是羨慕,原本就束手束腳怕弄出人命,趁機喊了一聲:“教主,我們呢?”

  舒淺聽見畢山的話,失笑開口:“別弄出人命就行。”

  明明舒淺的話也沒什麼特殊的意思,畢山和兩個教徒卻是精神一震,以更兇猛的攻勢回饋剛才不守道義且忽然兇猛的打手們。

  麻婆的血止不住流,因為缺血,整個人覺得眩暈了起來。

  她不想求饒,可她意識到,她真的會死。

  面前這兩個看著年紀不大才成婚的人,真的會帶著一點笑意,就這麼看著她流光所有的血,死在他們的面前。

  他們根本不是人!

  此刻她根本沒有意識到,比起舒淺和蕭子鴻而言,她自己才是真正早就不做人了的。

  “救,我……”麻婆憋出了這兩個字,顫抖了一下,終於放棄了,“最近一批孩子我知道在哪裡。”

  舒淺原本是想要砍掉這條線,沒想到還有一批在這群人手裡。

  她看著麻婆,再問了一個問題:“先說孩子在哪裡。”

  蕭子鴻抽回自己的劍,在空中輕微劃了一道。

  麻婆啞了嗓子,帶著恐懼開口:“賭場後面的小屋。”

  舒淺聽了這話,應了一聲當自己聽到了,然後取出了自己的匕首。

  她將匕首伸向麻婆,嚇得麻婆以為她言而無信要殺人,驚恐到失聲,張嘴想喊卻半點沒能夠喊出聲。

  就在那驚恐的眼神中,舒淺輕松劃破了麻婆的下裙邊角,扯下了一條布條,給麻婆腿系上,勒緊:“記得自己按住傷口,否則真的會死。”

  起身,她回頭看向正在混戰的另一端。

  到底沒有專業訓練過的一群人,根本比不上真正殺過人的畢山等人,也更比不上紅二這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隨從的家夥。

  戰局一邊倒,地上躺了好些人了,一個個連爬都爬不起來。

  要不是說了不準要人命,現在地上已是一地的屍體。

  由於剛才對付麻婆,舒淺身上被染上了一點血。

  她倒是不太在意,領頭朝著混戰場走了兩步,朝著那群打手說著:“拿錢辦事而已,你們總不是想要交代掉自己的命。”

  有幾個打手明顯遲疑了。

  就連畢山都頓了頓,想著舒淺是不是心軟了。

  而紅二面不改色,手腳更加快速,立刻又弄倒了幾個。畢山一看不行,自己這面輸了太沒面子,帶著教徒也跟著弄倒了幾個。

  殘存的幾個打手臉都綠了:“你們不守道義!”

  “說得你們好像守了!”畢山聽了簡直氣笑,當下把這個人給打翻在地。

  沒一盞茶,那群打手全部躺下了。

  至於賭場那兒,這裡動靜太大,惹來不少人圍觀的,膽子小的當下就跑了,怕惹上事情。

  事情發生得有些快,實際上距離舒淺找上麻婆,到這群人全部倒地,這快得連賭場管事都還來不及跑出來。那賭場管事還以為外頭是打手在打惹事人。

  等舒淺和蕭子鴻帶著人,提了幾個癱軟著打手扔進賭場,整個賭場才是真正反應過來外頭出了事情,群體嘩然。

  舒淺掃視了全場:“今天賭場還是暫且歇業一天吧。”

  有一個留在場內的打手朝著舒淺一拳打了過來。

  光亮一閃,舒淺面色不變,微微笑著。

  蕭子鴻的劍指在了打手的喉嚨處,勉強給了他一個眼神:“你再快一點,頭就沒了。”

  賭場被人打上了門,還是功夫高強半點不怕事的。

  光蕭子鴻這一下,賭場裡人便集體啞然。

  明白雙方差距,機敏一點的賭徒紛紛對了個眼神,頭皮發麻警惕朝外跑去,等見到了賭場外的情況,更加驚恐趕緊跑路了。

  賭場內,賭場管事總算出現,帶著兩人走到了他們面前。

  他認出了畢山,隨後看向站在中間的舒淺,皮笑肉不笑開口:“崇明教到我們賭場來做什麼?井水不犯河水,我們這兒可不歸你們崇明教。”

  生意被打斷,他可惱火得很,又怕確實和崇明教有什麼過節,惹出更大的事情。

  “這兒還好不歸崇明教,否則我能氣死。”舒淺緩緩這樣說著。

  舒淺看了看整個賭場,人都跑光了,桌上地上都是一片狼藉。

  剛才人滿為患,現在倒顯得空曠得驚人。

  這賭場剩下所有的人,都已圍住了他們。

  意想不到,人數還沒有外面那地上的打手人多。

  就這個賭場水平,難怪只能在縣城邊開一開了。

  她看回那管事:“我那兒丟了個孩子,聽說是要被送到這兒來的。就來看看。”

  管事原本還只是以為崇明教純粹砸場子惹事,卻沒料到是這種事。他臉色微妙:“你這丫頭片子不要亂說。這種事情我們怎麼可能做?”

  舒淺點點頭:“我原本也這麼想,畢竟嚴重了要沒命的。誰想到有人真的不要命呢?”

  管事呵笑一聲,看舒淺的眼神已是在看死人:“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查清楚,給崇明教一個交代。若是回頭解決了,也希望崇明教給我一個交代。我們這兒一天的錢,可不少。”

  舒淺聽笑了,她可不是來和人交涉的。

  “畢山,這裡的人交給你們。蕭郎,陪我一道去後面找找小屋子。”,她朝前邁開了步子:“我們崇明教,向來喜歡自己查事情。不需要你們交代,也不會給你們交代。”

  蕭子鴻從舒淺的身後,走到了她的身前,掛著輕蔑的笑掃了眼那管事,遊刃有餘替她開路。

  明明算是舒淺惹事,卻惹得他眼底一片興味。

  旁邊畢山帶著人攪合出一片腥風血雨,舒淺眼前卻只有蕭子鴻的後背,以及他身軀都遮擋不住的些許劍光。

  有一個人想要從側邊對上她,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一腳踹上了人心窩,再是踹到地上,直接割掉了人的頭髮:“不能隨便擋路啊。”

  蕭子鴻回望她,朝她笑得熨帖:“是我疏漏。”

  舒淺帶著鈴鐺聲,小跑回蕭子鴻身旁:“沒事,我又不是小雞崽。”

  “我也不是老母雞。”

  舒淺頓了頓:“……你的反應和你的興趣一樣挺別致的。”

  蕭子鴻:“……”驢真的不是他興趣。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19 PM

第22章

  賭場後院不大,屋子能稱得上小的,緊緊鎖著讓人能察覺到異常的只有一個。

  人帶少了點。

  舒淺冷著臉看著面前這個小屋子。

  這屋子比先前她看到過麻婆的那小鋪子還要小。她走三步就能把這個小屋子給走完。

  就在這個小屋子裡,有鏈子,有孩子,有散發著惡臭的排泄物,以及不知道能不能吃的食物。這些孩子每個都是昏迷的狀態,唯有胸口的起伏說明人還活著。

  舒淺點了人數,七個,從衣著上看,女孩子多一點,有四個。

  不知道這七個孩子是不是都屬於附近的。

  她看向身邊的蕭子鴻,發現蕭子鴻面上是沒有什麼表情的。大概是同類人的緣故,她從那沒什麼表情下,看出了厭惡以及……荒唐的可笑。

  蕭子鴻視線轉移到了角落裡。

  舒淺順著他的視線,一樣看向了角落:“怎麼了?”

  角落裡堆放了好幾個麻袋,不知道裡面藏了什麼東西,鼓鼓當當的。而當其中一個麻袋微動了一下,舒淺當即心中一凜。

  她快步走上前,迅速將那個麻袋口給扯開,扒拉出了裡面的家夥。

  這個小屋子裡關得是八個孩子。最後一個孩子年紀最大,竟是在這個麻袋中。

  舒淺怒火一下子燒到了頭頂。越是怒,她此刻越是冷靜得分明。

  這個眼眶青黑,嘴唇乾裂滲血的小孩,拼了命睜開自己的雙眼。麻袋裡面是一篇漆黑的,猛然見了光,他雙眼止不住留下淚水。

  淚水糊了一臉,他當然什麼都看不見。

  舒淺意識到這點,用手虛掩住了這孩子的雙眼,緩和著聲音安慰著:“不要急著看東西,外面太亮了。等一會兒我帶你們出去便好了。”

  孩子如今雙目被虛掩,好受了一些。他掙紮了一下,發現雙手任然都被困住,沒了力氣,無奈在原地喘了喘氣。

  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滲血的唇,他張了張嘴:“啊——啊——”

  聲音嘶啞得難聽,根本不是他這個年紀的喉嚨該發出的聲音。

  蕭子鴻上前,幫舒淺一起放這唯一清醒的孩子出來:“我來解他身上的繩子。”

  誰料蕭子鴻話音剛落下沒一會兒,人還沒走過來,舒淺就感受到了自己手下孩子猛然僵硬。隨後好似自我放棄一般,又放松了他自己。

  舒淺下意識朝著蕭子鴻搖了搖頭:“孩子遇到這種事,總歸對生人怕一些。你讓人先把這裡的孩子送出去,叫畢山再喊點教徒來。這裡我們崇明教收下了。”

  她話說完,手下孩子又是一僵。

  舒淺:“……?”

  她緩緩放下自己的手,再度細細打量起面前這個孩子。瘦小,全身上下沒有幾兩肉,面上身上都是傷痕,看不出什麼人樣。

  也就由於舒淺這個收手的動作,蕭子鴻這才得以看到麻袋裡孩子的全貌。

  蕭子鴻微微意外:“譚毅?”

  那孩子更加僵硬,張開嘴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公子。”

  他嗓音看來是受損嚴重,此刻“公子”二字,一樣難聽得很。

  舒淺是沒有聽過譚毅這個名字的,她正考慮要不要問一聲蕭子鴻,蕭子鴻倒先給她解釋了:“這孩子叫譚毅,我在暗街碰到了他。也是他領我到北青的店。”

  暗街的孩子。

  北青的店。

  舒淺原本的怒火漸漸被好笑替代:“原來是小紅娘。罷了,蕭郎你來給他松綁,我出去找畢山。”

  兩次決定的差異,讓蕭子鴻聽出了點味道。

  他走上前替代了舒淺,解起譚毅身上的束縛,話似漫不經心:“我雖然只是個壓寨相公,娘子也要逐漸信任些我才好。”

  舒淺原本微翹的唇角頓了頓,隨即加深了笑意,頭也沒回走出了小屋子,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等相公信任了我,我當然就會信任相公的。”

  兩個皮裡都是人精的,誰好意思說誰呢。

  屋子裡,聽著兩人這一番話的譚毅,此刻呆楞楞任由蕭子鴻對自己“上下其手”,解開身上的束縛。

  蕭子鴻對面前這孩子也算是覺得有意思:“前腳把我賣了,後腳自己就被賣了?”

  譚毅回過神,邁開一步子,腿腳一軟,雙目一驚,朝著地上就是嗑下去。

  這小樣子再摔一跤太可憐了。

  蕭子鴻將這孩子將人整個撈起來,心中暗嘆果然是沒有幾兩肉。

  “別鬧脾氣。如今這裡變成了崇明教的地盤。而我,是崇明教的壓寨相公。助你出去還是行的。”蕭子鴻絲毫沒覺得自己頂著個“壓寨相公”頭銜有什麼不對。

  而譚毅被這個話說得臉上臊紅,深深覺得蕭子鴻不要臉,竟這種話都能隨便說出口,就和哪個姑娘當了誰家小妾還驕傲往外炫耀一般。

  他扯著自己沙啞的嗓子:“我不是被賣,我是來救人的。”

  “把自己救進去了?”蕭子鴻佩服笑出聲,“挺厲害的。”

  譚毅臉上這回沒再臊紅,反而頓時萎靡了下來,沒有一點人氣。

  蕭子鴻見他如此,也沒安慰,純粹將人帶出了門。他準備去追舒淺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前頭的舒淺走出門,找到前頭的畢山和教徒之後,立刻說了自己的要求。

  叫人的叫人,清場的清場。

  估摸著這裡的慌亂是會鬧到衙門去的,舒淺讓人簡單將桌子之類收拾了收拾。賭場用具之類全部推到了兩邊,場地中間留下了桌椅,還放上了茶水,就等著衙門來人。

  這一小段時間,先一步到的是崇明教的教徒們。

  這群教徒來的路上就知道了事情,一個個義憤填膺,到場後看到地上躺著和邊上捆著的賭場人,瞪視著雙眼,恨不得將這群人再打一頓。

  接著到位的是好幾位大夫,每位都是被教徒們背著跑過來的。大夫們到了地方,看到了賭場內那些個昏迷的小孩,以及唯一一個清醒卻傷勢嚴重的孩子,各個面色也是極差。

  大夫們罵人起來可半點不留情,就連無辜來救人的舒淺都被連帶數落了兩句。

  舒淺笑盈盈全盤收下,看著那群大夫們忙碌來忙碌去,半點不介懷。

  而最後來的,就是衙門。

  衙門來了一群差役,還有一名縣丞。

  整個賭場敞開著門,四周都是忙碌收拾人的教徒、端水煮藥的大夫,而坐在賭場中心的,則是被按下喝茶休息會兒的舒淺,以及蕭子鴻。

  兩人僅僅坐在那兒,喝茶淺笑,就給外來人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

  縣丞看著這一幕,竟是忍不住想要上前拱手。

  要知道一個縣除了知縣之外,下頭做主的就是他了。可這兩個人……

  舒淺朝著縣丞點點頭笑笑招呼:“這位大人不如先坐下?我也好將事情和大人從頭到尾細說說。我們可不是來鬧事的,是來救人的。”

  縣丞四周掃了眼,發現不少人都帶了刀劍武器,當即隱蔽咽了咽口水,挪動了步子坐在舒淺對面那椅子上。

  他擦拭了一下自己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小心謹慎應付著舒淺:“這位姑娘且說著。”

  “這事就要從頭說起了。”舒淺朝著縣丞笑笑,“那一日我家附近一戶人家,孩子突然尋不到了。”

  舒淺沒有當著縣丞的面說自己是崇明教,而是從尋常百姓角度說了草娃失蹤的故事,所有的教徒,也被她當成尋常來幫忙的鄰舍。

  縣丞原本還奇怪這屋子裡怎麼又有人在煮藥,又有小孩子在。

  他在聽到這是一場大規模的孩童拐賣後,臉色鐵青:“前些日子確實有一戶人來報官過。那戶人家對那孩子也不是太在意,只是覺得丟了一個要通知一下官府才來說……”

  “這些孩子全是不被重視的,或者走丟的,家人尋不到或者根本不樂意去尋的。”譚毅扯開自己受傷的嗓子在邊上開口。

  在場幾個人全都看向了譚毅。

  譚毅面上的傷口都上了藥,身子上也被纏上了固定的木板。

  由於開口,他還被邊上的大夫瞪了一眼。

  可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的:“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我救過幾個,不過並不是從這個賭場。另外,救下來的孩子你們送回去也沒人要。”

  孩子不健康,別人是不會要的。養不起,別人也是不會要的。

  他眼神此刻冷冰冰的,根本不像個只比草娃稍大兩歲的孩子:“這幾家賭場私下裡都在做一樣的事情。”

  縣丞聽到這裡,惡狠狠拍了桌子,眉頭緊皺:“荒唐,荒唐!”

  既然幾家賭場都這樣,舒淺和蕭子鴻幾乎是同時開口:“我們……”

  兩人察覺對方開口,互相對視。

  舒淺看向蕭子鴻。

  蕭子鴻望著舒淺。

  舒淺轉回視線,看向縣丞,笑意加深:“我們可以派人幫縣丞一道去處理這幾家賭場。”

  縣丞明白了舒淺的另一個意思。

  那些個賭場最終地方,恐怕是就此要落入到舒淺手中。

  他看著面前的兩人,還是拱手:“這事我要稟告知縣一聲,具體如何做還要看知縣大人的意思。”

  舒淺微笑頷首。

  蕭子鴻在旁內心輕嘆:賭場是不能拿到他名下了,就不知道壓寨相公能不能拿工錢呢。

  後宮裡的皇後每月還有挺多銀錢呢……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19 PM

第23章

  縣丞日常的工作是輔佐知縣。

  知縣並沒有趕到這個賭場,若是舒淺等人要和他合作,總也是要他先知情再說。

  此時事關重大,回頭還要一層層上稟,到州府,到京城。

  對於官員而言,此事處理妥當,可以算功勞一件,在官場上還能增長名望。若是處理不妥當,回頭恐怕還會惹來一身麻煩。

  然而蕭子鴻無論如何想,都不曾記得看到過這麼一樁事。

  恐怕是時間太過久遠,以至於這事埋沒在諸多繁瑣小事情中。回顧漫長的一生,太多零碎的事在最終都不值一提,白骨累累終究只剩下王座一人。

  他見舒淺的茶水喝完了,拿起水壺給她倒了水。

  舒淺的手指,下意識在桌上輕輕敲擊了三下。

  蕭子鴻一頓。

  這個動作他見過,太過熟悉。

  他曾經微服私訪時,下到一家知州家裡暫住了兩天。

  為了表示感謝,他當時伸出了手指,在桌上輕敲擊了三下。後來不知道怎麼傳得,整個朝廷都有了這樣的習慣,以至於他有一日去見師長,給先生斟茶,先生也做了這個動作。

  他將水壺放到一旁,看著舒淺的手指。

  圓潤光滑,每一根手指都修剪得趕緊整齊,帶著少女的纖細粉嫩。

  舒淺拿起杯子放到嘴邊,迎來了蕭子鴻深邃的目光,眨眨眼:“嗯?”

  蕭子鴻勾勒唇角:“想問問你,壓寨相公可有月錢拿。”

  旁邊的縣丞剛拿起了茶杯打算喝一口緩口氣,結果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嗆到了自己,漲紅了臉瘋狂咳嗽起來。

  舒淺哭笑不得,連忙詢問縣丞:“您沒事吧?”

  縣丞忙搖手:“沒事沒事,我暫時不打擾兩位收拾這兒。賭場這群人就由我們差役帶走了,回頭審問要的。”

  舒淺應下:“孩子就在這兒先照料著,若是有人來領,那就領走,沒人領,我們過些時日再帶回教中想辦法撫養。”

  縣丞忙點頭,十分感謝舒淺處事的妥帖。

  兩人這般解決了這點事情,等縣丞走了,舒淺才和蕭子鴻重新談起了剛才的話。

  她很是誠懇:“蕭郎,談錢傷感情。”

  蕭子鴻喝了口茶,很是坦然:“談感情傷錢。”

  舒淺沒想到蕭子鴻接話這麼順暢,哭笑不得。

  既然她是教主,壓寨相公又算是入贅了,給點錢確實是應該的。

  問題是現在舒淺也沒自個的私房錢。

  她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自己沒錢。

  舒淺手指勾了勾自己臉頰,略帶無奈:“教內的營生暫時都沒怎麼賺錢,等有了錢,屬於我的那些分你一半。”

  夫妻共有財產理應如此。

  蕭子鴻頓了頓,隨即像沒事人一樣,若有所思望著舒淺:“一半?”

  “嗯,今後我的營生都會有你一半。不過我對這些不是太會算,具體還要回頭再看,讓人給細算了。”舒淺琢磨著回頭教中能不能早些先教出一兩個會算賬的。

  她的私賬總是要和教中公賬分開的。

  蕭子鴻垂下眼:“若是教主真能做到,我今後的所有營生,也會分給教主一半。”

  舒淺全然不知道蕭子鴻的話代表著什麼概念,她眨眨眼很自然應下了:“好的呀。”

  一個“呀”字,讓這話瞬間有了瀛洲的味道,是江南吳儂軟語的味道。

  蕭子鴻放下了自己的茶杯,心裡有一根弦,繃緊,又緩緩放松。

  舒淺將各種瑣事都一一吩咐了下去,幾乎是面面俱到,將每個人都安排到了位。

  譚毅家中還有三個孩子,被她派遣教徒帶到賭場一道照顧。

  原本她對這個賭場進門前說了一句“暫且歇業一天”的,如今這兒不止是一日不經營,根本是這段時間都不會再開。

  她想著這賭場從此以後恐怕就是她的,還美滋滋想起了要如何開賭場賺錢。

  賭場絕對是賺錢的營生之一,來錢非常快。

  這時候的玩法多,不過多也是有限的多,她腦中可還有更多的玩法,一個個都可以用到賭場來。要不是縣城這小地方玩的人有限,她還想要開那種更為文雅的賭場,專門供有錢人玩耍。

  她琢磨了幾個點,悄悄和蕭子鴻說了幾個。

  蕭子鴻聽了之後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教主,從此以後,你放手賺錢,我放手護你。”

  貧窮的兩人一拍即合,野心膨脹,甚至埋頭商量起來將賭場開到州府,還琢磨著開到京城去,嘀嘀咕咕說了個沒完。

  等事後遠在教中的二當家知道這一切後,臉上止不住抽了兩下。

  自家崇明教在教主的帶領下,擴張得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點。

  喜憂參半。

  喬曼不懂這些,她的性子本就溫和,全然是隨著眾人去的。

  她知道了教中救下不少孩子後,當即心疼這些孩子得不行,叫上了教中的所有女眷,一個個卷起袖子,想要給這些孩子好好弄點吃食糊糊之類的。

  舒淺也就任由這些人折騰,沒有阻礙她們。

  女子本就該和男子一樣可以隨性的。

  這位縣丞的速度比舒淺想象中要快很多,他在通知了知縣之後,很快說服了知縣和崇明教合作來處理這件事。

  當然二當家並沒有允許舒淺冒頭。之後幾個賭場幾乎全是在他出手帶著教徒們和諸多差役攻下的,這也是二當家第一次明面上助衙門來處理事情。

  那知縣和舒淺一直都不曾有碰面。兩方凡是有腦子的,都知道不應該和對方見上這一面。

  整個案子處理得極為快速,明面上衙門是以這些賭場開得太過張揚,如今糧食急缺,青壯年都該去種田而非賭錢,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將這事處理了,背裡卻接連著牽扯出了不少人,救出了好些孩子。

  這些孩子數量總計加起來,才和麻婆那邊持平。也是麻婆動手太過多,以至於被舒淺抓到,順著直接將整個背後一條線給搗毀了。

  二當家回來匯報時相當嚴肅,將麻婆等人的行為轉告了舒淺:“這些人偷了孩子是準備賣到北邊或者西邊去的,那兩邊若是細查,牽涉太大,所以暫且擱置。”

  舒淺皺眉。

  二當家見舒淺皺眉,心領神會換了一個說法:“這件事如果鬧大,州府會管一些,可鬧到京城會成為一個大事端。京城如今不太平,稍有風吹草動恐怕就是血流成河。”

  “我懂了。”舒淺微微頷首,“繼續。”

  京城裡那位不著調,這世道還真是難以生存。

  姚旭看了一眼蕭子鴻,隨後繼續說:“如今總計有十九個孩子,其中九個孩子找到了父母,基本上都是養不了,後來另有人家想要孩子,就讓他們簽了契約。”

  舒淺點頭。

  “剩餘十個孩子,棄嬰,身有殘缺,現在教中有好幾戶人家樂意養一個去。還餘下三個。”姚旭對這幾個孩子同情,更沒有隨意處置,“我說了養這幾個孩子的,能先從教中領一筆錢和糧食。”

  舒淺點了頭:“餘下三個什麼情況?”

  “一個譚毅,不願意和任何人走。一個男童兩歲,腳只有一半,還有一個女童至今為止不曾有開口說話,兩歲左右,還不知道是不是癡傻。”姚旭回答了舒淺的話。

  舒淺想了想:“我這院子裡暫時開個屋子出來,給三個孩子住,平日裡讓譚毅和喬曼照顧剩下兩個孩子。譚毅,跟著我學做點事情。”

  譚毅是個極為聰明的孩子,能在暗街養三個孩子,還能讓蕭子鴻被“拐賣”到自己教中,以後長大了當個小軍師是沒有問題的。

  前提是沒有長歪。

  為了養活那幾個孩子,他已經被這日子、被周邊人,逐漸逼迫走上了誰都不樂意見到的路上。

  舒淺覺得這孩子還有救。

  姚旭聽著這話心中有數,當下應了:“我明白。”

  蕭子鴻在旁邊聽了她的安排,沒有插話。其實他對譚毅也有一點興趣,不過這個興趣太小,以至於他聽著舒淺收下了人,也沒有半點表示。

  姚旭還把賭場以及麻婆等人的情況說了:“這次事情到州府那兒被壓了下來,知縣的意思是,該罰的都要罰,半點不會少,不過名目並不是以拐賣。”

  舒淺疑惑:“嗯?知州那兒的意思,還是知縣的意思?”

  姚旭當然有自己的推斷:“州府的意思。”

  舒淺點頭表示了解了。

  這些人該懲處的都有了懲處,不管是以什麼名目,她都聽著高興。

  她順口問了一聲:“瀛洲那位知州是誰?”

  姚旭簡明扼要:“梁又鋒,世家子弟。行事眼光頗為長遠,平日不顯。極為勤奮,日常頗為操勞,對一些事情,經常親力親為。”

  蕭子鴻聽了姚旭的評價,卻是在聽了半天內第一次開口:“我聽說梁又鋒性子極為固執,不懂變通。”

  兩人的評價截然不同。

  姚旭看向蕭子鴻,點了一句:“梁又鋒曾經寫過一本遊記,是他年少時去各地遊玩所寫。裡面寫出了他遭遇過的事,以及他對事情的看法。”

  “《梁遊記》。我看過。”蕭子鴻點出了名字。

  姚旭聽了這話笑了下:“這本遊記略讀,那是半點看不出問題的。要細讀,每一章最後一頁開頭字和末尾字連著讀,成對,另有乾坤。”

  對此舒淺聽完只能感嘆:“這人年少時候真有空。”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0 PM

第24章

  梁又鋒這個人年少時頗為輕狂,那也是年少時。

  如今當了瀛洲知州,朝廷四品官員,年紀已是不小,膝下子女都到了適婚年紀。

  舒淺將兩人對梁又鋒的評價都記了個大概,在內心勾了個輪廓。人總是復雜的,而面對生活時,再猖狂的少年,也會逐漸交出一點自己的妥協。

  這點妥協可大可小。

  她適當了解了梁又鋒這個地方官的情況,也清楚了孩子們的具體安排,以及縣裡衙門對那些人的判決,便將這事當做是處理完成了。

  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和舒淺一貫聽著的都不太一樣。

  她開口問了一聲:“誰?”

  “譚毅。”外面傳來小孩並不響亮的回答。

  蕭子鴻起身,朝著匯報的姚旭邀請:“二當家今日可有空?不如向我介紹介紹崇明教。我在教中還沒有可住的地方。”

  姚旭看向舒淺。

  舒淺想了想自己只有一張床的屋子,再想了想周邊沒有一個空位的房子。

  她還有三個小孩要安排在附近。

  蕭子鴻還有兩個隨從,以及保不準其實會有更多的隨從。

  “唉——”舒淺深深嘆口氣,“缺人啊,連造房子都沒人。等蕭郎什麼時候能多帶些工匠來,什麼時候給蕭郎造個屋子。”

  蕭子鴻跟著深深嘆氣:“一個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的壓寨相公。”

  舒淺望向蕭子鴻,緩緩開口:“委屈你了。”

  她眼裡似有萬千的難言,可隨即勾勒出唇角的笑意,立刻讓蕭子鴻莞爾搖頭,甚至選擇當場離去。

  被自己壓寨相公嫌棄的舒淺朝著姚旭眨眨眼,無聲做著口型:工匠。

  姚旭心領神會,帶著一臉高深莫測的笑,緊跟著蕭子鴻出門,順帶將門口的小孩送進了屋子。

  房門關上。

  屋子裡就兩個人。

  一個是坐在那兒的舒淺,一個是剛剛踏進房門,帶著點無措的譚毅。

  譚毅的嗓子經過幾天的養護,如今聽起來已是無礙。

  他眼神有些飄忽,不敢直視舒淺。

  他從未想過崇明教的新教主會是一個才十五的女子,也沒想到所謂的壓寨相公超出他想象的不簡單,而這兩個人真正成親了,還陰錯陽差救了自己。

  “我……”他試探性開口,又緊緊閉上了嘴。

  二當家還沒來得及將舒淺的吩咐傳下去,如今譚毅也是不知道的。

  舒淺拿起桌上的空茶杯,替譚毅倒了一杯水,放在一邊:“坐下說吧。”

  譚毅暗中打量著舒淺的表情,心中帶著一絲不安,乖乖上前坐到了椅子上,雙手捧起了舒淺給他倒的那杯水。

  舒淺見他乖巧,心中軟了不少:“教中把幾個孩子都安排了下去。如今包括你在內,還剩下三個孩子。”

  這一點譚毅是知道的,他點了點頭。

  舒淺繼續說著:“教中給他們餵兩口飯吃是完全可以的,連你,我也可以順帶照料著。但我這兒,人都不會是白養的。”

  譚毅看著舒淺,這回頓了頓,還是點了頭。

  見人將她話都聽了進去,舒淺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她笑了笑,繼續與譚毅說著:“我如今想著,教中負責養的每個孩子,都養到十四。過了十四,就要在教中領活去做,換錢換物都行。手腳不便的,就做些筆頭活計,算賬記事一類總是缺人的。頭腦不靈光的,工匠也少人。”

  那兩個各有殘缺的孩子,正好是兩種處理方式。

  譚毅不再是點頭,而是低聲說話:“謝謝。”

  “你不需要替他們謝我。”舒淺這般說,“你需要做的,只是替自己做決定。比如是否願意跟著我學著做事。”

  其實譚毅跟著二當家也不錯,只是姚旭至今自己還理不斷剪還亂的模樣,還稍帶欠缺了一些為師者為長者的風範。

  倒是蕭子鴻……

  舒淺有些許出神。

  她很快回神,覺得好笑。是她想太多了,譚毅跟著蕭子鴻那個家夥,以後豈不是要長成一個心思深沈到看不透的小家夥。

  譚毅抿著唇,低頭看著杯子裡的水。

  水波蕩漾,水清澈能看到杯底。

  乾乾凈凈,卻是無人能缺。一如他旁邊的教主。

  “好。”他不覺得跟著一位女子做事有哪裡不好。整個教上上下下那麼多人,一樣在這個女子手下做事。

  就連那能夠吃下整條暗街的姚旭,現在也安分在舒淺手下處理著這樣那樣的瑣事。

  以及……他回想起出賭場時,見到的整個擁擠又有序,帶著殘暴血腥,又充滿了救贖感的場景。

  譚毅回望舒淺,眼神沒了進屋裡時的飄忽:“我願意跟著您。”

  舒淺朝著這孩子笑了笑:“那有什麼事情,你盡管問我便是。你和那兩個孩子不同,已開始明了事理,也該學些學問。這些天先在喬娘那兒聽些課,下了課就到我這兒來。”

  暗街不會教人識字,更不會教人算賬。

  譚毅應聲:“是。”

  屋子裡頭兩人相處融洽,定下了一個孩子今後全然不同的生活。

  屋子外頭一位二當家和一位壓寨相公並行,表面上一樣相處融洽。

  這些時日姚旭、畢山教中教外兩頭跑,喬曼帶著女眷處理著孩子的事情。舒淺在屋中為了完善教中的安全問題,埋頭安排各種瑣事。

  蕭子鴻被拉著“獻計”,直到如今才得空被姚旭帶著隨意逛一逛這崇明教。

  可憐他那些隨從,原本還能跟著他跑,如今都被他派遣出去“抓工匠”了。

  “教中這些日子除了將教周圈陷阱之類做好,另外還在改造農具,以及造新的工具。”姚旭並沒有對著蕭子鴻隱瞞什麼內容,

  蕭子鴻跟姚旭走了一段,沒有看到任何新的工具:“什麼工具?”

  “大部分都在河邊,比如筒車、水車、龍骨車。少部分在教中荒涼點,暫時還不能用。”姚旭簡單提點。

  蕭子鴻微微頷首:“沿河地帶,這些農具確實大大減少了人力。”他那會兒,這些農具通過了工部和戶部,早早普及了下去。

  如果是在造這些東西,他理解為什麼崇明教會缺木匠了。

  “教內過些時日最主要的營生,應該是白糖。”這點等賣的時候是瞞不住的。

  “白糖?”蕭子鴻怔了一下,“來自海外?”

  蕭子鴻在崇明教上下都不曾看到極為善水者,也不曾看到有海舟。他不知道崇明教最終是如何走向海外的,不過他確實是知道,崇明教極為擅長買賣東西,最初賣的就是白糖。

  姚旭朝著蕭子鴻挑眉:“嘖,怎麼就是來自海外?我們自己做的。”

  “以前我吃過一次,是來自海外的。”姚旭並不是生來就在這崇明教。他眼內的惆悵不過一閃,很快就被一股自傲所替代,“但我們教中的白糖,絕對做出來比海外得還要精良。純白如雪。”

  蕭子鴻聽著姚旭的話,笑了笑應了聲:“那不錯。”

  這白糖到底還是產量不高,姚旭也沒有給蕭子鴻細說,還是按著他們行進的順序,給蕭子鴻介紹著這教中上上下下。

  教中人但凡遇到他們兩個,必然是先打了招呼再離開,隨性得好似這個教中並沒有上下尊卑之分。

  有了白糖一事,蕭子鴻一路幾乎沒有說什麼話,只淺笑應著姚旭的話。

  等到有人找上姚旭做事了,蕭子鴻才尋了個借口離開,慢悠悠走回舒淺的屋子。

  舒淺早就和譚毅聊完了,這會兒她正在院子裡餵著小雞,臨時當做休憩一下。

  那群毛茸茸黃燦燦的小雞崽在地面上胡亂跑著,飛快啄著地面上的吃食。

  舒淺蹲在那兒低著頭,落入蕭子鴻眼內,明明一頭黑發,看著也毛茸茸的。

  蕭子鴻站在小院門口,忽然開口:“教裡要做白糖。”

  “是啊。”舒淺擡起頭看向聲音來的方向,“別站那麼高,看著我脖子疼。”

  蕭子鴻來到舒淺身邊蹲下,一起看面前的小雞崽。

  “白糖價格高,賣哪裡去都成。不過不能賣京城去,回頭惹了事情麻煩。”舒淺嘀咕著,心裡頭只覺得京城那家夥真是妨礙她做生意。

  蕭子鴻伸手碰觸了小雞崽的喙:“確實價高。高到滅了一個國。”

  “嗯?”舒淺疑惑側頭,“滅國?”

  “我以前隨意看到的一個話本。一個使團為了制出白糖出使他國,誰料那個國家正值戰亂,使團全被殺死。帝王震怒,滅了那個擁有白糖的國家。”蕭子鴻淡淡說著白糖滅國的故事。

  舒淺被逗笑:“那我可是能救一個使團,還有一個國。”

  蕭子鴻收回手:“不,你是能救一位帝王。”

  舒淺沒理解。

  蕭子鴻沒有看她,而是繼續觀察著面前的小雞崽們:“那位帝王唯一信得過的先生,就在那個使團中。”

  舒淺意外喜歡這個故事:“哪個話本?倒是有趣。”

  “記不得了。”蕭子鴻輕笑一聲,“左右不過一個話本。”

  舒淺惋惜。

  好在她也不執念,繼續認真餵養著這群小雞崽:“對了,我等賺夠了錢,就把這造糖的方子賣出去。你可別提早透出去了,這裡一半錢是你的。”

  蕭子鴻含笑答應了:“好。”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1 PM

第25章

  修養的日子過得很快。

  譚毅在自己傷勢好了大半,能隨意走動後,回了一趟暗街。

  暗街還是和往常一樣做著自己的生意,每個人就連鋪子的位置都沒有帶變化。

  他看著這一切覺得極為熟悉,卻因為第一次自己不再是過往的自己,而又覺得這一切帶上了點陌生。

  不用再細細觀察往來人是不是外邊來的,身上有沒有貴重的物品,需不需要偷了去換個吃食。也不用心驚膽戰自己會不會被哪一個暗街人出賣,隨時被抓走。

  到了七歲,若是再被抓去衙門,律法上所有的懲處,可以判的就都能判了。

  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過得就是這種日子了。

  朝不保夕,最終死在不知道哪一個角落中。

  譚毅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脫離這裡,更沒有想過他有朝一日可以學識字。

  識字,不是他能碰觸的東西。

  他受了傷,腳步不快,走到了偏僻的角落裡,鉆到自己過去一段時間住的地方。

  入眼破舊,骯臟,角落裡的物件基本上拿出去倒貼給人,別人都不會想要。破損的布條,不知道從何處撿來的碗和盆,還有極為小一袋乾豆子。

  以及……

  他在一塊木板下濕潤的土地中挖了會兒,挖出了一串銅板。

  譚毅把錢和豆子塞到懷裡,碗和盆都拿著,對這個地方沒有絲毫留念就離開了。

  暗街對他而言,每條道,哪怕是再怎麼狹小的道,都是能走的。

  成年人都尋不著的道中,他緩緩攀爬著,拽著自己的東西,從一頭穿到了另一頭。等到了地,他鉆出後,看了眼身後瘦骨嶙峋嗅著他的一條野狗。

  這條野狗朝著他咧嘴,很快就從他眼前跑走了。

  譚毅順著野狗跑走的方向走去,再走了一段,來到了一個小屋子面前。

  屋子很小,門看著是兩扇,其實合起來還沒一米寬。

  他擡起手敲了敲門:“五爺。”

  門裡頭傳出來比譚毅喉嚨被綁那晚喊多了,第二天全然嘶啞時更難聽的聲音:“譚毅?”

  門很快開了,探出了五爺的腦袋。

  五爺咧開嘴,朝著他笑。

  笑容滲人。

  譚毅仰頭:“我不住暗街了。這些東西給五爺。”

  他所有的家當,全在這裡頭。

  五爺其實根本不差這點東西。能在暗街活得挺好的人,不會差這孩子手上這幾樣東西的。可五爺還是接了過來:“碗、盆、豆子,還有一串錢。”

  “我今後就在崇明教了。”譚毅望著五爺,想起五爺給他介紹的生意,想起那位教主以及壓寨相公,“那兒挺好的。”

  五爺點了點頭:“有口飯吃就行。”

  譚毅少見咧嘴笑了下。

  他笑起來沒比面前的五爺好看多少,卻是他此刻最發自內心的笑了。

  “那我走了。”譚毅和五爺告別了,這不會是他最後一天來暗街,但是他最後一天屬於暗街。從今以後,他便是走到太陽下了。

  五爺全部收下了東西,看著面前的孩子,壓低了聲音:“走吧。”

  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走得越高越好。

  從暗街出去,最好永遠別回這裡。

  門再次合上,徹底分開了兩個世界。

  ……

  舒淺嘴裡頭叼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糖糕,和蕭子鴻一邊吃,一邊往崇明教一塊平地上走去。

  今個天氣絕好,有著明媚的陽光,同時又有著一層薄雲,還有陣陣暖風吹拂。兩個人就像是八百年沒有如此清閑過一樣,結伴慢悠悠在路上邊吃邊晃蕩。

  非常有夫妻相。

  姚旭正在那兒指揮著幾位新來的木匠搭建糖車。

  蕭子鴻這些天陸續找來了好幾個木匠,這些木匠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威逼利誘,竟是把自己妻兒父母一並接了過來,一臉欣喜簽了契約,幾乎賣身一樣哼哧哼哧幫忙幹活。

  左右契約上月錢不是舒淺給的,人又確實是甘願在幫她幹活,她也就沒管那麼多。

  糖車的構造並不難,首先是要長五尺、厚五寸、寬二尺的橫版鑿孔,隨後插入柱子,埋到地下,固定了糖車的位置,之後呢要安裝犁擔。

  犁擔裝好之後,還要添加適當的齒輪,能夠讓整個糖車像磨盤一樣轉動。

  等做好後,甘蔗放進去,轉動糖車,汁水就被碾壓流淌出來,簡單的很。回頭負責轉動糖車的到底是人還是驢還是牛,那就是教徒們自己的事了。

  蕭子鴻細細看了這糖車,初始並沒有覺得這裡頭有什麼講究的。

  木匠就算把這個糖車透露出去,別家也沒法制糖。

  舒淺又遞給蕭子鴻一塊糖糕:“甘蔗可以做出冰糖、白糖、紅糖,這和甘蔗的老嫩有關系。有些地方有霜,種出來的甘蔗就壞,會在甘蔗很嫩的時候就砍了,那時候制出來就是紅糖。沒有霜降的地方,就無所謂了。想要什麼時候制出來什麼糖都行。這裡頭具體時間教徒們還要自個琢磨。”

  蕭子鴻微微頷首:“嗯。煮糖漿也是個活。”

  “對。時間把握非常重要。”舒淺點頭同意,“說起來你打算在這兒待幾天?再久沒事麼?”

  蕭子鴻想了想自己的行程,想了想對如今的自己僅存掛念的幾個人:“無礙,教中有趣,待久也不厭。”

  舒淺嘴裡糖糕甜意十足,內心被這話哄得也高興:“雖然是虛偽的假話,但我喜歡。”

  “是真話。”蕭子鴻覺得這糖糕太甜了,甜到他開口說話都含著一股子不符合他性子的黏膩。

  他本身並不是重食欲的人,看舒淺吃得高興,這才沒忍住多吃了兩塊。

  姚旭聽了一耳朵,禁不住背對這兩人朝天翻了個白眼。他忙到這般舒適天氣依舊累到衣服濕透的,只求老天爺別讓他同時還要受這種黏膩的內心折磨。

  譚毅摸索過來尋找到舒淺時,就見教主和她的壓寨相公,站在一個巨大的木頭工具邊上閑聊著。

  他走過去恭敬喊了人:“教主,二當家。教……”

  卡殼。

  他一時間沒想出來要如何叫蕭子鴻。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叫蕭子鴻蕭郎或者蕭公子,他先前見到蕭子鴻基本上……有意避開順便養傷,沒怎麼叫過。

  舒淺從袋子裡掏出了一塊微微泛暗紅的糖糕遞給了過來尋她的譚毅:“叫他蕭公子就是,如果他樂意你叫他點別的稱呼,那就聽他的。”

  蕭子鴻再怎麼厚臉皮,自己能自稱“壓寨相公”,也不怎麼樂意讓一個孩子叫他什麼諸如“教主夫君”之類的話。

  他看著這孩子含笑:“叫蕭公子。”

  譚毅看著蕭子鴻帶威脅的笑意,悶悶憋出了話:“蕭公子。”

  蕭子鴻如何被“哄騙”上山已經不重要了,如今看這人,在場眾人覺得他根本就是順勢上山。

  姚旭想到庫存的那些刀陸續被送到不知道哪裡去,每次多兩把就少一把,心疼到滴血。那可都是錢,要不是能換工匠,他早就藏好了。

  舒淺知道的東西可比尋常人多了不少,對於刀少掉幾把給蕭子鴻,她是半點沒介意,等錢夠了,她還想研究火器。

  見著面前的糖車做得差不多,舒淺帶著身邊一大一小,往制糖那塊兒走:“糖糕好吃麼?”

  譚毅低頭將透明中微微泛紅的糖糕往嘴裡塞了點。咬了一小口,甜味就從舌頭蓓蕾上蔓延上來。小巧的糖糕軟軟糯糯,還有些抽絲,

  他含糊“嗯”了一聲。

  很是好吃。

  “糖糕帶著點甜味,又不會過於甜膩,還能適當充饑。”舒淺這樣說著,“下回等糖做出多了,多出來品質一般的糖,都能做成糖糕,一起拿出去賣。”

  旁邊兩人沒開口,任由舒淺琢磨著。

  “去州府賣吧,縣城裡有錢人還是少了點。人越是過得苦,會越是想吃點甜津津的東西,止不住的。”舒淺覺得以州府那位知州的性格,應該不會攔著她做正經生意。

  蕭子鴻聽著就覺得眼前有無數的錢,往自己的口袋裡跳。

  他此刻已深深覺得,自己這個“賣身”實在賣得太過好,在旁邊相當配合:“教主英明。”

  姚旭嘴角抽了抽,深深覺得“壓寨相公”很快就要名符其實,除了給他自己下屬下命令,天天就跟著教主在教中“遊手好閑”瞎晃蕩。

  當然,曾經過著每天被恭維的日子的蕭子鴻,渾然不覺自己朝著狗腿子方向堅定進發著。

  “得了空,教裡的女眷和我一道學做吃食,基本以甜的為主。在州府開成一個酒樓。”舒淺小算盤撥動得歡快,雙眼瞇細起來,一副精明的樣子。

  蕭子鴻認同:“回頭開遍大江南北。”

  舒淺:“對對。”

  姚旭一臉冷漠,繼續指揮眾人:“教主看著呢,大家爭取今日把這糖車調好。”

  辛苦忙碌著的工匠們見著教主了,一個個幹活更加麻利積極。

  設想是美好的,現實是人手不足的。

  舒淺看姚旭汗流浹背的模樣,將目光投向邊上的小家夥:“甘蔗還能做冰糖。教中還沒有人會,譚毅可要學?”

  沒有人手的情況下,小小年紀的也要用上了。

  譚毅一聽這話,立刻將原本舍不得吞咽下的糖糕三兩下吃完,認真看向舒淺:“我會好好學。”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1 PM

第26章

  “冰糖,依附於白糖。它要將白糖熬化,隨後用上雞蛋清,新生的竹子,熬煮一整個晚上,最終才能做出如同天然冰塊一樣的冰糖。”

  舒淺將冰糖的手法簡單說了一下:“冰糖的品級有五種,其中最上品的,名為石山。你整塊冰糖,如同一塊石山一樣大小。其後有團枝、甕鑒、小顆、沙腳。”

  基本上就是按照形狀大小來分。

  “嗯。”譚毅點頭牢牢記下。

  這是譚毅第一次受到一個鄭重的正事要求。

  他比舒淺想象中還要看重這冰糖的制作手法,哪怕不識字,甚至不知道舒淺說的有些字詞到底是哪兩個字,他還是將讀音給記下了。

  小小的人兒,換了教中給他準備的樸素衣物,養了幾天,人看著精神,板著臉應起來也可愛得緊。

  舒淺看著他這小大人樣子,笑意加深。

  冰糖制作的手法遠比白糖制作要簡單。

  只是這白糖制作已是不容易,要用白糖制造成冰糖,更是大部分人想都不曾想的。

  舒淺這般大膽,完全是基於她對這塊有所了解,當年看制糖時順手看了一眼制作冰糖的手法罷了。對於年紀尚小的譚毅而言,冰糖制法只會比白糖要簡單。

  雞蛋教中是有的,但是用雞蛋清來熬糖這種昂貴的做法,要不是舒淺是教主,恐怕不少教徒都要沖過來胖揍一頓開口的人。

  她把方法說完:“好好去識字,回頭我把冰糖制法和品級分類寫給你。若是連方法都看不懂,那可是丟人了。”

  譚毅重重應聲:“是。”

  “你留這兒先看看他們做白糖。都是制糖的方法,學一樣算一樣。”舒淺說完拍拍手就走了,將譚毅留在制白糖的這偏僻地方。

  關於向誰去請教寫字這件事,舒淺並沒有給譚毅詳細要求,那是譚毅需要考慮的問題。

  可以是喬曼,可以是姚旭,也可以是蕭子鴻,可以是教中識字的任何一個人。

  這孩子既然在了教中,總是要多和大家接觸的。獨自一個人舔舐傷口,偶爾跟著她,那可沒有辦法改變他自己。

  蕭子鴻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跟著走了。

  於是這兩個人又像是老年人一般,慢悠悠散步一樣朝著教中別的方向走去,惹來圍觀群眾們一陣唏噓。

  被唏噓的兩人在路上還在一言一語。

  蕭子鴻問舒淺:“這透明的糖糕是如何做的?”

  舒淺舔舔自己的唇:“糯米粉、水、油、糖,混勻了切成段,蒸一會兒就好。做起來可簡單,不過是放的量要下廚的人自己把握。”

  蕭子鴻應了聲。

  “北方沒有麼?”舒淺問他。

  蕭子鴻回她:“有的,少見,而我從未問過做法。”

  舒淺聽了這話咂舌:“那豈不是想吃還要去尋,都沒法自己做。”

  從未考慮過自己做的蕭子鴻點頭:“是,以後吃到好的就問一聲,食譜拿來交給你。”

  聲音漸行漸遠。

  ……

  瀛洲州府。

  “吾友,見字如面。不知吾兒可安好?”

  梁又鋒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封信,在心中嘆息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摯友,姚常林,那是個老糊塗。

  人年輕的時候多會犯糊塗,不過有的人在片刻後會改正,而有的人卻將這糊塗的惡果,傳遞到了幾十年後,甚至還能傳遞到百年後。

  姚家是世家,怎麼說來也是有了好幾代名士的家族。

  祖上出過了幾代朝廷重臣,以至於到了他摯友那一代,各個都是被整個家族寵壞了的。尤其是他摯友那一類,本就有著極高的才氣,更是容易將自己徹底放飛。

  梁又鋒在及冠之後,漸漸收斂起自己的鋒芒,專心考科舉,謹慎為官,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瀛洲知州的位置。

  而他的這位摯友,做官,覺得官場沒意思,沒兩個月就遞交了辭呈。辭呈如果只是辭呈就罷了,臨走還要揮墨寫小文章,嘲諷了一遍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要不是他是姚家人,恐怕腦袋已分了家。

  做人,自小風流成性,一轉眼沒人看著又惹出了事端。

  以至於至今還有一個庶長子,刺著不少姚家人的心。

  即便這個庶長子,遠在崇明山裡,割斷開了與姚家所有的聯系。

  而庶長子的那位母親,過門是以妾的身份過了門,高攀的日子過得很是抑郁,早早就過世了。

  當父親的倒是時常慨嘆,希望他能夠幫忙照料那個孩子,當孩子的卻恨不得從未出生在姚家,又心中暗自渴求著尋常的父愛。

  姚旭拜在自己門下時,年少的孩子眼裡明了世事的痛苦,那真是到如今他都無法忘卻。

  那時天氣極好,無風無雨,正值夏日最好時分,可小小少年叩拜那刻,面無表情,如入秋入冬,不見人間喜色。

  梁又鋒想著最近送去給那孩子的文房四寶,又想著那孩子專程托人送來的白糖,心中再度進入了嘆息。

  父子不相認,師生能這般相處也算是極好了。

  就當自己是他們僅存的聯系了吧。

  他這般想著,給自己鋪了紙,拿起筆快速寫起了要寄給遠在另一個州的摯友的信。

  說說那個極為會惹事的學生如今的日子,說說這瀛洲的趣事,勸勸摯友不要再荒唐度日,不如好好做點有意義的事。

  當然在信中,他到底還是有所隱瞞,沒有說出他那學生惹的事情是又多麼出眾,出眾到若不是他壓著,轉頭已到了京城,成為諸多官員案頭上一枚棋子。

  春去秋來,一日一日,父親沒長進,兒子卻越發出眾了。

  等到整封信寫完,放在邊上晾乾了,梁又鋒才拿起自己的公文開始處理。

  說起來這個崇明教,如今換了一個教主,實在是處事風格與以往不太一樣了。

  原本他以為是安分了很多,現在沒想到卻是如同半瞇眼的虎,隨時可能睜開那雙兇狠的眼,撲向它前方看準了的獵物。

  關於這位教主,姚旭即便是對著他這個先生,一樣瞞得緊。

  但願姚旭能夠看著點,不至於讓這個教惹出什麼大麻煩來。

  他想法一岔,跑遠了一點。

  對著面前的公文,梁又鋒失笑,隨即端正了自己的態度,重新處理起來這些事。

  他日常可是極為繁忙的。

  ……

  暗街這些時日,本還是和以往一樣的。

  只是一日日過去,總還是會有事情發生。

  比如……

  五爺死了。

  沒有人知道五爺是怎麼會突然死了。

  他明明在暗街還算是混得風生水起,幾乎是暗街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在這兒過著自己還算舒坦的日子。可即便這樣,他還是死了。

  暗街裡各種消息混雜,議論紛紛,可誰也不知道別人傳來傳去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好似沒有一個人在意,又好似人人在意。

  暗街裡官府還是差遣了仵作來看一下屍體。

  差吏本也該來的,不過人不樂意,直接讓仵作自個來了。

  屍體沒有什麼兇殺的痕跡,死時平躺在床上,看起來極為自然,或者說僅僅只是一個意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五爺的年紀不算小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北青,臉上卻不是很好看。

  北青在暗街過了一段日子,自從崇明教接管暗街後,他對五爺的事情,也算是暗街裡知道一點的人之一。說來可笑,他前些時日才又和五爺喝過一次酒。

  五爺一輩子活得不算容易,他自身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年輕時貪財好色,以至於仗著手腳還靈活,頭腦不清醒時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被人折騰了個半死。

  哪怕身體不便,開口變得嘶啞不成聲,五爺還是茍延殘喘一樣活了下來,並在暗街活到了如今這模樣。

  五爺和他喝酒醉酒時,曾說起過那時得罪的人。

  他說那人就坐在椅子上,喝著茶,含笑聽著他在下人的折磨下發出慘叫,看著他昏厥又醒來,雙目充血,不成人樣。

  說那人不算位高權重,卻八面玲瓏,手段狠辣。

  他說他一生最痛恨的人是那位,一生最敬佩的人,卻也是那位。

  北青還記得他當初聽完了這段話,還放肆嘲笑了一番五爺。要是他,絕對不會得罪這種人,寧可在這種人手下做事討好,也不要去找死。

  然而五爺則是更放肆笑了半天,說那人已經死了。

  株連三族。

  北青收回了念頭,重嘆了口氣。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事到如今無論當年發生了怎樣的事,人都已涼。說真,此刻北青還有一絲淺淡的懷念,懷念五爺那難聽到刺耳的嗓音。

  五爺死後,五爺那些遺物基本上都被送到了北青他這裡。

  錢,五爺不差錢。

  見不得光的寶貝,五爺也不差。

  北青取了其中部分錢給五爺體面入了棺,餘下的東西,應五爺生前曾提過的要求,大多放一道陪葬了。

  五爺的陪葬品是不會有人樂意去挖的。幾乎所有暗街的人,都知道五爺的陪葬品有什麼。

  各式各樣不值錢的玩意,鍋碗瓢盆什麼都有,棺材差點都沒給全部塞下。

  當時塞的人都委婉提出了盆什麼的實在要塞不如套頭上,差點被北青錘爆了腦袋。

  至於五爺多餘的錢,還有五爺的寶貝,應五爺上回喝酒時的要求,全部送到崇明教,交給譚毅。五爺很喜歡譚毅,對於譚毅,他從來都多有照顧。

  而在交給譚毅之前,北青對著五爺那些個見不得光的寶貝,思考了許久。

  最終,北青還是深深嘆息,帶著這些東西親自回了一趟崇明教。

  他沒有先找譚毅,而是找上了新教主舒淺。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2 PM

第27章

  崇明教練武場周圈此刻圍了不少人。

  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滿頭大汗、雙眼發亮看著練武場的中心。

  此刻的練武場中心, 一道倩影快速且靈巧攻向另一邊幾乎不怎麼動彈的……男人。

  這是舒淺正拿著匕首和蕭子鴻切磋。

  她匕首並沒有出鞘, 而蕭子鴻是赤手空拳和她對打的。

  原本按照她的想法, 匕首不出鞘是怕傷著蕭子鴻, 然而現實太過真實,真實太過殘忍。她無論怎麼用自己的匕首對付蕭子鴻,蕭子鴻都不曾被她的匕首碰到一回。

  一回都沒有。

  如果說和畢山對練, 舒淺是幾乎在和一個躡手躡腳不知所措的壯漢交手, 那麼和蕭子鴻對練,就是在和一個看透自己所有前進路線的世外高人交手。

  甚至蕭子鴻不經意的反應,讓她覺得有股迎面而來的血腥氣。

  論速度, 舒淺並沒有蕭子鴻快,論反應, 舒淺也不及蕭子鴻一分。

  唯一能算得上優勢的, 大抵是她沒有大開大合花俏的姿勢,而是直來直往, 每一招每一式好似下一秒就可以傷到對面的人。

  舒淺身上的鈴鐺聲對她還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導致她停下來喘兩口氣時, 盯著自己手上的手鏈,不知道第幾次考慮著要不要將這玩意給拆了。

  在崇明教過了些時日,其實舒淺早早就發現普通人家女子是不會在自己身上綴個鈴鐺的。叮叮當當的太不矜持。

  不過她身為崇明教的教主,當然不會有人到她面前說著鈴鐺有什麼不妥。

  畢竟舒淺本身就不是尋常人家女子。

  看了片刻, 她還是扭頭想, 罷了罷了, 畢竟算遺物了。

  蕭子鴻額頭上也有一層薄汗。不過這個薄汗完全是練武場上站久了,被曬得有些許熱導致的,連帶著臉頰都有點泛紅。

  舒淺的攻勢亮了不少人的眼,蕭子鴻的守備更是引得人高看了他幾眼。

  旁邊的教徒們見兩人停下了對練,議論紛紛後,有幾位上前給兩人遞了水,以及擦拭用的白布。

  北青正是這個時候出現在練武場。

  不少人認出北青,都和他友善招呼了起來。

  當初北青在暗街受到欺辱,都是教徒們幫他處理的。此刻他面對著自己的同伴們,一樣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友善笑容,而當視線轉移到舒淺和蕭子鴻身上時,他友善的笑就變得諂媚起來。

  “北青見過教主。”他朝舒淺行禮,“教主今日依舊光彩照人。”

  舒淺抽了抽嘴角“有事找我?”

  北青應聲“是。”

  舒淺看周邊人都看著他們,當即吩咐“你們繼續練,我先去忙。”

  眾教徒整齊應聲,很有氣勢。

  舒淺吩咐完,率先走離練武場。

  她邊擦著時不時還冒出的汗水邊問“這些日子暗街那兒如何?姚旭說暗街有你,基本上不用擔心什麼。”

  姚旭對北青是信得過的。

  她要忙的事太多,也就沒有插手過暗街的時。

  北青慢一步退在舒淺身後,回著舒淺的話“暗街一切照舊,只有一事發生。我這回回教中,也是為了這件事。”

  “嗯?什麼事情?”舒淺將人往偏僻一點的路上帶,等周邊沒人了才問。

  蕭子鴻很自然跟在了舒淺身邊,看向北青。

  感受到視線的北青頓了頓,見舒淺並沒有阻礙蕭子鴻跟著,心中轉過各種思量,這才開口將事情告知舒淺。

  “五爺死了。”

  舒淺和旁聽的蕭子鴻第一個反應是五爺是誰?

  三人緩走到愈加偏僻的地方,北青這才緩緩給兩人說起了五爺是誰“五爺是暗街的人,原本的名字,就連我也不知道。他很少說自己的事,僅有的幾次,也都是在酒醉後。”

  舒淺輕微點頭。

  “五爺得罪過不少人,身子早就不好了。現在年紀高了,很自然要走了。仵作來看過,沒看出什麼外人動手的痕跡。”北青要說的重點倒不是這些,而是關於譚毅,“他的遺物,都想要給譚毅。”

  譚毅在崇明教,如今還在舒淺手下跟著。

  舒淺略帶思考“五爺和譚毅在暗街的時候,很熟?”

  北青搖頭“說熟其實並不熟。不過五爺對譚毅確實平日裡照顧一點。暗街裡孩子生存不易,這孩子其實心底有一份善心,大夥兒看著都會幫一下。”

  “知道了。”舒淺問了另一個問題,“遺物是什麼?”

  北青回話“幾本律法相關的書,還有一把寶劍。另外有一個木盒子,是機關盒,裡面藏了東西,我沒有打開過。”

  他對著舒淺和蕭子鴻看著諂媚,話是每一句都屬實的,沒有半點欺瞞。

  “律法?”舒淺對這個是沒有想到的,相當詫異,“五爺一個暗街的人,留著律法的書幹什麼?他識字?”

  識字這個……

  “他不識字。”北青也覺得有些奇怪,但五爺最後一次和他喝酒,確實是說了他家裡有這些東西。

  蕭子鴻看北青一身輕松的樣子“東西呢?”

  北青看了眼舒淺,見舒淺也是一樣疑惑“東西呢”的眼光看他,立刻堆著笑“這不是怕直接帶到教中來,又沒和教主約好,萬一路上被我給弄丟了就難辦了。我這就回去拿。”

  “嗯。”舒淺記得這個時間點,譚毅該在喬曼那兒,“我去將人找來,等下你直接到我院中找我。”

  北青應下,得了話告辭後,匆匆離開這裡,回了暗街。

  舒淺和蕭子鴻一道往回走。

  蕭子鴻“北青預估了五爺的遺物的價值,這回上來是想要看譚毅在教中你這兒是什麼地位。”

  大部分人在兩人面前,心裡的繞繞彎基本上都掩藏不住。

  舒淺知道蕭子鴻說得是真的,也沒有責怪北青的意思“嗯。不過我有點還沒想通。”

  蕭子鴻“你是說五爺為什麼不提早把那些東西給譚毅?這位五爺和北青還算認識,否則不可能會選擇把遺物交給北青處理。”

  五爺不識字,暗街又不是一個的地方,留著有些書也沒用。

  他卻沒有選擇提早給譚毅。

  書在暗街肯定不算值錢玩意。暗街最值錢的絕對是江南少見的東西,外域、海外的東西都值錢。這種紙給那群粗人隨意撕扯都沒人要。

  寶劍和機關盒還好理解,書,他們兩個都沒想明白。

  舒淺聽著蕭子鴻的話,笑開“你真是我肚裡的蟲。”

  蕭子鴻矜持朝著她笑笑“謬贊。”

  兩人這番一說,就等著北青等下帶來東西後,也能給他們帶來一個合理的解釋。

  舒淺和蕭子鴻先去了喬曼那兒。

  喬曼專門折騰了一個房間用於授課。

  下面小桌子一張張的,坐了好些的教中孩童。每個孩子臉上都是一臉認真,耳朵豎起,不曾有一絲偷懶。

  譚毅坐在偏後的位置。他對外極為敏感,感受到視線,扭頭看向窗外,一眼看到了站在那兒的教主和蕭公子,身上繃緊了些。

  喬曼課講到一半,擡頭見外面舒淺和蕭子鴻,停下授課,問外面兩人“見過教主,蕭公子。”

  舒淺微歉意朝著喬曼笑笑,對著譚毅開口“譚毅,跟我來。”

  譚毅被點到名字怔了下,隨即小腰板挺更直,快步走出了屋子。

  “你們繼續。”舒淺揮了揮手,示意眾人不要被她打擾。

  舒淺帶著譚毅離開,其他孩子們見人走遠了,紛紛交頭接耳詢問別人知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直到喬曼輕咳一聲繼續上課,眾人這才重又安分下來。

  譚毅跟在兩人後面,小腳步邁得不快。

  他看了眼舒淺,又看了眼蕭子鴻,在心裡頭想著會是什麼事情。

  揣著一絲不安,他卻是一路上都沒有開口。

  等走到了舒淺的小院,舒淺帶著人尋了桌椅在院子中坐下。

  譚毅順從坐到了椅子上,小臉繃著,一聲不吭。

  舒淺尋了茶壺,先給蕭子鴻和譚毅倒了水,再給自己倒了水。

  等都坐著了,她才慢慢開口“五爺死了。”

  譚毅猛然睜大雙眼,驚愕看向舒淺。

  “他沒什麼親人,是北青給他入的殮。遺物,大多也是他收拾的。”舒淺抿了口茶水,“裡面有些東西,是打算給你的。”

  譚毅抿緊唇,沈著小臉坐在位置上。

  舒淺不說話,一時間三個人竟是沒人再開口。

  就這個詭異的氣氛中,北青匆匆趕回來,手上拿著一個包裹,見到三人後眼一亮,朝著三人小跑過來。

  簡單行了禮,他就將東西攤開放在了桌上“教主,東西全在這裡了。還有點餘錢我也一並帶來了。”

  譚毅盯著面前擺著的東西。

  幾本厚厚的書,一把價值不菲的寶劍,一個木盒,以及一包錢。

  舒淺伸手拿過書,翻開扉頁。

  一個印章蓋在上頭。

  “譚嘉澤。”舒淺念出了人名。

  她連著翻了幾本,全是這個名字。

  蕭子鴻在旁邊聽了名字後眉眼微動,隨後伸手取了桌上的木盒,研究起了機關。

  “譚嘉澤是誰?”舒淺問北青。

  北青搖頭“不知道。”

  譚毅一樣伸出了手,取了一本書翻看。基本上的字,他都不認識。

  反而蕭子鴻一邊把玩著木盒,一邊開口說了“明禮以導民,定律以繩頑。開國初年,這句話便被寫在了本朝律書的序中。譚家代代參與編纂律法,這譚嘉澤也不例外。不過五年前,天子問罪,株連三族。”

  “哢擦——”

  蕭子鴻手中的機關盒被打開。

  他將蓋子開口朝外,取出了盒子中的東西,小巧精致。

  “於闐玉印章,譚家每一位嫡系男子都會有一枚。”蕭子鴻翻轉手,念出了上面的名字,“譚毅。”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3 PM

第28章

  譚毅?

  舒淺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湊到蕭子鴻身側觀察著他手裡的那塊玉。

  玉通體乳白, 看起來色調極為柔和, 周圈像是帶著淡淡的光暈。舒淺憑著腦中的回憶, 疑惑說了一聲“和田玉?”

  “和田?”蕭子鴻重復舒淺的話, 搖頭,“是於闐玉,出於於闐, 也因出於昆侖, 被稱之為昆侖玉。”

  舒淺明白過來,他們兩個說的全然是同一樣,不過是不同時候這玉的名字不同罷了。

  如今那個地方名叫於闐, 而不是後來的和田。

  “這玉,比這把劍、這本書都值錢。”蕭子鴻將玉交給了邊上的譚毅, “應該是你的。”

  譚毅眼內滿是迷茫, 看了這玉,看了他們, 半點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譚毅從未記得過自己來自哪裡。

  他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暗街, 為了一口飯吃而拼盡全力, 這名字,好像就是大夥兒都這麼叫他,就這麼叫了過去。

  更小的時候,他手邊還會有暗街的人偶爾的食物贈送, 等年紀稍大點, 那些食物就少了很多。他每日要吃的量在增大, 餓了便要自己去尋東西來吃。

  他不是沒有想過父母,家,這些類的事情。

  可他從未奢望過這些會帶給自己麼,更沒有奢望過有朝一日會尋到親生父母。

  只是面前這個印章,那些書,那把劍,串聯起來將他的身份到了個分明。

  他不是沒有父母。

  他不是沒有過家。

  只是他全家,到了如今已只剩下他一個人。

  舒淺太明白這個眼神。

  從未得到過,得到過卻失去了,原本設想過的問題忽然有了一個答案,好似人的一生增加了一個必須要面對的事。

  她能想象這少年在迷茫過後,會試圖去了解,去試圖做點什麼,而最大的可能確實走向讓自己更痛苦的矛盾中。

  在場的幾個人對譚毅的身份,都有了隱隱的猜測。

  這世上有一名叫譚毅的孩子,出生在一個開國有功的家族中。

  這孩子的父親,名叫譚嘉澤。

  譚嘉澤做過地方官,後前往京官為官。他一生或許是為官清廉的,刑罰分明的。只可惜處理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都太過殺伐果斷,半點不懂圓滑變通。沒過多少年,他就成了帝王的座下亡魂。

  甚至誅連三族。

  是帝王心中不喜想要殺他麼?

  是。

  但其中還有太多的人,都試圖借著那帝王的手,殺了這一家人。幸免的只有七歲以下,以及年滿六十以上的。年滿六十的一口氣都咽不下去,幾乎都過了世。

  以至於最終唯獨年幼的譚毅活了下來。

  他或許是被五爺帶到暗街去的。

  或許是別人。

  反正五爺認出了他,在恨他的父親,也詭異敬佩他父親譚嘉澤的情況下,在隱蔽處將他逐漸帶大。

  不讓譚毅活得好一些,也沒讓他活得更差。

  死後,五爺再將該給譚毅的東西都給他。

  舒淺想,或許是五爺在看到這孩子時心軟了。

  或許是五爺當年和譚毅父親的矛盾,和他們想象中天差地別。無論如何,現在人都已不在世上,獨留下這麼一個小小孩子。

  “人都過了,回頭記得去墳頭倒杯酒。”舒淺給譚毅點明方向,“其它再多的,都和你沒有關系了。”

  事情太過突然,譚毅迷茫看向舒淺。他是下意識將自己的臉轉向了有聲音的方向,下意識點了腦袋。

  聽了,話在腦子裡,卻是難以理順。

  舒淺嘆氣“有事盡管和我們說,別自己整日裡瞎想的。”

  譚毅又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北青見事情處理好了,看自己留在這兒也沒什麼可說的,便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舒淺想和譚毅說兩句,可見譚毅如今這樣子,也知道現在並不是說這些最好的時候。現在她無論說什麼,譚毅都聽不進去。

  小孩此刻看起來弱小又無助,萎蔫成小小一團待在那兒。

  許久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要告辭“教主,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舒淺低聲應了“嗯。”

  譚毅抱著那些東西離開了舒淺的視線。他整個人背對著他們,還處於飄忽的狀態,仿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目送走了小家夥,舒淺回過頭忽然發現一件事。

  旁邊蕭子鴻一直在盯著自己看,還看得有點認真,看了好似有一會兒。

  她歪了腦袋,看向蕭子鴻,帶著點小疑惑“盯著我看什麼?明明是你比較好看。”

  蕭子鴻料到了前一句,沒料到後一句,無聲笑了下“我看不到自己。”

  舒淺覺得有點道理,點了點頭。

  她點腦袋和別人總不太一樣,給人感覺是正兒八經將人的話給聽了進去的,光看她那樣子,心裡就能軟好幾分。

  至於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蕭子鴻過了半響,看舒淺溫吞吞喝茶的樣子,腦內回憶著譚家最後一個子嗣在多年之後掀起的腥風血雨,覺得世間萬事果然都有其因果。

  譚毅如果沒被舒淺救出來,一切又是另一種發展。

  蕭子鴻看著舒淺,看得不僅僅是舒淺。

  他眼內帶起了一點點暖意“譚毅需要好好看著才可。”

  舒淺茶喝了一半“可不是。說來,我也是沒想到賭場那天人那麼多。等回頭到教裡了,我頭上冒了一陣的冷汗。那天人帶太少,還好有你在。”

  那天人是帶少了些,若沒有自己,舒淺確實沒法輕松走出。

  蕭子鴻跟著舒淺喝茶,輕輕應聲“嗯。”

  他原來此生也成了一分因。

  由於蕭子鴻總是看自己,舒淺覺得自己的壓寨相公,自己看少了那可虧了,喝個茶便就盯著蕭子鴻看。

  四目相對,一言不發。

  沒什麼話說時候只對視,總是容易笑出來。

  像在玩什麼可笑的遊戲。

  舒淺看了小半會兒,忍不住就在邊上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兩個人楞是將喝茶這個尋常的事幹出了別樣的味道。

  笑了好半天,舒淺才緩了過來。

  她臉上紅撲撲的,還帶著點笑意,說起了另一件事“賭場回頭再開了,得空我們就去看一看。騎驢去。”

  蕭子鴻“……我可以騎馬。”

  舒淺帶著點揶揄眨眨眼“那我騎驢,早前要不是你忽然上山,我早就騎驢去縣城裡走一遭了。”

  原來是因為自己,這才沒見著那一幕麼。

  不過倒是也足夠了。

  蕭子鴻唇角勾起了小弧度。

  沒有馬車與驢的交錯,有騎馬的少年,和騎驢的少女結伴。那是他從來不曾設想過的事情。

  舒淺放下了茶杯,喝飽了。

  她對著蕭子鴻一個勁看“你笑和不笑,給人真是兩種感覺。”

  蕭子鴻任由她看。

  “好看。”舒淺最終給了這麼一個評價,起身美滋滋離開。

  她腦子裡不僅覺得這樣笑著的蕭子鴻好看,還覺得先前打鬥過後的蕭子鴻也好看。運動過後的少年擦拭著臉上的薄汗,臉上還泛著一絲紅意,一舉一動滿是夏日的味道。

  當然她不會對著蕭子鴻說那麼細。

  不是覺得蕭子鴻會覺得羞恥,而是她覺得她心裡頭暗暗過分就足夠,說出口了就過了頭,如同調戲良家婦男一樣。

  壓寨相公算是良家婦男麼?

  自家的相公能用調戲麼?

  舒淺一邊走,腦內一邊拐到了別的奇怪方向,禁不住嘿笑一聲。

  蕭子鴻看著人走了,看看邊上搭建了一半的自己屋子,覺得需要再折騰幾個工匠來。

  這都幾天了,一個臨時的屋子都搭建不好。

  萬一回頭搭建好了,他有事回京,在教中一夜都沒睡豈不是虧大了。

  崇明教到底還是太缺人了。

  此刻的蕭子鴻差點給忘記了,他自個也缺人得緊,不過缺得不是匠人,而是謀士、武將以及各種擁有家世背景的人才。

  ……

  入了夜。

  月色照亮了整個崇明山,也照亮著整個崇明教。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教徒們,大多都早早去睡了。

  偶爾有幾乎人家還點著燈,一盞盞也漸漸滅了。

  崇明山的竹林中,黑貓靈巧下了山,那雙琥珀色的雙眸四處搜尋著,在聽到有人聲後,悄無聲息躲藏到陰影角落中。

  等到人走遠,它又飛快跳躥出來。

  在空氣中用濕潤的鼻頭嗅了嗅,它呆在原地,似乎是尋不到位置。

  “哎,哪裡來的黑貓?”竹林獵戶在窗口猛然看到了黑貓,略有詫異說出了聲。

  話音剛落,那只黑貓雙腿一蹬,轉眼就消失在獵戶的眼前。

  獵戶疑惑探了探身子,隨後也就沒有再管那只黑貓了。

  不過他嘴裡還是嘟囔了一句“怎麼大晚上見個黑貓啊。”

  這山上還是有點猛獸的,這只野貓不知道怎麼成功活到那麼大,敏銳是正常的。只是獵戶心裡總覺得見了黑貓不是那麼個滋味,怪別扭的。

  閃躲極快的黑貓順著這條道,踏著自己的小步,一步步在教中,像是漫步一樣路過著。不過它沒有預料到它走出來的方向,人氣味越來越多……

  驚慌失措下,它原本漫步走動著的,漸漸加快了腳步,在後來就成了四處逃竄一樣,想要尋找到合適的突破口。

  好在即便人氣味多,但人並沒有直接沖到它面前來。

  大多數時候晝伏夜出的黑貓心有戚戚,最終摸索到了偏遠一些的一個屋子裡,尋了個最安靜的,跳躍進去,一頭紮進床底下。

  月色對它而言還是太亮了。

  床下是個好位置。

  它舔舐了一下跑動過程中弄臟的毛發,隨後睜著眼看著床下外邊的那點亮光,一直到許久之後,它才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了平穩的睡眠中。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3 PM

第29章

  夜晚總是人情感最為薄弱的時候。

  沒有人聲, 沒有喧嘩, 沒有瑣事讓人分心。

  屋子裡總共就三個人,兩個都還不懂世事,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偶爾還吐一個口水泡泡,好似白日裡沒有吃飽一樣。

  譚毅沒有坐在床上,而是在床邊拿著五爺留給自己的遺物,看著, 哭著。他哭起來沒有絲毫的哭嚎聲, 只哭到換不過氣時,喘兩口氣緩緩,吸一吸鼻子, 隨後繼續默默流淚。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那麼多淚水。

  五爺對他算不上好, 算不上差。

  暗街的人大多和五爺差不多,對他算不上好, 算不上差。

  他一度覺得,人和人之間相處,便就是和暗街那樣的。

  這世上大多都是利益往來,少有的善意,都是人樂意給就給了,不樂意給就不給了。

  那些不經意來暗街的人,是出生占了便宜的。

  不過他從未想過, 不, 那些人在外頭的日子是他想過的, 卻無法想象出來的。

  就好似他只能從走商那兒知道京城是如何的,走商會說京城繁華的街道,會說京城駿馬狀元,紙醉金迷,食肆和酒鋪的香氣從街頭一直到街尾。

  他聽說,也想象不出來。

  對於譚毅而言,暗街裡每一個給他了微小善意的人,都是在他記憶深處帶上深深烙印的。無論是和他合作騙人的壯漢,還是給他一個包子的五爺。

  死亡在暗街並不少見。

  可這麼近的告別,在他記憶中是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次。

  他沒有料到五爺會突然死去。

  仿佛暗街就在這一個日子裡,就和那扇分隔開他和五爺的門一樣,徹底將他隔離出去了。

  眼淚掉得厲害,譚毅根本不敢上床鋪。

  床鋪是教中特意給他們準備的,若是濕了,明日必然要花費時間去清洗。他若是少聽了一課,就少一日跟上別人識字學算賬的進度。

  今後他除去學識字,學做糖,還要學律法。

  對,他是有家人的。

  他家裡頭每一個男子都自小學各式各樣的法。

  然後被皇家滅了,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做不了。

  其實他對皇家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都不清楚,那距離他太過遙遠了。比所謂的京城更加遙遠。

  譚毅哭的理由太多了,以至於他只知道自己難受,知道自己想哭,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為了什麼在哭。每一個點都壓在他身上,壓得他用手抹去了滿臉的淚,禁不住再次停頓下來深抽幾口氣。

  他的雙眼紅腫得厲害,在黑夜裡因為淚水也亮眼得厲害。

  他也不敢哭出聲。

  哭出了聲音,必然會惹來床上兩個孩子一道哭鬧起來。這群小家夥為了吸引別人註意力,就愛哭鬧。啞巴還好,另外一個太機靈,還愛亂爬,遠比別的孩子看起來腦子靈活。

  譚毅抽氣抽得太快,禁不住打了個嗝。

  舒淺略帶困倦睜開雙眼。

  她正準備閉上眼繼續重新入夢,耳邊隱隱聽到了抽氣聲。很輕,透過屋子後,更是輕到她若不是耳朵這會兒意外敏銳,根本不會在意。

  周邊還住了幾個孩子。

  想到這一點,她起身披上衣服,踩著鞋下了床。

  夜晚每一點動靜都會造成很鮮明的響聲。

  她放輕了自己的每一個動作,走到門口,開門,走向另一個小屋,靜在門口細聽了一下。

  屋裡頭有孩子均勻的呼吸聲。

  隔開一會兒,忽然又響起了一股抽氣聲。

  這並不正常。

  舒淺悄聲推開門。

  屋裡頓時有了別的動靜,倉亂東西移動的聲音。

  借著外頭的光亮,舒淺走進門,很輕易和床邊上瞪大眼流著淚,還屏息的譚毅對上眼。

  譚毅似乎是被她嚇到了,傻乎乎看著她,隨後又因為淚水糊了雙眼,察覺到自己再次在舒淺面前失態,都忘記了要伸手擦自己的眼淚。

  這呆楞的樣子看得舒淺心疼又好笑。

  她走進屋子裡,看床上兩個小家夥還睡得深沈,低聲詢問譚毅“要出去走走麼?”

  這已是談話的意思了。

  譚毅匆忙點頭,將自己的東西真收拾好,這才走到舒淺身邊,準備跟著舒淺走出屋子。

  舒淺去旁邊櫃子裡替譚毅拿了件衣服,隨後走出屋門,等著譚毅走在自己身邊,將衣服給他披上了。

  這會兒整個教內已沒有人還醒著了,也就他們兩個會選擇大半夜在外頭隨意走走的。

  考慮到孩子腳步小,舒淺走得不快,很是替譚毅著想。

  山上風吹來稍帶有點涼,好在兩人都披了衣服,並沒有覺得冷。

  風吹來,譚毅也不怎麼想哭了。

  他安安靜靜走在舒淺身邊,一句話不吭聲。

  舒淺想著蕭子鴻先前說的話,想著這孩子要是沒有被自己救出來可能會有的遭遇,覺得是該和他聊一聊的。尤其是他的年紀還那麼小,未來還那麼長。

  她慢慢開口“我以前沒有父母。”

  無論是哪一條命,她的記憶裡都沒有父母。

  譚毅耳朵動了動,聽著舒淺說話。

  “以至於我被帶來教中,他們告訴我,我有一個父親,還是一個當教主的父親。我還有點不明白。”舒淺這樣說著,“我第一次做人子女。”

  每個人都該是第一次為人子女,而她不巧,兩條命中這都屬於第一次。

  譚毅這回也是這樣。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腳,抿著唇。

  舒淺回想自己的心理變化,分享給旁邊的譚毅聽“我做教主,慢慢感受著我父親在這裡過的日子,偶爾聽聽他以前的事情。然後我一點點喜歡上這裡,做我想做的事情,過我想過的日子。”

  老教主是就這麼死了的,有點倉促,又有點必然。

  死亡後帶來給親近的人,第一的感受都是無盡的空虛和茫然。

  譚毅將舒淺的話全部都停了進去。

  在等舒淺不開口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帶著茫然問舒淺“我的家人,是被皇上殺了的。”

  舒淺想那可是全天下最糟心的事之一了。

  “嗯。”她應聲,“是的。”

  “他們是壞的,還是皇上殺錯了?”譚毅問舒淺,問得聲音很低,卻很直白。

  舒淺覺得這問題真是她最近聽過最難的問題。

  她停下了腳步“如果他們是壞人,你會怎麼做呢?如果是皇上殺錯了,你又會怎麼做呢?”

  譚毅跟著停下腳,微微仰頭看向身邊的舒淺“教主,我不知道。”

  他家人既然會制定法律,理應是對皇家、對天下都算是做了事的。可他們在最關鍵的事情上,是否有做錯了的呢?否則皇上為什麼會有理由殺了他們呢?

  舒淺其實也不知道譚毅的家人是怎麼樣的。

  她沒有那麼多的消息來源。

  而對於不同的人來說,譚毅的家人是好是壞,答案必然是不同的。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譚毅,“不過我想,如果我是你,無論我的家人好壞,我會去了解他們。等到許多年之後,我再做下我的決定,同時最重要的,是過好我這一生。”

  譚毅迷茫,還是沒有完全懂。

  舒淺蹲下,伸手揉了揉譚毅的小腦袋“無論是你,還是我,我們生下來都是無辜的。他們所做出的任何事情,都是他們所決定的,而他們為他們的決定,付出了該有的代價。”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而我們,活著的每一日都和別人有了瓜葛。比如我,在教中的每一日,都要為教徒們負責。他們的性命,在我同意當教主的那一天就掛在我身上了。這些是我做出的決定,是我所要付出的代價。”

  譚毅看著舒淺。

  “你這一生,活著是為了你自己。你姓譚,但你更是譚毅。”舒淺不知道譚毅能聽明白多少,但她已盡可能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

  他這一生,可以去了解他家裡所有的事情。

  他這一生,該是為了他自己活著,為他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而負責。他可以為了早就逝去的家人活出一種活法,也能為了他自己,活出另一個活法。

  “我……”譚毅張嘴發出了一聲,停了停,最後他低聲,還不是很肯定,卻試探性回了舒淺的話,“教主,律法上不是那麼說的。”

  律法上對於父母子嗣夫妻的規定,他即便小,也隱隱聽說過一點。

  他不過是年紀小,這才沒有被殺了。父母造孽,他也該承受一些的。

  他和皇帝,該是敵對的?還是說什麼呢?

  譚毅還迷瞪瞪的。

  “律法有修訂的人,每個朝代都不一樣,不是麼?”舒淺從未覺得這些不能告訴孩子,反而向他揭開了這個世界的弱肉強食的現實。

  她笑了下。

  “並不是什麼律法都是對的,並不是誰說的話都是對的。你聰明,你有能力,你會明白更多的事情,更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甚至,決定這個世上所有人,能做什麼,該怎麼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這才是我希望你們都識字,去學著了解你們從未了解過的一切的原因。

  “是非功過,他人評說,但你做出的事,只在你心裡頭,才能真正給自己評斷。”

  譚毅懵懂點了腦袋。

  他現在是半點不會想哭了。想不通的事、難過的事其實還是一件又一件的。但他覺得跟在教主身後,似乎前頭都是亮堂的,一切都是可以解決的了。

  “我會好好學,努力長大。”然後懂得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等到一日,變得可以決定很多人能做什麼,該做什麼。

  舒淺重新站起身子,笑出了聲“那麼今晚,該歇下了。”

  譚毅肯定應聲“嗯。”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5 PM

第30章

  舒淺將譚毅送回到他屋內。

  屋裡另外兩個孩子依舊睡得極熟, 半點沒有被吵醒。

  她看著譚毅用水抹了一把臉後, 回到床上躺下,這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子。

  屋子邊上不遠處造了大半的屋子,由於工匠們隔三差五被教徒們叫去做別的事情, 到現在還沒有徹底造好。

  蕭子鴻到如今在教中都沒有睡的位置。

  算是這世上最委屈的壓寨相公了。

  舒淺看著那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隨後踏入屋內鉆回了被窩,暖滋滋將自己團團好, 重新入了夢。

  床下的黑貓靜靜睜著眼, 在確定床上沒有動靜後,重又閉上了雙眼。

  一夜好眠。

  第二天,舒淺憑著生物鐘朦朧睜開了眼。

  她不過躺了片刻, 很快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腳晃蕩到床邊, 她伸了個懶腰,思考著今日要做點什麼事。

  赤丨裸的雙足套上襪子, 重新垂落下去,正要往鞋裡套。

  腳上忽然感受到輕微的觸碰。

  力道極為微小,但又立刻吸引走了人全部的註意力。

  嗯?

  什麼東西?

  她身子一僵,低頭看去。

  一只帶著短毛的爪子微微張開,悄咪咪再次觸碰了一下她垂下的腳。

  小心翼翼,卻又充滿了好奇心。

  那爪子毛發漆黑柔軟,指甲卻纖長尖銳, 看得人倒抽一口氣。

  舒淺當即趴到了床邊, 和床下那只小東西對上視線。

  只見床下小家夥睜著那雙琥珀色的貓眼, 慢悠悠收回了自己的小爪子,整個身子團在那兒,張開嘴露出尖牙,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舒淺被逗得笑了起來。

  她沒想到自己一覺睡醒之後,會看到一只貓。

  這只貓看來看去,還正是她當初在山上看到的那一只。

  她眨眨眼盯著貓看,貓……鎮定自若打完哈欠,隨後一動不動,就那麼看著她,一臉無辜的模樣,好像霸占的不是她的床底。

  這可是野貓。

  舒淺警告了自己一頓。

  野貓的指甲太過鋒利,她還沒打算以身試爪。

  她換上了衣服,洗漱,出門,還給自己的窗留了一條縫,方便那只貓自己跳出來。顯然這只貓昨天晚上就是通過她的窗戶跳進來的。

  正當她準備離開窗口了,卻沒想到那只貓從床下探出了腦袋,看了看外頭,隨後從床下徹底出來。

  這黑貓才走了兩步,舒淺就察覺到了不對。

  她視線往貓身下挪了挪,回憶著這貓當初見的時候,肚子有這麼胖麼?

  怎麼好像是,懷了小貓?

  舒淺湊在窗口滿腦子問題,又不是很敢去被這貓拉一道口子。

  “教主,你在看什麼?”喬曼略帶好奇的聲音從邊上傳來。

  她還沒有去上課,如今剛給舒淺送早飯來。

  見舒淺正在窗口,她跟著湊上來朝裡望了望。

  等看到了屋子裡的黑貓,還和黑貓對上了視線,她訝然驚呼“貓呀。”

  舒淺看著貓“嗯,你看是不是懷孕了?”

  聽到舒淺這話,喬曼視線往下移了移。

  那黑貓在半道上停了下來,端坐在那兒,還是具有一股子獨有的優雅。微微有鼓起的腹部確實能讓人看出異樣。

  喬曼更加吃驚“還真是。這是從山上下來吧。怎麼就到教主屋裡來了?”

  “可能是覺得我這兒安全,回頭拿個碗裝點魚來。”舒淺吩咐了一聲,“有多餘的肉、奶也成。”

  教中養牲畜的不少,可肉和奶還是稀罕玩意。

  “魚是有的,孩子們時常去抓一些來。至於肉,鵝下水行麼?”喬曼其實也沒養過貓,“現在吃鵝的越來越多,好幾戶人家都養起了鵝。”

  舒淺點頭“成。”

  喬曼見舒淺半點沒嫌棄那黑貓,還要餵食的樣子,自然很有眼色,不會隨意說點什麼來制止教主養貓。

  她將吃食在院子裡給舒淺布置妥當“教主先用了吃的。等會兒還有喜事要告訴你。”

  舒淺不再看那忽然出現的黑貓,放任它在自己屋裡,走到椅子上坐好“什麼喜事?”

  喬曼吃吃笑兩聲,就是不肯當下告訴舒淺,惹得舒淺的好奇心起來了。

  早上熬的粥,點綴了一點綠色,清爽又暖胃。

  等她吃完了喬曼給熬好的粥,蕭子鴻也日常來教中尋她,身後跟著許久不見的紅二,手上還拎著一個紙袋。

  “蕭公子。”喬曼和蕭子鴻招呼了一聲,“可要喝點粥?”

  桌上的碗筷還沒收拾掉,滿是食物的香味。

  “不了,用過了。”蕭子鴻將紙袋放在桌上,舒淺就聞到了紙袋裡蔓延出一股子和粥截然不同的香氣。是奶香。

  舒淺看著紙袋“這是什麼?”

  “酥油泡螺。”蕭子鴻將紙袋打開,裡面塞了一個個螺狀外型的吃食,小巧可愛,精致異常。

  這玩意明顯不該是用紙袋裝的,也不知道蕭子鴻是從哪裡弄來這甜食,楞是裝在了紙袋中給她。

  舒淺自從到了崇明教,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吃食,隔著聞著就奶味十足,等打開了紙袋,聞起來更香甜。

  “味道不是很甜,吃多了膩。若是你喜甜,回頭自己做時可以再加上一點糖。”蕭子鴻這般含笑說著,“我問了食譜,寫下來了。”

  紅二在邊上立刻掏出一張紙,放到了舒淺的面前。

  舒淺還記得自己上回吃糖糕時說的,遇到好吃的,便要問吃食怎麼做。沒想到蕭子鴻還真的去問了。

  這種吃食食譜對於酒樓,亦或者是廚師而言,都是極為重要的,就怕透露出去轉頭就被人學了去,店內招牌便沒了。

  舒淺當時也就隨口一說,全然沒有想到會得到一張食譜。

  好似她被人放在了心尖尖上。

  她掃了一眼食譜,半個字都沒看進去,擡頭朝蕭子鴻露出了一個笑顏“謝謝。”

  眉眼彎彎,是發自內心的笑,沒有一點收斂。

  蕭子鴻跟著回了她一個淺笑。

  舒淺取了一個放在嘴裡,一股子奶味,入口即化,不算太過甜膩,可以說是如今這會兒少有的甜食了。光是這麼一嘗,她就想出了好些加工做法。

  想來料中是有放奶的。

  可惜南方家中飼養牛羊的人家太少,這東西估摸要在放牧的邊疆才容易多產一些。

  她這才吃了一個,“喵嗚~”一道黑影躥上了桌子,鼻翼一動一動,對準了紙袋止不住嗅著味道。

  酥油泡螺味道濃郁,讓它禁不住張開嘴伸出舌頭試圖想舔一下。

  誰料它跳上桌子的動作足夠快,舔舐的動作卻完全沒有旁邊那人的手快。

  紙袋子不過一瞬就消失在了它面前。

  黑貓伸出一半的舌頭卡在那兒,一臉茫然歪頭,半響才發出了又一聲“喵嗚~”

  瞪圓的眼睛,無辜又純良。

  蕭子鴻手中拿著紙袋,見著這只貓,笑意淡了很多“哪裡來的黑貓?”

  黑貓沖著蕭子鴻叫喚“喵嗚~”

  它嗅覺靈敏,反應過來剛才那紙袋到了蕭子鴻手中,當下就朝著他不住叫著。

  “山上那只?”蕭子鴻問舒淺。

  舒淺點了點頭,還補充了一句“好像是有了孩子,這就下了山。”

  蕭子鴻看著黑貓,很是順手將紙袋塞到舒淺懷裡。

  黑貓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又轉向舒淺,再次叫喚起來。

  蕭子鴻臉上的笑意不知道何時變得微妙起來“我記得,你說這只黑貓像我。”

  舒淺想著這貓在山上那高冷的姿態,那優雅的姿態,那山野精靈的姿態,再面對著面前這只貓,鼓著肚皮,沖著自己不住叫喚著,還帶著一絲純良討好的模樣。

  她眼神莫名飄忽了起來“我說過麼?”

  不過隨著兩人逐漸熟絡起來,就近日蕭子鴻的態度而言,這黑貓和他確實還是……相像的。

  別說舒淺了,就連喬曼眼神都飄忽了起來。

  還,還真有點像!

  蕭子鴻本就人精,見兩人這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

  他總不能和一只貓計較,直接繞過了這話,轉頭還是說起紙袋裡的吃食“這酥油泡螺價格昂貴,快些吃了。”

  舒淺被黑貓盯得緊,手剛準備伸向袋中,就感覺面前這煤球一樣的小家夥正蓄勢待發準備撲過來。

  她哭笑不得取了一個放到貓嘴邊“不給怕是要撓我,就給它一個。”

  蕭子鴻看那原本不住叫喚黑貓頓時安穩下來,乖巧蹲在桌上舔起了酥油泡螺,不作聲。

  一袋子統共沒有幾個。

  舒淺給了喬曼一個,再往蕭子鴻嘴邊塞過去一個“快吃了,回頭沒吃完這貓又要喵喵叫不停。”

  蕭子鴻微怔,擡手想要接。

  “張嘴。”舒淺見黑貓舔著嘴裡的,眼睛瞅著她這邊,忙把酥油泡螺朝著蕭子鴻嘴邊又遞了遞。

  蕭子鴻咬下,將整個酥油泡螺收入嘴中。

  唇碰到了手指腹,他眼內情緒微妙。

  舒淺從紙袋裡掏出了一個自己吃了,詢問紅二“紅二?”

  紅二搖頭,安分退在蕭子鴻身後。

  還剩下兩個,舒淺本想著留給譚毅或者兩個當家的,可一是不好分,二是那黑貓虎視眈眈,根本沒給她留著的機會。

  於是一個再往嘴裡一塞,最後一個還是遞給蕭子鴻。

  好在酥油泡螺入嘴即化,兩個在嘴裡也不會累著腮幫子。

  她將紙袋放到黑貓邊上,舉著最後一個酥油泡螺到蕭子鴻嘴邊“來張嘴,最後一個。”

  蕭子鴻不動聲色張開嘴,繼續一口吃下。

  滿嘴的甜膩,他不經意舔了下唇邊沾染的細屑“很是好吃。”

  舒淺是覺得味道不錯,可眼內餘光巧合看到蕭子鴻的那個動作,心臟漏掉半拍。她將視線聚焦在吃完酥油泡螺開始玩弄紙袋的黑貓身上,面不改色附議了蕭子鴻的話“可不是麼。”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5 PM

第31章

  好在舒淺哪怕被蕭子鴻漫不經心一個動作給撩了一下, 也從來都不會忘了正事。

  喬曼先前還說了有喜事要告訴她。

  黑貓此刻沈迷著紙袋, 並沒有打擾他們。

  舒淺任由黑貓折騰,坐在邊上問喬曼“剛才說有喜事要說。什麼喜事?”

  喬曼眉眼一彎“二當家那兒說昨晚後來做出來的白糖更加白,更加細了些。裝了一小袋今天準備給教主送過來。”

  舒淺聽著高興“嗯。”

  說了白糖, 喬曼便要說另一個事兒“這些糖都要用甘蔗。二當家說要提早先分出一部分地種甘蔗。教主可有什麼要吩咐他的?”

  野生甘蔗是有限的,想要足夠的糖,教中就要種植足夠的甘蔗。

  甘蔗的種植,無論是種類還是每根甘蔗種植的疏密程度都是有講究的。

  崇明教這兒有野生甘蔗, 卻少有人種植, 想來會種植的還少。

  舒淺想了想,將其中細節一一說給喬曼聽著“一般種甘蔗在冬初時種下,也不要種在崇明山上, 距離山遠一些的河邊, 沙土地是最妥的。山上溫度時常會偏低,種出的甘蔗做出的糖會苦。”

  喬曼聽著恍然“難怪這糖是白了, 但還是總有一點苦味。二當家還當是做得時候有黑沙參在裡頭的緣故,苦惱得很。”

  以姚旭的細心來看,糖必然是分得乾凈的,能研究到如今這地步也不容易。

  大材小用。

  “種的時候要分畦,每一畦寬四尺,溝挖四寸,土厚一寸。七尺距離種三棵。”舒淺將這些細節的地方都說了。

  她還是慶幸自己活在南方的, 若是在北方, 她還真不清楚要如何種這些東西。

  喬曼記下, 還有點小慌亂,生怕自己現下給忘了“我這就去告訴二當家?”

  舒淺思考了下“我等下就去寫了,這事不用姚旭去做。在教徒中尋兩個田種得好的,讓他們帶頭種點試試。”

  喬曼當即應下。

  舒淺另外吩咐下去“教中你去問問還有誰做飯的。連帶著上回做糖糕的幾位,一道再研究點食譜。以甜口且不膩的為主,能用的料越是普通越是好。這食譜拿去一道做了。”

  喬曼恭敬接過了紙“是。”

  教中管理那麼多人,事情也是一件一件要顧及過來的。

  舒淺將這件事暫時安置妥當,想著喬曼要上課“對了,這些天照顧著一些譚毅。”

  喬曼並不知道昨天夜裡的事,不過也隱約知道暗街五爺死了。

  她溫和點了頭“我會的。今天一早上就看他往制糖房那邊跑,向教中人請教著制糖,很是認真。教主放心。”

  舒淺聽著確實微微放心。

  一早上將事情大體都安排好,喬曼回自己那兒去準備給孩子們上課。

  而和紙袋鬥智鬥勇半天的黑貓,這會兒不知道咬著那紙袋跑哪兒去了。

  舒淺回自己屋子,將甘蔗種植要註意的點又是寫了一張紙。

  洋洋灑灑寫了一堆,蕭子鴻就在邊上給她磨墨。

  本來以舒淺的性子,用個碳筆直接寫一張最為方便了。可誰想蕭子鴻都走了進來,還替她拿好了筆墨,那她就只好接過筆寫紙上。

  紅二本想幫忙的,然而面對他自己主子一個眼神,當即口都沒開。

  等舒淺寫完了東西,蕭子鴻看著紙上娟秀的字“紅二,你去將這紙給喬娘送去。”

  舒淺看了眼還沒乾透的紙,猶豫一頓,還是平攤著交給了紅二。

  紅二極為小心取過紙。

  竹紙上墨跡並沒有那麼快能乾,他沒有選擇將紙折疊起來,就這麼平攤著紙捧出了門。

  屋裡這回就剩下舒淺和蕭子鴻兩個人。

  許久不見紅二,這回才見著人,此刻又被蕭子鴻使喚走了。

  屋內重又安靜下來,舒淺敏銳又平淡看向蕭子鴻“紅二今天和你一道來教中,是想讓你回北方麼?”

  她從來沒有設想過,蕭子鴻會在她這裡留很久。

  蕭子鴻也知道自己不會在舒淺這裡待很久。只是兩人都沒想到分別會如此突兀。

  他連夜去尋食譜,一大早帶來了酥油泡螺,還帶著紅二一道前來,已是隱隱透露了這一分意思。

  與他所料一樣,舒淺發現得很快。

  蕭子鴻拿過舒淺的筆,借著她剛才用剩的紙,提筆寫起了小字。

  “是啊,回北方。”

  他的字沒有舒淺那麼娟秀清晰,帶著輕微的潦草,棱角遠比十六歲少年的臉龐鋒利。即便是小字,一個一個都帶著磅礡的氣勢。

  蕭子鴻帶著點懷念,帶著點悵惘“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過那地方。”

  舒淺看著蕭子鴻的字,聽著他說西北的風光。

  “那兒有一望無際的綠地,也有一片慘白的鹽水湖泊。能在六月裡看到飛雪,住在帳篷裡看外頭,地上翻飛的旗在白雪中很美。”如今的江南六月還沒徹底過去,卻怎麼都不會下雪的。

  “晚上比江南的冬日更冷,白日裡卻和江南差不多。”他想起那些馬背上的日子,輕笑一聲,“人人都愛喝點熱奶,來點熱酒。”

  那是,塞外?

  舒淺聽著有點意外。

  她以為蕭子鴻會去的北方是京城那方向,倒是沒想到是更北的方向。

  “那兒,也很苦。”蕭子鴻停下筆,“會讓我想來江南。”

  舒淺視線轉到了蕭子鴻的臉上。

  蕭子鴻有一絲邊疆血脈,她有看出來。

  “你在那兒生活過好些年?”舒淺問他。

  蕭子鴻等面前的墨乾,轉頭對上舒淺的視線,彎了眉眼,笑沒有達到深處“我六歲沒了娘親,七歲離開父親,到那兒生活了好些年。”

  那是和譚毅差不多的年紀。

  舒淺想著昨晚譚毅哭得狼狽,對一切茫然無措的樣子,好似在蕭子鴻的那雙眼裡,看到了十幾年前失去娘親,離開父親獨自北上的孩童。

  深邃的雙眸裡沒了年少的天真,全是世故。

  那是他一步步走過來,獨自艱難前行的象征。

  這世道太多的時候,讓舒淺覺得太過殘忍。尤其是當她看到被如此殘忍對待的人,還在拼盡了性命朝著前方爬著,如教中的每個人,也如面前的蕭子鴻。

  “你還會回江南麼?”舒淺問蕭子鴻。

  蕭子鴻笑得極為好看,笑得舒淺禁不住想要嘆息。

  “你想要我回江南麼?”他反問她。

  江南那麼美。

  雖然沒有六月的飛雪,沒有滿地的旗子,沒有成片的綠草。

  可這裡有純白的砂糖,還有熏香的絹帕,還有婉轉的吳語。

  以及,必然不會忘記面前人的自己。

  舒淺收起自己的嘆息,回著蕭子鴻“為什麼不想?我希望你見過北國的風光,也記得江南的煙雨。我希望這天下沒有一個地方你不可去。人,生而該自由的。”

  沒有什麼能不能回,只有想不想回。

  她希望他們再次相見,在他眼內能夠看到更多的鮮活,而不是看多了世俗的百無聊賴,做什麼都還不如走在自己身邊淺笑著荒度時間。

  不是因為他是她的壓寨相公。

  而是因為她覺得他是值得擁有自由的。

  蕭子鴻的笑意一點點入了眼“我會回來的。我是崇明教的壓寨相公。這是只能屬於我的身份,這天下只有我能得到。”

  舒淺點頭“嗯。”

  蕭子鴻讓開了自己的位,將桌上那張自己寫下的紙放到了舒淺的面前。

  “子之豐兮,俟我乎道兮,不悔予送兮。

  子之美兮,俟我乎車兮,不悔予將兮。”

  原本女子的口吻說出的詩句,被蕭子鴻改了好幾個字。

  原本描繪女子後悔不曾跟著男子走,如今這是不後悔跟著她走的意思?

  她大抵是意會了的,哪怕是這詩句改得頗為好笑。

  “我去北方征戰天下,你在南方種田賣糖。”蕭子鴻帶著有調侃意味,“順便開個酒肆,開個賭場。將天下能賺的錢,都帶著人賺了。”

  舒淺笑出了聲。

  她沒和蕭子鴻說,她不僅是想要在南方闖蕩,她還想走上大海,去更遠的地方。

  “既然如此,祝我們都一路順暢。”

  “一路順暢。”

  蕭子鴻離開舒淺屋子,帶走了紅二後,確保了最後一批工匠在來的路上後,終是踏上了前往北方的路。

  他在江南留的時間將近大半個月,早就超出了他最早的設想。

  要不是北方來人催他,恐怕他還能再熬些日子,等著那新屋造起,等著她逐漸成長。

  紅二在馬車中,將各地最新的信件整理妥當,遞給了蕭子鴻。

  他恭敬中帶著一點疑惑,替遠在北方的人問蕭子鴻“有人問起了舒淺教主,想知道大人在想什麼。”

  蕭子鴻接過信,打開了最上面一封公事公辦又言簡意賅的信。

  “皇帝曾讓我成了一條野狗,而先生教我做了一個人。”

  他在紅二面前,沒有絲毫的避諱。他敢罵京城的天子,也敢罵自己以前如條野狗。他不屑京城的帝王,又尊重心中的師長。

  “她和先生很像,心中有的是真正的天下,是天下中的每一個人。”

  所以她為他悄悄嘆息,不經意紅了眼眶。她沒有落一滴淚,笑著祝他一路順暢。她甚至不問他到底是誰,還願意為他留下教中的一個位置。

  他對她,就如她對他一樣,還未有男女之情,已慶幸此生沒有與此人擦身錯過。

  如若一個壓寨相公的身份能做到與她有所羈絆,羈絆一生。他是樂意的。

  如若他奪下整個北方後,她還在想著他回江南,他亦是樂意的。

  蕭子鴻垂下眼,唇角含笑,笑意裡帶著百年世故,和一點真心。

  “等有一日回了京城,我想將她介紹給先生。”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6 PM

第32章

  塞外的景色, 待一日是驚奇, 待七日是有趣,待一年是恨不得趕緊換個地住。

  蕭子鴻回到了這比京城北上不少的地方,掀開了一頂大帳篷。

  進門, 他帶著一點調侃的語氣對著帳篷唯一一人開口“洪將軍看來很有雅興,隔三差五還能跟我抒發一下情感。哪日洪將軍出現在京城某位才子的詩會上,恐怕我也不會太吃驚。”

  被蕭子鴻點名的洪將軍擡起頭看向蕭子鴻。

  從頭,看到了腳。

  洪將軍冷哼了一聲“我看某些人在江南可是樂不思蜀, 被美人勾去了魂。”

  “我要是真被勾去了魂, 那催我回來的恐怕不是將軍你,而是在京城的先生。”蕭子鴻含笑說著這話,很是隨性坐到了洪將軍的對面。

  洪將軍年紀不算大, 可以說正值壯年。

  他虎背熊腰, 力氣是常人不可匹敵的。一把絡腮胡將人臉遮去了大半,只有當要回京敘職時, 才會稍帶修飾一下,勉強有個人樣子。

  在塞外守城,只要不妨礙著打仗,他折騰成什麼樣子都不會有人管。

  他面上看著帶著些兇狠,事實上卻是個心思細膩且極為堅毅之人。也正因此,他對蕭子鴻在一次次作戰有功的情況下,對蕭子鴻的態度, 也一日日改變, 還讓自己摯友從“教過蕭子鴻”變成了“蕭子鴻的先生”。

  洪家祖上並不是什麼顯赫世家, 講得通俗又簡單一點,洪家祖上是屠夫,殺豬的。

  別人殺豬拿上一個將軍位置,還能世襲,那大多都是開國功臣。

  洪家並不是開國功臣。

  所以洪家祖上是靠著武舉,從殺豬走到一個還算有點官銜的普通將士,再通過一代代人,步步高升,走到將軍位置的。現在的洪將軍洪源,一樣是如此。

  將軍分很多種將軍,檔次也很不一樣,細說起來實在復雜。

  不管怎麼說,洪家能夠從平頭老百姓,最終走到這般地步,著實是不一般的。

  也因此,洪家的家教十分嚴厲,家中不僅要求每個孩子自小就要精通武學,在四書五經方面,也不能有絲毫的放松。

  洪家為了孩子的學業,楞是與不少聖賢先儒的世家都有所接觸。

  洪源做到將軍位置,不僅有家裡如今算武學世家的原因在,另一個也是自己真正有實力。他鎮守在邊塞這些年,和塞外有過不少小戰役,基本都是贏多輸少。

  蕭子鴻來邊塞時年紀尚小,也算是被母妃的娘家人“委托”給了洪將軍,希望洪將軍能夠適當照料一下孩子。

  洪將軍那會兒恰巧得了一個兒子沒幾年,想著兩個孩子在一起能夠稍微方便一點,就將蕭子鴻扔到了自家兒子洪川那兒,希望他們互相照料。

  天知道一個七歲的孩子和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互相之間要怎麼照料?

  將士們的女眷可大多都不在邊塞,就連洪將軍的夫人,也是在京城而非邊塞。

  這幾乎滿是男人的軍營裡,蕭子鴻一直覺得洪川能活那麼大真是不容易。

  洪將軍聽著蕭子鴻說他先生那話,覺得很有道理“確實,你若是真被什麼勾去了魂,我便會叫你先生好好教訓教訓你。省得你整日不知道天高地厚。”

  蕭子鴻自覺自己還是知道天高地厚的,很隨性笑了聲。

  敘舊不過三兩句,兩人之間還是得說正事。

  “你那些刀還有別的來路麼?”洪將軍問蕭子鴻,問得認真,“這些武器很是鋒利,江南那兒如果輕易就能得到那麼大的量,恐怕沿海一帶倭寇問題很大。”

  蕭子鴻順著洪將軍這話說了下去“沒有多少別的來路。倭寇這問題一直很大,爆發不過早晚。沿海一帶並未好好練過水師,若是朝廷之上繼續這般輕視海戰,你也知道後果。”

  塞外還有洪將軍可以扛著,沿海一帶那幾位將軍可與邊塞將士不同,大多整日沈醉在美人鄉裡頭,可真講不好能殺多少敵人。

  不好好練兵,完全不可能對付得了殺過不知道多少人才得以漂洋過來的倭寇。

  洪源皺起了眉頭。

  沿海一帶糧食充盈,不比邊塞這兒,萬一打起來糧倉被倭寇霸占,回頭死傷可是慘重得多。

  他奉命堅守邊塞,不擅長打海戰,也不可能被隨意派遣過去打海戰。

  “這事我有所考量,安排了一定的人手在沿海。”蕭子鴻勸慰洪源,“將軍不用太過擔憂。水師也不是一日兩日可以練起,如今再急也沒用。”

  洪源聽了蕭子鴻的話,望著蕭子鴻,反而眼內帶有一絲猶豫,欲言又止。

  蕭子鴻觀察極為敏銳,微挑眉“怎麼?”

  洪源頓了好一會兒,看向自己桌上的紙“我在你這個歲數,整日被我父親管束,和洪川一樣,就想要上戰場殺敵。就想要建功立業。”

  那時候的他考慮從不會有如今這般縝密,也還未了解到血腥的戰爭到底代表了些什麼。

  而蕭子鴻卻不一樣。

  蕭子鴻是晚輩,可卻能和他以平輩的方式相處,說話做事全然不像是一個十六歲該有的模樣。

  該說不愧是皇家的子嗣麼?

  蕭子鴻聽著這話,順著洪源的視線看向他桌上“不過是遇到的事多了些,人想事情,也就多想些。”

  可洪源想說的不是這些。

  他這段時間隔三差五想要催蕭子鴻的也不是因為這些原因。

  洪源想要開口,也不想開口。

  他要怎麼說呢?

  面前這家夥還是個孩子,即便是皇家的人,即便是謀略極擅長,即便是殺敵也無所畏懼,即便是處事極有分寸,可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帳篷裡陷入了詭異的沈默。

  沈默到換個人來,照樣能發現這氣氛實在不對。

  蕭子鴻輕笑一聲。

  他的笑聲在帳篷裡很是清晰。

  “我緊趕慢趕回來,將軍還不打算將信中不便說的那些事,告訴我麼?”蕭子鴻率先開了口。他直視著不敢看他的洪將軍,完全知道這內心質樸的將軍內心的掙紮。

  洪源還是默不作聲。

  該說的話其實遲早要攤開在人面前說。

  該走的路,他上一輩子已走過一次。

  蕭子鴻緩緩開口“軍中下一回的糧食按時到了麼?可有克扣?”

  洪源睫毛輕顫,知道蕭子鴻已有所猜測。

  沒得到回應,蕭子鴻了然嗤笑“你們討了,但是被羞辱了回來?”

  洪源張嘴想要說什麼替京城找個理由,可張開嘴乾巴巴憋出的只有一句“不算羞辱。”

  蕭子鴻知道邊塞有多苦,知道邊塞的晚上有多冷。

  如今天氣開始日日轉暖,京城裡的人恐怕借著這理由,都能給邊塞少塞點東西過來。

  “軍中是不是還有人氣憤到口不擇言,希望能讓我以皇子的身份,去京城向皇帝討要點東西?”蕭子鴻這話已是委婉了。

  洪源低聲“也,也沒說討要……”

  蕭子鴻笑開,半是玩笑,半是說真的“以他們的性子,恐怕希望我直接替了那位的位置,省得邊塞在朝廷無人,老是吃悶虧。”

  洪源愕然擡眼看向蕭子鴻。

  蕭子鴻淺笑著對上洪源的視線“若是我無能,軍中可以我為傀儡,學一番挾天子以令諸侯。若是我有才,那麼在邊塞這些年的情感,也會讓我對這兒花點心思。”

  軍中是有謀士的。

  這些個謀士和洪源有著多年的感情,對蕭子鴻,卻總是帶著點疏離的。

  蕭子鴻皇子的身份,除了洪川和他一道長大會時常忽視那點身份差異,其他人心中記得比什麼都牢。

  一旦出了點什麼事情,他的皇子身份可以利用的點太多了。

  交給塞外人,交給皇家,一個個都是方法。

  洪源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此刻被說得滿臉都是羞恥,恥於對帝王的不忠,恥於被相處多年的孩子直接點出而無法反駁的羞愧,恥於對當年承諾的照料或許無法做到的懊悔。

  他明明是一名大將軍,此刻卻如同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小小老百姓。

  蕭子鴻太了解洪源了。

  他輕聲問“將軍為何不親自問問我的想法呢?”

  洪源羞恥到惱怒。他惱火將桌上的一切全一股腦收整到邊上去,繞過了桌子,走到了蕭子鴻面前。

  一上一下。

  洪源站著,蕭子鴻坐著。

  洪源繃著臉,蕭子鴻還帶著淡漠的笑意。

  下一刻,洪源親自跪在了蕭子鴻的面前。

  堂堂的將軍,跪在了如今除了皇子身份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的十六歲少年面前,堅定說著自己的念頭“洪源此生不願負身後的將士,不願負這天下的百姓。”

  他沒有說不願負皇家,也沒說不願負蕭子鴻。

  對於洪源而言,將士和百姓才是他心中之最。

  對於不少謀士也是如此的。

  “將軍知道與我說這些,是什麼個意思麼?”蕭子鴻問洪將軍。

  隨後,蕭子鴻就這麼看著洪源垂下了他常年擡著的頭顱,磕頭。

  一下,兩下,三下,恭恭敬敬。

  三磕之後,洪源重新註視對上了蕭子鴻的雙眸“你與京中的皇家每一位都不同。如若那位置上不是你,我想不出任何一種更好的可能了。”

  他不知道怎麼樣才可以救這個國。

  他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可以更好的對待自己的兵。

  其實邊塞僵持,朝廷不顧邊塞已有些日子了,他的謀士將可以做的事情都告訴過他了。他做到了他自小所受教育中允許做的一切。

  可新一批的軍糧數量打了他狠狠一巴掌。

  “我不想我的兵,連口飽飯都吃不上。”洪源這般說著,紅了眼眶。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7 PM

第33章

  邊塞一個跪叩惹得整個北方風起雲湧。而這些對江南暫時沒有半點影響。

  江南沿海一帶最大的變化, 便是忽然間有人大量收起了甘蔗, 導致甘蔗的價格悄然上漲,還有不少百姓準備等天一寒就栽種。另一面不少的走商都以高價買到了潔白如雪的白糖,並運往了各地。

  這一大筆的生意, 是以北青領頭的一群教徒所做。

  崇明教在舒淺的吩咐下,不收銀票,只收金銀。

  各地的金銀一時間都朝著崇明山上匯集。

  這番動作著實不小。

  不知情的人由於崇明教潛藏頗深,一時間還不知道收甘蔗和產糖的人具體是誰。知情的人則基本都是與教中有所關聯, 全然當沒有註意到這件事。

  舒淺的身份一如既往被隱在了崇明教之後, 幾乎少有人知道崇明教的教主是個女子。

  崇明教在暗街幾乎沒有太多的動作,而收下的幾個賭坊,不過是在處理掉一些人、新增一些玩法後, 又和先前一樣開放。

  這一大筆進項, 跟著悄然入了舒淺的口袋。

  山上偷偷下到教中來的那只黑貓,生了一窩的顏色不一的小貓, 肆無忌憚在教中打滾討要著魚吃,讓人深刻意識到時間確確實實是一日日在過去。

  等回過頭來舒淺在教中又兜悠了一圈,才發現教中許多屋子都翻新了,田地裡農具變得便捷起來,教中牛馬鵝的數量大幅增加,就連每個人臉上的笑意都加深了不少。

  舒淺帶著一窩子的小貓咪,從一頭走到另一頭, 從另一頭又回到了這頭, 摸了摸下巴, 考慮起了下一步。

  開酒肆。

  酒肆,喝酒吃飯的地方。

  按照以前的慣例,酒肆主要是喝酒,偶有一些會加上簡單的下酒菜,基本都是涼菜為主。食肆,主要是吃飯的地方,幾乎都沒有什麼菜單,食肆小二的看家本領就是報菜譜。

  那會兒還少有人會選擇將酒肆和食肆開在一道,若是什麼都有,那青樓才是個好去處,還有會談會唱的溫柔女子。

  而到了後來,人們宴請他人,選了酒肆總是會希望添些菜品,一來二去的,酒肆漸漸就將食肆並到了一起。頗為誇張一些的酒肆,幾乎是再怎麼挑剔的食客都能滿足。

  從肉的肥瘦,到面的數量,亦或者是菜要冷要熱,只要食客能想得出,店裡頭就能做得出。奢靡一些的店鋪,甚至連碗筷杯都會用銀來打造,很是拿得出手。

  漸漸的,這種酒肆中酒的作用倒是減弱了。

  舒淺本意便是想要開這種酒肆。酒不需要頂好的酒,常見的一些就可以,吃食則是要小份,還要精致。為了防止客人太過挑剔,她還決定擬一個基本的菜單。

  不過這些的前提都是,她要有一家酒肆。

  越是想要做大生意,越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舒淺回到屋子裡,拿著在北青送來的瀛洲地圖,考慮了兩天,最終選了一個好位置。

  這店原本開著是賣首飾的,開在瀛洲西面的位置,距離市集入口不遠,正好在一個轉角口。

  開國年間,皇帝不喜作為代表的皇家子嗣采用要用動物皮毛來制作的點翠等飾品,導致宮中最為流行的便是金銀珠寶以及玉石類飾品。

  百廢待興之後,這類首飾店鋪自然而然就開了起來,還選擇了最優越奢華的地段。

  可惜到了如今這會兒,天下日子不知為何一日比一日緊巴。

  糧食之類價格倒也沒有怎麼大漲,食材之類百姓也就自給自足,可到底是少有人平日裡會去買這類首飾裝扮自己了,唯有成親嫁娶或者大壽添子時會買點金的沾喜氣。

  以前人來人往的店,即便在較為安穩的瀛洲也是有點堅持不下去。

  而這掌櫃並不急著出手自己的鋪子,因為這鋪子位置著實太好,改日這首飾賣不出去了,他還能開個別的店,總是會有一定的營生的。

  可舒淺拿著就是看上了這家店的位置。

  她一個拍桌,最後還是決定帶著北青一道去尋那掌櫃。

  首飾店的掌櫃名叫石山。

  石掌櫃名下有不止一個鋪子,日子過得向來是比較富足的,這鋪子經營的本事算不得弱,年紀漸長後見過的人也不少,心裡頭繞彎彎小九九一個不缺。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堵上了門,還是為了買他的店。

  舒淺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做如此大一筆生意。

  她帶著北青找上石掌櫃,看著石掌櫃那雙懷疑她開玩笑的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石掌櫃不如和我坐下慢慢談買店這事?”

  除了帶了北青來,她還帶了四個教徒。

  自從教中逐漸有了錢後,舒淺就吩咐一群女眷給教中時常要出門見人的教徒先人手做了一套衣服。如今身後五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看著還挺有氣勢。

  至少石掌櫃看了看五個人,還是將舒淺放在了眼裡,咳嗽一聲“小姑娘,你上門就說要買我的店,可我這店還沒賣的打算啊。這事坐下說也說不出點什麼。”

  舒淺頂著一個已婚的發髻,還是被當成小姑娘。

  她對這個發髻的微弱作用很是失望。

  店內幾位小二看看兩人,都是一臉好奇打量著舒淺。

  北青笑得一臉市儈“您不坐下來,您也不會知道我家主子這態度有多堅決呀。這生意若是成了,我家主子怎麼都不會虧了您的。總歸是我們更想要您這店一點,聽一聽您也損不了什麼。”

  石掌櫃瞅瞅一點都不像是做生意的舒淺,再瞅瞅一看就是和商人打多了交道的北青,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那坐下來先說說。話在前頭啊,我真的沒打算做這個買賣的。”

  能答應談一談,總歸是有松口的餘地的。

  舒淺跟著石掌櫃入了店後頭的宴客屋,帶著人坐下。

  這宴客屋往日都是有貴客上門的。石掌櫃會帶著貴客到宴客屋,選上好的首飾給那些女眷挑選。而專門負責照看宴客屋有的小二這會兒已機靈送了茶水過來。

  舒淺既然是想要這鋪子,也不留什麼後手,先是將自己知道的店鋪情況說了“石掌櫃您也知道,您這鋪子如今生意都比往日淡了點,百姓手上緊,買首飾的人現在是越來越少。”

  “熬過這段就好了,哪有生意一天到晚總是大賺特賺的。”石掌櫃清楚自己店的情況。到底他這兒的東西,價值都在那兒的,這日子不會難過到哪裡去。

  舒淺也明白這個理。

  她朝著石掌櫃笑笑“掌櫃既然知道這天下不會有總大賺特賺的,那也必然知道金銀財寶也不是一直都值這個價啊。”

  石掌櫃有點疑惑。

  怎麼就不值這個價了?

  “若是打仗了,三兩黃金買一口米,你說算黃金不值錢了,還是算米值錢了?”舒淺問石掌櫃。

  石掌櫃心頭一驚,臉上板起來“小姑娘說得什麼話,怎麼就要打仗了?瀛洲現在可好的很。再說,我多買點米還不成?家裡頭有米,還會差這麼點錢麼?”

  舒淺壓低了一些聲音,眉眼彎彎“我哪有說肯定要打仗了。我這不是舉個例子?石掌櫃難道就沒聽說過,別的沿海州府,倭寇近日多了起來。”

  石掌櫃作為一個商人,當然對這些是有所了解的。

  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瀛洲確實安全,可倭寇多了,誰知道瀛洲會不會受到波及?隔壁州府萬一哪天遭了秧,下一步流民豈不就是要跑瀛洲來?

  金銀珠寶是值錢,也就是太值錢了,分明就告訴了別人,這兒是最有錢財的地。

  “危言聳聽。咱們知州哪裡會讓瀛洲出這種事情!”石掌櫃語氣漸漸變得兇狠起來,甚至還想拍桌以增加自己的氣勢。

  然而他桌子還沒拍下去,舒淺先“啪”一掌拍在了桌上“說得是啊。”

  石掌櫃被這聲音驚得一楞。

  北青原本是來怕舒淺吃虧的,誰知道舒淺給人下套,那是一套接著一套,當下就在舒淺身旁默不作聲喝茶。

  舒淺朝著石掌櫃笑了笑“咱們怎麼會怕倭寇呢?再不濟石掌櫃賣了店內的飾品,回頭開個別的店,換個不引人註目的營生,也是一樣的嘛。”

  石掌櫃楞楞點頭,想著這事本來就是這樣啊。

  “不過稅是不是每年要交的很高啊?石掌櫃的孩子剛成親沒多久吧?這今後的孫子要不要好生學點什麼,回頭做個官當當?我還認識一兩個先生,學問是極好的。”舒淺接下去的每一句都說到了石掌櫃的心坎裡。

  但凡經商的,沒有一個不想讓自己孩子去考個秀才當個官的。

  另外這各種稅,是一年交得比一年高。

  要不是他一家子已回不去種田的日子……

  “我要是買下這店,石掌櫃轉頭拿了一大筆錢,可以去買點地,叫些人種嘛。”舒淺的想法可多了去了,“我手下有不少人,極為擅於種田,一畝地如今所花的時辰,是過往的一成。”

  石掌櫃心中微動,後代考科舉這一事,有田的人總比沒田的好弄一些。

  “人活在世上,吃是最少不得的。賺了又不顯眼,如同街坊裡那些個米商。您說是不是?”舒淺和石掌櫃這般說著,“對了,您要是不介意,可以買點地種甘蔗,我那兒收,您要是種,買多少我都收。價格好商量,要是種得好,我還能高價收。”

  石掌櫃聽著敏銳反應過來“你這是要做糖?你要開糖店?”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28 PM

第34章

  糖這種東西, 在吃食上只能算添頭。

  人可以少一口糖, 卻不能少一口吃的。

  舒淺並沒有直說自己要開的是酒肆。

  她單純朝著石掌櫃笑笑“這話我也就說到這兒了。石掌櫃可還有興趣考慮考慮賣這個店?您這一家要是不賣這店,我也只能在這條街上,一家家敲過去。看看能有哪家願意給我這小姑娘一個面子。”

  她身後幾個教徒站得規規矩矩, 聽到這話挺直著腰板,極有氣勢瞪視著石掌櫃。

  這氣勢不像是來談生意的,更像是來搶店的。

  石掌櫃瞟了眼那幾位教徒,以及他們手側的刀, 頗為客氣詢問“敢問怎麼稱呼?”

  舒淺笑著回話“舒淺, 叫我舒娘就是。”

  “舒娘。舒娘打算出多少錢來買我這店呢?”石掌櫃的態度,終於還是從不樂意買賣,變成試探性的詢問。

  舒淺聽了這話, 笑得才算是情深意切了點。

  她也不想多在價格上折騰“還是石掌櫃說個價吧。總歸我能給出的價, 是石掌櫃絕對會滿意的。”

  石掌櫃聽著生怕舒淺有些托大。他還真不知道舒淺是哪裡來的錢。

  瀛洲大戶人家的名字他都是略有耳聞的,反正在能買得起他這店的人當中, 絕對不會有一個是姓舒的人家。

  他心裡頭一狠狠,把自己心中的價位往上加了兩成價“一千二百兩。”

  崇明山周邊的田地,幾十兩就能造一個大屋子。

  崇明縣城裡一套兩層的屋子,貴一些也只要百兩左右。

  一千二百兩在瀛洲其實真算不得貴的。這可是瀛洲最好地段的店,還不小,舒淺心中連一千五百兩這數都準備好了,誰料石掌櫃竟然沒下狠手。

  舒淺腦中想法才一轉, 石掌櫃果然咬咬牙又加了話“這種田甘蔗一事, 舒娘要以正常價收起碼三年。還要請專人來教著種。不管我這兒種出來數量是多少, 種得如何,可都要收去了的。”

  舒淺聽著這兒,當下拍手點頭“自然。北青,拿紙筆,我們和石掌櫃好好細說一下這筆買賣,爭取七天內將這店的事給解決了。”

  一千二百兩的價格,就連旁邊聽著的有所準備的北青也是暗中倒抽一口氣。

  倒不是他懷疑舒淺拿不出來,這三個月以來,他一直在跑進跑出幫教中做生意,很是清楚舒淺這些日子賺了多少錢。

  只是拿出了這一大筆錢,就是整個崇明教一時半會兒也極有壓力。

  回頭造酒樓,恐怕還要崇明教上上下下自己出力。

  他們才賺的錢,基本是被他們教主幾近花完了。

  開酒肆必然還要買各種食材,對比起這酒樓,那些都算是小錢。

  北青取出紙筆放到桌上,和石掌櫃對於一條條的要求開始互相死磕著,他們對很多東西了解得多了去了,要不是都有心促成這段生意,恐怕桌上就能打起來。

  這地買賣關聯的人和事情都不少,回頭還要牽涉到官府,一時半會兒可解決不完。

  舒淺將細節交給北青後,便讓石掌櫃找了個店小二,帶著她好好在整個店內逛一逛,好看看這店要怎麼改才能夠更加適合當一個酒肆。

  大堂裡要寬敞明亮,二樓三樓必然要設置雅座。

  一樓對外要有很好的觀賞點,對內也要視野明朗。

  二樓朝上,若是設置雅座,那自然是一層要怎麼方便觀賞怎麼來,一層則是怎麼隱蔽怎麼來,周遭還要用各式各樣的裝飾來分隔開。

  舒淺就這麼跟著店小二走了一遭,心裡就想了不少需要改造的點。

  好在這店原本就是招待有錢人的,在布置裝潢上很是花了一點心思,否則舒淺還要將整個屋子推倒重新建造,那可是一筆大開銷。

  等她全部看完了,回頭走回到宴客屋裡頭,就見兩人還面紅耳赤正在為著不知道什麼東西爭吵著。

  舒淺慢吞吞走上前,掃了眼兩人之間的紙。看著紙上頭沒幾行字,她當下皺起了眉頭“石掌櫃。”

  石掌櫃還正梗著脖子,不上不下卡在那兒,憋著話出來“舒娘您說!”

  舒淺略有點苦惱,在紙上敲了兩下“咱們今後都是要做大生意的人,可別一樁小生意就浪費個十天半月的。我說了七天,可一天都不打算超的。”

  石掌櫃心裡頭有點火,覺得舒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說得未免太過輕巧“誰都想快些做生意,可這一件件事的,隨意答應了,回頭可全是麻煩。”

  舒淺看了眼石掌櫃“剛才忘記和石掌櫃說了。”

  石掌櫃憋著火,面上有些疑惑“嗯?”

  “一千二百兩,我們真金白銀能拿到石掌櫃的面前。一次□□清。別些個麻煩事,也請石掌櫃看在我們交錢爽快的份上,稍微容忍容忍。”

  舒淺這樣說著,好似她買這店用的不是一千二百兩,而是一百二十文。

  人越是輕描淡寫,越是顯得底氣十足。

  石掌櫃聽著禁不住內心打鼓,懷疑舒淺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他張嘴準備想要試探兩句,就見旁邊北青猛然笑開,頗是狐假虎威“石掌櫃是實在人,剛才我也是和別的小走商生意做多了,給帶出了點壞習慣。這樣,既然我家主子都這樣說了,我們就乾脆利落點,有些事勞煩石掌櫃跑兩趟,餘下的我都會安排人去處理的。”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重回桌上談起來。

  對於石掌櫃而言,店倒是小事,但是其他關於地,關於甘蔗,關於教書先生,關於店內的小二們,那才是一件件需要交代好的關於今後的大事。

  舒淺見兩人這回解決起來快了些,紙上一條條寫得多了起來,這才滿意坐在邊上喝茶。

  一直到談得差不多了,石掌櫃開始邀請她留下用餐,舒淺才婉拒準備離開“石掌櫃著實客氣,不過我家中事多,這會兒要回去了。”

  石掌櫃還想說兩句,北青就朝著舒淺拱手“那這邊就讓小的在這兒處理了。人您帶著一道回去,路上安全要註意的。”

  舒淺點頭,當即就和石掌櫃告辭“這回真是勞煩石掌櫃了。”

  石掌櫃看看舒淺,又看看留下的北青,失笑搖頭“沒有沒有。舒娘慢走,咱們這生意下回見面,我再親自向您說細節。”

  “我交給北青了,石掌櫃和北青說就好。”舒淺帶著四個教徒一道走了。

  她高深莫測地來,高深莫測地離開,給石掌櫃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以至於石掌櫃在舒淺離開後,還不自覺試圖朝著北青套話“舒娘可是瀛洲人?我可好像從未見過她。”

  生意都做成了,身份自然也能透露一些。

  北青像是不經意隨口說了一聲“我家主子日子過得忙碌,平日就不怎麼出門。不像我北青,在暗街做不出生意,也就只能出來討兩口飯吃。”

  暗街?

  石掌櫃對那個地方還是了解點的。

  有不少走商都喜歡將一些危險的東西在那兒“銷贓”。他也曾經去買過一兩樣。做正經商人的他,並不知道北青在暗街的地位。

  可光是北青來自暗街,已是讓他心中有了點分寸。

  石掌櫃朝著北青拱手“原來是暗街的人,了不得了不得。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可一定要請北青兄弟喝兩杯了。”

  北青擺手“客氣客氣。”

  兩人一陣虛偽的奉承之後,各自懷著想法想攜一道去前往了周邊的酒肆,一道吃點東西喝兩杯。

  等舒淺回了教內,她找上了姚旭、畢山和喬曼。

  四個人圍坐著。

  舒淺先一步輕咳一聲,開口“我今天開銷大了點。”

  在場幾個都知道舒淺主意大,必然是為了教中才開銷大了些,很是了然紛紛安撫她。

  畢山大老粗很是不在意“沒事沒事,區區一些俗物。”

  喬曼溫和笑著“這教中上上下下都是教主的。”

  姚旭挑眉“錢是教主帶著賺的,花出去就花出去了。”

  舒淺原本沒想到一天就能將價格敲定下,所以帶著北青今日出去前,並沒有和在場幾個人說她出門去幹什麼。以至於買店一事,是屬於先斬後奏。

  姚旭安慰完了,開口問舒淺“那麼是花了多少?”

  舒淺交待“一千兩百兩。”

  畢山點頭“不過一千兩百……嗯?”

  他雙眼微微瞪大,似乎是反應到這個數字有點不太對頭。

  喬曼的笑容頓在臉上,略帶上了僵硬。

  姚旭陷入了沈默,極為深沈看著舒淺。

  舒淺覺得自己這一輩最大的求生欲大抵就是在今日了。

  這回換成了她很是誠懇安撫另外三人“放心,我就是去瀛洲買了個店。以前也提過要開個酒肆買吃食,以我們那些個食譜,肯定是能賺錢的。”

  畢山沈痛“那我們也沒說是這麼大的酒肆!”

  喬曼略帶恍惚“價值一千兩百兩的酒肆……”

  姚旭深深吸了口氣“萬一沒賺回來呢?”

  舒淺笑了笑“不會賺不回來的。賣糖來錢還是快的。”

  姚旭等人也知道。

  可這知道,不代表能一下接受剛入手的錢,轉眼就沒了。

  姚旭起身,很是惆悵打開了扇子,幾乎飄了出去“我想去再最後看一眼教中的錢。”

  喬曼緩緩起身“我也去。”

  畢山跟著起身,緊跟喬曼的步子“我也去。”

  舒淺帶著僅有的一丁點良心起身“那我跟著你們一起去數一數,當個留念。”

  四人身影中,三個恍惚。

  於是這晚上,崇明教身份最重的幾個人,楞是在教中的金庫中,數了整整一個時辰的錢。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30 PM

第35章

  一千二百兩買一個大店, 這個行為到底是能夠有多誇張呢?

  舒淺帶著教徒們遮掩了箱子, 一車車運輸到石掌櫃家隱蔽的地窖中。一聲令下,箱子打開,裡面的錢財在燭火下光亮, 楞是能讓人憋住氣,忘記呼吸。

  她帶來的教徒們整整齊齊站成了兩排,穿戴一模一樣,極為齊整, 甚至面無表情。

  他們並不是都見過了大世面, 只是在整理箱子時,已經經受過了這種沖擊。這一路上走過來,想著這些錢財全部都不再屬於他們教中, 教徒們根本就沒腦子去震驚了, 只餘下了滿滿的痛惜。

  石掌櫃也沒見過這種沖擊,整個人頗為恍惚站在自己家地窖口, 一時間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舒淺帶著微笑,又下了命令“稱重。”

  當即就有幾位教徒,當著石掌櫃的面,在地窖裡稱起了一箱箱的重量。

  確確實實一千二百兩,不多不少。

  舒淺下令“收起來。”

  整齊的關箱子聲。

  麻布遮掩住了所有的箱子。

  石掌櫃腳下恍若踩在雲上,朝前走了兩步。

  他察覺到自己這樣實在失態,又尷尬朝著邊上的舒淺笑了笑“舒娘這可真是氣派級了。”

  這回負責送這一千二百兩的畢山挺胸。他可是近日特訓過這群教徒的。

  舒淺聽著石掌櫃的話, 不過笑笑而已。

  她作為過來人提點了兩句石掌櫃“掌櫃可要早些將這些錢財給處理好了。花出去, 才能生更多的錢。”

  財不可外露, 如今這會兒知道石掌櫃多了一筆錢的人可多了去了。

  石掌櫃一樣明白這個道理。

  他很是誠懇朝著舒淺點頭“舒娘說得有理。”

  舒淺接下去取出了契約,交到了石掌櫃面前“這一千二百兩石掌櫃收下了,我們就算是承了最重要的一條。”

  石掌櫃連連應聲。

  “店內的小二,我們也按照石掌櫃的說法,留在了店裡頭,今後的月錢參照我的人給,絕不虧待。”舒淺並沒有打算讓自己的教徒浪費來當店小二。

  石掌櫃聽了很是歡喜“好好。”

  一來二去,這生意雙方都是滿意的。

  “我們是打算開酒肆。”舒淺見石掌櫃在契約上蓋了印,當下將契約交給了畢山收起,“雖說是倉促了點,不過也決定好了五日後就開業。”

  石掌櫃心中吃驚“五日?”

  舒淺笑著肯定了這時間“嗯。”

  教中的女眷這些時日不僅要忙個戶的私事,其中擅長做菜的全部早被她點著去做吃食了。做得不管成不成,買的料錢都是教中出的,最後能帶回去自己家中吃。

  這一日有三頓,每頓都要絞盡腦汁做出點花樣來,一來二去教中的夥食改善了不少,連帶著酒肆的食譜也就有了。

  至於酒。

  家家戶戶逢年過節都會釀酒,米酒。

  而舒淺見多了自釀酒,還增添了幾種酒肆裡少有的果酒。比不上那些陳釀,反正就是在酒肆中喝著意思意思。再加上可直接在別的酒鋪采買,再在店中販賣,足足夠了。

  舒淺見石掌櫃還不敢相信的模樣,頗為誠懇“開業那日,石掌櫃可一定要來嘗嘗,這頓我請了。”

  石掌櫃作為一名商人,當然是客氣表示“一定來一定來。”

  錢已送到,舒淺也不久留。

  她和石掌櫃拱手告辭“那五日後見。”

  石掌櫃拱手“五日後見。”

  這五日過起來可真是快極了。

  石掌櫃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這五日幾乎是天天都會有意無意路過舒淺準備開的那家酒肆。

  他們先前說好的七日拍定了這店的買賣,他緊趕慢趕才將自己庫存的那些首飾賣了些出去,收到別處去一些,給了舒淺整個店。

  而這五日……

  第一日他路過,整個店被一大塊布給圍住了,裡面似乎有很多人,哐嘡哐嘡敲打個不停。

  第二日他路過,整個店還是被圍著,不過裡頭有著濃郁的染料味。

  第三日他路過,不住有人拖著車,將一些樹和花運進去。

  第四日他路過,店的布被扯掉了,門口的牌匾換上了新的,還遮掩著。門關得緊,裡頭不知道具體是弄得如何了,不過這幾日的動靜,看起來已很引人註意。

  第五日石掌櫃早早到了門口,探頭探腦著望著門口。

  這酒肆的門口不知道何時在前面鋪了大塊大塊的紅布,還弄來了一捆一捆的花放在半人高的竹桶裡,擺在店兩旁,上頭寫著一堆的喜慶話。

  他眼熟的那兩個店小二,這會兒笑臉盈盈穿著一身新衣服,拿了炮仗走出來正準備鬧騰一下。

  石掌櫃這張望的模樣一下子就被店小二瞅見了。

  那小二忙招呼著自己的前掌櫃“哎喲這不是石掌櫃的。舒娘正在裡頭等你哩。”

  小二招呼得熱情,像是接到了什麼獨一無二的大貴客。

  石掌櫃少有被這麼招待的。他見小二與以前招待貴客截然不同的待客方式來招待他,還楞了一下。三兩句話,石掌櫃就被人哄著走了過去。

  等走了兩步,踏在了紅布上,石掌櫃瞅見邊上不少人用羨慕又好奇的眼神看他,頓時覺得臉上極有面子,輕咳一聲和店小二說了聲“你們這弄得還挺好的。”

  小二笑得高興“那是為了讓您吃得舒心啊。”

  石掌櫃樂呵朝裡走。

  他剛踏進了門,只見門口兩邊各站了兩位小二,滿臉堆笑朝著石掌櫃拱手“歡迎客官來瀛洲酒肆,客官裡頭請。”

  當即其中分出一位小二,領著石掌櫃進門。

  這才是剛進門而已。

  等朝裡走了,裡頭還有更多的人候著準備幫忙的。

  這仗勢將石掌櫃唬得一頓一頓的,要不是他好面子強忍著,恐怕現下就要失態了。

  送他進門的小二重又去了外頭。

  等店外炮仗聲猛然響起,舒淺的瀛洲酒肆算是正式開業了。

  舒淺站在大堂內收銀的小角落,見到了被迎進門坐下石掌櫃後,當即朝著他走了過去“石掌櫃是要坐大堂?”

  石掌櫃一個人也不需要雅座,忙起身接了舒淺的話“是的,等今後帶著妻兒一道來,再上雅座去。”

  舒淺朝著他笑了聲“行,那您看著要吃什麼。我們這兒最貴的最好吃的,肯定先給您上一份。今天一文錢都不用您掏。”

  旁邊小二立刻遞上了菜單。

  菜單毛筆字寫的,有好幾頁,後面還都標了價。

  有貴有便宜的,甚至細分了半份和整份。

  石掌櫃都點了點半份的,側頭見有客人跟著進來了,忙讓舒淺去忙“舒娘不用管我,我就是來湊個熱鬧嘗個味道。”

  舒淺也看到了有客人進來,不過沒去招呼。

  這店是她的,更應該算是崇明教的“沒事。這店我平日裡也不會常過來。還是看他們自己能做得怎麼樣。做得最好的小二,回頭就讓他出去再開一家一樣的酒肆。”

  石掌櫃聽她這麼一說,心中略驚。

  仔細一想,又覺得這確實是個好主意。

  那些個小二在別的地方做一輩子恐怕都不會有錢另開一家酒肆,而舒淺這樣說了,就是給了他們一個拼命幹活的力。

  舒淺等到小二給石掌櫃上了菜,看著石掌櫃嘗了味道,誇了一頓,這才施施然離開了。

  新開的酒肆轉眼就滿了座。

  收銀的那兒,竟已是有人忍不住直接點了單,想要買了帶回去吃。

  舒淺在心中撥動著算盤,笑瞇細了眼,覺得這一千二百兩花得實在值,相信很快這筆錢就能夠徹底收回來。

  她重回了收銀的地,發現算賬的教徒還不熟悉開業的忙碌,略有點手忙腳亂。

  而就在那教徒身邊,童稚的聲音響起,帶著一點小抱怨“你這樣不行,還沒我算得快。”

  那教徒哭笑不得“草娃,你別這會兒擾我啊。”

  被點名的草娃哼了一聲,很是看不入眼教徒這算賬的水準“你們這些大人,還沒有我們這些孩子算得快。”

  舒淺聽著好笑“那你是打算在這裡幫他算賬麼?”

  草娃這會兒被遮在了後頭,站在小板凳上都冒不出頭。

  他探出腦袋看向舒淺,擺了擺手,很是具有氣勢“教主您這是小看我。喬娘可是說過的,我算賬是孩子們裡頭最優秀的。今後是要幫您算賬的。”

  這話一出口,惹得那算賬的教徒都笑出了聲。

  一笑,賬更算不好了。

  舒淺也不得不搖頭“草娃你幫他先看著賬。算錯了點出來,省得第一天還要鬧出事來。”

  那教徒忙收斂了笑意,立刻板正態度繼續算賬起來。

  樓下這般熱鬧總是好事情。

  舒淺離開了大堂,順著樓梯朝著樓上走去。

  二樓的雅座裡坐了不少瀛洲有錢人,至於三樓……

  最裡頭最隱蔽的那間,已經被他們崇明教不少人霸占了,準備開業也好好吃上那麼一頓。

  舒淺走到最裡頭,推開了門,看裡頭坐著一群面上微有勞累的家夥“這幾日辛苦大家了,等下多吃點,按這勢頭,回本快的。”

  譚毅像個小大人坐在角落裡,點頭附議了舒淺的話。

  姚旭扇著扇子,至今還沒從一千兩百兩中緩過來,幽幽長嘆“唉,敗家教主。”

  舒淺聽著這話被逗笑“沒人管著,可不就容易敗家。”

  她話一說,眾人自然想起了忽然告別北上的蕭子鴻。

  人走得倉促,日子過得也太過忙碌,轉眼蕭子鴻離開已有了一段時間。

  喬曼察覺到不對,看了眼姚旭,隨後對著舒淺笑道“一般人也管不了教主。”

  “那是。”舒淺很是隨性彎了眉眼,“我就等著我的壓寨相公回江南管我。”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31 PM

第36章

  關於遠在北方的蕭子鴻, 幾人這般開了玩笑便過了。

  在場對蕭子鴻的身份都有好些揣測, 不過無人將這些揣測放到臺面上來講。

  畢竟如今教中最重要的,還是錢的問題。

  教中的積蓄幾乎花完之後,教中資金難免有些緊張。

  對於教主這種開銷行為,姚旭和喬曼私下商量了一下, 此刻便一道向她提出了教中的收益最好換個方式算賬的請求。

  姚旭先行提出了這事“教主,我覺得如今教內總賬不適合再用老教主那時的算錢方式。”

  喬曼附議“是的。”

  舒淺也有這方面的想法,入了座給自己倒了茶水, 這才和幾人說起來“確實。這些日子教中獲利頗多,但教中有錢不等於教徒們都有錢。”

  教徒們日子逐漸過得好了, 吃穿住比以往強多了,可人心總不會輕易得到滿足。

  以前教中沒什麼大營生,眾人出門賺錢,基本上都是各賺各的。若是一夥人一道去做什麼,那就是這一夥人平攤酬勞,其中身為當家能多拿一些。

  如今不一樣,教內光買店直接花費了一千二百兩。這筆錢的來源基本都來自白糖, 分賬時零散的分給了出力的北青等人,大頭在教內存著。

  一點錢會讓一個人心動,極大的一筆錢,能讓一個人豁出生命去冒險。

  對於普通老百姓而言,一千二百兩足夠他活一輩子。

  當舒淺說要開店, 還說了小二是有固定月錢的, 不少教徒一聽都極為積極想要來做這個營生。這可不就說明了這些教徒們都是愛錢的。

  教中的白糖一日比一日精細, 但產出需要大量的甘蔗。甘蔗來不及大規模種植,教中還要專門找人去南邊收。這些做事的一個個都有錢拿,那在家種田的呢?

  種田的教徒沒錢拿,那以後都沒有人種田了。

  舒淺相信人心的良善,卻從不會拿這一點來賭。

  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話,將想法說了出來“我建議以後教中采取計分制。一分算一筆錢。按月分發給教徒。”

  她起了一個頭,繼續說下去“教中按照教徒的身份,每個人都能有固定的月錢。每一年按照全年得到的分數來判定教徒是否能夠朝上晉升,等第二年晉升的人就能拿到高一檔的月錢。”

  這個方式聽得在場的幾個人眼睛都一亮。

  就和舒淺當初和他們說店小二做得好可以另外開店鋪一樣,她現在說的這種形式若是在教中采用,絕對會導致大夥兒都積極幹活。

  幹得活多,教中產出的錢必然會多,來年發多一筆月錢,誰都不會覺得不妥當。

  反倒是旁邊譚毅猶豫了片刻“那,會不會有人為了得分做手腳?”

  他來自暗街,對人性了解得更為透徹。

  說出口,他還心中有些擔憂,覺得自己是不是對教中人這般懷疑不妥當,有點苛責他人的意味。

  舒淺卻向他投去略贊許的目光“譚毅說得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這就是我們需要在細節上好好討論的。怎麼計分,誰來計分,怎麼分級?”

  這裡頭要深思熟慮的事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平日裡幾乎全然只負責聽從吩咐的畢山,此刻聽著有點懵“全教上下都用這方法來麼?”

  舒淺點頭“是,包括我,也包括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

  姚旭搖著扇子,面上帶著點肅然,很是認真思考著舒淺的話。

  他發現舒淺這個想法,確實是極為可行的。但同時問題也很多。計分上要合理管制,還不能弄得太復雜,既要能夠讓眾教徒都受益,又要不拖累到整個教。

  北青聽著也一下子理解了舒淺的意思。

  他腦子聰明,當即想到了這其中是有多復雜。

  舒淺見眾人都琢磨了起來,還是很欣慰的。

  眼裡滿滿都是看積極進取後輩的贊賞。

  “叩叩叩——”

  響起了敲門聲。

  “進。”舒淺開口。

  屋外一位女子略帶羞怯推門進來。

  她見著了屋裡頭那麼多人,小聲先和舒淺招呼了“教主,我們親自來上菜了。”

  舒淺朝她身後一看,後頭還跟著好些廚娘,這會兒不在下頭忙,竟是親自到這裡來給他們端菜來了。

  她體諒這群人忙碌那麼多天,還心裡頭滿到溢出的好意,失笑讓開了一點位置“行,上菜。你們可別下面客人催著都沒做,就跑來給我們端菜來了。”

  “沒有。”女子還是臉上微粉,低聲給舒淺解釋,“我們做得差不多了,抽空過來的。”

  女子說完這話,先將她手中的烤鵝給端在了桌上。

  接下去她身後的一群女眷更是巧笑著將一盤又一盤的菜放到了桌上。從冷菜到大肉再到甜食,幾乎都齊全了。

  沿海這一代還多海鮮,舒淺還看到了熟悉的海味。

  菜都上了,吃肯定是要抓緊吃的,即便現在還是早上。

  舒淺也知道談事情不能急於一時“好了先吃再說。”

  眾人明明是開業順帶來慶祝一下的,誰想到一個分錢話題扯開後,一群人反而正兒八經思考起了要怎麼解決這事。

  酒有,菜有,桌上北青和畢山又是熱絡的,很快整個屋子都熱鬧了起來。

  那些個廚娘還都要忙著做菜,送完了這一批後很快就離開了。

  酒過三巡,吃飽喝足。

  畢山拿著酒杯和北青“互訴衷腸”,一個說著以前在外頭行走不易,一個說著在暗街做生意不易。

  姚旭酒量遠沒有在場幾人厲害。

  他心裡頭還掛念著剛才舒淺說的事情,喝了兩杯後就停下了,轉頭一邊慢慢吃兩口,一邊和譚毅聊兩句,顯然很是喜歡譚毅的性子。

  譚毅原本還有點膽怯,總覺得自己來自暗街底層,又還是孩子,不太能融入這飯桌。可和姚旭多聊了兩句後,轉頭也小小興奮起來,和姚旭一來二去多探討了一下制糖的工藝。

  喬曼心細,自己吃的同時,還時時照顧著舒淺,希望舒淺能吃得更舒坦一點。

  偶爾小眼神不經意飄向邊上的畢山,眼裡全是女子才有的柔和。

  等一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外頭樓裡聲音都小了些,舒淺便知道飯點漸漸過了。

  瀛洲這兒的百姓大多一日兩頓,一頓為朝食,一頓是哺食,中間間隔了好些時辰。這一段時間也算是給酒肆裡的廚娘和小二稍作休息的時候。

  舒淺正準備下去再看看下頭的狀況,敲門聲又一次想起了。

  眾人都禁不住看向了門口。

  舒淺開口“進。”

  門外依舊是先前那位面上帶著點羞怯的女子,她這回手上捧著的還是舒淺在教中都沒見過的吃食。

  女子低聲給舒淺擺上“教主,我們這兩天又做了一些新的吃食,想要讓您嘗一嘗。”

  一旦糧食多了起來,糖和油都足了,這再加上點奶,那可以做出來的甜食真是五花八門,今天一種,明天兩種的。

  “上回教主給了想法,用豬蹄或是魚來做膠凍。這些都是嘗試著做的。”另一位教中的廚娘很是興奮給舒淺面前擺上來了好幾樣甜食。

  豬蹄不多,但是魚膠卻是好弄的。

  魚膠加上糖,又參雜了一些別的吃食,晶瑩剔透,彈性極好,光看著就覺得讓人心裡頭癢癢。這東西剛做起來時腥味濃重,等做成後帶著鮮味和甜味,讓人吃了一個還想吃第二個。

  這一類看著和透明的糖糕有點相像,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晶透模樣。

  可如今最可怕的一件事是,舒淺實在是吃不下了。

  她摸了摸自己幾近懷胎三月的肚皮,看著面前一桌子的甜食試吃,竟是無語凝噎。

  就是這世上最少有的絕世美味擺在她面前,她都要皺著眉頭苦大仇深一番。

  不僅是她,就連旁邊幾個陪同一道在屋裡吃飯的教眾也是這樣想的。

  一群人在開業這當天獨占三樓絕佳的一間雅座,此刻卻是恨不得奪門而出。

  面對眾人期待的目光,她半是痛苦,半是懇求“我實在是吃不下了,這點不如當送的試吃,給今日哺食的食客?”

  一群廚娘聽著,互相對視一眼,眼內難掩失望。

  舒淺平日裡再怎麼好說話,此刻也堅決不退讓“去看看二三樓雅間的客人可還在?在的就送了去。可不能浪費了吃食。”

  廚娘們見舒淺都這麼說了,只好重新端起盤子,一臉不舍將這些罕見的吃食給雅間的客人們送去。

  雅間的客人們都愛挑貴的,一次能吃尋常人家一月的錢。舒淺送這麼一點小好處,也算是討了這些人的歡心。

  等廚娘離開,雅間內幾個人紛紛覺得再留下不適合,都準備起身離開了。

  畢山和北青相約著換個地方再談天說地,喬曼看著擔心,讓舒淺不得不開口給她個臺階“喬娘跟著去看著這兩人,省得回頭給我惹事。”

  喬曼點頭應了。

  姚旭帶著譚毅準備離開,還將剛才討論的事給攬下來“教主,關於計分這事,我和譚毅一道去討論討論。看這兩日能不能擬一個章程出來。”

  舒淺見他如此上心,立刻應了他的話“嗯。寫好了記得早些拿給我。”

  姚旭自然應下。

  轉眼間,就剩下了舒淺一個人。

  她從不覺得一個人是一件無法忍受的事情。

  面上帶著淺淡的笑意,她幫著稍帶收拾了一下桌子,隨後走出了這個雅間。

  從三樓雅間出來,順著樓梯下去,她簡單掃視著整個酒肆。

  對比剛當上教主時的一切,她笑意逐漸加深。

  挺好的。

  一切都挺好的。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31 PM

第37章

  崇明教的計分制分錢在新的一月裡開展了。

  整個教上上下下都極為亢奮。他們初聽這消息時, 幾乎人人都懷疑自己出了幻覺。而兩位當家親自出面,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一解釋了這計分制,他們再細聽後, 一個個臉上笑得和開花一樣。

  自此,舒淺在崇明教所有教徒心中真正直接封神。

  計分的方式種類繁多, 只要教徒們認為是對教中有重大作用從而能計分的事,都可以在當月報告上去,由舒淺親自決定自本月起可否加入計分。

  剛開始計分復雜繁瑣一點, 今後一旦習慣, 總是方便的。

  統分則分為兩塊, 一塊是自個計分, 還有一塊兒是教內教徒同級的證明打分。由於教中錢暫且不多, 教內晉升暫時比較難, 但對於教徒們而言,一個固定月錢的盼頭已比什麼都可貴。

  酒肆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 如同崇明教每一個教徒的日子。

  白糖的生意上了正軌,越來越多的走商樂意買他們精制的白糖, 賣到北方甚至賣到別國。

  舒淺偶爾也會親自去和走商做做生意。

  而每回看到異國人,每次聽到北方, 舒淺會不由自主想起蕭子鴻。

  她想蕭子鴻在北方會在做什麼呢?

  在北方安全麼?

  似乎是不太安全的。

  她在江南,隱隱聽說北方不少地連守城將士的軍糧都被克扣了。她對這種消息向來敏銳, 心中一驚, 隨後已是有了讓崇明教“狡兔三窟”的想法。

  崇明教不論在外是不是被稱為魔教, 在她這兒, 一個個質樸的笑臉,那都是需要放在心尖上的。

  於是轉頭,舒淺幹了幾件事。

  一件是暗中收起了武器。

  海外亂,不少倭寇都喜歡用雙刀,舒淺就留一把,通過蕭子鴻留下的人,給他那兒送一把。兩人之間沒有書信往來,卻默契想到了一塊兒,一旦舒淺送刀,每隔兩天就有新的工匠鐵匠摸上門。

  另一件事,舒淺讓畢山開始練教徒們的水性。

  沿海一帶總是容易被倭寇搶,不少教徒們見過尋常老百姓的慘狀,都恨不得喝那些劫匪的血,吃那些劫匪的肉。與其哪一天樹大招風被打劫,不如乾脆黑吃黑。

  最後一件事辦得最為隱秘,舒淺讓姚旭尋類似於崇明教易守難攻的地。

  她怕崇明教一旦富足起來,入了有心人的眼。

  舒淺在自己屋中,將自己記憶中所有關於海舟的信息全部都寫了下來。

  她手邊擺放著無數本朝與前朝關於海上行舟的書籍。不少書都夾了小紙條,做了小標記。

  在教中人心中封神,可她到底不是神。

  全天下百姓的智慧是她所不可匹敵的。

  “叩叩——”

  敲門聲響起。

  屋外傳來姚旭的聲音“教主,我是姚旭。”

  舒淺眼都沒擡“進來。”

  姚旭走進門,一眼便看到了在書桌前翻閱書籍,隨筆將重要信息寫下來的舒淺。他尋了自家教主對面的位置坐下“教主辛苦。”

  舒淺應了一聲“你們也辛苦。對了,你這些書拿來確實不容易,我看有幾本不像是普通人家留存的。”

  姚旭應了一聲“我先生是瀛洲知州。”

  舒淺聽到這裡,擡眼看向姚旭“梁又鋒?”

  姚旭點頭。

  舒淺心中本揣測姚旭不簡單,卻沒想到他身後那麼不簡單。

  她回想著教中一直以來受到的便利,再想想為何瀛洲知州在諸多事情會選擇主動讓崇明教隱於人後,頓時對不少事情明白過來。

  “挺好。”舒淺腦中九轉十八彎後,對此事如此評價。

  她說完後繼續低頭琢磨起了海舟。

  姚旭抿了抿唇,開了扇子扇了扇。他做好了被問身世背景的準備,倒是沒想到自家教主如此與眾不同,聽過就罷,再無多說一句的念頭。

  大抵是經歷過磨難多,人才會成長得格外迅猛和可怕,如教中大多數的人。

  崇明教的教主,恐怕以前日子過得也和普通女子不一樣。

  面前的女子垂眼低頭寫著字,這般小巧的身軀裡,卻是……

  姚旭輕晃著扇子,略有點走神想著卻是像他年少時想過追隨的明君。

  誰料年紀漸長,他明白了自己此生不可能成為曠世賢臣,莫名卻追隨了他此生見過最賢的主子。

  想著想著,他自嘲笑了笑。

  笑完,他收斂起那些不該外露的情緒,恭敬向舒淺開口“教主,我有兩事要稟報。”

  他擺正了姿態,舒淺才擱下筆,擡起頭望向姚旭。

  她也做好了傾聽的準備“怎麼了?”

  姚旭收起扇子,和舒淺說起“教主你愛細看地形,該知道江流流經土地,必然會帶走一些泥沙。而當江流流淌入海口時,這些泥沙就會漸漸在那兒堆積。形成一塊頗大的地。”

  舒淺點頭“是。”

  她墻上還掛著地圖,對這點自然是清楚的。

  “通州就在瀛洲邊上,而通州和瀛洲之間,這一年來多了一塊極大的地。”姚旭一字一句說著,盯著舒淺,“足足有六百頃土地。”

  原本以為只是教中事情的舒淺,聽到這裡猛然倒吸一口冷氣。

  通州位於瀛洲邊沿,距離崇明山並不算太遠。

  “通州與瀛洲之間這一塊積沙地,原本是當年天賜鹽場所在地。崇明山就接壤著這六百頃的土地。”

  說是接壤,兩廂之間其實還有點距離。

  不過這點距離在爭奪土地時,根本就不算距離。

  舒淺默默挺直了背。

  姚旭眼神不變,繼續說著“鹽本該是朝廷該管的事情,但如今這世道,京城那位不怎麼管事,群臣勞心勞力,擔驚受怕,也對這類事不敢管理過多。地方官怕不壓著事情,傳上去惹來新一番紛爭,並不會及時上稟報。”

  就如崇明教先前解決了不少賭場這一事,若是傳上去,必然會引起極大的註意。

  一個教能有這麼大的能耐,改日起義了怎麼辦?

  和崇明教一樣被壓下來的事多如牛毛,如今擺在舒淺面前的這件事也是一樣的。

  六百多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通州和瀛洲,誰面對這個數目的地,都會有所心動。除去兩個州之外,就連不少縣城知縣都隱隱有伸手的意思。

  一個普通的小縣城,若是能夠拿到這一塊地,保不準來年就能從縣變成州。

  知縣才區區幾品官員?知州可是堂堂四品官員,就算是到了京城,也是有資格踏入皇宮,進入大殿,面對聖上聽早朝的。

  而即便沒有官家的那些人,平頭老百姓中稍有權勢的人,對這塊地也是虎視眈眈。

  當年官鹽管理不當,利益鏈條極為復雜,官方的天賜鹽場就此淪落到被關停的狀態。

  其後私鹽更是層出不窮,以至於那天賜鹽場重開已被一拖再拖直到今日還不曾再度打開。

  惡性循環,讓瀛洲、通州兩個知州都不想管這件事。

  他們都不管,下頭幾個小縣城的知縣就更加不會去管了。

  左右治理好自己的地方,那是有功,做別的事情無論做得好不好,那都是有過的。

  可現在不同了。

  舒淺聽著姚旭這話,明白這塊地怕是要被放到臺面上來說了。否則他不會如此匆忙來尋自己。

  “我記得你剛才跟我提過一句……”舒淺回想著姚旭和瀛洲知州梁又鋒的關系。

  姚旭朝著舒淺短促笑了下“是。我是瀛洲知州的學生,不過我在他身邊的時間不長,等我到了教中後,幾乎都是書信往來。”

  瀛洲知州看來對那塊土地,也是很想拿到手的。

  否則他不會和姚旭透露這一點。

  他知道姚旭一定會透露給她的。

  為官的人,心眼總是多到讓人懷疑是不是那心已成了篩子。

  舒淺敲了敲桌子,陷入了思考。

  六百頃的土地爭奪不比尋常他們要個賭場,買個酒肆或者是買塊良田種種。其中要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以及最後若是失敗所能夠應付的現狀……

  她要想的東西著實有點多。

  舒淺沒有正面當下回答姚旭這件事教中要如何做。

  她緩緩開口“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一想。如若你那位先生有空,我倒是想見他一面。”

  一個崇明教教主,和一個知州私下裡見面,怎麼都算不上尋常事情。

  不過如今從各地走商那兒傳來的消息,誰都說不好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是。我這就安排在瀛洲酒肆。”姚旭當下答應了。

  舒淺點頭。

  這件事算是暫且敲定,姚旭又說了另一件事“還有一事,我這些日子細看了一下地圖。”

  舒淺“嗯。”

  “暫定了一塊地,易守難攻,非常適合作為崇明教下一個點。”

  姚旭這般說著,從自己懷裡取出了他平日裡用的地圖。

  這張圖和舒淺墻上掛著的有些相似,不過上頭做了不少的標記。

  “吉武關。”姚旭伸手指點在了選中的位置上,態度異常堅定,“這位置並不適合屯兵,只適合埋伏。將士之類不會選,卻是我們崇明教極佳的守備點。”

  舒淺瞄著地圖上吉武關簡略的地形樣貌。

  這地方在長江以南,距離崇明教這兒算不上太遠,確實適合當崇明教第二個據地。崇明教人手不多,教徒們這些時日吃得好練得狠,卻是個個精悍。

  稍作思考她就點了頭“行,你找個時間帶人去探一探。”

  得了準信,姚旭收起地圖,略自負“有我姚旭在,這吉武關,只能是我們崇明教的。”

  舒淺覺得有自信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嗯,聽說你還不怎麼能見血?記得可以開始克服一下了。”

  姚旭“……”

  誰透露的給站出來!二當家今日就要教他什麼叫不能隨便得罪謀士!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33 PM

第38章

  姚旭轉頭就給舒淺和梁又鋒拉了線, 約在了瀛洲酒肆三樓雅間碰面。

  崇明教如今諸事繁雜, 半點不能停下腳步。

  所以姚旭在給兩人定了地方之後,轉頭就帶上了崇明教的部分人馬前去了吉武關。

  畢山要留下訓練教徒們水性,舒淺又有心想要讓姚旭“鍛煉”一下,所以就沒讓自家二當家和三當家一道出去。

  等到了約定的時間, 舒淺便獨自一人上了瀛洲酒肆,坐在雅間裡靜等人到。

  小二陸續將冷菜先送了上來。

  舒淺一筷子都沒有動。

  見一位四品官員,和見那些個走商不一樣。走商人繞繞彎彎, 面上把酒言歡,私下有點小問題也無所謂, 心中總歸將利益放在第一位。

  而有權勢的官員是極為敏銳的。

  他們每做一件事都會牽扯到無數的百姓,以至於每一個需要自己負責的決定,都會盡量謹慎。若是官職高的,越是謹慎,反而是底下那些個小官差無所畏懼,才容易出些差錯。

  舒淺並不確定梁又鋒是一個怎麼樣的,不過她將姚旭和蕭子鴻對梁又鋒的評價都記在了心裡, 通過梁又鋒做過事,私下了對這人有了一定的預估。

  他必然是一個講究又自傲的人。

  否則不會連出一本遊記,都在裡面特意舞弄一些文筆。

  他又確實是個頭腦靈活的人,不然不會通過姚旭,想要和自己碰面。

  至於再多的, 她要親眼見了人, 才能夠有所判斷。

  快要到約定的時辰, 舒淺聽到了腳步聲。

  門一敲,舒淺便站了起來“進。”

  小二將門推開,笑臉盈盈“客官裡面請。現下要將菜都上來麼?”

  舒淺微頷首“麻煩了。”

  小二笑應“應該的。”

  舒淺看向了門口走進來的梁又鋒。

  梁又鋒年紀是不輕了,蓄著胡子,面上已有了點皺紋。人稍稍有些發福,不過總體而言並不算胖,只是剛好能撐得起他的衣服以及他的身份。

  他是姚旭的長輩,和姚旭父親是多年好友,家中妻子兒女都有。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能算是舒淺的長輩。

  不過從另一種程度上來講,舒淺和他還不真不好說誰的年紀大。

  梁又鋒眼裡帶著客氣的笑意,見到區區十五歲的舒淺,忍不住還是驚嘆了一聲“教主真是人不可貌相。”

  鑒於他們是私下裡碰面,梁又鋒也並未穿官服出來,舒淺並沒有對官老爺行什麼大禮。

  她只是起身拱手,做了一個晚輩應做到的禮數,笑著客套了起來“梁大人的名字,我也聽過百八十回了。瀛洲在您的治理下,確實是少有的太平。”

  梁又鋒笑得有點開懷。

  沒有人不喜歡聽別人的好話,尤其是別人的好話中大多數內容還是真的。

  他早就知道舒淺年紀不大,初見心裡頭確實是有驚異的,不過這點驚異在她的不卑不亢之下,很快就消散了。

  舒淺對他又晚輩的禮數,他這回來見她,卻是以平輩的身份來見的。

  他在舒淺的指引下入了座,對舒淺也很是客套“教中做出的吃食,味道著實不錯。”

  舒淺笑著給梁又鋒點了桌上的冷菜“是不錯,這些都是她們自己想出來的少見玩意。還有酒肆裡沒上單子的,梁大人不妨嘗嘗看。”

  梁又鋒還真的就拿起了筷子嘗起來。

  由於舒淺來得早,菜也是早就點好了的,所以兩人之間還未客套幾句,小二就開始陸續恭敬給兩人上菜了。

  有外人在,以兩人的性格也並未直接切入他們今日的主事,反而是說起了些許瑣事。

  比如關於姚旭。

  梁又鋒並沒有說關於姚旭家中的事。

  他身為姚旭的先生,當然是先從誇姚旭說起的“姚旭這孩子,年輕氣盛,才氣確實是高的。”

  以梁又鋒的水平,誇贊了姚旭,也著實能證明姚旭是有才的。

  舒淺對姚旭的本事也是了解的,點頭贊同梁又鋒的說法。

  梁又鋒帶上了欣慰的口吻“這幾月他也變了很多,我上回見他,還一下子有些鎮住了。我還當要等他成親後,我才能見到他有所改變。”

  舒淺還記得她第一回見姚旭,總覺得這人渾身上下充滿了矛盾。說來有趣,隨著每日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日子又可見好起來,那人身上的矛盾,就在一點點的化開。

  她聽著這話,也很是欣慰“人的念頭改變,不是因為成親不成親。只是日子過下去,漸漸有了念想,覺得這日子開始有了滋味,這才會變好。”

  梁又鋒聽了舒淺的話,品了品。

  他忽然笑開“教主話不深奧,卻著實很有道理。聽教主一番話,我也是受教了。算明白崇明教為何能變成今日這樣。”

  這回的話說得是情深意切。

  客套和真情夾雜在一起,比舒淺還會講話。

  她笑瞇細了眼,心中對梁又鋒算是有了點概念。

  無論是當初姚旭對他的評價,還是蕭子鴻對他的評價,好像都欠缺了幾分。

  天賦,勤奮,固執,執拗,這些對於梁又鋒這性子,都沒到那種專門提出來說的地步。凡是能夠在某些事上有所建樹的人,大多都會這些。

  要是讓舒淺來評價梁又鋒,她會覺得這人是面上不顯卻自視甚高的人,同時,心中本質是善良的。

  這樣的人處事,只要舒淺她自己能夠足夠有本事,基本上便不會讓梁又鋒看輕她,甚至梁又鋒會真正當她是一個平輩人。

  隨口又說了兩句,又是誇贊又是場面的話,他們就靜等著小二送菜了。

  兩人用菜著實不用太多,小二不過送了幾趟,很快就關上門不再打擾屋內兩人。

  舒淺跟著伸出筷子,嘗了幾口這菜色。

  教中的幾位廚娘,手藝是一日比一日有長進了。

  沒忍住,她還多吃了兩口,覺得回頭可以多來幾趟蹭蹭口福。

  前提是這群廚娘不會又一口氣端上來不知道多少盤吃食。

  門關上了,屋子裡暫且安靜了片刻。

  梁又鋒擱下了筷子,端著茶水喝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看向舒淺“教主想來也聽姚旭說過一些關於崇明山邊上那塊沙地的事了。”

  他略帶淺笑和舒淺說著,“那塊地,本來瀛洲拿下是絕對可以的,不過崇明縣到底還是靠得近一些,外加上通州又在邊上看著。”

  他話說得實在太過直白,以至於舒淺禁不住多打量了他幾年。

  梁又鋒的目的極為明確。

  這人很聰明,他幾乎是在初見面,就已經打定了要用頗為誠懇的態度來對待自己,力求能夠用最小的需求達到最大的效果。

  沒有擺高自己的姿態,也沒有放低自己的姿態。

  當然,這裡頭絕對又自家二當家的“功勞”。

  舒淺心裡頭一時覺得姚旭轉頭就跑去吉武關,是不是怕留下來會被她吊起來打一頓。

  她很是不在意對著梁又鋒輕飄飄笑了笑“大人說得是,我聽著大人很有把握的樣子。不過就是要勞心勞累一些,省得這土地邊沿一些被人給扯走點。”

  她就是沒有正面接梁又鋒的話。

  梁又鋒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舒淺。

  他頗為好笑搖了搖頭“不僅是勞心勞累的事,一個不小心,那就成個麻煩事。”

  這可確實是實話了。

  天大地大,以如今這個狀況,還是京城裡那位天子最大。

  這爭奪土地,又要名正言順,還要不能留下辮子,回頭被另外幾位給揪住。若是被揪住了,辮子一拽,帽子就掉了。

  這一句話裡透露出來的意思著實多了點,幾乎還帶上了一些上頭的隱秘。

  舒淺聽著點了點頭。

  “所以那和我們教又有什麼關聯呢?”她望向梁又鋒,很是誠懇,“我們雖說叫著崇明教,其實就是一群人做點小本生意。”

  她看著很是不解。

  “我聽說那塊地,似乎很適合種甘蔗。”梁又鋒漫不經心說了一聲。

  在場無論誰,都在心裡頭暗自問候了一下對方。

  舒淺說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

  積沙出來的整塊地,就像巨大的寶藏,讓她極想染指。

  舒淺吃了口菜,緩和自己的情緒“那可真是一塊好地。”

  “絕佳。”梁又鋒附和。

  舒淺考慮許久,緩緩開口“你們爭這塊地,必然會驚動上頭。梁大人有沒有想過,或許無論瀛洲還是通州,都不一定吃下。鷸蚌相爭,常常是漁翁得利。”

  梁又鋒一頓。

  他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可能。

  周邊的縣城,比瀛洲和通州都更可能拿到這塊地。

  “萬事總要試試的,萬一成了呢?”梁又鋒短促笑了一聲。

  舒淺見梁又鋒半點沒有放棄的樣子,還是沒有直接應下這事。她與梁又鋒不同,她需要更加謹慎來考慮這事。

  她拉出了姚旭“我二當家這些時日也不在,這事關重大,梁大人都要來與我一說,我也必然要將此事放在心頭上,等二當家回來了,與他商量著來。”

  梁又鋒失笑。

  舒淺可以幫梁又鋒,也可以幫任何一位知縣,甚至可以幫通州那位。只要最後那些土地能夠給她分一杯羹。

  好在她先前原定的想法,也就是和梁又鋒見一面。

  兩人就著這個事,一來二去打了一整頓飯的太極。

  等吃完後,兩人笑盈盈互相告別,舒淺還送了梁又鋒一小段路。直到兩人確定完全看不到對方了,才將臉上那客套的笑收起。

  真是成精了的人。

  回到自己那兒的舒淺,等回頭看墻上的地圖,最終還禁不住在心中問候了一下自家二當家。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36 PM

第39章

  師華面無表情看著面前慌亂又無序的場景, 聽著耳邊那群婢女們的哭聲, 只覺得所有的一切荒誕而可笑。一個月前,整個州府沒有人會不羨慕師家,門口想要求取她的男子一個接著一個。

  她家中兩位兄長一位整日裡讀著之乎者也,覺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考不上秀才是對他的一個考驗,等他考上了一定會名留千史。

  另一位兄長暢想著上戰場,兵書讀了一本接著一本, 還將她屋子裡都塞滿了。他總對她說,亂世出英雄, 這世道還不夠亂,他這才沒有能夠出頭。

  至於她的父親,地方極有名望的師家當家家主,擁有著不知道多少的財富,後院裡還有好些個艷麗女子,一輩子就算是無功無過,都能吃穿不愁。

  誰料家中忽然就得罪了朝中重臣, 整個家當即跨了。

  他的父親死了,而他兩位兄長,萬貫家產,全部運送前往了另一個地方。在她那位二兄的建議下,那地方易守難攻, 以現在上頭的勢頭, 就算有餘力來收拾他們, 也帶不出太多的兵力。

  他們看著這天下的局勢,“靈機一動”,決定造反。

  女眷帶著出行不便,於是全部留在了師家。

  說是不便,其實不過是尋了個理由拋棄了她們。女眷能打仗麼?不能。女眷行軍是累贅麼?是。

  府中男子基本上都被帶走,餘下全是老弱病殘。

  家中僅剩下不便帶走的值錢玩意,被頭腦靈光的一些人搶了個精光。

  她娘親娘家知道女眷都沒被帶走後,寫了封信,直說娘親在家中無所作為,本就讓後院多了太多的女眷,誰料同生共死都輪不到她。

  受不得這個恥辱,她娘就在家中主屋梁頂自盡了。

  她仰頭看著還沒被放下來,面容已扭曲看不出的親娘,在想這個女人一生僅僅依附於男人,下場未免太過悲涼。

  這個女人一生性子就弱,等不受寵了,在後院基本上沒什麼話語權。

  父親對她並沒有多少寵愛,娘親勢弱,要不是她算是嫡女,又有兩位兄長存在,恐怕早就被後院那群家夥爬到了頭上。

  不過兄長對她的那一點好,就像大兄對他的筆,二兄對他的馬那樣。遇事輕易就舍棄了。

  周遭一群人哭得慘烈,她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

  她忽然發現,過去十幾年的日子不過是一場夢。

  一封信,一根繩子,輕而易舉就將這場夢打了個破碎。

  她學識字,學武,學女紅,把大家閨秀該會的,不該會的幾乎都學了。她是整個州府未出閣女子中,風頭最甚的,回頭來不過因為區區一個“女眷而已”,徹底被舍棄。

  心中空落落,四肢都冰涼。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還能站在這屋子裡,就這樣看著屍體,聽著哭聲,想著這樣那樣的事情。

  其實她大兄書念得還不如她,那些個之乎者也,他全是懂點皮毛,半點講不出理來。

  其實她二兄不過紙上談兵,上戰場當謀士必然優柔寡斷,當將軍連沖鋒陷陣都沒那氣勢。

  其實就連她父親不過是借著師家過往的勢頭,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族中那群老輩,全是看他不會太過敗家,才在一群庸俗人中推他上了家主位。

  就這群人,還不知道師家周邊的關頭,那就是最易守難攻的地。

  就這群人,能在這場動蕩中存活多久?得到多少好處呢?

  她朝著周邊看了一眼,取了剛才她娘親上吊用的椅子。

  椅子原先被踢翻在地,現下被她擺在了她娘親身邊,擺正。

  師華站到了那椅子,就聽到旁邊婢女慘痛喊著“小姐不可啊!”

  她冷漠看了眼那個婢女,一句話都不想回她。

  那婢女朝著她沖過來,似乎想要抱住她的腿攔住她的動作。

  她擡腿,對著那婢女腹部就是一腳踹出。

  婢女根本沒幾斤幾兩,一腳被踹入其她婢女堆中,摔在地上,完全是被踹懵了。她呆滯看向自家小姐,一時間連哭都不哭了。

  師華抽出了自己這些時日隨身帶的刀。

  出鞘,割斷白綾。

  屍體轟然掉落在地,頭上的那點飾品,更是散落了一地。這人尋死前還特意裝扮了一番,卻沒想過她還有一個女兒,也沒有想過她的死後的樣子醜陋不堪,打扮是如此沒有意義。

  這一幕斷了屋內所有人的哭聲。

  她們像是被她嚇到了。

  師華垂下眼,心想倒是也好。

  她收回了自己的刀,終於開口說話了。

  “將屍體入殮,下葬。該布置的都給布置了。自己能收拾的行李都收拾了。師家不能再待,我們換個地方守著地。願意跟著的人午時到院子裡,不願跟著的人自行離去便是。”

  一個婢女打了個哭嗝,呆楞楞看著自己面前的小姐,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她這個哭嗝倒是讓周邊不少人回了點神“小,小姐。我們是要去哪裡?”

  “不管哪裡,總比主宅待著好。”師華垂下眼,從椅子上走下,“屋外每個墻都能翻進來人。只有一群女眷,你說那些歹徒是不是特別喜歡?劫財還能劫色。”

  一群婢女還未想到這麼一出,臉色大變。

  她們知道形勢嚴峻,卻到底還沒有猜到已嚴峻到這種程度。

  原本高不可攀的府宅,如今落魄到這狀況,誰會不動心?

  “躺在地上哭有用麼?”師華走到婢女們身邊,“要命就快點去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一群人沒有了先前那大哭大喊的樣子,抽抽涕涕一個拽著一個從屋子裡出去。

  有的心中想著要離開這宅子了,有的無處可去滿目茫然,想著不如跟著小姐走,指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想法。

  師華就在屋裡候著。

  等人送來了棺材,她將娘親的屍體放入,將散落一地的寶貝一一裝戴到娘親的頭上。既然這是她娘親的選擇,她便送她最後一程。

  她娘親放棄為人母,她就當最後一次為人女。

  棺材合上那一刻。

  師華閉上了眼,重新睜開時,抿著唇邁著少有的大步,朝著院子裡走去。

  院子裡此刻已有了不少的人站著。

  大包小包帶著,一個個臉上全是恐慌不安。

  師華看著面前這群人,擡起自己的下巴。

  如今這府內,地位最高的便是她。

  她高高在上,冷漠又驚人的氣勢與過往截然不同,當下下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年紀在十六以上,四十以下的,站到最右邊,去庫中取出沒有被取走的武器、防具。年紀在十六以下的,在府中搜尋所有男子衣物,所有人全部換上,將身上所有的飾品全卸了,藏好。”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

  “你們跟著我,是為了活著。我所能做的,就是盡力護住你們每一個人的命。”師華這樣說著,“包括我的命。”

  還能怎麼樣呢?

  最差不過也就是沒命了。

  師府餘下的人這樣想著,自覺按照師華的一道道命令去做。

  沒過太久,整個師府人去樓空。

  整個隊伍緩緩行進著,師華在最前頭騎著馬。

  她頭上紮著粗布,看起來像是帶了一隊普通的商隊,風塵仆仆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馬是她自己的,是她前些年收到的禮,也是府中僅存的幾匹馬。

  她沈默著,在心中算著她們帶著的糧食數量,以及今後要如何再取到這麼多的糧食。

  “暫時休息一下。”她擡頭看了眼天,再看向邊上的茶鋪子,下令道。

  茶鋪見了有客人來,當下就迎了上來“一文錢一碗茶,客官要幾碗?”

  師華壓低聲音“每個人一碗。”

  茶鋪的人當下喜笑顏開,忙招呼著“好嘞,您進去歇著,咱們這就給幾位送水。”

  那可是不少錢的生意。

  茶鋪總是人來人往的,人多,聊的內容也多。消息基本上都是流通最新的。

  “你們聽說師家了沒?”

  “師家我知道。聽說是跑去了淩州想要招兵買馬,那兒人多唄。結果淩州又不是沒地頭蛇,轉頭被人追著揍。哈哈哈——”

  “可不是,好好在自家裡待著有什麼不好?非要去別的地。家裡頭女眷一個沒帶,就沖著帶兵打仗造反去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聽到連造反都說出來了,其中一人不得不壓低了聲音,狠狠瞪了同伴一眼,“嫌命長呢?”

  京城裡皇帝還沒死呢。

  “說別的說別的。哎,你們聽說師府鬧鬼這事沒?”

  “鬧鬼?”

  “那群女眷不是都被留著麼,門關著好些日子,就有人耐不住去探了探。整個府掛滿了白布,一個活人都沒有,那場面啊,嚇死個人。”

  “晚上還有人哭聲!”

  “哦喲全死了啊?師家那群男人會不會被鬼纏上才那麼慘?跋山涉水去復仇。”

  一群人哄笑起來。

  師華聽著這些議論,半點反應都沒有,靜靜喝著茶。

  茶水很難喝,她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麼難喝的茶水。

  旁邊一起聽著的女眷都跟著默不作聲,有心思敏感的,抿著唇掉著淚,也是一句話沒說。

  “有茶麼?來口水喝。”一個男子走進了茶鋪,抹去頭上的汗,“勞煩快點,趕路呢。外頭一隊人勞煩送點水去。”

  “哎喲這位郎君稍等等,我這就給你倒!”又有客人來,茶鋪的人喜笑顏開招呼。

  茶鋪裡幾乎是坐滿了的。

  男子尋著位置,走到了師華那桌前“生意真是好,就這兒有位了,能坐麼?”

  師華擡頭看了眼男子,點頭。

  男子當即坐下,“唰”一下打開了扇子扇起了風“哎,舒服。”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3 07:37 PM

第40章

  男子扇子上寫著大大三個字, 是“二當家”。

  筆墨歡暢, 有些不羈。

  明明這人穿著一身書生裝。

  師華看著,壓低聲音開口“山匪?”

  話本裡都是山匪才會用當家來稱呼。

  她抿著唇,覺得先前想要去周邊山頭霸占位置的想法,似乎有點天真了。女眷當中能打的沒幾個, 回頭比力氣根本拼不過人。

  “山匪是什麼難聽的說法。”男子笑出聲來,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崇明教二當家,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姚旭。”

  師華看著面前這人這模樣, 在心裡頭想著……崇明教又是什麼玩意?難道不是山匪麼?

  師華那雙眼睛藏不住話,姚旭見人一副懷疑的模樣,當下就不樂意了。

  他崇明教在瀛洲即便潛藏在暗處,偶爾還被稱為魔教,可哪能和山匪相提並論。這走商……嗯?

  這不人不是走商。

  姚旭敏銳註意到了面前這人的手。

  看起來烏糟糟臟兮兮的手上,並沒有走商才有的陳舊粗糙感。指甲縫隙裡並不乾凈,可見是近來有吃了點苦頭的, 當然也可能是附帶上的偽裝。

  他見過太多走商,沒有一個走商的眼睛會是面前這人這樣,通透到看不出世故的。

  那群家夥一個個每次見他都和他比拼著誰心更臟。

  茶鋪裡給他先倒上了茶水。

  姚旭喝了口茶水,深深感慨“不愧是一文錢的茶。”太難喝了。

  主要是口渴,否則姚旭才不會對自己如此不友善, 來這種茶鋪喝茶。

  他喝了口茶, 還要給對面的師華講話呢, 拿著扇子指著外頭“我們教在這兒還不出名,不過很快就會出名了。吃過瀛洲的甜點沒?白角包和甜餅。我們教裡頭做的。”

  酥油泡螺價格頗貴,教中廚娘們就想出了百姓們能吃得起的白角包和甜餅。白角包是沾染了一點醍醐,總體不過是一個帶酥皮的包子,而甜餅就是參了些紅糖的餅,扛餓又好吃。

  師華還真聽過。

  價格不貴,味道好吃,帶著一股子的奶香味,甜滋滋的,她吃過幾次,很是喜歡。那些都是人從瀛洲帶來的,不過卻是沒人和她說過來自這崇明教。

  姚旭說起自家崇明教,那是能吹個三天三夜不帶重復的。

  雖然他自從新教主上任後,天天被壓榨,如今都被扔到這塊前不著村後不著地的位置來了。即使這塊地邊上不遠就是他和教主一起敲定的擴張位置。

  “我看我和您有緣啊,坐在這一個桌子上,那我一定要和您說說我們教了。回頭有機會還能常寫信說道的。”姚旭覺得面前的人想要潛藏身份,必然是不簡單的,打著一肚子壞水準備在這人面前刷個好印象。

  留個因,指不定哪日還能還自己一個果。

  “我們教發家呢,那就是不簡單的。我們教主呢,也是不簡單的。如今我們教做的營生,那幾乎是瀛洲獨一份的,以後這長江以南的地界上,每個角落都會有我們教的身影。”

  換成是前兩年,他是絕不會堂而皇之在別人面前吹崇明教的。

  如今不一樣,如今瀛洲那就是崇明教的天下。

  今後長江以南,也必然是崇明教的天下。

  姚旭當場就給師華吹了一碗茶的功夫。直逼到師華喝完了茶,面無表情想要不要將茶碗扣到他臉上,讓他趕緊給閉嘴。

  好在姚旭茶也喝完了,起身準備走了。

  他收起了自己的輕佻,不經意詢問著師華“您這隊是往哪走呢?”

  師華只想著要跟人早點分道走“吉武關。”

  姚旭聽了這名字,當下笑了起來“這可趕巧了,我這隊也走吉武關,不如一道走了?”

  師華看了眼姚旭。

  吉武關有一條狹小的險道。

  這條路可以進,可以出,但就是險道,兩邊都是山,地勢比尋常山要來得危險得多。這是一個尋常不便住人,但對於打仗埋伏而言地理位置極為優越的點。

  這世道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大部分的地方都不便住人,根本不多吉武關這一個點。

  而這種兵家險地對於有眼光的人而言,那可是重中之重。

  前提是,有眼光。

  比如姚旭,比如認同他想法的舒淺,再比如,有可能是面前這個人,也有可能是面前這個人身後的人。

  姚旭含笑當場決定纏上這人了。

  師華看了眼姚旭,丟下一句“隨你。”

  吉武關既然是有一個險道,這險道又是一個幾乎可謂過關的唯一道路,過商隊自然是會有來往的。商隊有來往,當然是會碰到一群粗人打家劫舍的。

  這群打家劫舍的人還特別會挑對手。

  看起來舞刀弄槍氣勢洶洶的人不搶。看起來身份背景深厚的不搶。看起來貧窮沒什麼錢財的不搶。

  好巧不巧,姚旭帶著教徒們偽裝成一般運商隊過來,只留了少些人帶著刀槍做個防衛的樣子。而師華隊裡幾乎都是女眷,打扮得根本是走了八百裡路的商隊樣子,還沒什麼刀槍防備的。

  於是這支看起來“肥美”的勉為其難算“並行”的隊伍,就這麼被攔下了。

  一群穿著隨性,手上武器各式各樣的糙漢攔住了吉武關的路“站住了。”

  兩個隊伍停下。

  這群人手上拿著頗為眼熟、十分像當年崇明教庫房裡那些個武器的東西,姚旭取出扇子扇了扇“劫匪啊,實在不是良民該做的事情。要是譚毅在這兒,必然能給你們好好背一背如今的律法。”

  那些在各地快成為一紙空談的律法。

  “唧唧歪歪說啥玩意呢?”一個糙漢騎著一匹不知道哪裡搞來的野馬,手握著腦袋一般大小的錘頭,“識相趕緊把錢和貨交出來,衣服給你們留著滾。”

  師華將自己的刀拿到了身側,已是抽了出來。

  那糙漢見還有人趕拔刀,頓時覺得自己臉上無光,一張臉漲得通紅“給臉不要,老子錘死你!”

  他看著師華細胳膊細腿的,當下就舉著自己的錘頭朝著師華的方向沖了過來。

  師華雙腿一夾,身下馬加快了速度,一樣朝著對方跑了過去。

  兩馬交錯而過,巨型的錘子在空中虎虎生威,卻被師華一個後仰避開。

  而她再次起身後,靈活拽著馬殺了個回馬刀。

  手起刀落,腦袋和西瓜一樣滾落在地,一時間現場鴉雀無聲,全被鎮住。

  師華帶著自己的馬踢踏踢踏就這麼往回歸了隊伍,刀上鮮血流淌,帶了短短一路。

  她面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動,似乎剛才不是砍了個人,而是騎馬出去遛彎采了一片葉子回來遛彎回來。

  屍體血流如註,腥味漸漸彌漫開來。

  姚旭震驚看著面前的這人。等人看向自己,他手輕顫著拿扇子遮住自己大半張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少俠好功夫。”

  說完他顫悠悠又補了一句“您老慢點砍。”

  暈血到腿軟的姚旭強撐在馬上,試圖在外人和教徒們面前給自己掙個面子。

  畢竟就連教主都知道他這回事了,丟人。

  可惜這一身的氣勢,到底還是變得太快了。

  師華看著姚旭這姿態,手一頓,面無表情開口“你確定你是崇明教的二當家,而不是山口攔路的某個……”

  她一時間竟是都不知道該怎麼表述那種連土匪都算不上的打劫家夥。

  姚旭以前連雞都不殺,等後來裡裡外外忽然流行吃起了鵝,他在教中還淪落到過被鵝追著跑。那些鵝追人啄人超痛,時常讓姚旭懷疑這些是戰鵝。

  但這並不代表師華能夠質疑他的身份。

  姚旭挺直了腰板,收起扇子,惡狠狠擡起下巴“我崇明教的教徒,砍人和殺鵝一樣。兄弟們上!”

  原先就目不斜視,對自家二當家的性子心知肚明,還不得不給二當家留面子的教徒們紛紛拔出了自己的武器,極為齊整沖充滿氣勢,朝著前頭沖去。

  師華收回了視線,面無表情心裡想著這二當家可真是“厲害”極了。

  打鬥聲此起彼伏。

  姚旭看著面前血腥的場面,撇開了頭。

  又轉回來。

  又撇開頭。

  又轉回來。

  最後他深深嘆了口氣,覺得流年不利。他這回來本意只是想探探吉武關,沒想到遇到人不說,還是在和外人結伴的情況下遇到的。

  山匪不算是有戶籍的百姓,死了也沒什麼人管。

  姚旭帶著的教徒們楞是將這群人沖散收拾了,一個個捆成糖葫蘆丟在地上。

  這群人被捆了嘴上還不老實,罵罵咧咧的,轉頭就被姚旭的新命令坑了“扯了他們的襪堵嘴。”

  山匪的襪子那可是各有各的臟。

  一時間竟是人人臉綠,不敢再開口。

  收拾完了山匪,兩隊人馬再度結伴走了一段。姚旭帶頭直接將山匪的老巢給抄了。當然他面色已是慘白,全靠自己的面子在支撐。

  幾個時辰之後,姚旭和師華兩隊人馬站在山匪老巢前面面面相覷。

  發現對方和自己的目的一樣,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

  姚旭瞇細起眼,思考起了要如何對付師華這樣的悍將。

  收攏,讓其成為崇明教一員,這當然是最好的方法。

  而師華同樣思考著這個問題。

  她沈默看向姚旭,深刻明白雙方身後人的差距。比起姚旭身後能上場砍人的教徒們,她身後全是嬌滴滴的女眷,根本打不過。

  唯有她,是變數。

  兩人對視各有想法。

  師華抿著唇,伸出手,將自己包起來的一頭秀發放下“小女子謝過二當家。”

  姚旭“……”

  姚旭“???”

  女人?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09 PM

第41章

  吉武關那一場變故, 舒淺暫時還不知道。

  她和梁又鋒的那頓飯吃完後, 雙方都沒有決定好下一步的動作。

  教中譚毅小臉蛋通紅,雙眼發亮捧著一個盤子,將一塊手掌大的冰糖遞到了舒淺的面前“教主,我做出冰糖了!”

  這冰糖色澤上算不上好, 但從整個塊狀來看,確實是難得的大塊。

  舒淺看著這冰糖,確實是有些高興的“做得很好。”

  譚毅立刻神采飛揚, 半點沒了當初初見時的抑郁和狼狽。

  孩子到底該是有孩子的樣子。

  舒淺對著他笑了笑“冰糖價比白糖更高,等量多了我們再考慮賣出去。不急。這些日子該做的功課都不要落下。”

  譚毅當然是重重點頭應下了。

  姚旭出門前還給他布置了課業, 如今教中除了喬曼有教他之後,姚旭也開始時不時開始教他點什麼。他不用科考,許多經書只要粗略了解便可,更想學的還是律法。

  他將白糖交給舒淺後,又興致極高“教主我繼續去忙了。”

  舒淺點頭。

  等小家夥跑遠了,舒淺朝外看看天色,發現今日陽光正好。

  她不過想了片刻, 擡腿就朝外走去。

  教中不能只有男子會水,女子一樣要會水。

  於是一個時辰之後,教中得空的女子,都扛著大桶小桶跟著舒淺一道去了河邊。

  她們一個個身上的飾品都拆了,桶裡頭放著乾凈的衣物準備等下順帶換洗。

  舒淺站在河邊望著教中的這群女子, 一時間竟不知道她是帶著一群人來學遊水的, 還是帶著一群人來河邊洗澡的。

  為了方便行動, 教中無論男子還是女子都有貼身穿的裡衣。

  前些天就見畢山帶著人練水性,她們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來練水性。

  臨時讓孩子們自學的喬曼,一樣被拽來熟悉水性了。

  她試探性碰了下水,覺得即便太陽很大,溫度很高,這河水還是極為涼的。

  “水太冷的時候,人落水會一時間無法動彈。”舒淺點手示意教徒們將東西都在一旁放好,順帶開始了她的授課,“這時候千萬不要慌張,也不要死命掙紮。你越是能靜下來,越是命大。”

  一群人聽著點頭。

  舒淺將自己的衣服捆緊,腳先踩入了水中。

  河水的涼意泛上來,讓她渾身一個激靈。

  “下水要習慣水的冷熱。”舒淺盡量用淺顯的話來指導。

  她再小半身入水後,用雙手將水撲到了自己身上,慢慢習慣這個溫度“都下水。”

  教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都跟著下水了。

  其實都活在沿海一帶,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時不時要來這種水流邊洗衣服,對水並不算陌生。

  一個個下了水,被那溫度顫了顫,很快倒是也習慣了。

  “海水和河水感覺是不同的。等過些時日,就帶你們一道去海邊試試。”舒淺這般說著。

  一群女子雙眼亮堂點頭應聲。

  舒淺繼續和她們說著“在水裡頭,腳上的功夫是極為重要的。你若是腳上不撲騰,那麼不小心落水後,自救就很難,更別說救別人。”

  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塊扶木,給眾人做了個腳上示範。

  出船若是一下子落水,周邊若是有東西可以浮著的,那可一定要把握住了。人想要長時間在水上待著,那是一件吃力的事情,即便水的浮力不小。

  想要從水上沒有著力點上船,那必然是要用到腳撲騰的。

  舒淺教得認真,一群人學得也是認真。

  從腳的姿勢,學到了手的姿勢,最重要的還是學一些應急的手段。

  落水給怎麼辦,遇到水中猛獸該怎麼辦,若是在水中受了傷,腳筋抽了怎麼辦。她一個個講,眾人也跟著一個個記。

  其實舒淺的水性算不上極好,換成真今後有落水的情況,她那水準連人都救不了,只能盡可能護住自己。

  不過在這兒給這群女子簡單講講基本功,那是綽綽有餘了。

  講了個大概,一群女子一個個開始在水中撲騰起來。

  學得點再多,自身浮起來還是首要的。

  舒淺見她們學得都還成,覺得萬一今後要出海,確實也能在船上安排一些女子。否則一來一回好些時日,那她一定是船上覺得最難熬的人。

  喬曼以前很少下水。

  她動作頗為拘束,一直到邊上的女子都差不多適應了,才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放大了動作,慢慢下沈體會浸泡在河水中截然不同的感受。

  舒淺到喬曼身邊浮著,偶爾腳撲騰一下水“怎麼樣?”

  喬曼朝著舒淺笑“很舒服。”

  舒淺跟著她笑。

  女眷們學水,學著學著就玩起了水。難得偷閑的機會,一群人潑水嬉戲樂得不行。女子特有的嬌笑聲,傳出很遠。

  喬曼看向她們,心裡頭軟成一片。

  她很少和舒淺說以前的事,這回不知道怎麼,竟是輕聲說了兩句。

  “我以前總在屋子裡,沒有幾個伴,跟著女先生學這個學那個。完全沒想過出來後的日子是哪樣的。”

  舒淺就這麼聽著,沒說話。

  “後來跑出來了,怕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教中。”遇到了老教主,遇到了畢山,遇到了許多心善的教徒,最後還遇到了帶他們走向更好生活的新教主。

  喬曼幾乎將整個人都埋入了水中,只餘下一個腦袋在水上,彎了眉眼“我很喜歡這裡。”

  說完,就連腦袋都有一半入了水。

  舒淺也很喜歡崇明教。

  這裡每一個人都是為了好好活著而拼命掙紮朝上的。

  喬曼是個溫和且內斂的人。

  她能夠忽然這麼說出來,讓舒淺有些意外,也有些共鳴。

  在教中那麼多天,由於喬曼是女子,舒淺和喬曼相處時間是最多的。舒淺能感受到喬曼很多以前遺留下的習慣,從那些特有教養過的習慣,到如今毫無芥蒂融入在崇明教教徒中,喬曼的改變是極大的。

  舒淺聽著她說著,僅僅應了一聲。

  她此刻腦中倒是想了另外一個問題來教中時候,喬曼和畢山明顯就互相有意思了,為何到今天還是毫無進展?

  這可真是有點奇怪。

  舒淺心裡頭一想而過,倒是沒有說出來。她一點都不想成為像姚旭和畢山那樣,隨便就拉郎的家夥。雖然他們在她這裡僅有的一次拉郎,她還挺喜歡的。

  教中的女子們玩鬧夠了,水中自救相關的也學了些。

  遊水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學會的事情,泡水裡太久也不好。

  舒淺看日頭有下落的趨勢,便招呼著眾人換衣服回去。

  於是原本在河邊玩鬧的女眷們轉頭就換了衣服,順帶將自己剛才身上那衣服給洗了,勤勤懇懇的模樣又回歸了教中婦女常有的姿態。

  到了回去的時候,一群人帶著桶,哼唱著當地的民歌,歡快得不行。

  如同難得放了一個假。

  就連舒淺也自骨子裡覺得放松了不少。

  回到教中,各回各家。

  等到了教中,滿頭大汗的畢山正好迎面路過,見到了這麼多頭髮還微濕的女眷,立刻將視線落到了前頭的喬曼上。

  喬曼頭髮披散著,臉上由於玩了水,此刻白裡透著紅。

  他老臉一紅,很快將視線轉移,隨後和舒淺招呼“教主。”

  舒淺朝著他點頭。

  身後的那群個女眷各自散去,畢山搓了搓手,楞是死活不要臉皮了,跟著舒淺身邊粗聲匯報起了關於教中教徒學遊水的掌握程度。

  舒淺心裡門清,也就帶著喬曼和畢山一道走向自己院子,在院子外桌椅那兒聽著。

  耳朵聽著,內心想著關於畢山的事。

  畢山來崇明教是因為老教主,也就是舒淺的父親。就如他當初和舒淺說過的那樣,其實說來說去就那麼點事。

  他吃百家飯長大的“狗娃”,老教主就是他再生父母。

  對於畢山而言,喬曼這樣的女子,長得好看,識字,溫柔,賢惠,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那是天上的仙子。至於其它?

  沒有其它了。

  他喜歡喬曼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在教中這也不是一個秘密。

  教中上下都知道畢山喜歡喬曼。

  不過教中上上下下,現今還是沒有一個人會在畢山和喬曼面前扯這些事情。

  畢山是崇明教的三當家,還是靠刀子吃飯的,常年在外頭行走,手上有過好些條命,還是大夥兒放在心裡頭尊敬的人。

  而喬曼是教中一樣頗受敬重。眾人和她說話,說著說著就都是說正事,偶爾有扯到這種事,都很快被她扯走了話題。

  不少人都隱隱覺得,或許是喬曼一視同仁,並沒有對畢山有那方面的喜歡。這就更加不會朝喬曼或者三當家提這事了。

  就連畢山心裡頭有時都是這樣想的。

  舒淺聽畢山說得差不多,和心裡頭預估的進度相符,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頭和工匠們說一聲,等姚旭回來,我們教中要開始學著造海舟。”

  畢山大聲應下“是!”

  說完他最後看了眼喬曼,又磨蹭著走了。

  留在原地聽著的喬曼面上還是那不變的溫和笑容。

  舒淺看了眼喬曼,又看眼畢山,覺得這兩人之間確實還卡著點什麼,而這卡著的點,看起來大多源於喬曼。

  反正她算是“留守教主”,大家這會兒還是都“孤家寡人”比較好。

  對當年最初醒來時那一幕耿耿於懷的舒淺這樣想。

  喬曼敏銳。

  她看出了舒淺眼中的意思,垂下眼,輕聲說了一聲“教主,我成過親。”

  舒淺挑眉。

  她溫和笑笑“我是逃婚出來的。”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0 PM

第42章

  舒淺很難評價逃婚是對的還是錯的。

  她不知道喬曼的過往, 也不知道喬曼當初是基於怎麼樣的情況, 才會選擇和她的過往全然割裂開。

  喬曼說完那一句“逃婚”後,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抿著唇笑著的樣子,帶著隱隱的難過,當年如從懸崖峭壁一躍而下的瘋狂和絕望, 潛藏在她所有的笑意後頭。

  崇明教上上下下,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著一段灰暗的過去。

  舒淺從不過問。

  人總是該向前看的。

  喬曼很美,她的美在有了那一蹙眉的難過後, 笑著的樣子即便是從舒淺現在看起來,也是美得驚心動魄。沒有施半點粉黛, 不過是剛戲水歸來而已。

  黑是純粹的黑,白是純粹的白,雙頰泛粉,唇如朱砂。

  舒淺覺得剛才畢山的些許失態和執意留下,她都找到了原因。這些人在她心中還如此年輕,不該如此早就被生活所累。

  她緩緩開口“人這一生,說長很長, 說短很短。”

  喬曼看著自家教主,一時不明白舒淺的意思。

  “我們能做的,要趁早做。過去已經完成的事情,不要再回頭。不要等一切結束時,懊悔細想自己怎麼不早些做某件事, 亦或者有所嘆惋。”

  舒淺深深註視著喬曼。

  人總是會有所後悔, 後悔自己以前錯過或做錯的事。

  可當時間一切推倒重來, 又有幾個人能夠彌補上那些事情呢?

  能彌補上的人,無一不是心中信念堅定者,他們在現下的日子裡會做更多的事情,來防止在後來的人生中,重新出現有自我悔恨的事。

  舒淺也有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

  所以她才每一刻都不想放松,她知道她今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影響她今後人生的一個因素。

  “我今日做了糖,我明日才可能做得出食譜。我明日做出了食譜,我後日才可能開出酒肆。我後日開出了酒肆,我四日後才能有錢。”舒淺這般舉例。

  喬曼默默聽著。

  舒淺轉頭說到了蕭子鴻身上“我和蕭郎相識,我才會有了如此多工匠。我有了這些工匠,才能夠那麼快造成那麼多糖。”

  崇明教才能在如此短時間內發展起來。

  “我答應成親,不僅是給我們兩個之間的契約加了一份底。”舒淺很是嚴肅,“還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我很是歡喜。”

  喬曼正想點頭,聽到後面微睜大了雙眼“嗯?”

  舒淺一下子笑開“我說了那麼多,無非是想說,不要想那麼多事情,今日因,明日果。按照你的心去走便是。我崇明教何曾會有膽怯之輩?”

  喬曼在面敵時都有著一定不畏生死的膽量,輪到男女之情,怎麼就能怯弱了呢?

  喬曼被舒淺逗笑,神情中那些憂慮漸漸放開,很是誠懇朝著舒淺點頭“教主說得是。”

  舒淺見喬曼這樣,也不再多說了。

  喬曼倒是和舒淺說起了蕭子鴻“教主既然喜歡蕭公子,為何不寫封信給蕭公子?”

  舒淺長嘆一口氣“寫信又看不到人。”

  “畫畫呢?”喬曼提議,“可以互相換畫,我可以給教主畫一幅。我想蕭公子應該能明白教主的意思。”

  喬曼學過畫人。

  舒淺從未幹過這種事情。

  她眼內帶上了點猶豫,總覺得寄出信,尤其是換了畫,她和蕭子鴻之間的關系就會變得不太對勁。

  喬曼說著還興起了“乞巧節教主都不曾有任何的動靜,如今過了好些時日,總該給蕭公子一點音訊才是。蕭公子必然會高興的。”

  舒淺設身處地想想,自己如果收到蕭子鴻寄給自己的自畫像。

  她恐怕第一下是驚嚇。

  這完全不符合蕭子鴻的性子。

  隨後第二下……

  舒淺笑出了聲,覺得自己或許會將畫給掛起來。有些人的容貌就連看兩眼,都能讓人心生愉悅。

  “先討要一副,若是蕭郎送了畫像過來,我再送一副自己的過去。”她這樣說著,將這事給敲定了下來。

  總是算她先聯系的了。

  ……

  整個屋子裡血腥味還沒有徹底散去。

  蕭子鴻身上的鎧甲上甚至還有了幾道過重的劃痕。

  要北下,自然不能腹背受敵。

  這場戰役之後,塞外大多的異族人都會按兵不動。想動也沒法動,要麼被他設計內動消耗了大多的將士,要麼就被他殺了片甲不留。

  洪將軍一進門,在見到蕭子鴻身上的冷漠氣息,還不禁在心中抽氣。

  這些日子,蕭子鴻每一刻都在推翻他對這十六歲少年的印象。

  將邊疆的戰事壓下,勾連了部分州府的知州,遣一隊人馬先行入京。本人親自在邊塞帶兵打仗,將周邊小國一個攪合得分崩離析,一個攪合得直接選擇遷都了。

  蕭子鴻這人對人心的揣度幾近到了讓他恐懼的地步,他禁不住想自己到底是放出了何種可怕的猛獸,世上怎麼會存在這樣的人呢?

  哪怕是本朝開國帝王,當年行軍打仗也不曾有這般的。

  蕭子鴻本正在看下方交上來的人員戰損情況。註意到了門口的洪將軍,他將自己手中的紙擱下,擡起頭問了一聲“將軍何事?”

  洪將軍拱手稟報“將士已全部休整完畢,按照計劃該北下了。”

  蕭子鴻點頭。

  洪將軍偷瞥了一眼蕭子鴻,乾巴巴繼續說“原先的糧草還能熬七日。”

  七日是保守預估了。

  估計那些糧食只能吃個三日,只不過楞是將三日的糧食分成七日來吃罷了。

  蕭子鴻冷靜問洪將軍“我們打下的地方收來的糧草呢?”

  洪將軍原本想過以戰養戰,可誰知道“……戰虜也要吃飯。塞外本就貧苦。”

  要不是貧苦,也不會時常騷擾北下,試圖想要奪走一些糧食吃了。

  蕭子鴻在邊上抽了一張紙,在紙上寫了幾個州府,往前推了推“讓這幾位知州開糧倉,賒賬,以後還。要是不肯借……”

  洪將軍吞咽了一口口水,就聽蕭子鴻話裡忽然帶上了點笑意“就派幾個人守在幾位知州家中,讓知州再考慮考慮。邊疆將士也是天子腳下的百姓,總不能餓死。”

  沒有利誘,直接威逼。

  洪將軍即便知道這不是好法子,可還是應下了“是。”

  “報——有信!”

  外頭小兵叫喊。

  蕭子鴻看了眼洪將軍,隨後開口“拿進來。”

  小兵拿著信趕緊送了進來,雙手拿著恭恭敬敬放到了蕭子鴻面前。

  蕭子鴻掃了眼信上的署名,心中詫異。

  他原本以為會是自家先生送來信,還以為是洪將軍給他先生告狀了。倒是完全沒有想到,這封信是來自江南的。

  來自他那婚書上掛名的妻。

  崇明教教主,舒淺。

  當著洪將軍的面,他拆開了信,快速掃了下去。

  越是看,他面色越是古怪。

  舒淺寫信並沒有文縐縐的,反而直白得讓他心驚。

  “許久不見蕭郎,甚是想念。江南風光依舊,不知北方如何?教中教徒都對蕭郎很是想念,尤其是教主本人。望蕭郎能夠寄自畫一副,便於教主排遣這分念想。”

  蕭子鴻看了一遍,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他試圖從這封信裡頭看出諸如“崇明教教主被綁架,因此來求助”,或者說“崇明教教主與他人勾結,想要他的消息”。

  很可惜,他半個字都沒有看出。

  蕭子鴻第一次收到如此要求,以至於有些茫然,擡起頭看向那小兵“江南來的信?”

  小兵小心翼翼應聲“是,聽說還是本人親自送到了瀛洲驛站那兒的。”

  他們在瀛洲驛站留了人。

  蕭子鴻擺手讓小兵出去。

  屋中就剩下蕭子鴻和洪將軍。

  洪將軍有些好奇,不過還壓在心裡沒有說。

  反而蕭子鴻想不通這個事,帶著疑惑問洪將軍“一個人想要我的畫像,是什麼意思?”

  洪將軍下意識回話“通緝。”

  蕭子鴻看著洪將軍“……”

  洪將軍輕咳一聲,低聲詢問“男人還是女人?若是女子,可能是愛慕您,就想要一幅畫收在身邊。”

  他可是聽到了,來自江南的,還是親自送往驛站的信。

  蕭子鴻一聽就覺得不可能。

  舒淺那性子……

  他微微皺起眉。

  蕭子鴻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也知道舒淺喜歡自己那張臉。不過他還真沒想到舒淺純粹是想要討一幅畫過來欣賞欣賞他那張臉。

  洪將軍則是完全想岔了,還在那兒勸說著“您已十六,陛下不關心,如今也著該自己上點心了。”

  他還並不知道這位江南女子具體是什麼身份,只覺得既然蕭子鴻都對其不同了,那肯定是對對方有點意思的。

  蕭子鴻聽著洪將軍的話,深深看了眼洪將軍“將軍想太多了。”

  “我帳下有一人,繪畫極好。我這就去叫他?”洪將軍嘿笑一聲。

  這一番對話,三兩句沖淡了剛才蕭子鴻身上的冷意。

  蕭子鴻沈吟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一日之後,一封信連帶一個畫盒一道從邊塞送往了江南。

  而多日後,在江南的舒淺收到畫和信,打開信掃了兩眼,笑得不行。

  “畫收好,記得多想念。”

  而落款是,邊塞快吃不起飯的壓寨相公。

  舒淺將畫像掛起來。

  畫上並不算寫實,不及蕭子鴻一分貌美。

  她帶著信,身後跟著一串的貓,走到了庫房裡吩咐“今日起送刀的時候,將我私庫中一半的錢取出,一道送往北邊。”

  她身後的小貓們探頭探腦,發出了喵嗚的叫聲。

  庫房裡的人略帶疑惑“教主可確定?”

  舒淺笑笑“確定。”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1 PM

第43章

  姚旭回到了崇明教中。

  他收起了扇子, 還有點想要抓耳撓腮。

  吉武關他是拿下了, 不過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這個意外他正準備告訴自家教主,就被自家教主逮著說起了梁又鋒梁知州的事。

  這幾日周邊幾個州縣關系都緊張了起來,崇明教在崇明山上,她作為崇明教的教主, 還被知縣給請了一次。不過她尋了個理由婉拒了。

  崇明縣的知縣是個聰明人。

  他潛藏在後頭,看著通州和瀛洲對上,若是能夠有舒淺的助力, 舒淺完全能預料到這六百頃土地,會落到誰手中。

  舒淺早有猜到他的想法, 也相信梁知州對這位知縣有所提防。

  餘下的重點便是,崇明教需要站在哪一面?

  “若是站在梁知州這塊兒,那地回頭拿起好處來,我們這兒指不定能拿下多少。你家先生並不是傻的,只會適當意思意思,給足你面子。”他對姚旭好,是因為現在的姚旭完全威脅不到他。

  而來日方長, 有一天雙方有了利益之爭,親父子都容易反目,更別提僅僅只是師生。

  “若是站在崇明知縣那兒,好處我們是想拿多少地就拿多少。但也對上了兩個知州。”通州知州和瀛洲知州都會視崇明教為眼中釘。

  假如舒淺是梁知州,丟了那六百頃, 那等事情塵埃落定後, 絕對會對崇明教下手。光是將崇明教的存在和所作所為稟報上去, 以現在的崇明教完全扛不住上頭派兵。

  姚旭沈默。

  他們都沒有考慮第三個方式。

  通州知州與他們並沒有太多牽連,其它縣也一樣。

  崇明教若是完全不出手也行,不過那六百頃土地就和他們完全無關了。

  要是爭取了還沒得到,舒淺會覺得惋惜,但並不會形成執念。可若是連爭取都不爭取,她怕自己每次一看那些地,就心疼到滴血。

  姚旭半響開口“以我二當家的身份來說,我認為與梁知州一道更為妥當。”

  舒淺敲了敲桌面“理由。”

  姚旭看向舒淺“於情於理都該這樣選。梁知州得利後,必然會給我們教一些好處。在對付通州時我們也不至於束手無策。崇明教向來求穩,我們是為了讓教徒們活得更好,而不是為了爭霸天下。同時,梁知州是我的先生,他會因為我多崇明教稍帶照顧。”

  幫助崇明縣拿下六百頃,崇明縣可能就會變成崇明州。

  而在崇明州上最大的勢力,那還真是像極為有野心的一個教。如剛才舒淺所說,瀛洲不在幫崇明教遮掩,一旦引起朝廷註意,太危險了。

  舒淺心中本就有所偏頗,聽姚旭和自己想的一樣,當下點頭“那就這樣。”

  兩人決定好之後,微微鬆了口氣。

  舒淺身邊能夠有大局觀的人還太少,真正算得上謀士的只有姚旭這一人。

  她嘆氣後也沒多想。

  崇明教到底只是一個地方的小教,能夠有姚旭這樣的存在已實在難得了。

  兩人討論完這一個問題,舒淺便順著說了自己所想的別的事。

  她帶著點小困擾“教中在籌劃著做海舟,除了海舟之外,我還在想是否要做火丨藥。”

  姚旭初聽還沒反應過來“火丨藥?”

  舒淺點頭“這年代還有不少道士,帝王也會找道士試圖煉丹。而煉丹偶爾會導致丹爐炸裂。這種情況是能夠傷人的,一旦能夠遠遠傷人後,比刀劍便利得多。”

  爆炸可不是一個小事情。

  姚旭皺眉“若是真在海上碰到遠處的倭寇,我們可以用弓箭。”

  舒淺點頭“是可以用弓箭,還能用火箭。而火丨藥還很可能傷了自己人,所以我只是腦中一想,還未有寫下來。”

  姚旭腦中記下了“火丨藥”,跟著舒淺對視了片刻,還是皺著眉搖頭“不妥,實在不妥。至少現在還不妥。危險太大,在教中還沒有必要。”

  海上作戰確實危險,但帶上火丨藥之後,他們不僅要擔心外在的危險,還要擔心自己人不小心將自己給炸了。

  教中教徒並不是日夜訓練的水師,而能夠上船的教徒本就少了,這群教徒又要會水,又要會用火丨藥,太難了。

  舒淺聽著姚旭拒絕,也沒有強求,直接將這事壓到了很後頭。

  至少等崇明教能夠成功在海上來往周邊一趟再說。

  兩人頭腦轉換很快。

  一個討論完就接著討論下一個。

  舒淺將自己這邊的事一一和姚旭探討完之後,總算是說到了吉武關。

  她還記得姚旭出這一趟遠門的目的“吉武關那兒狀況如何?”

  姚旭的神情頓時復雜起來。

  舒淺原本以為姚旭能夠輕易解決這種事情,見他欲言又止,心中一凜“不會是吉武關那兒已經有人了?”

  “有人確實是原本有一窩山匪。”姚旭這麼一說,面上更是復雜,“已經解決了。”

  舒淺微鬆口氣。

  吉武關這地方若是不行,他們還要另外選地方,一來二去花費時間著實太多。

  這回姚旭回來,沒帶足人回來“我留了不少人在吉武關……”

  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話“我在去中途,遇到了一個奇人。”

  舒淺疑惑“嗯?怎麼算奇人?”

  “一個對武藝頗為擅長的女子。”姚旭回憶那天自己經受的沖擊,語氣還有些飄,“提刀騎馬,刀起刀落,一個山匪腦袋就落地了。”

  這聽起來可真是奇女子。

  舒淺覺得這確實有些厲害。

  “不知道教主可聽說過師家。”姚旭對師家的了解,有在路上道聽途說的消息,也有自己親自去打聽來的消息。

  舒淺搖頭。

  姚旭給舒淺說起了師家。

  他精簡概括了一下“師家算是世家,不過家中已有了沒落的跡象。家中嫡系有兩子一女,家主被賜死後,正妻上吊,二子給嫡妹留下一些錢財後,卷席家中大部分東西,跑走試圖造反。”

  舒淺很快反應過來“那個女子是師家那唯一的嫡女?”

  姚旭點頭“師華,師家嫡系唯一的女子。”

  “然後呢?”舒淺興趣起來了。

  舒淺手腳上也有一些功夫,可騎馬用刀,手起刀落,那是絕對做不到的。

  姚旭抿了抿唇,隨後笑得有點漫不經心,忍不住又打開扇子給自己扇了扇“然後她帶著家中所有女眷準備上吉武關。隨後弄個娘子軍。”

  舒淺微睜大眼“全是女的?”

  姚旭點頭“全是女的。”

  舒淺稍一想就搖頭了“太難了。這原本世家的女子會騎射的不少,但必然少有能夠像師華那樣的。她身後那些個女子怕是連廚房都少進。”

  姚旭和師華聊過,在吉武關那兒住了兩天,自然是知道那群女子到底是怎麼樣的。

  他嗤笑出聲“確實如此。那些女眷只有少數有點自覺,大多都還是看師華太過兇殘,又無處可去才跟著。”

  舒淺對師華還是很有興趣的“要是給師華足夠的時間,你看吉武關能否有徹底被她守住?”

  姚旭輕搖了兩下扇子,掩飾住自己眼內的光亮“她的本意是女扮男裝,作為公子哥賣掉所有飾品招攬一批青壯年,隨後暫時守住吉武關。”

  以她的武力,保不準這一招還真的能成。

  姚旭繼續說“隨後當人多了起來,她也能逐漸有些心腹,清理掉身邊沒用的人之後,她隨時可以恢復女裝,而這吉武關也就守下了。”

  只是可惜她第一步還沒怎麼走出,就遇到了他。

  舒淺聽著點頭,這個路子確實是可行的。

  她朝著姚旭笑了笑“所以她賣掉飾品招攬的第一批青壯年中,有你麼?還是說她本意是那樣,但是遇到你之後,直接給你揭露了她女子的身份,示弱了?”

  姚旭註視著舒淺,當場失笑“教主,你可真的不是人。”

  以姚旭他們的情況來看,錢是有一些的。

  師華總不可能第一步將自己的首飾連賣都不賣,直接遞給姚旭來收買人。所以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示弱。一個能殺人的強悍走商,轉頭變成只想保護自己的弱女子。

  姚旭不得不承認,他當時有一瞬的動搖。

  動搖完,他轉瞬就清醒了。

  尤其是在聽師華講完她的事情後,他是清醒得非常徹底。

  “師華可以考慮收入崇明教,但她身後的那些個女眷,要慎重考慮。”姚旭面對舒淺,當然不會有所保留,而知直言,“若是全部收入教中,禍患。”

  教中教徒如今都是姚旭來決定是否招收的。

  舒淺也並不想要一群沒什麼能力,反而來教中拿錢的人“吉武關這一群人就交給你。師華……”

  她停頓了一下“盡力拉入教中,她身後那些人現下一個不收。若是和教中教徒成親,一樣不屬於教中人。”

  姚旭見舒淺將成親這條路都封死了,滿意笑了“是。”

  說到了師華,姚旭微嘆“說來那一日還是師華第一次殺人。半夜我還聽到了她嘔吐的聲音,這人真是後知後覺。”

  而那一刻,才是他心中真正動搖的時候。

  他話裡帶著一點感慨,一點疼惜。

  舒淺聽了這話,心想著人家是殺人後嘔吐,你這個二當家要是真動刀殺了人,怕是比人家反應還要慘烈,人沒有殺完自己就暈了。

  不過礙於姚旭著實太好用了,教中真沒有第二個可以匹敵的謀士,舒淺並沒有把這刺激人的話說出口。

  她對著姚旭微微一笑“到底是女子,你要體諒體諒。”

  姚旭揮著扇子,略為倨傲“那是自然。”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2 PM

第44章

  崇明教如今總計人數有一百零四人。

  其中女眷、孩童, 去除之後共計有七十八人。

  七十八人中, 有匠人若幹,以至於最終能夠算得上可以拿出手的教徒,不過四五十人。這四五十人並不是全部住在崇明山上,而是有不少住在崇明教名下的田邊、周邊縣城、賭場中。

  當然, 這七十八人中撇去要勞作的,其他人一旦召集起來,對於舒淺而言已足夠了。

  她給梁又鋒書信一封, 將自己初步設想都告知了梁知州。

  信很快得了答復。舒淺心有成竹,當下就帶著自己這四十多人名教徒, 推著車,運了一大堆的物件到了崇明山周邊那六百頃的沙地上。

  清理沙地、攤開物件,搭建臨時住地。

  舒淺安排了部分工匠在這裡“不過數月後,我們要在這裡造船,你們需要搭建出一個能夠讓大船停靠的碼頭,要穩固牢靠,甚至當這六百頃變成八百傾, 都不能阻礙到這個碼頭的使用。”

  地基要牢靠,長度要足夠,要讓他們崇明教的船能夠真正輕易在海上行駛。

  工匠們以前哪裡幹過這種事情,如今聽著舒淺的吩咐,一個個滿臉漲紅, 氣勢恢宏大聲應下“是!”

  舒淺滿意點頭。

  工匠們領頭的那位樸實乾瘦的中年人, 名叫祝海軒。他是蕭子鴻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挖出來的, 原本並不是江南人,而是趕了好些日子的車,拖家帶口來到崇明教的。

  他沈默寡言,在一群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但舒淺先前將自己對海舟部分的紙交給這群工匠看過後,祝海軒當天就拿了一本殘破的書找上了她。書中全是各式各樣船只的制造方法,還有部分祝家祖輩的研究。

  祝海軒家裡頭以前就是造船的,只是後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最終淪落成為一名普通的木匠。

  海舟和普通船只建造起來並不一樣。

  小一些的船只,比如海鰍船,造價只有真正海船的十分之一,同樣能上海,但根本前往不了更遠一些的地方,最多只能在海邊稍遠一些地帶行駛。

  這些船只中舒淺更偏向於造商運海船。

  在眾人忙碌起來先霸占位置時,他則是在舒淺身邊和舒淺交流著他們最終海船所需要動用的材料“船舵稈必須要用鐵力木,船縫要用魚油和桐油。”

  舒淺點頭“用材這一塊你個數量,我派人去采買。”

  祝海軒沈穩點頭“謝過教主。”

  事實上船縫不僅是要用桐油,是要用剁碎的白麻絮以及篩過的細石灰配合桐油攪合成糊狀才行。這樣才能確保由木頭制成的船只在海上時,不會輕易被水滲上來。

  船上的麻繩也是要特意燒制過的,成品可以系萬斤重的物品。

  舒淺原先對這一塊還是陌生的,大多數還是這些日子不斷翻看各式各樣的書,才得以有所了解。也多虧了祝海軒送來的那本書,她才更完善了關於海舟建造的圖紙。

  接下去的事情,她能插手的地方少,更多還要看自己的教徒。

  祝海軒在和舒淺提完這一句後,轉頭就尋人一道去看這邊哪一塊的地方便建造一個碼頭。

  他們不僅要考慮這六百頃的沙土變大的問題,還要考慮萬一漲潮,他們的碼頭會不會被吞下。

  教徒們忙碌著,舒淺則是站在這片地上,悠哉逛著,還在邊沿地區碰到了原先住在周邊的原住百姓。這些老百姓頗為警惕看了她兩眼,隨後就縮進屋裡不再出來。

  會住在這周邊的老百姓,幾乎都是靠海吃飯的。

  他們身上總是有一股子腥鹹味,由於貧苦沒有多少錢買肉吃,也沒地方種點菜,整個人看起來黑黃乾癟,帶著一點點麻木。

  曾經天賜鹽場在這兒時還好一些,這些人會有活幹。

  後來天賜鹽場開不下去了,這裡不少人逃的逃跑的跑,剩下沒有多少人還留在這一塊地上。

  當然,這一片還是會有點殘餘勢力,這點殘餘勢力算是幾個州縣都不管,偶爾還自個產出點私鹽去賣,活在風口浪尖中。

  同時,這一片也多倭寇。

  越是亂的地方,越是能得到更大的收益。

  舒淺巡視一遍周邊後,回過頭還是再次吩咐了畢山,好好安排好教徒們輪班守著這一塊地。要是遇到倭寇直接搶了刀,人送去衙門。

  要是遇到販賣私鹽那些直接上來就不客氣動刀的,那畢山等人也不需要客氣。

  舒淺帶著淺淡的笑“我們先將這塊地霸占了。等回頭鬧出了事情,不用壓著,鬧去哪個衙門,就鬧過去。要是我們賺了營生,上頭要收稅,我們就將稅交到瀛洲。”

  她往回看了眼“要是有重復勞動的活計,花點糧食或者銀錢,叫周邊的百姓一道來做。”

  畢山一一將這事給應下了。

  當瀛洲代為收稅,他們這群人又可以掌控住了這塊地,攔下了外來的倭寇,還帶動了周邊的百姓,無論是哪一位心中都會有所揣摩。

  要麼就私下派人代替掉他們。

  要麼就正大光明尋個理由壓榨他們。

  前者要靠崇明教自己解決,後者則是梁又鋒這位知州的事情。

  舒淺要盡可能不留下任何的疏漏。

  ……

  畢山在祝海軒確定好需要的材料後,派遣了人去收。隨後又安排人手幫著搬運石頭以及石灰。他們要在沿海地帶圍出一小塊區域,隨後伸長到海上去。

  這些並不需要多少難度,需要的是力氣以及聽話。

  他當即去周邊找附近的老百姓去了。

  一天十文錢,日結,包一天一頓飯。

  沿海的這些百姓聽了這個價,稍作猶豫就同意了。要知道他們出海一趟,周遭都是賣一樣的東西,價格便宜得很,甚至有時候賣都賣不掉。

  而當他們真的吃到那一天一頓飯時,才知道自個是真的賺了。

  那米可是他們逢年過節才能舍得吃的白米,偶爾還能吃一兩口大肉。

  誰讓教中如今開了酒肆,整個教裡的吃食都是酒肆裡一起包著做了。有些時候那些個有錢人叫了一桌子菜,有些大菜一口沒吃就不要了。

  教徒們以前窮苦慣了,現在教中有了錢,他們也沒那麼多講究,直接要來吃了。

  就這樣,沿海這六百頃地方,從一個角開始逐漸搭建起了碼頭的雛形。匆忙的教徒們一點點用石頭堆積出了沿海碼頭,再在沙灘上搬運來了巨型的木頭,建起了海舟。

  一筆筆錢開銷出去,那海舟也一步步成型。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過去。

  中途確實有周邊兇狠的私鹽販子前來想要趕走他們,還有過從海邊冒出的倭寇,一概都被畢山拔刀打了回去,或者交給了衙門。

  私鹽販子過來沒帶什麼好東西,而倭寇但凡出現,要麼送刀要麼送簡陋船只供給崇明教參考的,讓舒淺有時都有些期待他們多出現幾回了。

  石掌櫃和舒淺還算有所聯系,在知道這邊有大片的沙土後,心中就有所動。

  他和舒淺不同,他和瀛洲商會的那些個商人關系極好,在和舒淺溝通過兩回後,當下幫她攔住了商會那兒的打探,並帶來了不少商會的人。

  石掌櫃要了幾畝沙土,決定順帶種種甘蔗。反正無論種出怎麼樣的甘蔗,舒淺都會選擇花錢收的。

  而其他商會的人各自占了一些地,也是做起了自己的生意。

  至於交稅這一事,石掌櫃為首的一群商人順著舒淺的意思,也交到了瀛洲那兒。

  不過數日,這六百頃沙土上人是越來越多,而統一又都將稅交給了瀛洲,好似默認了這一片地就是瀛洲的一樣。

  知州自然有自己管理戶籍以及地的方式,借著這個機會,光明正大試圖將這六百頃地圈進來。

  通州知州發現這件事後,找梁又鋒了好幾趟。

  梁又鋒自然是裝傻充楞擋了回去。

  又不是他主動去收的稅。這可是當地百姓主動交上來的稅。老百姓自覺,關他什麼事情呢?交都交了,難道還要他吐出去給通州?

  這點地又不是通州的。

  連通州都吃了啞巴虧,更別提其它那些個小縣了。

  一時間以這六百頃為中心,周邊所有的州縣情況都復雜起來。

  復雜的中心,舒淺每日過得極為帶勁。

  早上起床,欣賞一會兒蕭子鴻的畫像,用過餐後寫點關於自己記憶中那些個可以用到的東西,再翻閱一些海上出海相關的遊記。

  午後即便是天氣漸漸冷下來,也去海邊周圈看看碼頭搭建得如何,再看看船只造得如何,吃水承重可否能夠達到預期。

  隨後要麼去一趟酒肆,要麼就直接回教中,確定一下教中產糖有沒有新的進展。

  晚上用餐後隔三差五考核一下教中孩子們的算賬問題。

  教中的賬本在喬曼那兒,她也要時常過目。

  臨睡時,再到畫像面前,好好欣賞一番,感慨這世上怎會有如此貌美之人。

  順帶揣測一下,遠在北方的蕭子鴻收到自己的畫像會是如何對待的。

  她剛開始幾日欣賞還是純粹就看看,到不知道哪一日起,她就在房間裡放上了一枚印章。

  為了不影響畫前面的美觀,她每次看完在畫背後印個。

  等到後頭滿是印章時,她就忍不住發笑,明白為何以前的人遇到欣賞的畫都喜歡在上頭按自己的印章。

  日子過得太過充實。姚旭負責吉武關擴展,畢山負責沿海造船,喬曼跟著舒淺管理崇明教上下,逐漸成長起來的譚毅帶著意外擅長算賬的草娃漸漸插手了教中規矩制定和月錢發放。

  等舒淺有一天站在碼頭上回望海岸時,猛然發現原本貧瘠才誕生僅一年的地,已有了截然不同的樣貌。

  就在這六百頃土地逐漸朝著瀛洲靠近時,通州知州終於忍不住了。

  他直接朝著京城送了一題本。

  公事用題本,私事用奏本。

  他將瀛洲和通州之間的六百頃土地的歸屬,真正放在了明面上提交了上去。這六百頃土地太大了,他寧願和瀛洲平分,也絕不樂意全部讓瀛洲。

  而就在他提交題本之後,舒淺和梁又鋒再次約在瀛洲酒肆吃了一頓飯。

  這一回吃飯,舒淺和梁又鋒之間可沒上一回那麼虛偽費腦。

  舒淺叫了點小酒,朝著梁又鋒笑著“我在朝中無人,餘下的事情,就交給梁大人了。”

  梁又鋒跟著笑,這些日子這進展,他是相當的滿意。

  接下去只要看通州和瀛洲兩位知州,誰在朝中人脈更好了。這六百頃地,凡是有交稅給他的那些,十有會入了瀛洲。

  至於多餘的那些,讓給通州一點點也不是不可以。

  而那位帝王?

  梁又鋒眼內笑意漸深。京城那位帝王可不會管這些事情。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對著舒淺舉起“梁某在這裡,謝過舒娘。”

  舒淺接下了這一份謝意。

  她一樣舉起了酒杯,和梁又鋒相視笑著,隨後一起一飲而盡。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4 PM

第45章

  洪將軍面上神情不變, 內心已是一片茫然。

  他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失態, 可一時間他又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對自己面前這來自江南成箱的黃金。箱子是特制的,原先封得極好,如今打開了,裡面那些錢財在光下刺眼得很。

  身為在邊疆窮苦地方鎮守的將軍, 他家中是有錢的,可常年在外,從沒見過直接送黃金的。

  蕭子鴻比他冷靜多了。

  他唇角泛著笑意, 眼內全是柔和。

  上一回舒淺送來的錢不多,不過夠全軍上下多熬半頓罷了。蕭子鴻“打家劫舍”的計劃照樣實行著。

  這一回送來的錢, 卻是至少夠全軍上下吃好些天。他還能將“賒賬”給還了,以防某幾位知州一時不忍,送個題本往京城去。

  百姓貧苦,有錢的世家依舊沈迷在醉夢香中,當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人並不把錢財當錢財,吃食上即便是家境一般了, 該買的糖還是會買。

  因此舒淺那些精致的白糖來錢極為快。而她也真得做到了她所說的,她的所有分他一半。

  既然如此,他的天下,也就有她的一半。

  “殿下,這些……”洪將軍憋了半天, 還是開口問蕭子鴻。

  蕭子鴻眼內含笑下令“拿著錢去找前幾個州府按照市價采買。將上回賒賬一並還清。”

  至於糧倉裡缺的那些, 自然是州府自己用這些錢去采買。他可沒這個閑情專門尋找糧商來暴露自己。

  洪將軍應下“是。”

  洪將軍立刻將這條命令吩咐了下去, 讓下頭加快速度將此事給辦了。有錢有糧,將士們北下總算是能吃好一些,可替換的衣物,能夠采買的藥物這就都有了。

  他想著前些日子,軍中上下聞著米香,喝碗湯都如同吃了一大桌酒席一樣,鼻子一酸。

  蕭子鴻察覺到洪將軍的情緒,沒說什麼,只是取出這回跟著錢一道送來的那副畫,當著洪將軍的面攤開。

  他淺笑著看著畫中的女子。

  畫畫的人畫技不算上佳,可倒是意外畫出了舒淺的那一點□□,帶著笑意逗玩著黑貓,一副隨性覺得什麼都很有意思的模樣。

  頭髮梳著已婚女子的發髻,衣服該是特意換了短襖和馬面的,看著色彩並不艷麗,可多了一番柔和。一小截藕白的手腕處,鈴鐺露出,特色鮮明。

  那只黑貓歪著腦袋,主動探出腦袋蹭著舒淺的手,舒服得瞇細起了雙眼。

  很是好看。

  舒淺的模樣很是耐看,看一眼,看兩眼,不知不覺等回過神,他已看了她好多眼。

  若是真的在自己面前,他看她幾眼,她必然會全部看回來,看完還要誇贊他的容貌。以前他是不喜別人說他的容貌的,幾十年過去,倒是淡了那點念頭。

  再到如今,每回被她如此真情實感誇贊著,心裡意外還升起了一點莫名的歡喜。

  蕭子鴻側頭帶笑問洪將軍“可好看?”

  洪將軍看向了畫中的女子。

  從衣著來看,不像是大家閨秀,從性子和配飾來看,也不是小家碧玉。

  不過從氣質上以及又送刀又送錢的行為而言,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出來的。

  這些東西對邊塞將士而言,太重要了,以至於舒淺在洪將軍心中地位一下子極高。

  當然,最重要還是殿下喜歡。

  洪將軍誠懇回話“好看。”

  “是好看。”蕭子鴻微微頷首,“我的人。”

  洪將軍“……”

  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的,他忽然有一種想要揍面前這位殿下的沖動。

  “許久不見,倒是讓人有些想了。”蕭子鴻收起了畫,在這會兒同時也將自己眼裡那點柔情一樣收了起來,“明年再南下見她,不知道可有長高一些。如今,先進京吧。”

  原本都想起了自己在京城的妻子的洪將軍,一時間懵了一下。

  長久不見自己心上人,反應是長高一些麼?

  ……

  項文瑾給自己倒了一杯小酒。

  他面前還擺放著幾盤下酒的小菜,幾乎都沒有動上幾筷子。

  酒樓裡請了人專門拉唱,聲音不響,就怕擾著人。

  他抿了口酒,卻不小心沾染倒了自己胡子上。特意修剪過的胡子,微濕,讓他不自覺嘆息了一口氣。

  一個人喝酒是有些太過無聊,可這會兒他的摯友們不是在家裡躲著,就是去周遊四方去了。就連他最鐘愛的學生,此刻都遠在邊疆。

  只能一個人喝酒。

  他用手帕輕輕將胡子上的酒擦去,繼續慢悠悠喝著,腦中全是這京城的局勢。

  京城近日無論哪裡,都是十分緊張。

  京城中總有動蕩,這對於項家而言並不陌生。

  皇帝無論是誰,甚至即便是朝代有所更替,項家的地位是不會有所變化的。這世上在漫長的歷史中,在史官門的筆下,總會有幾個世家是可以得以延續的。

  這些世家基本都是聖賢先儒的後裔。

  且,不管政事。

  項家的家規早有說過,項家人不得參與進任何的朝廷鬥爭。

  項文瑾身在在翰林院,作為正八品的五經博士之一,在尋常人看來也算是為官者,但這官位是世襲的。他不僅不用參與政事,還永遠不會參與到朝廷鬥爭去。

  原本他以為自項家多年的家規來看,他一生便會如此高枕無憂安安穩穩過下去,但世事難料。

  收了一個讓人頗為糟心的學生。

  即便這個徒弟從未想過要他參與進任何的朝廷鬥爭。

  皇子的老師全是來自翰林院的,他四書五經學得好一些,時常就會被拉過去給那些皇子講課。

  見過太子,見過受寵的不受寵的皇子,見過很多次帝王。

  身邊全是飽讀詩書之士,被拉去講課的也不止他一個。他日子過得也就那樣,普普通通,按照家規那樣不管世事。

  項文瑾想到了蕭子鴻。

  蕭子鴻在他這兒總共也就當了兩年的學生。

  那小崽子很會演戲。

  他看起來並不出眾,每次學什麼考核什麼,都泯然眾人矣,不出眾,也不至於落在最後。要不是那張臉蛋實在出眾,項文瑾對他的註意力也不會多上一層。

  臉出眾在皇宮中並不是好事情,尤其是他的母妃混了邊疆的血,他也一樣混了邊疆的血。

  項文瑾偶有和人出去參加個詩會,說起邊塞時,總有人會談論起這位小皇子。

  文人對塞外總有一種輕蔑又仇視的態度。前朝邊疆戰火不斷,塞外詩歌幾乎可算自成一派,流入京城中得了不少文人的心。

  到了本朝,邊疆一度僵持在那兒,京城裡所有文人對塞外的情緒,依舊沒有任何的好轉。

  若是能夠有一個機會能打出塞外,恐怕全京城的人會將所有酒樓的酒給買空,集體歡慶,一醉方休。

  他唇角帶著一絲可笑,輕呵出聲,滿是嘲諷。

  即便從史學角度,沒有一場打仗是可以說個是非的。

  都是人命。

  都是無人在意,卻又珍貴的人命。

  項文瑾對蕭子鴻記憶深刻,也並不是因為他見證了一位皇子,從不算受寵,到失去母妃走向受辱,再到被送出了宮、送向邊塞那個可憐的模樣。

  而是純粹因為他邊塞的故交,給他送了信,這些年陸陸續續說了蕭子鴻不少的事。

  戰士對外的信並不可隨意書寫,那些給他的信,項文瑾剛開始還不是很在意,後來全逐漸從好友信的字裡行間,窺探到了一個與他所見的學生截然不同的性子。

  殺伐果斷,堅毅果敢,足智多謀,運籌帷幄。

  邊塞總會有一點點小摩擦,小鬥爭。

  而這些小鬥爭自從有了他那個學生,幾乎沒有一次會讓他的好友吃虧的,還能收割來一串串的人頭,讓邊塞的將士們樂呵好一陣子。

  蕭子鴻才幾歲?

  項文瑾每次將蕭子鴻的年紀和他的計謀對上時,都覺得心驚膽戰。

  好似在最北的那條線上,有一頭野獸在逐漸成長。那頭野獸輕而易舉守著邊疆,隨後晃動著尾巴,瞇細著雙眼,慵懶轉換了方向,將它的利爪和尖銳牙齒對上了京城。

  等他再度回到京城時,這京城就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項文瑾又不敢在回信中和好友詳說,隱晦提點他的好友又完全無法意會。

  到最後他氣得一拍桌,就直接選擇給那小子寫信了。

  誰知一來二去,他屈服在了那小子手中。

  項文瑾想到這一點還是禁不住倒吸一口氣。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現在回頭細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那小家夥給套了個圈。可……也不至於吧?

  京城這兒隨意丟一塊石頭,砸到十個人中八個是與朝中官員有關的人。

  他一個不參與政事的八品官員,根本沒有什麼被套圈的價值。

  項文瑾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因為自己沒什麼價值來寬慰自己。

  門輕輕響起了敲擊聲,短暫又清晰的三聲。

  狹小的房間裡只有項文瑾一個人。

  他微微擡眼看向門口“誰?”

  屋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我,來見先生。”

  項文瑾還以為自己是喝醉了,他眨眼困惑看向桌上僅一瓶還沒喝完的酒,擱下了夾菜的筷子,輕咳一聲“進。”

  面對自己的學生,總是要揣著姿態的。

  即便他覺得自己早就被這個學生摸透了底。

  “先生怎麼一個人在吃酒?”蕭子鴻推開門掃了一下屋內,含笑詢問。

  他走進屋內,將門重新關上,坐到了項文瑾的桌前,態度還算恭敬給自己的先生滿上了酒“先生一人喝酒,不覺得無趣麼?”

  項文瑾誠實回答“確實無趣。”

  蕭子鴻略帶好笑放下了酒壺“先生如此坦誠,倒是讓學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項文瑾接過酒喝了口,問蕭子鴻“怎麼忽然回京城了?那位知道麼?”

  皇宮裡一群人還在你方唱罷我便登場的,蕭子鴻這是回來……

  對於自己這個心思深沈的學生,他不自覺想多了點。

  可他又覺得自己會不會想太多了?

  朝廷之上年紀到了的太子皇子可還鬥得正濃著,民間對自己面前這皇子是半點印象都不曾有。輪來輪去似乎都輪不到他。

  “父親若是想知道我回來,總是能知道的。”蕭子鴻先回答了項文瑾後一個問題。

  項文瑾意會可惜那位根本沒有想要知道蕭子鴻的情況。

  所以,無論是天子,還是蕭子鴻的那些個兄弟,沒有一個人知道蕭子鴻回來了。

  “這回來京城,是想要和一些好友聯系一下。”蕭子鴻眼內帶著一點點的懷念,“太久沒見,全然沒想到這會兒他們的性子是這樣的。”

  這話怎麼聽著怎麼奇怪。

  蕭子鴻在京城中能有幾個好友?

  項文瑾腦中想了好一會兒,竟是一個都沒有想出來。

  國子監裡的那群被他一個個拎出來揣測,也楞是沒有揣測出其中有哪一個會是蕭子鴻的好友。同輩才容易出好友,差了輩分的,他就更加猜不出了。

  蕭子鴻見自家先生臉上略帶放空,笑了出來“先生的性子也和書信中不一樣。”

  這話一引,項文瑾只當蕭子鴻和那些個“好友”也是通過書信結交的,自以為尋到了理由,“那自然。書信不過寥寥幾句,怎麼能展現一個人全部的模樣。”

  蕭子鴻聽著笑而不語。

  兩人又隨口聊了幾句。

  項文瑾想起前段時間蕭子鴻南下了一趟。原本該是倉促去一趟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在江南滯留了大半個月,等回來時往北邊運了不少好刀。

  “江南可有趣?”項文瑾年紀輕時也去過江南。

  江南的女子就如江南一樣,極美。

  他笑得帶了點揶揄。

  聊著聊著,不能聊宮裡頭的事,他就只能聊這種事情了。

  蕭子鴻微微點頭“有趣。我還成了個親。”

  項文瑾跟著點頭“嗯,成親好啊。”

  項文瑾“……???”

  他猛然瞪大自己雙眼,懷疑自己剛才幻聽了“成親?”

  蕭子鴻見自家先生這表情,頓時笑得開懷起來,還很是誠懇承認了這事“是啊,私定終身,用了在北方的身份。”

  他出門在外,基本上不會用皇子的身份,而是用著一個小門小戶中一位小公子的身份。

  蕭姓,是他母妃的姓氏。

  他自從七歲出宮後,就少有用皇姓了。

  至於名,本就是他母妃給他起的。

  項文瑾聽了蕭子鴻的補充,並沒有覺得有多少好一點。他哽著喉嚨,張嘴竟是不知道要從何處開始問起。

  不可置信,想要罵自己學生兩句,又覺得學生不會是那麼隨便的人。

  左右他從未想過自己學生是認認真真私定了終身,還在心中默認了這個終身,是真正的終身,是無論哪一個身份的都認了的終身。

  這副神情太過好笑。

  蕭子鴻見自家先生如同剛脫水的魚一樣瞪大雙眼,張著嘴卻不發一言,整個身子還一彈一彈試圖搶救一下自己,只能好心解釋起了他南下的事情。

  有些事在書信中不便說。

  “我在江南遇到了一位女子,心中有大善。”他從未在舒淺面前如此誇贊過她,可面前的是自己的先生,總是要客氣一些的,“她極有才華,幾乎少有不擅之事。”

  蕭子鴻強調“不比翰林院學子差。”

  翰林院裡大半都是通過科舉選上來的,是從全天下有才學之人中挑選出的人才,餘下小半也個個是世家中的傑出博學者。

  一個女子會不比翰林院學子差?

  莫非熟讀四書五經,才華若是露出,能夠名滿京城的類型?

  項文瑾收斂起剛才自己吃驚的表情,詢問蕭子鴻“是江南哪位閨秀?”

  閨秀?

  蕭子鴻想了想平時舒淺喝茶忙裡偷閑時慢吞吞笑瞇瞇的樣子,覺得和閨秀相差得好似有點遙遠。

  項文瑾試探問了另一句“小家碧玉?”

  蕭子鴻想了想小家碧玉該有的模樣,對比舒淺一腳踹在人心窩口割掉人頭髮的樣子,心裡覺得相差得好像更加遠了。

  項文瑾見蕭子鴻都沒有承認,很是心痛“蕭子鴻,你這是看上了怎麼樣的一位女子?”

  這個……

  蕭子鴻笑著朝著項文瑾說“自然不是尋常女子。我怎麼會喜歡上尋常女子呢?”

  不是尋常女子,那可有百八十種不同尋常的方式。

  項文瑾沒法想象。

  蕭子鴻毫不在意說出了,一旦出了這個屋子,沒人會相信的話“這天下若是沒有我,她能打下。”

  項文瑾呆了呆。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輕聲對自己面前這年輕的學生說了一句“喜歡能使人蒙蔽雙眼,我今日總算是見到了。”

  蕭子鴻“……”

  項文瑾“……”

  兩人互相對視了片刻。

  項文瑾見蕭子鴻沒有收回話的意思,知道蕭子鴻嘴裡那女子恐怕真有點能力。不過他當然還是沒有相信蕭子鴻的話,只是將南方奇女子給記了一記,讓自己回頭能有個心裡準備。

  比如某個皇子忽然迎娶了某個民間女子。

  蕭子鴻見先生沒有全然信自己的樣子,也沒有執意讓他信了。

  反正他知道舒淺有多了不得,那已是足足夠了。

  兩人又聊了聊,這回說起的就是從沿海地帶收來的刀。

  這些刀都是從周邊國貿然上岸來的人手中弄來的。

  收刀到底不是長遠事,如何打造好的刀,以及能否制造出更強有力的武器才是他們兩個更有興趣的事。多說了幾句,說到項文瑾察覺到自己話多了,才猛然剎住車。

  蕭子鴻太了解項文瑾的謹慎心態了。

  先生文人的身卻有一顆武者的心,就連摯友都會是邊疆將士,著實讓他覺得好笑。

  他跟著不再談下去,而是說起了京城的近況。

  “京城最近不太平,先生一個人出來喝酒無趣,不如在家裡畫畫。”蕭子鴻勸起了項文瑾,“等我及冠那日,還想要先生能夠送我一幅畫。”

  項文瑾畫畫是好的。

  他沒想到蕭子鴻會向自己討禮。

  頗為好笑看著自己學生,他還真將這個事掛在心上了“你及冠還有好些年,倒是先問我要起禮來了。可又想要的類型?”

  蕭子鴻半點不客氣“有。我想要一副京城。”

  一副京城。

  項文瑾笑容頓了頓“……當真?”

  蕭子鴻笑著起身“自然。等我及冠時,這禮物正正好。”

  他十七歲登基,守孝三年,二十及冠。

  一副京城,正正好。

  項文瑾看著自己面前長高了太多的學生,許久之後淺淡應了他的話“好。”

  不過是一副京城而已。

  蕭子鴻向自己先生行了禮,遠比剛才進門恭敬。

  “學生尚還有事,改日再登門拜訪。望那日先生不要惱我煩人。”他說完這話,才從屋子裡出去。

  獨留下項文瑾重新一個人喝酒。

  這酒的滋味遠和先前一個人喝時不同了。

  項文瑾淡淡吃著桌上的菜,淡淡喝著酒,一直到許久,一壺酒全部下了肚,他才幽幽嘆了口氣。

  早就料到和真的知道,果然還是兩個感覺啊。

  看來還是該在家閉門謝客,好好畫畫圖為好。

  吃完酒,他也沒心思再在外頭了,收拾收拾,慢吞吞出了屋子門,等出了酒樓,再一步步緩緩朝著自家方向走去。

  他年少時總覺是為自己是項家人不甘心,等年紀漸長了,他又為自己是項家人慶幸。

  如此世道,想要守護著一家人是極為困難的事情,稍有不慎那就是粉身碎骨啊。

  粉身碎骨。

  蕭子鴻和先生告別後,並沒有走很遠,而是另尋了位置去坐著。

  他在京城現在確實沒有多少好友。他的那些個“好友”如今的樣子,等多年之後說起來,他都能笑人好些年。

  這還都是年少輕狂的年紀,都是身後有人護著守著的家夥,為人處世還半點沒有分寸,天真懵懂得很。

  等到了一個個上了官場,被他壓榨了一次又一次,才逐漸變成了後來他熟悉的樣子。

  紅二再度出現在他身邊時,低聲湊近稟告著收獲。

  蕭子鴻就這般面不改色,淺笑著聽完了,才擡頭看向了窗外的天。

  天已一天天冷下來,京城已迎來了冬日。

  他笑意加深“快要下雪了。行軍不易,該做的事,就在年前做了。”

  那鵝毛大雪,能夠掩蓋住京城所有的惡。

  “在京城過個好年,多喜慶啊。”他少有對這一年的春節期待了起來,“你說是麼,紅二?”

  被點名的紅二默不作聲,沒有當下回答蕭子鴻的話。

  風吹入了屋子,確實是有些涼了。

  尤其是天色漸晚,京城的晚上還是有點冷的。

  蕭子鴻坐了會兒,沒有喝酒,也沒有點任何的吃食,帶著紅二出了這酒樓。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5 PM

第46章

  後宮裡一位寵妃死了。

  如若只是自然而死, 那也就罷了。可惜這位寵妃死得並不自然, 不僅不自然,還頗為恐怖。

  她渾身上下赤條條,沒有穿任何的衣物。

  而有人用胭脂,在她身上畫了一整副畫。

  畫得是, 是整個皇宮。

  紅彤彤的胭脂在女子唇上,臉頰上,那都是美好的點綴, 明艷的顏色。而當這胭脂如筆墨朱砂一般用到了人身上,且那個人還死了, 那光是聽一聽,都能讓人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一位寵妃身邊當然是有不少人伺候著的。

  可這些伺候著的,無論是寵妃面前的大宮女,還是門口值守的太監,幾乎都沒逃過死劫。每一個都呈現出同樣詭異的死法,死在了寵妃所在的宮殿中。

  誰會在後宮幹出這種事情?

  誰能在後宮幹出這種事情?

  這一件事明晃晃告訴全天下,堂堂一代君王, 連自己的後宮都守不住,連自己的寵妃都守不住。就像是一個大大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帝王的臉上,讓他丟了面子也丟了裡子。

  帝王震怒,還氣壞了身子。

  仙閣裡的丹藥一瓶瓶進入到了帝王的寢宮中, 好似就這些丹藥能夠讓他覺得好受一點。

  天下已有亂象, 而誰都沒有料到這亂象會陡然發生在皇宮, 猛然爆發便導致了更嚴重的後果。

  三法司連夜被勒令徹查此事,皇宮中的巡邏陡然嚴密起來,守備變為原先兩倍不說,連輪班排班都更加嚴苛了起來。

  今日死的是個寵妃,明日死得會不會是帝王呢?

  皇帝禁不住就容易這樣想,一旦這樣想,他就又會心情惡劣,暴怒起來。

  無辜受到牽連的宮女和太監不少,不是被拖出去杖斃就是被拖出去打臉。除了來獻仙丹的,剩餘的人在皇帝面前沒有一個能討到好的。

  至於上朝?題本奏本?天下事?

  在寵妃一案還未調查出來之前,幾乎都被無限擱置在案臺上,就連秉筆太監們整理好的,僅寥寥幾筆的那些個折子,都根本無法入皇帝的眼。

  皇後由於對寵妃威脅最大,被拘在自己的宮中,沒有了任何執掌後宮的權力。明明這事該是她帶頭查案,或者有她一道查案才妥,可帝王不信任她。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確保這案子裡沒有她的手筆。

  後宮裡其他妃子也是一樣的。

  誰被認了和這件事有關,就代表著本身沒了命,還要牽連在宮外的家人,以及自己的孩子。

  京城的動蕩自然波及到了周邊的州府。

  有些消息總歸傳遞起來是極快的。

  很快瀛洲梁又鋒便知道了。

  他知道沒有多久,舒淺一樣知道了這事。通州的題本早就入了京。原本就算皇帝不管,朝中原本管事的那些個大臣一樣會處理這事,可現在恐怕京城不得不暫時擱置這六百頃土的事。

  她微微皺眉,覺得不正常。

  按理而言,一旦後宮出這種死人的荒唐事情,宮中第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將這個消息封鎖在宮殿內,對外連京城裡都不要傳出。

  能傳到她如此遠的地方,只說明是有人蓄意為之。

  皇宮,已不在皇帝的掌控中了。

  或許更糟糕的是,京城都不在皇帝的掌控中。

  一位荒唐的帝王,一個失控的京城,明晃晃告訴著這個天下該是權力更替的時候了。

  崇明山到底距離京城還是遠的,舒淺並沒有拿這天下的想法。

  舒淺希望這一片動蕩帶來的影響能夠小一點,再小一點。

  百姓都太過脆弱,沒有幾個能承受得起權力更替的動蕩。

  她稍帶憂慮,不過卻也沒讓自己手下的事情停下。

  護不了天下,她可還要護住所有的教徒。

  大不了便是一個沖動,上了海,自從成為海上霸主。

  糖還在賣,酒肆還開著,沿海的土地上,由於上面不曾有人下來管六百頃新增沙土地的事,明爭尚且還好,暗鬥則是漸漸多了起來。

  姚旭守在吉武關,送了一封書信給舒淺,也表明了周邊流民漸多。吉武關這塊兒如今正是招人的好時機,他當下就收了不少人建起了第二個崇明教駐紮地。

  當然沒有舒淺的吩咐,這些新收來的人一個都不曾被崇明教正式收入。

  能夠穩穩守在吉武關,和師華驚人的武力的脫不開關系。

  這過往十幾年大多數時間在閨房之中的女子,如今身穿一身才打好的軟甲,橫刀立馬,如海中貝中取出的黑珍珠,看似低調實則招搖,絢麗得姚旭移不開眼。

  她下手利落,時常讓姚旭還沒來得及確定那些人死了沒死,就見這人已騎馬噠噠回來,朝著自己露出一絲略帶靦腆的淡笑。

  經歷過人生大變的女子,正在一點點在接受自己的新生活,也一點點展露出她異於常人的風采。

  她少有的笑,幾乎都是對著自己的,大抵是由於這些時日,他一直在給她籌劃這樣那樣的事,甚至將崇明教的枝朝著她試探性伸出。

  “姚旭。”師華很少有這般連名帶姓叫人的時候,總是不太習慣,要稍作停頓才會繼續說下去。帶著一點少有的親昵,她問姚旭,“崇明教那兒可還好?”

  姚旭不自覺輕挑眉毛,強壓住心頭的悸動,竟有一絲想要讓她露出那種開懷的大笑。他將自己的所有情緒掩藏很深,含笑回她“有教主和畢山在,不用擔心。”

  師華微微點頭。

  “教主好些次向我問起你。同是女子,她對你很是上心。”姚旭將舒淺對師華的關註直接告知了師華。

  師華本就淺淡的笑意立刻就更加淡了。

  她垂下眼不知道該怎麼說。

  姚旭忍不住想要扇扇子,可這天氣著實冷了下來,他再扇恐怕要把自己凍死。

  師華下馬,牽著馬走到姚旭身邊,沒有回話。

  姚旭這些日子其實和師華說過不少關於崇明教的事。從老教主,一直說到了新教主,從崇明教以前的日子,說到崇明教現在的日子。

  他幾乎將自己能說的都說了。

  再多說,別說師華了,就連他自己都聽著對加入崇明教有了排斥心理。

  點到為止,姚旭不再說教中相關事宜,也不再提教主。

  等兩人結伴帶著人回去,教徒們以及新來的諸多打手自行休整,姚旭到了屋中給兩人各自倒了杯茶。

  這茶和他們相遇時茶鋪裡劣質的茶不同,香味很是濃郁。

  這些還是梁知州多了下來,給姚旭了一點嘗嘗味的。

  師華能嘗得出茶的好壞,拿著茶杯發著楞。

  她發楞的時候,外人並不能明顯看出來,全當她正在認真品茶而已。

  姚旭抿了口茶,很是欣慰在這種日子還能喝口好茶。

  兩人默默喝了一會兒,直到下頭來人將損傷匯報了上來。

  聽完匯報,姚旭稍作思考,又吩咐了幾句話下去。

  等屋裡再只剩下兩人了,師華才回過神,低聲開口問姚旭“我若是入了崇明教,帶來的那些女眷該怎麼辦?”

  姚旭聽師華這麼一說,立刻來了精神,放下杯子看向師華“教中收人如今可不是隨意就能收進來的。男子女子都一樣,是要教中有至少三人舉薦上來,且對崇明教有所作為這才可以。”

  以前還好說,現在有譚毅這個小家夥在,那是越卡越嚴。

  “女眷諸多事情上本就不如男子……”師華微微搖頭,三人舉薦未免也太難了。

  姚旭聽著失笑“怎麼可能?”

  師華卻是確實如此想的,望向姚旭“這天下有幾位如教主這般的人物?又有幾個我呢?我們無論在何種境地都能護著自己,她們呢?”

  這回姚旭也算是聽出了師華話背後的意思。

  師華身後那些女眷確實遠不比她,也遠不比舒淺。女子在未亂的時候就已生存不易,更別提這等連京城都已不穩的時候。

  就連師華這等較少知道民間疾苦的人,都有如此擔憂。

  崇明教當年有老教主守著還好,可崇明山周邊的縣城就發生過寡婦被搶的事。

  但凡一個女子家中沒有什麼男子護著了,那她的下場鮮少會好。頭婚尚無妨,寡婦再婚,甚至有寡婦出屋,誰搶了就歸誰家的說法。

  貧窮一些的地方,畢竟不是誰都能討到媳婦的。

  這些都不是話本裡的故事,而是真正可能發生的事情。

  師華能護著自己,卻怕自己護不住自己身後的女眷,而讓那些個嬌滴滴的女子碰上這等事情。

  都是忽然沒了家的人,即便是累贅,她也想盡力護著她們。

  姚旭難得正色幾分“教中教徒身份決不可能隨意施與大眾,否則這會傷了教中人的心。要是不做事都能得到崇明教的好處,那誰還會樂於去做事?”

  師華面上微暗,明白姚旭說的確實是如此。

  “不入崇明教,不代表著女子不能做點什麼來謀生。教主是女子,她視線所及的地方,肯定不會準許出現你擔憂的那些事。”姚旭和師華說著,態度誠懇,“如今教中有許多幹活的,都不算教中人。”

  酒肆裡的小二大多都不是教中的教徒,沿海那兒幫工的百姓也少有是教徒的。

  不少百姓的家眷還偶爾會來幫工,一樣是給一些錢的。

  姚旭很是肯定“你既然帶著她們來到吉武關,便是認定自己能夠護著人的。你即便是不信你那些女眷能做點什麼,也要相信自己。”

  師華拿著杯子默默喝茶。

  她確實還是不夠自信。

  她帶她們出來,不過是無路可走,沒有更好的法子了。每走一步,她都不曾看清前頭的路到底是怎樣的,這一生好似就那麼入了霧。

  姚旭怕她想不明白“府裡頭出來的丫頭,做菜會做麼?會的可以去當個廚娘。女紅擅長麼?擅長的可以做點衣服。若是只會管理府裡頭的人,那我們教中喬娘也是管教中人的,遇事幫襯著點,總是能做事的。”

  他嘿笑一聲“再不濟,現在開始舞刀弄槍,和你一樣對敵,或者學著包紮傷口。我看著你身邊有幾個做得不是有模有樣的。”

  師華身邊稍帶親近一些的婢女,確實已是有模有樣了。

  她們是聰明人,在明白如今可以靠得住只有師家小姐之後,當然絞盡腦汁做點力所能及的來幫她。

  對於她們而言,姚旭以及姚旭手下的教徒,都是外人。

  說實話,師華至今都明白,她們這群人能夠安穩待在吉武關,一個原因是有她,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們這群人都是女眷,而崇明教的人極講規矩,也聽從吩咐。

  姚旭知道師華是在動搖。

  他想了想,問師華“你可要和我一道去見見教主?”

  師華微頓“她們見不到我,會害怕。”

  姚旭不可能將那群人一塊兒帶走,那可是兩邊不討好。

  他稍作思考“既然如此,那我讓教主過來一趟。帶著喬娘一起。你們都是女子,必然容易有一些共同的話好說。”

  師華離開吉武關,要是讓那群女眷陷入了慌亂,回頭指不定整出什麼岔子。

  還是委屈一下教主算了。

  請人才,別人都是三顧茅廬的。身為教主,怎麼也要一顧一下。

  姚旭此刻已將心隱隱偏到了師華身上,誰讓這女子光從武力而言,就算放到崇明教中,也可以說是能在男子裡排前頭的。

  師華猶豫“……這。”

  姚旭擺手“就這樣說定了。教主走開幾天崇明教若是就散了,那只能說明我們教不成。”

  他連茶都不喝了,起身去寫信讓人送信去了。

  師華看著姚旭離開的背影,眼裡動搖更甚。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5 PM

第47章

  舒淺收到姚旭的信時, 初掃一遍還覺得很是正常。

  師華是她們那一群女眷中的支柱,若是僅師華一個被帶到教中和她見面,或者零散幾人被帶到教中, 恐怕餘下的人都會很是恐慌, 多生事端。

  舒淺對師華是高看好幾分的。

  一位女子能夠如此快適應家中大變,還能頭腦清楚帶著不少人上吉武關, 另外尋求出路保命,可謂是百年來都屈指可數。

  其謀略水平不差,武學水平一樣高超。

  若不是姚旭正巧也上了吉武關, 恐怕以師華這個性子以及本事, 能在吉武關成一方勢力。

  舒淺也很是希望能夠讓師華這樣的人入崇明教。

  可等她掃這信第二遍時, 就有點琢磨意味了。

  這不僅要她去,還要喬曼去一趟吉武關……

  舒淺眨眨眼,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

  這段時間也著實忙了一點, 畢山常年在教外, 時常乾脆就住在外頭, 少有幾次回教中的。喬曼少有見到畢山的機會, 等見著了,根本沒什麼機會多說幾句話。

  兩人原本就有一層膜在那兒,喬曼身為女子沒有如此大勇氣去戳破,畢山愚鈍全然沒想到去戳破, 一來二去又拖到了現在。

  導致舒淺偶爾見到喬曼在那兒出神, 禁不住就多想。

  現在姚旭為了一個女子, 而讓她和喬曼親自跑一趟……舒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覺得多想一下也不是不成。姚旭年紀也差不多了。

  一個熱衷於給別人找壓寨相公的人,想一個人逍遙浪蕩,做夢。

  將信收好,將桌子上頭的書整理妥當,舒淺出門尋喬曼,和喬曼商量起去吉武關的事情。

  此刻喬曼正在讓孩子們算本月的賬本。

  她見著舒淺後,立刻出來,溫和笑笑“教主。”

  舒淺點點頭“你安排一下,我們帶些人,明天動身去吉武關看看。光姚旭一個人在那兒,我還不曾去看過,說不過去。”

  喬曼沒想到要走那麼倉促,楞一楞“明日就去?”

  “嗯。畢山還忙,讓他守著這邊。周邊那些鹽商我到底還是放不下心。”比起她們路上可能遇到的事,絕對還是沿海一帶危險得多。

  喬曼想了想確實是這個理,便點頭應下“好。”

  舒淺指了指裡頭那些孩子“整日學著算著,這些天就讓他們回家,給家裡頭算算賬。入了冬,回頭過年要準備的東西可多了去了。”

  今年教中每戶人家都有些餘錢,能過個好年。

  喬曼聽著這話笑彎了眉眼“嗯。”

  這兒說好了,舒淺不再打擾喬曼,自行離開。

  舒淺走遠,喬曼想著要離開教中一段時間,輕微嘆了口氣,轉頭又想著很快要回來,入了冬轉眼又是過年,該是喜慶的日子,便高興入了屋,向孩子們宣布接下去幾天不用來上課。

  一時間裡頭一陣歡呼喧嘩。

  舒淺聽著身後的歡呼聲,失笑搖頭。

  ……

  畢山得到教主要去吉武關的消息,傍晚就趕回來幫忙安排人手。

  教中人手太少,以至於他都勸起舒淺“教主,這回去吉武關若是看見好手,多找一些到教中來。否則您出行一趟,護著的人都不夠。”

  舒淺看看自己身邊活生生被拽出來的十來個人“……這還不夠?”

  畢山板著臉“這怎麼夠?您沒見石掌櫃的,他出門一趟想要刺激一下別人,男男女女跟了幾個?”

  瀛洲商會並不都是友好關系。

  石掌櫃也有自己看不上眼的。

  前些時日石掌櫃將自己的店賣給了舒淺,以至於某些人冷嘲熱諷了他好幾天。氣得石掌櫃花錢雇了一群人,招搖過市去那些人面前晃悠了大半個月。

  舒淺想起這一個事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不一樣。”

  畢山一拍旁邊的教徒“你說一樣不一樣?”

  旁邊的教徒腦袋靈光極了,挺胸擡頭大聲說“是不一樣。教主起碼要比那些人再多個幾十個人跟著才氣派。”

  舒淺被這個教徒逗得笑得不行,覺得自家教真要那麼做,被稱為魔教可太貼合了。

  “行了行了,明日一大早我們就出發。到吉武關待兩日就回來。人手確實缺了些。”舒淺心中帶著一絲憂慮,確實也想讓姚旭精挑細選收一點武藝高強的。

  出門要用的東西收整得差不多,舒淺也就溜達回了自己屋子。

  喬曼最後在馬車上清點著物件,確保這輛新馬車明日能好好將人送到吉武關,這才掀開簾子準備下馬車。

  一直守在馬車邊上的畢山遞出了手,想順勢將喬曼帶下來。

  喬曼垂下眼看著面前的手,很是自然搭上了臂膀,借著力下了馬車,站到了畢山身旁。

  畢山是遲鈍,可到底自小吃百家飯長大,並不是個傻的。

  他對舒淺和喬曼兩人出行卻不帶自己帶著濃重的憂慮“你們穿著男裝出行,萬萬不要覺得扮醜不好。你和教主都生得好,回頭要是惹了事我夠不著,可急。”

  喬曼輕聲應著“我知道。”

  畢山話還挺多的“教主會點武功防身,你千萬要跟緊了教主。這一來一去最多半月,熬一熬就過了。等回來我讓人給你們多做點吃食補一補。”

  吉武關那兒沒帶廚娘過去,幾乎都是一群男人在做飯,吃得可沒有在教中好。

  喬曼輕微點頭。

  畢山原本還沒覺得什麼,可搓了把手,看著喬曼那溫順應答的樣子,頓時紅了耳廓。

  他張張嘴,聲音低了兩分“你……”

  憋了憋,他還是沒能憋住“你要多照顧好你自己。”

  喬曼在意教主,說起來其實教中上上下下都在意教主。

  只是這一刻,畢山是希望喬曼能夠對她自己也上上心。

  喬曼溫和朝著畢山笑著“我會的。你在教中不要太擔心了。教主行事有分寸,不過是出趟遠門,走的道大多是官道,不會有事。”

  最多在後一段路會選擇走偏一些的,拐到吉武關那兒去。

  畢山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了,更加拘謹“嗯。”

  他手像是沒有地方好放,只能擺到自己背後去,看著古怪得很。

  喬曼向來是溫柔的,她對著畢山安撫著“教中能人還是少了些。周邊私鹽販子如今都盯上了你,千萬要小心著來。”

  周邊沒有人了,喬曼看著面前的人,到底沒有忍住開了口“你若是受了傷,我會擔心的。”

  剛說完,她自己臉皮發燙了起來“好了,我去睡了,明日還要趕早。”

  轉身,她便匆匆離去。

  畢山聽了話,見人要離開了,手不自覺從背後伸出,想要拉住喬曼。

  可到底他還是慌亂的,伸手沒來得及拉住,眼睜睜看著喬曼小步跑走。

  他看著那背影目不轉睛,好似下一刻那人就能回頭朝著他笑一笑,能夠說明他在她心裡頭是與眾不同的。

  可真當他垂下手,前面那小跑的女子回頭看向了他,朝他真的笑了笑,畢山睜大了眼,心裡頭如有戰鼓在敲。

  敲到他腦袋嗡嗡作響。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好的女子呢?

  直到喬曼徹底消失在了他眼前,他還覺得眼前一片都是胡亂的。

  畢山掃了一眼旁邊的車,一步步鼓足了所有的氣,朝著舒淺的小院子走去。

  他敲了敲舒淺的門,低聲喊了一聲“教主。”

  舒淺原本就還沒歇下,聽見畢山的聲音,疑惑走到門口,出了房門“怎麼了?”

  畢山咬咬牙,對著舒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教主,我想娶喬曼。”

  舒淺腦袋空了空“啊?”

  她沒想到畢山會忽然過來和她說這事。

  舒淺這屋子和喬曼的屋子靠得近。

  畢山也不敢大聲說話,低聲劈裡啪啦倒豆子一樣說了一堆“我想娶喬曼。我知道她成過親,也知道我配不上她。可我就是喜歡得緊,全天下沒有人比我更喜歡她。我想娶她,想名正言順對她好,幹什麼都行。我不會累著她,什麼都緊著她來。她愛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不愛做什麼就都我來做。”

  舒淺帶著點懵,點了點頭,視線忍不住飄了一些,伸手將自己身後的門給稍帶上了些。

  畢山像是看不到舒淺點頭一樣還在緊張說著“我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要是有半點辜負,教主您就剁了我的手,砍了我這腦袋,怎麼樣都成。我也不急,就,就她要是不喜歡我,我再想想辦法。”

  他話裡到最後,帶著點懇求。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懇求點什麼。

  “我是個粗人,就會寫個名字,畫個教義。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爭取能配得上她。”他想為了自己配得上喬曼,做很多事情。給他點時間,他都可以的。

  說得舒淺都心軟“我知道了。”

  畢山卡殼,頓在那兒,猛然有點頹廢“教主……”

  剛才的勇氣似乎一口氣就這麼被說完了。

  “喬曼那兒我會問問她意思。等我們從吉武關回來,這事我會看著來處理。”舒淺見畢山喪氣的模樣,安慰著人,“你和喬曼都很好。若是能成,我很高興。”

  畢山眼內亮了亮,好似覺得自己有了點希望。

  “行了,我還要忙一會兒,你回去吧。”舒淺催人離開了。

  畢山猛點頭,低聲對舒淺說了最後一句“要是成了,教主就是我第二大恩人!”

  第一大恩人是老教主。

  說完,畢山就匆忙跑走了。有教主在後頭幫忙,他肯定是有一點機會的!

  舒淺看著人這樣,手指輕微撓了撓臉。

  她回了房間,走兩步看著正捂著嘴淚流滿面還不敢哭出聲的喬曼,竟是一下子笑了出來“怎麼哭成這樣?”

  喬曼抹了了抹眼,根本忍不住淚水,還抽泣了兩聲。

  舒淺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背“人走了。”

  喬曼這才抱著舒淺大哭起來,哭得滿是狼狽。

  不是沒有人疼她,可疼她的人到底沒有一個可以做到如畢山這樣不留餘地。畢山和教主不同,和她過往曾經遇到的那些個人都不同。

  她把這些年的委屈,不甘,連帶著那點今後日子的不安一道哭了出來。

  等哭了好一會兒,喬曼總算是心情平復下來了,她們兩個才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這事。

  “畢山挺好的。”

  “嗯。”

  “你打算和他成親麼?”

  “……嗯。”

  “等吉武關回來再說,我給你們折騰得熱熱鬧鬧的。”

  “嗯。”

  “說起來那回頭你們兩個要住一塊兒了,蓋個新房子麼?”

  “再,再說。”

  “你今晚還睡得著麼?”

  “教主!”

  舒淺笑了笑,挺高興的。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6 PM

第48章

  第二天喬曼眼皮都有些腫了, 不過看起來不是太明顯。

  舒淺看著當作沒發現,踩點叫人一道上車,一起朝吉武關去了。

  吉武關地理位置著實優越。

  不過從崇明山一路到吉武關, 舒淺的臉色變得有些差了。

  不僅由於路途上確實有點顛簸, 更多的是一路走來,她發現百姓的日子過得著實貧苦。當初她到崇明山上時整個人都昏昏沈沈的, 外頭血腥味重到後來也沒太多想。

  後來教中一直發展頗好,等到見了瀛洲州府,梁知州治理確實有方, 她便覺得江南日子還成。

  倒是不曾想出了崇明地界, 再走遠了些, 路上什麼妖魔鬼怪都能出來。

  她和喬曼都穿著一身男裝,抹黑了臉,隨身都攜帶了武器。

  周遭還有十來個人護送, 一路上明晃晃看起來就是不好招惹的。

  他們也沒有押送多少東西, 頂多是裝了一兩個馬車, 算是給吉武關上的人送去的。

  可一路走來, 他們至少遇到了波盜匪。

  這些說是盜匪還真有點高擡了,他們手裡拿著的武器,比起舒淺剛到崇明教時,看見的那些農具一樣的武器還不如。

  鋤頭都銹了, 不扔, 手上拽著當武器。

  還有多是木棒一類。

  教中教徒大多都練過, 一路上對付得很是輕松。

  他們對付得越是輕松, 舒淺臉上越是沒什麼表情。

  連帶著原本還有女子嬌羞,心中揣著私事的喬曼,見多了外頭的狀況,都漸漸皺起了眉頭,躲在馬車中盡量不出去。

  這些人這些姿態全然說明了,原本都是有把力氣只會種田的普通老百姓,而現在這些老百姓被逼迫著,走上了搶過路人的道路。

  路過了一間茶鋪,舒淺拉開簾子朝裡一望,茶鋪裡沒有一個人。

  桌椅都沒剩下幾個,就外頭掛著的旗子,說明了這曾經是個茶鋪。

  沒過幾天趕到吉武關,她先派了一個教徒前去通知,隨後借著水囊和喬曼將自己稍微收拾。

  衣服還穿著男子的衣物,臉上抹黑的地則是擦了個乾凈。

  “教主。”馬蹄聲響起,外頭傳來了姚旭的聲音。

  馬車沒有停下,而是放緩了腳步。

  舒淺撩開簾子探頭“到你那兒去。我讓喬曼收拾了些東西過來,你看看大夥兒要什麼,都拿去分了。”

  姚旭微低下身子“是。”

  舒淺轉頭看向了姚旭的身邊。

  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女,臉嫩得還沒全然長開。由於時常鍛煉的緣故,一身衣服哪怕穿著軟甲,一樣能隱隱顯出她小巧卻矯健的身子。

  挺直著的腰背,帶著好奇試探的眼光,無一不說明著她就是師華。

  舒淺很能看人,尤其是面前這少女太年輕了。

  “我是舒淺,你可以叫我舒娘。”舒淺朝著師華淺笑。

  師華朝著舒淺微微點頭“師華。”

  面上沒有太多的神情,看似很是淡然。

  舒淺加深了笑意朝她點了點頭,隨後將簾子放下。

  馬車被護送到吉武關半路上。

  姚旭和師華如今住的地方,便是那群山匪原先居住的地方。從吉武關往山上小道上拐過去,至多只能允許一輛馬車前行,人騎馬都有些險。

  舒淺和喬曼下馬車,讓教徒們先將東西運上去,然後兩人共騎了教徒的一匹馬。

  路途上姚旭簡單和舒淺講了一下吉武關這兒的情況。

  許多事情在書信中一時半會講不清楚,他這會兒正好都說給舒淺聽。

  關於師華的相關事情,他早就和舒淺說過,那些個女眷他也一並交代過。主要還是要說吉武關的地形,以及這個地形他們崇明教可以利用的地方。

  “吉武關這兒極為適合行軍埋伏,不過將士不能太多,否則反而容易暴露自身。要從吉武關這兒過去,必然只有一條道。守住了這條道,就是守住了後頭。”

  漸漸走上去,視野所及能看到一些較為平坦的地。

  “這兒我本以為住人還是不便的,由於那些山匪早前就在這裡安寨紮營,所以倒是被我們撿了個便宜。”姚旭指向平坦那塊兒地,“可以住的人不多,但確實可住。若是有人夜晚偷襲,還未到上頭就會被發現。”

  這兒比崇明山地勢更險,能住的人少一些。

  “山上有暗河,自上而下流,不用擔心上頭有人會在水中放東西。水還挺乾凈,煮沸後能喝。”

  舒淺一一聽入耳中。

  “這兒上山不易,山中草藥頗多。還有一些較淺的洞穴,可以適當藏些器具。礦石較少,多是普通的泥土。若是下雨頻繁,恐怕有些危險。”

  舒淺聽著大體是明白了。

  崇明教人不多,暫時守著這兒挺好,順帶還能招攬點稍有眼光的人手。等人一多,時間一長,最好還是換個地方。

  而稍有眼光的人手之一,便是他們身旁的師華。

  另外還有便是,要是某一天要打仗,這兒就是最好的位置。

  一群人到了目的地。

  教徒們紛紛都趕了出來,舒淺一聲令下,他們就將馬車上的東西取下去分了。馬匹也一一牽到一旁去好生照看著。

  師華手下的女子此刻一個個在那兒探頭探腦,不知道這會兒忽然出現的人是誰。

  姚旭領著舒淺暫時還要到周邊去逛一圈。

  師華和喬曼自然一樣跟著,同樣跟著的還有幾個教徒以及師華頗為貼身的婢女。

  這路走起來並不算順暢,幾人都步伐不快,主要還是要盡可能將周遭掃視一遍,從而看看這吉武關附近是否還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地方。

  姚旭在這兒守了一些日子“這些日子我共計收入了十四個人,大多被我派出去做事了。若是隔些時日還成,就準備和譚毅說一聲,教主看過後沒有異議,就收入教中。”

  十四人都是他看得入眼的。

  舒淺應聲“嗯。”

  姚旭另外說著“其實剛才不曾說,這吉武關上的泥土,燒瓷是極好的。不過教中並沒有這等人才,算是白費了這些土。前些時日剛打探出來,不遠處有座山,山腳下有個章家村,前朝就有了兩個窯,專門燒泥的。”

  舒淺看著腳下的泥土,用力踩了踩。

  泥微微下陷卻沒有散開。

  沿海那塊兒工匠們用的是石頭造的碼頭,不過也說起過泥磚,舒淺聽了一耳朵,知道她腳下這類不含沙的泥土,正是做磚塊和瓷的好料。

  當然泥的顏色也是有講究的,她腳下這點泥估摸著做出來挺一般。

  將周圈大體看了一圈,沒有更加往深處走,舒淺對吉武關也有所了解了。

  他們在前頭說著正事,後頭一道走著的喬曼和師華細聲說著話。

  喬曼並不是小戶人家出生,她對師華的過往日子全然了解,也更明白師華淪落到如今這個狀況,會是如何的感受。

  她當年過得還不如現在的師華,因為她不懂武。

  兩人從以前用慣了的紙,時常穿的衣服料子,說到如今只能用的紙和料。最大的變化,莫過於以前吃著山珍海味還能挑嘴,後來想著能吃飽就挺好。

  師華也是在這樣一來一往的交談中,驚覺喬曼是和她相像的。

  “你後來就一直生活在崇明教裡?”師華低聲問喬曼。

  喬曼溫和回著她的話“嗯。老教主收留我之後,我一直在教中負責一些雜事。等接回了小教主,就開始給教中的孩子們授課。”

  師華“授課?”

  “教孩子們算賬,也教他們識字。”太過講究的書倒是不教的,不是喬曼不會教,而是這些孩子實在是用不上。

  用得上如譚毅,則是另外學的。

  師華漸漸也就聽起了喬曼說教中的事情。

  尤其是說教中現在的事情。

  喬曼很聰明,她主要是講自己一個人是如何過日子的,再是講教中的女子是如何過日子的。已婚的未婚的她都說。

  一點點將教中的樣子展現在師華面前,一點點松動她的內心。

  喬曼聲音本就柔和,和師華以前一起玩的那些大家閨秀也不太一樣。

  師華聽著聽著,不自覺還羨慕了起來。

  “我一個人都能過得很好,師華若是來教中,一定能過得比我還舒坦的。”喬曼這樣說著。

  別說師華了,就連師華身邊跟著的婢女都心動了。

  舒淺和姚旭說得差不多了,回頭看向兩人,笑盈盈問她們“在說什麼?”

  喬曼細聲回話“說教中的事呢。教中女子本就少,若是多了一些,大夥兒一定很高興。下回去遊水,人一多必然更盡興。”

  舒淺看向師華,卻是朝外稍推了推“教中屋子有限,吉武關那麼多人回教中,一時半會兒是沒地方住的。就算是擠一擠,也要分批才成。”

  師華微頓。

  姚旭在邊上也接了話“山上即便造了新屋子也是住不下的,恐怕要在縣裡頭住些人,打散了才行。”

  打散了算是給那些女子有了安置的地方,也不怕一群女子在一塊兒惹出事來。

  姚旭就連新收的那十來個人都全是打算打散了分到幾個領頭人手下的。

  師華身後的兩個婢女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即帶著一點期待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小姐。就算是打散了,能夠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即便是做些活,她們兩個都是樂意的。

  師華抿了唇,再度打量了舒淺一回。

  舒淺看上去不卑不亢,性子比她所見過最具有權勢的女子都罕見。

  在舒淺面前,好像自己無論是什麼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她是師華這個人。

  她對著舒淺行了個禮“我想與她們商量過後再與教主詳談,教主可否留些時間?”

  舒淺應下“當然。”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7 PM

第49章

  舒淺和喬曼要在吉武關留兩天。

  在這兩天時間內, 新收的那些人她一一見過, 就連師華一道的那些女子她也順帶看了眼, 倒是極為認同姚旭不將那些女子隨意納入崇明教的決定。

  她帶來的教徒幫著姚旭這兒的一夥人,將吉武關臨時住的山寨好好改建了一番。

  這兒原本是能住,可看著太簡陋,住不舒坦。別提山上本就比外頭冷, 連被褥都沒不是人手一條的。

  教中輪番還有人結伴下吉武關, 到周邊打探點消息,順帶處理掉一些周邊的盜匪。

  姚旭在舒淺的吩咐下,專門安排了人去章氏窯場看一下是否能夠造好一點的磚頭。這些磚頭倒不是用到沿海碼頭那兒,而是舒淺琢磨著要買來鋪路。

  不論是崇明山還是吉武關,教徒們居住的地都是泥地, 一旦下雨天很是讓她頭疼。

  原先她是也想過要造點磚頭,可是她沒那麼多人手, 教中也沒人懂窯場控溫。想來還不如專程去采買來得劃算。

  可惜無論是瀛洲還是崇明縣周邊都沒有窯場,她又事情頗多, 一來二去就過了雨季。

  雨季過後,她就更加將這事往後推了推。

  如今能夠找個好的窯場,買到適合用來鋪地的磚頭, 那可方便了很多。

  師華則是在這個時候找師家的那些個女子一道說了崇明教的事。

  她沒有直說舒淺是崇明教的教主,而是冷著臉簡單直白給了所有的女眷一個選擇。

  所有的女眷若選擇留下, 是會被打散開安排下去做事的, 她一概不會再管。若是不樂意的, 拿了賣身契的直接離開尋別的奔頭也成, 她會給點錢財讓人能過度些日子。

  這是她第二次給她們選擇,比在師府時給出的姿態和善得多。

  師華給了她們一天的時間考慮。

  女子生存不易,不論如何,她還是希望她們能過得好點。

  其實原先想走的早就走了,只不過剩下的人中,還有一些猶豫不決甚至後悔跟著師華的。

  一群女子中有的是師家家主的小妾,跟著師華也是實在沒地方可去,又不想做事,很快就來找師華拿了錢財就下山了。有的是早就簽了賣身契沒法走,覺得拿錢走人找個人家嫁了也成,見有人先拿了錢財走,當下跟著也就拿錢走了。

  最後不少是家中婢女,以前就是在師家當下人的,到外頭去也沒什麼可以營生的法子。自小當婢女都算吃好穿好了,更別說她們和師華算是一道長大的,主仆情誼還在。

  走的走,留的留,不過一日吉武關上又少了人。

  師華按著這個人數在心中算了算,去找了舒淺。

  舒淺本還在和喬曼說著回去後要如何如何。

  喬曼雖是算改嫁,可在舒淺心裡頭和初嫁是一樣的。

  畢山一個大老粗對這些不懂,舒淺成過親對這些也不懂,更好笑的是喬曼這個真的成過親還逃過婚的一樣不懂。

  舒淺的成親就簽了個婚書,白紙黑字畫了押。

  喬曼的成親是要做婚服,當紅嫁娘嫁出去的。

  舒淺問了喬曼半天,結果得到了一個臉漲得通紅的喬曼,支吾半響憋不出點點新花樣。她尋思著改天還是去請個媒婆算了。

  一個好的媒婆必然會對這些都了解的。

  入了冬喜慶喜慶,年前教中就能高興一下,過年能算雙喜臨門了。

  “明天我去和姚旭說一聲,他回頭肯定要抽出時間回來的。”舒淺忘記告訴姚旭了。

  喬曼紅著臉點頭。

  這會兒敲門聲響起,師華在屋外開口“教主……”

  舒淺起身去開了門,笑著將人給迎了進來“進來吧。”

  師華這會兒並沒有穿她白日騎馬時的衣服,而是換了一身以前的行頭。飾品幾乎是沒有戴著的,看上去倒也不奇怪。

  她進門後見了喬曼,朝著喬曼微微頷首。

  喬曼臉上還發燙著,一樣朝著她點點頭。

  舒淺將門給帶上“當才在和喬曼打趣,還好你來了,否則她要被我惹惱了。”

  這句話還是打趣。

  喬曼又羞又氣瞪舒淺。

  白瞪,半點沒有威懾力,還逗得舒淺笑出了聲。

  這兩人的姿態讓師華原本稍帶緊張的心放松了一些。

  舒淺找了位置讓師華坐下“你要找我詳談?”

  師華點頭。

  屋子裡並沒有多少空間讓三個人一塊兒坐著。就連這兩天睡覺,都是舒淺和喬曼一道睡的。師華坐了屋子裡唯一的椅子,另外兩人則是坐在了床上。

  舒淺見師華不知道要如何開口,當下就自己先笑著開口了“師華可要來崇明教?”

  師華想要說點什麼,可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點頭。

  舒淺“你沒到崇明教裡去看過,心裡頭總是不安的。等吉武關的人安排妥當,就讓姚旭帶著人同你們一道回崇明教。”

  師華開口“我從師府出來,總計帶了二十餘人,等到吉武關時,含我在內剩十七人,今日之後剩餘十三人。包括我婢女在內,由教主安排。”

  兩人對視著。

  舒淺稍作思考,應下“好。”

  她們兩人對對方都不算知根知底,一切的信任感還需靠時間來慢慢增加。

  師華頓了頓,開口將自己那些個女眷的性子簡單講了講。

  舒淺聽著一時也對不上人,打算讓和這群女子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姚旭親自安排了。吉武關既是交給了姚旭,那就由姚旭負責到底。

  等師華再度離開時,天色已全然暗下。

  舒淺和喬曼也差不多該歇下了。

  山寨的屋子搭建時靠得都頗近,白天尚且還沒覺得,到了晚上夜靜悄悄了,外頭的聲音若是大了些,便能夠輕松得傳遞到屋子裡來。

  喬曼低聲和舒淺說著事“教主,師娘子看著冷一些,怕是經歷變故過大,心裡頭還是善的。”

  舒淺知道“嗯。”

  但這世道越來越亂,心善這一點,可謂是她們的軟肋。

  舒淺鉆入了被褥,面上略有所思。

  殺人不過頭點地。她曾經一生都遇不到一回的事情,漸漸反倒成了出來一趟就能遇到的事情。

  閉上眼,舒淺眉頭還是沒能舒展開,心裡頭還有點亂。

  這日子不知道何時能到頭。

  她能在太平盛世裡給教中拼出一條出路來,可還能在亂世中帶他們走出活路麼?

  皇宮已是失控,接下去又會如何?

  “睡吧。”舒淺和喬曼說著,“瑣事就不要留到夢中了。”

  ……

  京城亂了。

  臣子們私下中不滿的聲音,逐漸多了起來。

  後宮中人人自危,而大多數後宮中的女子,上至皇後,下至宮女,除了少有一些出生貧寒,不少人都和朝中重臣有所牽連。

  每死一個人,朝中不滿的聲音就堆積了一些。

  死得人多了,這一石頭扔出去十有八丨九能扔到一位達官貴人的京城裡,對帝王的不滿已是快直達天庭。

  普通百姓受到困擾,此刻都有些不敢出門做生意了。

  往日裡飛揚跋扈的浪蕩公子哥們,這些時日都被親眷鎖死在家中,不被準許出門。

  三法司一日查不出消息,帝王的怒氣便一日旺盛。

  就連□□品的小官都忍不住和摯友輕說一聲“不過一個寵妃,何至於鬧成這樣。”

  “你可別忘了三年前那次晚朝!”他摯友皺起眉輕呵。

  三年前皇帝還算勤政。上朝一事事關太多官員,從來都不是每日都上的。寵妃風頭正盛,雖沒有惹出烽火戲諸侯的戲碼,可還是惹出了另外一出鬧劇。

  那一日本來是不上朝的。

  群臣都正常處理著自己手中的公事,忽然間收到了今日要晚朝的消息。

  偶爾朝中有大事,確實是會突然要求群臣上朝的。

  所以臣子們也沒多想,一個個就換好了衣服,系好了腰間的袋子,收拾收拾準備上朝。

  路上遇到沒被通知到的大臣,他們還互相轉告了一下。

  等時辰差不多,幾乎所有能進大殿的臣子,都在宮門口候著。

  沒人進去。

  因為門口的守衛根本沒收到今日要早朝的消息。

  臣子都說收到了通知,而守衛卻說沒有,一來二去,此事必然被稟報了上去,傳入了宮中。最後宮裡頭遠遠傳來了一道指令,讓諸位臣子各回各家。

  那日的晚朝,是一場誤會。

  門口候著的臣子,最低為四品官員。

  每位幾乎都是面色不虞,沈著臉甩手回去的。

  可他們沒料到的是,過些時日宮中透出的消息是,那日皇帝還在寵妃的床上。

  臣子們幾乎都要怒火攻心,一本本參了上去,覺得皇帝極為荒唐。可這位天子見臣子們連他的後宮之事都要參合,也沒給好臉色。

  這導致了將近數月皇帝不願上朝的情況。

  兩個小官說起了這事,眼內皆是對那位的不滿。

  這點不滿他們只敢藏在心裡頭,不再多說,怕再多說之後,兩人便要被三法司尋了去。

  京城城門口。

  和往日一樣,城門口到了時辰要關門了。

  有倉促急著時間的老百姓要進城的忙趕著擠進了門口。

  他踏進了京城裡,正慶幸著自己運道好,想擠出笑和旁邊的將士說兩句,忽就聽見了身後的馬蹄聲。

  不止一聲。

  他回頭帶著疑惑和好奇看了過去,探頭探腦想知道怎麼這會兒會有馬蹄聲傳來。莫不是誰家的公子哥在外頭玩晚了?

  城門留了條縫隙,守城的將士也奇怪著,在縫隙裡朝外看看,生怕遇到特殊的情況。

  不知道哪裡鉆出來的寒風,凍得那老百姓縮了縮脖子。

  馬蹄聲停下了。

  “見牌如見人。暫開城門,邊塞有要事要稟。”年輕的聲音從城門外傳出。

  那將士聽著這聲音擠出去看牌子。

  那老百姓聽著是邊塞的事,更是豎起了耳朵。

  悉悉索索,似乎是雙方在證實點什麼。

  城門又打開了一些位置,準備放這隊人馬進來。

  領頭的人騎著馬進入了京城,看到門口還有老百姓看著,輕聲呵斥“還在城門口作甚?”

  城門口人一哄而散。

  連帶那老百姓,也不敢多看,趕緊麻溜走了。

  等走了一段路,他回頭又看了眼城門口。

  不知道怎麼的,城門口忽然放了一東西飛丨射丨到了空中。

  不算亮,不算響,但是很清晰,泛著紅意。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9 PM

第50章

  京城被整個圍了起來。

  誰都不知道這些將士是何時就出現在了周邊的, 好像就在京城中某個人一聲令下後, 他們就陡然出現在了京城外的每一個角落。

  不對, 不僅僅是京城外的每一個角落。

  就連每個城門外都被守住了。

  本是守在京城的不少將士,臉上陰沈得極為可怕。

  唯有少數的京城將士,臉上帶著愜意又殘忍的笑,將武器指向了同伴“料不到這一天麼?”

  這些京城將士大多去過邊塞, 回來後總是有些地位的。

  其他人將士料不到這一天麼?在京者幾個將士不知道邊塞的待遇呢?

  暫時還沒有人能夠回答他們。

  不是沒有人反抗, 可這反抗太過微弱,幾乎是剛有了苗頭,轉頭就被斬在馬下。

  洪川騎著馬,輕松在宮門口。

  他身上盔甲沈重得很,可無論是他, 還是他身下的馬,都好似半點沒有察覺到這點重量。

  不是沒有人想要從他守著的門進出。

  可兩側密密麻麻的弓箭, 以及他雙手上沾染了無數鮮血的刀,都警告著那些人, 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地上的屍體一具一具被拖到一邊收好,沒有半點不尊敬的意思。

  自相殘殺,誰能比誰好一層呢?

  他望著宮內, 心裡在想蕭子鴻現在是什麼心態呢?

  如果走進宮裡的不是蕭子鴻,而是他父親洪源, 這一切又會是怎麼樣的呢?

  剛有了這個念頭, 他立刻就無聲笑了起來。

  好在穿著盔甲, 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笑。否則就現下這個情況, 那些個正在血腥頭上的將士,保不準還會一激動,沖過來給他一刀。

  一位大臣,大約是四品官員,對著洪川開口“小將軍,事情不至於鬧成這樣的。”

  他聲音裡帶著沈痛,顯然是深深知道後宮的事情,更知道如今京城中傳來傳去那文章背後的故事的。

  京城裡民間傳著那後宮裡寵妃是遭了報應,對別的妃子動手,對皇家子嗣動手,對天下忠臣不敬,老天爺看不下去給她懲戒。

  而皇帝竟是要幫她的。

  皇帝為了一個女子,要和天對抗。

  至於邊塞的事情?那在百姓心中幾乎和此事毫無瓜葛。不過朝中上上下下看到如此一幕,心中不由覺得可笑。怎麼可能沒有關系呢?

  洪川騎著馬來到了那官員身邊。

  他只要舉起刀,輕而易舉就能將面前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官送到地下去。

  即便以他現在的職位,根本當不得“將軍”這個稱呼,不過他很喜歡這官員這麼稱呼他。小將軍,代表著今後他會和他父親一樣,成為朝中的一名大將。

  他,洪川,會是洪家再一名將軍。

  “我以前也和你這樣想。”洪川回著這官員的話,聲音還很稚嫩。他年紀實在是遠小於在場的每一位官員和將士,“直到我來到京城。”

  洪川用刀指向了自己身邊,和自己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日子的兄弟們“這兒多少好男兒,你們看著可精神?”

  沒有人回他話,面面相覷著。

  “邊塞男兒從不怕死在戰場上。”他聲音裡帶著點傲慢,他們從不畏懼戰死,“可從未有人樂意死在京城斷了我們糧上。從未有人樂意活活餓死在我們用命守著的人手裡。”

  不至於?原本是不至於的。

  可京城裡的人過的日子,和邊塞的男兒們過的是同一種日子麼?

  京城裡犯了錯的人,可都朝著北方流放。

  他們這些明明該算建功立業的人,為何過得是恍如流放的日子?

  憑什麼!

  憑什麼?

  洪川嘲諷看著面前一位位打扮得精神得很的官員,居高臨下,極為不屑。他出生在京城,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自小在邊塞長大。偶爾他聽京城的事,還總是被眾人一而再,再而三告知著自己的使命。

  洪家將士不止他一人,洪川願意為了這天下蒼生,為了身後每一個百姓而殺死前方的每一個敵人,守衛腳下每一片土地。可這一切都不代表著他……

  不代表著他真的心中不會有芥蒂。

  不代表著他不會看著每夜挑燈緊皺眉頭的父親,煩惱著那些根本不該煩惱的東西。

  將士們都該是誌氣高昂的!

  將士們都該是精神奕奕的!

  將士們都該是為自己能守著這邊塞而自傲的。

  可吃過好糧,才知道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嘗過甜味,才知道苦味是多麼難熬。

  他不是怕吃苦,可若是這苦不值得呢?

  “我父親一生征戰沙場,從未喊過一生不值當。”洪川的愛馬噗嗤,口中噴出了一股氣,惹得那些官員心中驚顫。

  他父親,當朝的將軍,守在邊塞不知多少年。

  皇家的嘉獎少一半他父親不在意,家中妻子少受點榮耀他也不在意。

  可他看著他父親因為兄弟們戰亡紅了眼眶,回頭餘下的人連一月後的糧都沒有著落。他都恨不得搖著他父親,逼著他前來京城。

  前來京城問問那帝王可有心?

  “但當所有人都覺得不值當的時候,就不再是他能愚忠的時候了。”洪川這般說著,語氣低沈下去,全然不像是普通小將,“而是帝王該還債的時候。”

  即便蕭子鴻不舉旗上京,邊塞那些個謀士,那些個將領,也會心甘情願擁戴著一位將軍,從北方一路殺到京城。

  京城,脆不可擋。

  原本一切是不至於如此的。

  先皇對將士哪裡有如今這般忽視。

  他們這群人圍著京城,有心一些早發現不對了,可這帝王腦中除了要替自己寵妃報仇之外,腦中裡裡外外就剩下了仙丹。

  前者調動了京城中大部分的守城將士,後者……

  呵。

  自作死,誰又能攔得住呢?

  至於在京城的那幾位皇子。

  洪川回想著謀士們對那些個皇子的評價,嘴邊的嘲諷意味濃重到壓都壓不下。

  和他一道長大的蕭子鴻,至少有一副君主該有的樣子。

  除了年紀太小了點。

  但是洪川也年紀小。

  洪川如此年紀就力大無窮還能上場殺敵,蕭子鴻憑什麼就不能還未及冠就成為一國之君?

  群臣們說不出話來反駁,一是由於他們心中清楚得很,帝王換一個,他們卻是不一定換的;二是洪川手中的兵,隨時將弓箭矛頭對準著他們,但凡他們不安分一些,就會沒命。

  所有都在靜候著,京城皇宮的宮殿中,一場百年少有的更替。

  ……

  皇宮大殿外如今氣氛很是壓抑。

  戰馬喘息著,吐出的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起成霧。

  蹄聲有節奏,半點不曾淩亂。

  將士們時不時禁不住想要將視線投入到宮殿內,想看著緊閉殿門的裡頭髮生著什麼事。

  可以猜測,可心驚膽戰,總有不安。

  而殿內,無論是地上還是柱子上,亦或者是人衣物上,都沾染上了鮮血。

  腥味夾雜著濃郁的胭脂香氣,搭配著檀香和淡淡硝煙氣,凝聚成能讓人作嘔的味道。

  讓人聽不明白的話,從中心唯一活著的人口中說出,傳遞到了宮殿的每一個角落,傳到了門口每個人耳中。

  顛來倒去,不成邏輯。

  這人已經瘋了。

  蕭子鴻見過這一幕,他想了很多回,重新再看到這麼一幕,他會是什麼樣一個表情呢?那位帝王又會是怎麼樣的表情呢?

  第一次見時,他就站在眾人的保護中,稍帶有點遠遙望著那位帝王。

  荒唐。

  或者說荒誕。

  滿地宮中女子的屍體,還有那帝王寶劍上墜落於地的血,徹徹底底告知著大殿裡每一個人,也告知著整個天下,面前這位早就不再是一位明君了。昏庸、無能、暴虐、沈迷聲色、無心朝政。

  一切明君的反義詞幾乎都能用到面前這位帝王身上。

  別說這位帝王現在還徹底瘋了。

  被那些丹藥鬧瘋,也是被蕭子鴻一步步逼瘋。

  蕭子鴻曾經想過,要是沒到這一步,他或許還能給面前的人最後一絲面子,當一位無權無勢的太上皇安度晚年。

  可惜面前的帝王並不要。

  蕭子鴻只要不在京城,對外都說自己姓蕭。

  蕭不是國姓,是母姓。

  是她本就混著邊疆血的母親的姓,也是給他帶來了不同於這皇宮裡大多數人容貌的姓。

  這位帝王,是他的父親,也是這天下的王,卻不曾好好做好一位帝王該做的事。他當初一度不曾明白,為什麼坐在唯一的位置上,能比任何人更容易做任何事的帝王,會是這樣的。

  到後來他漸漸明白了何為帝王。

  可他終究從未原諒過這位帝王。

  也打從心裡,不承認這位帝王。

  殿內燭火還是亮堂的,宮女們還是按照規矩,在這個宮殿內準時點上了燭火。一切都自然到好似不曾有這場殺戮,不該有這場逆反。

  這時候多問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說曾經的蕭子鴻有一萬句話想要替母妃,想要替自己問這個帝王。那如今的他已經沒有話要問了。因為他找到了答案。

  他這回不是在眾人的保護之中,圍住這個京城,圍住整個皇宮的。他是自己親手圍住了這個京城,圍住了整個皇宮,親自走到這人的面前。

  “母妃是愛我的。”

  蕭子鴻知道面前這人已經瘋了,可他還是想將這些話告訴面前這位帝王。

  “她知道你不愛她了,所以早就決定不愛你了。可惜她還是死在了這個宮中。死在你寵愛卻並不愛的妃子手裡。”

  蕭子鴻走得並不快,洪源伸手制止住旁邊想要沖上前護住蕭子鴻的所有下屬。

  這時候的對峙,已不是任何臣子可上前的。

  面前的帝王還帶劍,蕭子鴻也帶著劍。

  面前的帝王不曾愛蕭子鴻,蕭子鴻也不曾愛過這位帝王。

  “她死的時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她用盡一切人脈,護著我活下來,活到了現在,好好回到了京城,踏入了這個宮殿。”

  蕭子鴻拔出了自己的劍,唇角含著淡笑。

  就在帝王瘋癲將劍刺向他的時候,他同樣將劍刺向了這位帝王。

  一劍換一劍。

  不過他刺穿了帝王的心口,而帝王只是刺在了他的肩頭,卡在了骨上。

  蕭子鴻對著那帝王露出了淺笑“我的命,還有人在等著。這一劍算是了斷了。”

  心口中劍能活多久呢?

  太短了。

  那瞪大的雙目,不可置信的恐慌和絕望中,沒有一點淚水的痕跡。

  蕭子鴻抽回了劍,任由面前的人發出嘶啞的吼聲,隨後倒地。

  他聽著身後下屬們驚慌失措沖上前來的呼喊聲,回頭凝視著他們“帝崩。”

  機敏的太監已將一聲聲“皇上駕崩了”傳遞出去。

  他笑得柔和,只盼望這一聲能夠傳得快一點,傳遞到長江以南,告訴那兒的人。他很快就要和她再度碰面。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19 PM

第51章

  宮中的血腥味很是濃重, 如今將士們正在休整, 死傷人數還沒有報上來。

  輕飄飄的白點並未出意外, 就此落下。

  下雪了。

  京城裡所有的血腥,都會被這雪所掩蓋。

  走出宮殿的蕭子鴻擡頭看向空中飛旋的鵝毛大雪,卻想著江南的風光。江南該是還沒有下雪的。

  她那人並不是喜歡殺戮的人。

  如果她知道他顛覆了一個帝王,會是怎麼樣的態度呢?

  史書上對於他的行徑, 其實無論怎麼描寫, 無論怎麼誇贊,都必然不會掩蓋住他做下的罪行。

  他曾經不曾在意過,一生的功績足夠掩蓋住那一點小小的瑕疵,正如多年之後再無人敢質疑他體內到底留的是什麼血。

  可她會在意麼?

  蕭子鴻不太清楚。

  他唇角的笑意,和這雪天一樣的涼, 看著如雪柔和,觸碰卻沒有一點暖意。

  “殿下, 這兒冷。”

  蕭子鴻睫毛上已有了冰晶,頭髮上很快沾染了不知道多少的雪花片。

  他輕顫著羽睫“下雪真美啊。”

  “是啊。”

  那種大雪之下, 不曾有任何的鮮血的雪景,純白無垢。

  “走了。”

  六宮鳴鐘聲好似還在耳邊。

  秣馬厲兵,他原先覺得拿下這個帝位, 諸多事情就將會變得了然無趣。卻沒想到等真的到了手,腦中想著的全是江南, 就如他當初閉上眼時一樣。

  而他僅有的對江南的印象, 從原先耳朵裡聽著的想著的那些, 漸漸都變成了一個人, 以及一座山。

  該是那副女子逗貓圖看多了,以至於給自己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

  蕭子鴻翻身上馬,沒有再回頭一眼。

  ……

  先帝駕崩,新皇登基。

  原定蕭子鴻想等新年過後再登基,楞是在和洪源、項文瑾徹夜長談之後,改成了擇日登基。

  他借著太過悲痛的理由,將一切精簡了。

  即便從簡,禮部的人仍然忙裡忙外,一時根本顧不上別的事,全圍繞著新皇打轉,並派人到天壇、先農壇、太廟去告知先祖。一早上蕭子鴻穿著孝服便要祭拜。

  等到了時辰,他又要換成黃色的袞服,登上城樓,正式開始登基儀式。

  全朝百官都穿著朝服,在無數將士的看護下,隨著洪臚寺大臣的指引,進入紫禁城。

  無人敢在這種時候交頭接耳。

  到午門外,群臣文官在東,武官在西,各自跪拜兩側,靜候著蕭子鴻從奉天門下來,隨後跟在他身後一道進入奉天殿。

  規規矩矩,人山人海。

  朝臣中不是沒有反對的意見,可惜大勢所趨,幾位皇子發聲的幾乎贊同了蕭子鴻登基,不發聲的也就此再也不能發聲了。

  未及冠甚至沒有任何監國的帝王,在本朝開國至今,只此一人。

  蕭子鴻眼眸深邃,望著下方烏壓壓的腦袋,稍帶走神。

  等回過神,司禮太監已在宣讀詔書。

  這詔書具體是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這位新帝王,就在今日算是正式登基了。

  隨著新皇登基,諸多赦免就此要放下。

  不過即便如此,天下仍要一道守孝,軍中守一月,天下守百日。這還是新皇認為天下百廢俱興,各地如今較為混亂,急需治理,想著先皇在天有靈,也能理解他縮短守孝時長的苦衷。

  群臣就帶著點懵,跟在新皇後頭開始折騰這樣那樣的事情。

  至於後宮寵妃那一案,蕭子鴻全權交給了皇後,也就是當今的太後來處理,獨屬於皇後的鳳印也由她繼續掌管。

  新皇和太後聊過後,本就由於寵妃遲遲沒能當太子,還差點被暗中徹底廢掉的大皇子被賜了個王爺身份,低調在京城領了差事,也是一臉懵著去忙碌了起來。

  本來積壓的政事以及對各地的治理要求如這些日子的雪花一樣散下去,連帶著江南一樣受到了影響。

  整個京城莫名有種“煥然一新”之感,連帶著將要迎來的新春也讓人有了期待。

  遠在江南的舒淺在知道新皇登基時,臉上的神情是極為復雜的。

  她前腳才準備給畢山和喬曼折騰得熱鬧,後腳帝王就駕崩了,喜事完全擱淺。

  這剛回了教中,畢山還沒來得及和喬曼求親,就收到了這種消息。

  他臉色一度極為陰沈,每天拿著自己的刀試圖磨磨亮堂。

  教徒們一時都不敢上前招惹他,平日裡哥倆好還喝兩杯,現在看著就忍不住繞著走。

  喬曼本是心裡頭微有些難過的,可見了畢山那陰沈的樣子,半點沒覺得害怕,反而見一次就想要笑一回,不自覺朝著人靠近了點。

  喜歡一個人是遮掩不住的,那點點的欣喜能夠自心裡頭溢出來,在唇角,在眉眼,在那會說話的眼內。

  畢山和喬曼近著呢,慢慢臉色好看了很多。

  關於新皇的傳說舒淺聽了不少。

  什麼三頭六臂,什麼馭兵有術,什麼天資聰穎,什麼天神降世,出生時天上七彩祥瑞,龍吟虎嘯,舉國都為之歡慶,登基時還有神仙到來,為其慶賀。

  聽得舒淺懷疑這新皇是個妖。

  反正正常人出生登基都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神仙都有了,妖怎麼就沒有了?

  對了,還年僅十六,身邊一群年輕小將,最小的年僅十四。

  借著梁又鋒和姚旭的師徒關系,她知道了新皇的年紀,還知道了這人是從邊塞一路帶兵潛伏到了京城,內外應和,一舉奪下了皇宮。

  聽著有點耳熟。

  她踱步回了自己房間,把蕭子鴻的畫拿出來認真看了兩眼。

  她覺得蕭子鴻一定就是那位新皇身邊的小將,還是極為受看重的那一類,保不準今後就是朝中重臣,運氣好以後還能當個宰相。

  錢,她的。

  刀,她送去的。

  人,她本人的。

  舒淺眨眨眼,覺得自己可真是厲害極了。

  未來當朝宰相是她的壓寨相公,可不就厲害極了。

  厲害完了,她就開始思考要不要趁著京城裡那群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帶著自己教徒們先跑為妙。一個在江南有一定勢力的“魔教”,聽著就很危險。

  對新皇而言,弊大於利。

  人心難測,尤其是男人。

  前頭對你極好,轉頭就如師府師華那兩位兄長,出去準備造反了。

  要是不跑,她回頭萬一被囚去了京城,這群教徒們都是她的弱點。她只能在京城裡奮筆疾書,和壓寨相公鬥智鬥勇,相愛相殺。

  看著畫,她腦內的想法如河水奔騰不息,如野馬根本沒有韁繩。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舒淺之多艱。

  舒淺將畫收攏起來,考慮起了今後就在海上存活的可行性。

  制糖的工藝賣給瀛洲商會,白糖采購來賣到海外去,再從海外帶些有趣的洋玩意賣給商會,讓商會往京城裡倒騰倒騰。

  只要沿海沒有海禁,她就半點不慌。

  要是沿海海禁了,她就只能……試試打個島嶼去了。

  舒淺再次對火丨藥動心起來。

  對了,臨著出海前還有一事要辦。

  舒淺輕聲嘿笑,取出紙筆,準備對師華的兩個兄長下手。

  師府有錢,常年累月積攢下來的金銀財寶不是崇明教這種半路發家的可以媲美的。兩個男子連家都不分,臉皮都不要,敢就這麼帶著人和錢跑路,她不去發一筆橫財,怎麼對得起剛入教的師華呢?

  東西拿了,錢記教中當勞務費用,貴重物品就記在師華頭上。

  反正她拿了貴重物品也沒什麼人可送,出手還要勞心費力的。

  越想越高興,一時間她差點要將新皇那一碼事給丟一邊去了。

  屋外腳步聲傳來。

  “叩叩——”

  舒淺當是喬曼過來,頭也沒擡“進來。怎麼現在過來了?”

  “壓寨相公難道臨近過年了,還不回來麼?”

  熟悉的聲音響起,惹得舒淺猛然擡頭,微怔當場。

  蕭子鴻臉上帶著一絲淺笑,面上由於被寒風凍了,鼻頭有點泛紅。

  本就是極為俊美的模樣,泛了點紅後,有種異樣的美感,光看一眼就能讓舒淺頭腦空一空。

  他穿著一身黑色,披著襖,就是京城貴公子的樣。黑色太適合這人了,襯著他真如天神下凡。世間不該有這樣的容貌的。

  舒淺本能開口第一句話是“你長成這樣新皇不嫉妒麼?”

  說出口,蕭子鴻楞了下,隨後笑開了。

  從遠在天上的神仙,變成了眼前真實存在的人。

  笑聲很是歡快,還裡帶著一點疲憊。

  他含笑說著“不嫉妒。原先他不喜歡我長這樣,現在忽然有點喜歡了。”

  舒淺很是鄭重“男人的嘴,騙人的鬼。現在有點喜歡,改日萬一不喜歡就不好了。我就不一樣,我說喜歡你的臉,就是真的喜歡。”

  蕭子鴻踏進屋子裡,將寒風關在了屋外。

  “這張臉,你喜歡便好。他喜不喜歡不重要。”蕭子鴻走到了舒淺身邊,尋了椅子坐下。

  他連夜趕過來,即便身子年輕,到底還是有點累。

  京城到崇明山著實遠了點,馬都被他累壞了幾匹。

  合上眼閉目緩一緩,他險些睡著了,只能又裝作無事發生,睜開眼看舒淺。多看兩眼,心裡頭就舒坦一些。

  舒淺察覺到了蕭子鴻的疲憊“你的屋子在隔壁,建好了。我給你鋪了被褥去睡會兒?”

  蕭子鴻輕笑“我後來回頭一想不對。”

  舒淺疑惑,一下子沒能聽懂蕭子鴻的話。

  蕭子鴻註視著舒淺“壓寨相公不應該和教主睡一起的麼?成親了哪裡還有分開睡的。”

  舒淺“……”

  很有道理,前提是他們真的成親了。

  論不要這臉皮,舒淺覺得還是不能輸的。

  她指了指自己屋子角落裡那張床“你睡?”

  蕭子鴻頓了頓,緩緩開口“等會兒睡,我想再看會兒你。”

  舒淺倒吸一口氣。

  她輸了。

  長得好看的人說什麼都和真的一樣。

  舒淺不去猜蕭子鴻這話是真是假。

  兩人一個沒有刻意將桌上的紙筆收起來,一個沒有刻意去看兩眼對方紙上到底寫了點什麼,一時還安靜了會兒。

  好半天,蕭子鴻慢悠悠掃了眼屋內“我的畫呢?”

  舒淺沒敢說自己準備跑路了,這才將蕭子鴻的畫給收起來。她像是自己什麼都不曾想一樣,將畫重新翻了出來“在這裡,放得好好的。”

  本身畫不卷起來,掛在墻上還看不到背面不惹眼。

  如今就一卷畫,蕭子鴻就瞄見了畫上似乎有點紅印。

  他不動聲色開口“你拉開我看看,記不得我長什麼樣子了。”

  舒淺將畫拉開一點,看見後頭的印章,猛然想起為了不破壞前頭的畫,她在畫後頭和簽到一樣每天蓋章子。掐指一算,蓋了個把月。

  手一頓,她臉上神情微妙。

  不想太多,舒淺還是把整副畫展開露到了蕭子鴻的面前。

  正面朝著蕭子鴻,背面朝著自己,乾脆將自己的臉一並遮了,在畫後頭說著“這畫得沒你一分好看,真的。”

  蕭子鴻手指彎了彎,相當冷靜“把畫轉過來。”

  舒淺只好把畫給轉了過去。

  滿目印章,鋪天蓋地。

  蕭子鴻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舒淺心中暗嘆,反正都暴露了,不如坦誠一些,從畫後頭探了腦袋出來“勉勉強強慰藉一下相思之情,就蓋了一點章。”

  蕭子鴻心想這要是算“一點”,他恐怕都沒見過什麼叫“多點”。要是蓋前頭,這畫都沒了,單純看章差不多。

  他垂下眼瞼“你那畫,我沒帶回江南。”

  給擱在乾清宮裡掛著了。

  舒淺並不在意“沒事。”

  蕭子鴻又不開口了。

  舒淺看了兩眼蕭子鴻,悄悄將畫又卷起來,假裝一切無事發生。

  這畫多年後她還能給教徒們炫耀一下,這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崇明教壓寨相公的。可別讓蕭子鴻多看幾眼給收走了。

  “你……”蕭子鴻開了一個頭,頓了頓,“想去京城麼?”

  來了!

  舒淺精神一震,很是警惕“不去。我答應過你不會北上。”

  蕭子鴻難得有一點想收回自己當初的話“無礙,你若是去,我也能護著你。”

  幫著皇帝一道開國的臣子有好下場的基本有一條鐵律死得早或者不管事。

  舒淺不想折騰“不,我喜歡崇明教。”

  蕭子鴻微嘆一口氣“遷都往南遷,北方邊塞太險,長遠而言並不妥。”

  舒淺“……”

  舒淺“???”

  嗯?

  她不去京城,他還想遷都來江南?這是他想遷就遷的麼?

  先帝沒把這國給徹底敗了,全靠邊塞將士和靠著北的京城。

  舒淺驚異看向蕭子鴻“你這剛輔佐人上位呢,腦裡頭都在想什麼?”想慫恿帝王做亡國之君麼?可別回頭新帝出事前,先用他給血祭了。

  “京城到崇明太遠。你給的錢買了半個天下,總歸要管管的。”蕭子鴻看著她,眼裡帶著輕微的笑意。

  舒淺覺得自己要是新帝,轉頭等著天下穩定了,第一個就宰了面前這人。

  腦子聰明武藝高強,還把這天下當自己的,轉頭就跟人分了起來。

  舒淺嘆息,規勸了一聲蕭子鴻“你答應我護著崇明教就好。為了半個天下玩命,不值得。”

  蕭子鴻笑出了聲音。

  疲倦下的笑聲,惹人心癢。

  舒淺聽著頭皮發麻,不知道還未及冠的男子,到底為何會有這般能耐。

  “喵嗚~”床底下黑貓被打擾得煩了,終於走出來朝著那兩人叫喚了一聲。

  叫歸叫,卻也懶得理睬兩人,走到半路開始舔舐自己的毛。

  一只貓出來,另外幾只小貓跟著也都踩著步子無聲出來,湊著黑貓蹭腦袋,一副闔家歡樂的樣子。小半年足夠小貓長大了一個尺寸,不過還無法自己生存,便都湊在大貓身邊。

  舒淺很喜歡這些貓,還給黑貓起了名字,叫煤球。

  小貓一個個也都有名字,不過都是教中的孩子取的。

  平日這群貓就在她床下睡了,白日裡出門自己捉點東西吃或者朝著人討要一點。

  蕭子鴻掃了眼那群貓,沒有動彈,懶散繼續坐著。

  舒淺給蕭子鴻介紹“大的煤球,小的叫什麼的都有。”

  蕭子鴻輕微點頭,懶散中帶著點乖巧。

  看著蕭子鴻這樣,舒淺有點手癢,想湊上去碰一碰人,像是對貓一樣,順一把貓。

  不過她還有理智,並沒有如此沖動。

  轉移了話題,舒淺問了一聲蕭子鴻“什麼時候回去?京城這會兒是最忙的時候吧。”

  以蕭子鴻的才情,等再過段時間,京城安穩,這天下該是也很快能太平起來。臣子中能人頗多,不過是先皇不善用。

  舒淺覺得這是百姓的福氣,不過,很可能不是她的。

  “……不知道。”蕭子鴻本想說明日就回,可看著舒淺望著他的那雙眼,忽然就變了口。

  他“沒想好。”

  舒淺眼裡有點古怪。

  困了,便不想要想那麼多。

  蕭子鴻在舒淺這兒不會提起那麼多的提防,有話說話“沒見著你,覺得什麼時候回去都可以。見著你,舍不得回去了。”

  他是苦惱的,可又想不出好法子“京城你不想去,崇明我不能常來。這可怎麼辦?”

  舒淺抿著唇。

  犯規了。

  長得俊美,說話一句句戳著她心口。哪怕她清楚百年後人人都是白骨,此刻她都想要死在牡丹花下了。

  “你可是我決定的,此生唯一的妻。”蕭子鴻低聲長嘆一口氣。

  他過去不曾成親,和舒淺簽了婚書後,也沒打算和第二個人簽婚書。

  舒淺已不是頭皮發麻了,她覺得自己如同喝了十斤的酒,眼前眩暈,四肢皆軟。這話似乎就說在自己耳邊,鉆到了心頭。。

  她眨了下眼,強行扯回自己的理智,對上蕭子鴻雙眸“放心,你也是我決定的,此生唯一的壓寨相公。”

  一句話活生生帶上一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氣勢。

  明明極為曖昧的場景,楞是被她這話給攪合了。

  蕭子鴻也不惱,唇角含著淺笑,垂下眼,似乎還有點若有所思。

  兩人邊上的貓們睡足了,大搖大擺一次試圖出門,在門口叫喚,讓舒淺放他們出去。

  舒淺習以為常去給貓大爺們開門。

  外頭天冷風大,她打開門被凍了一下,放完貓出去,趕緊關上了屋門。

  等回過來,她還想和蕭子鴻說點什麼,卻發現蕭子鴻微垂下了頭,靠在椅子上不動了。

  嗯?

  舒淺帶著疑惑湊上前去。

  蕭子鴻合上了眼,連呼吸聲都極為均勻。

  睡著了?

  她發現蕭子鴻眼下有點青黑,不知道這人是幾天沒有睡過。伸出手在蕭子鴻眼前晃了晃,沒得到半點反應。

  新帝率領的這群人是年輕,在各式各樣的傳聞中驚才艷艷,在今後的歷史上更是濃墨重彩的存在。

  同樣,他們付出的代價一點不少。

  舒淺帶著一個崇明教就費勁了心神,面前這人恐怕帶著的遠比崇明教的人手要多。

  這人可是帝王的心腹呢,心眼估計多到數不清,每走一步說一句話,都是帶著目的性的。這種目的性漸漸會成習慣,就如她現在習慣給貓開門。

  舒淺半蹲在那兒,托著臉仰頭看著蕭子鴻。

  睡夢中的男子容貌半分不減。

  睫毛長得很,閉上眼時如刷子,讓人試圖想象刷在手掌心裡的滋味。

  閉著雙眸,該是全然信任人的,比剛才的慵懶隨性可怕多了。

  會讓舒淺懷疑自己對於這個人,在這一刻,是不是絕對與眾不同的。

  這點與眾不同,又代表了多少意思呢?

  心生歡喜。

  眼睜開後,眉頭被困倦所擾,而那深邃的雙眸裡有自己,對上後,只覺得好看得驚心動魄。

  蕭子鴻再開口,帶著點恍惚迷茫“我睡著了?”

  聲音裡啞了幾分。

  “嗯。去床上睡。在椅子上會著涼。”舒淺沒有變動作,依舊蹲著托著頭仰視他。

  蕭子鴻估計是實在受不了了,站起了身來,朝著舒淺床走過去“在你這兒睡一會兒。”

  舒淺睜大眼“去隔壁,鋪床很快。”

  蕭子鴻困頓婉拒“沒人氣,太冷了。”

  南方總是屋內比屋外冷的,可不知怎麼舒淺這屋子裡,意外比外頭暖上幾分。

  蕭子鴻不想再走,坐到床邊後望向舒淺“我睡外頭,怕你晚上被我擠了。”

  態度自然極了。

  舒淺開始考慮去隔壁尋喬曼。

  男女授受不親,她怕她對他下手。

  蕭子鴻伸手將自己的頭髮解了。

  披散開來後,他揉了揉自己額角“你不想在京城常住也行,但得空了還是要去一趟。鳳印我讓母後掌管,寶冊你要去拿。其餘……”

  頓了頓,他陷入思考,又實在想不動了“其餘沒事了,我先睡下。明日再說。”

  舒淺楞在那兒。

  蕭子鴻鞋子脫了,衣服都不想動,扯過被褥和衣而睡。

  舒淺腦子裡懵了懵。

  將蕭子鴻的話顛來倒去,翻來覆去想。

  正著想,反著想。

  話裡信息太多,她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她,找了個壓寨相公,是……新帝?

  然後,她,要做皇後了?

  然後,他們分居都行?

  好像哪裡不對。

  好像哪裡都不太對。

  舒淺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了床邊上。

  床上蕭子鴻真給她留了充足的空間,安穩蓋著被子睡在床外側。

  他聽著舒淺的動靜,半睜眼,從被褥裡伸出只手,在唇上點了點“在人上蓋個章麼?認領走你的壓寨相公。”

  舒淺居高臨下看著人,揚眉。

  蕭子鴻將手放回,合上眼不動了。

  舒淺被刺激得狠了,心一橫,快速湊近碰了一下蕭子鴻的唇。

  她還能鬥不過這年紀的人?

  不過區區一個帝王而已。

  重新擡起頭的舒淺,惡狠狠擦了下自己的唇,耳廓紅到發燙。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0 PM

第52章

  旁邊睡一個人是什麼感受?

  舒淺和喬曼一起睡的時候, 半點沒覺得有什麼特殊感受的。

  不過是身邊多了一個人, 該怎麼睡就是怎麼睡。

  但此刻舒淺感受著身邊躺著的蕭子鴻, 往被窩裡縮了縮。困是困的,乏也是乏的,可一晚上總是睡睡醒醒,很是讓人難受。

  蕭子鴻的存在感太強了, 讓她根本無法忽視。

  鉆進床裡頭前, 她腦中還想著穿多少衣服睡覺看起來能矜持一點,鉆進被窩後,她便滿腦子都是蕭子鴻身上的淡香味了。

  他身上不知道是人本身的香味,還是衣物被熏香過殘留的香味。舒淺從未聞到過,哪怕是在山上兩人貼著, 她都不曾聞到。

  也許登基沐浴時講究了些,洗澡都要洗得香噴噴才能夠上奉天門。

  她這樣想著。

  腦子裡念頭太多, 根本不知道睡了點什麼。

  等她不知道第幾次迷糊糊睜眼時,耳邊已傳來了教中誰家養的雞叫聲, 鬧得不自覺想將這個腦袋懵起來。

  蕭子鴻一樣很是敏感。

  舒淺一動,他就會醒一醒。

  這都大早了,一晚上被折騰得好似他昨晚幹了什麼一樣, 很是勞累。

  “你別動了。”蕭子鴻帶著點沙啞,在被子裡將人給困住, “都早上了, 好好睡一會兒。”

  舒淺被人困住, 想逃出去點, 又因為晚上沒睡好沒力道。

  她半瞇細眼朝著人看去,就見蕭子鴻皺著眉頭,連眼睛都不肯睜開。

  雞叫多了也就不叫了。

  舒淺困得有點頭疼,也不折騰,只想好好補會兒覺。

  兩個大半生對一人睡覺習以為常的人,這一刻終於不再互相折磨,軟了棱角,松了警惕,陷入了深沈的睡夢鄉中,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冬日的太陽不算刺眼,一出來也能曬得人暖洋洋。

  喬曼第三次來自家教主這兒晃悠,這一大早的都沒發現人起床,便先去給孩子們上課了。

  教中的孩子們算賬基本都學會了,如今每日只早上識點字,隨後就各回各家幫家裡頭折騰過年要用的東西。

  等喬曼教完了孩子們,領著譚毅一道又來自家教主門口晃悠了一圈,她有點忍不住開口,反倒不安問起了譚毅“教主怎麼這個點還沒起來?”

  譚毅揣著厚厚的一本書正在看著。

  書裡頭夾了不少新紙,紙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字。

  他坐在院子裡的椅子上看向喬曼“實在不放心可以敲一敲,教主是少有這會兒還不起的。”

  再睡下去,他懷疑教主醒來就可以直接吃哺食了。

  喬曼到底不放心,走到了舒淺屋門口,小聲敲了敲屋門,低聲在外頭詢問“教主?”

  蕭子鴻睜開眼,感受著懷裡的溫度,沒動。

  舒淺個子不高,早上被他困住後,如今已整個人蜷縮在了自己懷裡。他低下頭只能看到她的小腦袋。這個視角看人,讓他意外心中微動。

  喬曼在外頭又輕聲喊了一句“教主可醒了?”

  舒淺似乎隱隱聽到了外頭的話,在蕭子鴻懷裡動了動,更靠近了一點,仿佛兩個人要以這個姿勢融為一體。

  蕭子鴻本想撤出身子,可輕微一動後,迎來了舒淺迷糊的一聲問“嗯?”

  軟軟糯糯,帶著不理解,想不通怎麼身邊的暖意要離開了。

  蕭子鴻雖未及冠,但長了那麼高的個不是白長的。

  眼眸深了深,他開口對著屋外的喬曼說了聲“她還沒醒。”

  喬曼一聽到這個聲音,當即瞪大了眼。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一臉驚疑轉頭望向譚毅。

  譚毅沒比她好多少,也是一臉驚異睜大著眼睛,不敢置信看向舒淺的屋門。

  裡頭有個男人。

  說起來這個聲音還怪耳熟的。

  譚毅比喬曼更早反應過來“蕭子鴻。”

  喬曼慢吞吞走回到譚毅的身邊,在椅子上坐下,聲音帶著點虛無縹緲感“什麼時候來的人,我怎麼都沒見著?”

  別說她沒見著了,其實教中上上下下除了看守巡邏的幾個教徒見著了,其它人都沒見過。

  那幾個教徒中有新人有舊人,舊人對壓寨相公的容貌記得可牢靠,見了想當然就將人放了上來。

  譚毅這下看不進書了。

  他默默將書本合上,小腦瓜裡不知在想點什麼。

  喬曼想得更多了點,喃喃自語“要不要煮個紅豆飯?”

  睡到日上三竿,她沒法不想多。

  一般大家閨秀都不該懂這點,可誰讓她當初成了一半的親,該懂的都懂了點呢。

  譚毅臉上是肉眼可見的困惑“紅豆飯?算是相思飯麼?慶祝他們許久不見?”

  “……有道理。”喬曼覺得這個解釋竟也通了。

  當然相思豆和紅豆完全不是一樣東西,唯一的相似點大約是豆子看著都是紅的。

  喬曼越想越有道理,乾脆動身了“我這就去給教主煮一點。你也別守在這兒了,今日去看看制糖那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過年每戶人家都要幾包糖。”

  譚毅聽話帶著書也走了。

  屋子外沒了人,屋子內人意識也漸漸回籠。

  舒淺鬆開了手中攥緊的衣服領口,看著那皺巴巴的模樣,忍不住摸了摸試圖撫平。

  蕭子鴻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嫌穿著衣服睡太熱,這會兒沒穿兩件衣服。

  她摸了摸,由於手感挺好,又摸了兩下。

  大約蕭子鴻總是在邊塞,武學造詣並不低的緣故,他身上還是有點肉的。胸口沒有用力繃緊,摸上去還挺軟。

  舒淺摸完幾把感覺困著自己的手臂緊了緊。

  隨後,就近到幾乎親上的臉對上了臉。

  蕭子鴻的臉就湊在了舒淺的臉前“很好摸?”

  聲音帶著點啞,很好聽。

  這床上這眼神,舒淺根本不能承受。

  她義正言辭承認了這件事“好摸。”

  昨晚上從進門到床上的記憶一點點浮現到兩人腦中。蕭子鴻想著睡前那一個根本算不上親吻的蓋章,覺得自己有點虧。

  他視線掃到舒淺的唇上,有點心癢。

  可他還沒刷牙。

  舒淺承受著面前這張放大版的俊臉,耳廓再度紅了起來。

  太近了。

  她往後退了退,又被冬日裡的被窩非人哉的邊沿冷意給凍了回來。試想一下被褥外的情況,她感嘆了一句“不想起來。”

  蕭子鴻勾起唇角“看來確實不能常住一起,否則帝王不早朝就算了,你連給母後請安都不能準時。”

  他常年在邊塞,回來登基後照例幾乎每日都要去請安,即便那位不是自己的生母。

  舒淺很顯然確實是做不到的。

  與其每日專程去請安,她更喜歡每日一大早做點實在的事。

  “分居好啊。”舒淺眨了眨眼,“可你怎麼會是新帝?”

  她還以為這人是皇帝心腹。

  蕭子鴻淡淡說了一聲“一不小心就當上了,只能當當了。”

  他頓了頓還挺認真的“當個十幾二十年的,就可以退位當太上皇了。”

  舒淺敏銳睜大眼“那誰當皇帝?”

  “原想著大皇子那兒過繼一個。若是你樂意,我們的孩子也行。”蕭子鴻將這個選擇權交給了舒淺,左右都是教養一個孩子,能守著不亂來就足夠。

  舒淺聽著就搖頭“那還是大皇子那兒過繼妥當。”

  蕭子鴻不知道舒淺是覺得兩人之間不會有孩子,還是覺得他們兩個的孩子並不適合被拘在那皇位之上。

  若不是他不樂意那位置到別人任何人手中,他也不想當那帝王。

  有點累,時常要窮講究,每回做一個決策,牽涉人太多,臣子們總是各持己見。

  “本來想著十七歲登基的,可惜洪將軍帶著他兒子,還要回邊塞鎮守。我先生平日裡又實在不肯管點事。兩人覺得留到年後太久,我便在年前先坐上了那位置。”他剛開始還想試一試太子位的。

  人生沒當過太子,總覺得虧了幾分。

  尤其是這位子想當的人很多,他這一批同輩中還沒一個當成的。

  舒淺聽著覺得這話似乎有隱隱的炫耀感覺。

  好像“不是我想那麼早登基的,都是大家催的”,“閑來無事只好當一下本朝最年輕的帝王”這樣。

  不過對於舒淺而言。

  面前的男子才十七。

  自己才十六。

  她頓時清醒了頭腦。

  舒淺從蕭子鴻懷裡退出,又立刻出了被褥,忙把自己的衣服全都穿上。匆匆忙忙還瑟瑟發抖。

  等穿戴好她回頭一看,發現蕭子鴻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看她。

  這場景好似自己真上了自家壓寨相公。

  太刺激了。

  她強壓住自己蕩漾的內心,面無表情開口“你還不起來是打算睡到地老天荒麼?回頭讓教徒們看了像什麼樣子。”

  蕭子鴻帶著點懶意,慢吞吞含笑“剛才喬曼來敲過門了,該知道的恐怕很快大夥兒都知道了。”

  舒淺“……”

  小地方就是這點不好,一旦有點事情就全教上下都知道了。

  她忽然很是痛心“我一晚上什麼都沒幹,清白就沒了!”

  虧大發了!

  蕭子鴻可還記得呢,點名指出“你幹了,你給我蓋了個章。”

  這話聽著特刺激。

  明明就一個蜻蜓點水。

  舒淺聽著覺得自己更加虧了“那能叫什麼蓋章?你換成在紙上這麼來一下,章上字都看不清,誰知道蓋了點什麼。”

  蕭子鴻心想著,這可不就是你幹出來的蓋章事,轉頭還說不算蓋章了。

  他從床上起來,從旁邊拿起了自己披的衣服“先洗漱。”

  兩人出了門尋了水,簡單洗漱了一下。

  清清爽爽,就和江南這沒有雪的冬日一樣。

  舒淺將布巾擱在邊上,覺得自己餓得能夠吃下一頭牛。

  她今天確實比往日都起得晚了點。

  側頭看向身邊的蕭子鴻,她詢問了一聲“要吃點什麼?如今我們瀛洲酒肆可會了不少食譜,我尋思著哪天開到京城去都行。”

  蕭子鴻靠近舒淺,微低頭“吃的事不急。”

  舒淺疑惑,人生不論做什麼,最終目的不就是吃喝玩樂,怎麼就不急了?

  她懷疑自己的肚子等下就能咕咕叫起來。

  蕭子鴻垂下眼瞼,近到感受到了舒淺淺淡的呼吸。

  他將唇印上了唇,一點點按下,略帶著點含糊“蓋個重點的章。”

  舒淺雙眸緩緩瞪大,眼睜睜看著蕭子鴻那睫毛輕顫。

  似乎感受到了面前人的退卻,蕭子鴻一手環上了舒淺的腰,一手貼在了舒淺腦後,徹底加深了動作。

  他即便是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心動,就不想放開了。

  幾十年才那麼一點點的心動,怎麼能隨意放開。

  那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作為。

  唇齒間濕潤的啃咬,讓舒淺徹底呆滯。

  嗯嗯嗯?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1 PM

第53章

  剛刷過牙, 用青鹽涼水淑過口。

  吻時有一股清爽的鹹味。

  舒淺想要伸出手推開人, 可距離太近, 她的手才擡起來就被卡在了兩人之間,姿勢如同她投懷送抱,壓在了蕭子鴻的胸口。

  兩人兩輩子加起來這都是第一回。

  蕭子鴻吻著總覺得不對,最後選擇了輕微啃咬, 只因剛才舒淺無意咬到了他的唇, 讓他心中悸動。

  越是不會,越是不服輸,越是想要探究要如何才能做好這事。

  兩人連這方面的話本都不曾看過,純靠著本能在摸索。

  舒淺看著蕭子鴻如此認真的模樣,本就沒什麼力道的反抗都徹底沒了, 反而配合著他的動作,啃了起來。

  到沒有人忘記了呼吸。

  蕭子鴻微鬆開人“這回不算太虧。”

  舒淺眼內有著一層水色, 唇上微微紅腫。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唇,還有微麻的刺痛感。

  原本以為蕭子鴻是貓, 現在看來還是只狼。

  被鬆開的她伸手帶著懷疑摸了摸自己唇“我不會被你咬破了皮?”

  蕭子鴻面上神情微妙,湊上前又用唇碰了碰“沒破。”

  舒淺往後退一步,挑眉看向人。

  蕭子鴻的唇沒比她好多少, 一樣是由於她啃咬而顯得微紅腫,仿佛抹了胭脂, 而胭脂暈開了。

  喬曼盯著自己的雙腳, 在想自己要怎麼出現才能顯出自己剛到, 真的幾乎沒看到自家教主和壓寨相公大庭廣眾幹出那等事情呢?

  她輕咳嗽一聲, 臉上還是發燙著“教主,今早煮了點紅豆,可要吃?”

  手上端都端來,意思意思也必須吃一口。

  “紅豆?”舒淺看向喬曼手裡端著的吃食。

  江南這兒有個不著調的小習俗,凡是家中有喜慶事時,才會煮紅豆飯。這種喜慶事包含的範圍頗廣,又由於很多時候新年和成親是最喜慶的事,這紅豆飯就有了別的引申意義。

  舒淺忽然不是很想吃紅豆。

  北方並沒有這般說法,蕭子鴻發現喬曼一臉欲說不說的樣子,又察覺到舒淺的抗拒,隱隱意外明白了這紅豆的意思。

  他覺得有些好笑,也沒有朝著喬曼解釋,只是伸手接過了喬曼手中的吃食“教中事務繁多,教主由我來伺候就好。”

  喬曼遲鈍點了點腦袋,遲鈍離開。

  腦中唯一就記得“伺候”兩個字。

  舒淺看了看那些個吃食,發現真的有一大份的紅豆飯。米飯看著是糯米的,配上煮爛破了殼的紅豆,聞起來就很香。若是沒有那層含義,舒淺很熱衷於大早上嘗一點這麼香甜的紅豆飯。

  蕭子鴻將所有吃食擺到院子的桌上,坐下。

  舒淺跟著一道坐下。

  蕭子鴻說“伺候”就“伺候”,給舒淺布置了碗筷,盛了飯,夾了菜,這才自己吃起來。

  他吃著速度有些快,不知道是不是行軍打仗時間太過倉促養成的習慣。

  舒淺看著他一兩口就下去了小半碗,慢吞吞拿起碗筷吃起自己的那份。

  雙唇觸感怪異,好似現在不是自己的一樣。

  本是假成親,結果一個晚上加上半個半天,輕輕松松就將“假戲真做”上演了一半。

  想起兩人的初衷,舒淺還覺得大半是貧窮惹得事情。

  她真一碗才下去了一半,蕭子鴻那兒已是吃完了。

  糯米吃那麼快對腸胃並不好,舒淺皺起眉頭“你這樣吃傷胃。”

  蕭子鴻過去也確實比現下對吃食更挑剔一點,不過連夜趕路外加上這幾日至今沒有好好進食,他確實餓了。擺了擺手,他沒有解釋什麼,任由自己尚年輕的身子去緩和那“突如其來”的飽腹。

  他吃完了,自然得了空看舒淺吃。

  專心致誌,搞得舒淺懷疑自己臉上長了黃金。

  她慢吞吞把飯給吃完了,這才想起說關於到京城去取寶冊的事。

  “我這些時日沒空去京城。”舒淺想著自己接下去的計劃,“江南這兒還不算太平。”

  師華那兩位兄長還如同小星星一樣,透出了瑩瑩弱光,誘丨惑著她前去攻打。

  蕭子鴻回想著這些時日的政事,想著江南還有多少事不算太平。

  “通州與瀛洲間有六百頃土地。”蕭子鴻想起了梁又鋒,“兩位知州對著六百頃土地都有所圖謀。天賜鹽場原先所在地,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在地下,由於沙土日漸增多,掩埋得有點深了。”

  舒淺剛開始聽著還點頭,聽到後頭詫異看向蕭子鴻“天賜鹽場的錢財?”

  “當年官鹽的衰敗原因又多種,其中最大的因素並不是私鹽四起,而是管理官鹽的三人貪墨,最終分贓不均。”後來那一大筆錢財被人發現挖了出來,他順手推舟尋了京官來討要。

  這是官家的錢,是朝廷的錢。

  舒淺一聽“你很缺錢,這些正好?”

  過去是的,現在倒是沒以前那麼缺錢了,但百廢俱興,國庫裡如今實在空到可以。

  蕭子鴻話到嘴邊變了變,彎了彎眼角“你在江南給我私庫加了不少錢財,可天下要花錢的地方太多。教主不如多寵幸寵幸我,多賞賜點東西。”

  舒淺“……”

  別人家的皇帝都是賞賜給皇後東西的。

  自己家怎麼就會朝著自己要東西?

  舒淺掐指一算,心頭一動“這樣,不如你把那些錢財所在的地方告訴我,我帶人去挖,挖完了你九我一。至於這六百頃土地,隨緣。”

  “這六百頃土地若徹底隨了梁知州,會傷了別的人心。梁知州太過固執,容易惹事。”談著政事,蕭子鴻並沒打算徹底退讓。

  他看著舒淺內心撥著小算盤的樣子“錢財我八你二。崇明縣成崇明州,知縣調任,梁知州平調為崇明州知州,瀛洲將有一位新的知州上任。”

  舒淺皺眉。

  梁知州這算是降職了?

  “這六百頃土地,現下還是六百頃。等再過一年,是一千四百頃。”蕭子鴻太清楚這塊地了,他對梁又鋒的印象,便是由於這塊地。

  梁又鋒吃下去了,萬死不肯吐出來,六百頃的時候不肯吐,一千四百頃更加不樂意了。他在朝中還另尋了京官,想要試圖說服自己。

  可惜剛將天下全當成自己的那會兒,簡直如同被觸動了逆鱗的獅子。

  他那時候,尚且懵懂,只有這個天下。

  新帝不高興,梁又鋒當然討不到好處,還有條命就不錯了。

  舒淺聽到一千四百頃地,倒吸一口涼氣“會擴張起來那麼快?確定?”

  她以為蕭子鴻那兒有什麼能人,極懂山水地勢。

  “也就這幾年擴得快。河流泥沙帶走太多,總是會有問題的。過些年恐怕雨季便要有水災,還要朝中專門派人想法子規避。”蕭子鴻這般說著。

  舒淺點頭。

  河道治理極為關鍵。

  對於沿海的地方,一淹沒,百姓的田就徹底白種了。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卻是連口飯都吃不上,那也太慘了。

  想到這裡,舒淺禁不住誇贊了一下蕭子鴻“治世之能君。天下事如此之多,能完善到這方方面面著實不易。蕭郎不愧是蕭郎。”

  蕭子鴻被無數臣子誇贊過,聽得麻木。

  可被舒淺誇贊是不一樣的。

  臣子們誇贊半是基於真情,半是基於對帝王的尊重,甚至背後指不定是對他們自己能想出相關的治理良策的自傲。

  她是真的覺得他厲害。

  就和她會直白誇贊他的貌美一樣。

  蕭子鴻神情柔和,覺得心角裡那一絲心動開始張牙舞爪朝著邊上擴張起了地盤,有朝一日會霸占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自裡到外,有骨及皮。

  舒淺還沈浸在那一片土地中“確實剛開始這樣調動,初看除了梁知州吃了虧,也堵住了周邊那些個知州知縣的嘴,到後頭即便是梁知州因禍得福,那些人也說不出點什麼。”

  她一拍桌子“再講了,這地上繳稅最多的今後必然就我們崇明教。只要我們發達一日,這崇明州就不可能會虧了。”

  蕭子鴻點頭“是。”

  他不經意問了一聲“你和梁知州很熟悉了?”

  舒淺本沒覺得這事有什麼,忽的心頭一緊,起了一點求生欲,仿佛隨口一回“沒有,他是姚二當家的先生而已。對了,姚旭新收來一位女子,騎術了得,禦敵能手,名叫師華。”

  蕭子鴻一楞。

  “師華?”他充足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吉武關師華?”

  舒淺想著自己什麼時候和蕭子鴻說過吉武關的事情?

  她疑惑看著蕭子鴻,不知道他怎麼對江南的事情能夠清楚到如此。

  “吉武關地勢極好,是兵家埋伏良地。洪將軍在邊塞時為我授課曾講過。前些日子我派了人去……”蕭子鴻此刻發現一個謊話要用千萬個謊話來圓。

  內心嘆了口氣,他轉了個口風說起別的事“這姚二當家可喜歡師華?該早日成親了,省得整日待在你身邊,我會吃味。”

  他算是極快反應過來,姚旭和師華,正是他未來當朝丞相的生父生母。

  這麼一說,他竟升起了一種“出來混總是要還”,“大仇得報”的快丨感。

  前世他總被催著,這回他能從老的催到還沒出生的小的。

  帶著一絲欣喜,蕭子鴻強調了一下“壓寨相公只能有一個。你周邊要成親的等過了大喪趕緊給他們都辦了,別讓我看得心裡頭憋屈。”

  舒淺一時無言。

  蕭子鴻越想越高興,都快笑出聲來了“等他們孩子出生了,再認我個乾爹。”

  舒淺覺得蕭子鴻想得還挺遠的。

  被帶動了情緒,惹得她也不自覺笑了起來“再看。回頭第一個喜事,該是教中的喬曼和畢山。本來畢山要求親了,誰料就碰上了舉國大喪。”

  “百日而已。”蕭子鴻決定給自己的下屬增加難度,“我留這兒一些時日,見見教中新人。”

  見見該見的人,催催該催的婚。

  高興。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2 PM

第54章

  喬曼沒想到自己送個飯還能受那種刺激。她至今臉色發燙,半天沒能夠緩過來。

  三人之中, 不論教主還是蕭公子, 神情都是那麼坦然, 好似就她覺得羞恥極了。

  猜測歸猜測,真親眼見到了, 她又覺得, 覺得……

  哎, 喬曼不敢再想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匆忙走向庫房。這些時日她看似空閑了點,可教中進進出出的賬一樣比前頭那些時日多多了。

  蕭公子忽然出現,她正好帶著草娃理一理教主的私賬, 將原先不好轉交的趁著這回一道給了。

  草娃前些天天寒有點受凍, 家裡頭把他扔在家裡憋了好幾天。等見著喬娘來找他, 忙對著自己阿姆求饒:“我再不出去整個人都要廢了,阿姆!”

  這老人家哪裡能夠扛得住,確認了孩子真沒什麼大問題, 還給草娃又添了兩件衣服, 這才將人交給了喬曼。

  喬曼不過是將草娃帶到庫房裡清點一些東西而已, 不會走丟的。

  草娃得了準信,立刻蹦跶到了喬曼面前, 眉飛色舞的。

  一大一小就這麼朝著庫房去了。

  庫房是排班的,門口教徒見著喬曼恭敬拱手:“喬娘現在來庫房做什麼?”

  無論是誰,哪怕是教主來庫房都要在門口記一筆。

  喬曼在教徒手中的冊子上寫上了自己和草娃的名字,也添上了緣由:“這不是蕭公子回來了, 我看看教主那兒的東西,弄一個清單整理出來。”

  教中每回送刀都會送一筆錢,對這點還是知道的。

  教裡頭的錢進來很快都會被花出去,教主的私房錢無處可花,基本就擱置在那兒,每次取出其中一半送到那位蕭公子那兒。

  偶爾教主心血來潮,像是賞賜一樣,將自己的錢給教中一些,或者將自己的錢多給蕭公子一點。

  反正她沒地方花。

  教徒聽了這話,笑得揶揄:“莫不是回來準備過年的。這也是個全家團圓的喜慶日子。”

  喬曼臉上又燙了些:“說不定是的。不過都是教主自個的事情,我們見著他們好好的,那就好。”

  教徒忙點頭。

  教中上上下下,沒誰不喜歡教主的。

  教主能帶著人有錢賺,有肉吃啊。

  喬曼寫完了,還和這教徒說了一聲:“教中新來的這些,回頭得空都見見蕭公子,至少認個眼熟。”

  “行嘞。”教徒聽著這話,決定轉頭換班時就和同伴們去說說,讓那些新人這些天在教中多走動走動,讓新人認認蕭公子,也讓蕭公子認認人。

  喬曼朝著人笑笑,等著教徒給她開門。

  草娃才知道蕭公子回來了。

  當初他自個被人拐走,蕭公子才來教中,就來幫著尋他了。

  在草娃心中,蕭公子可是一位大好人。

  他跟在喬曼身邊,稚嫩的聲音好奇問喬曼:“蕭公子前些時候為什麼都不在教中呀?”

  “蕭公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喬曼這樣回他。

  草娃點點頭:“商人多離別,教主總是做生意,肯定和蕭公子經常會分開的。”

  喬曼笑了起來:“誰教給你的話呢?”

  草娃可不會隨意出賣自己的小夥伴:“話本裡都說了的,嫁人最好是嫁給書生,以後能當狀元的,或者是嫁給大英雄,能打大老虎的!”

  童言無忌,偏偏說得很是認真。

  喬曼笑得咯咯。

  她打趣問草娃:“可教主兩種人都沒有嫁呀,她是直接娶了一個。”

  草娃擺擺手,學著譚毅小大人的樣子:“這哪能一樣?教主可是大人物。就算是狀元,都是只能入贅的。對了那叫……”

  他苦惱想了想,靈光一現:“叫駙馬!”

  越說越離譜,八竿子都打不著。

  喬曼知道蕭子鴻身份是不一般的,不過教主不在意也不說,她就從未問過。

  現在細想,壓寨相公可不就是入贅的郎君麼?

  “駙馬是公主的丈夫。”她給草娃糾正著,“平日裡就叫蕭公子好了,可別忽然冒出點奇怪的稱號,被教主聽到了,她可會打你的小屁股。”

  草娃聽著這話耳朵抖了抖,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

  講真,那次把自己弄丟了,他爹剛開始沒說什麼,他回到家他娘可還真打了他一頓屁股。

  疼不疼不重要,重要的是太丟人了。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裡頭擺放教主個人物品的地方。

  每回教中賺了錢,眾人按照新的規矩,會從那次收益裡抽取一部分,默認成教主的錢。至於每月固定發的那筆錢,教主覺得她不需要太多,一直都只比幾位當家稍微高了一丁點。

  就是如此,她的私庫裡錢財也多到驚人。

  特意找木匠打造的箱子,幾乎每一箱都是塞滿的。一箱箱疊加起來,高得令人害怕。要不是教中花錢一樣如流水,喬曼覺得這庫房都不夠放的。

  從教主這兒的錢,完全能夠推算出教中這些時日賺了的錢。怎麼說再過幾年,成為瀛洲首富都指日可待。

  她對外界的消息還算靈通。

  瀛洲最有錢人的人,銀兩那可是上了億的。

  草娃見喬曼取出了懷裡藏著的冊子,也從自己懷裡取出了自己拿來的筆,湊上前表示:“喬娘你先算,我在後頭給你檢查。”

  瀛洲酒肆開業那會兒都是他檢查的賬本。

  喬曼笑了笑:“好。”

  兩個人這就埋頭苦算了起來。

  ……

  上頭一句話,下頭跑斷腿。

  紅二很認真思考著他主子會當多少年的皇帝,其中有多少時日會在江南折騰。以及在這個情況下,在江南好好建立一個別院的可行性有多高。

  若是每年都要花費一些時日在南方,那其中所需的人力物力太過龐大,不如直接建立一個別院,勉強算個“一勞永逸”。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現在建造還太勞民傷財,要等這個天下緩過勁才行。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讓舒淺拖家帶口前往北方。

  可朝中新皇剛剛登基,各地對先皇有不滿,對新帝還在觀望。其中要是開戰,戰線拉得最長的莫過於南方沿海一帶。

  朝中水師有和沒有是差不多的,從新帝有練兵想法到正式成團,也要三五年才能夠勉強成個型。

  這時在沿海一帶頗有勢力的崇明教太過重要了。

  重要到他覺得寧願兩人分居兩地,最好別胡亂折騰。

  不過人微言輕,他想是這麼想的,提點也會跟自家主子提點,可最後做決定的還是這位新帝。

  他冷漠理著一堆的本子,覺得等開了年,他就要申請先漲點月錢。

  如果他主子開不出月錢,就讓崇明教教主來開。

  堂堂一個天子,沒有一個教主有錢,光想想就讓人牙疼腎疼肝疼。

  項文瑾眼眶烏黑,頭髮淩亂,精神恍惚。

  他當初答應了一幅畫這沒什麼問題,可為什麼轉頭“這和朝事無關,事關天下儒學”,“這和朝事也無關,事關諸教普及”等等全部都成了他的活計?

  官位麼,還是八品。

  月錢麼,稍微漲了漲。

  事情麼,翻天覆地多了起來。

  最可笑的是,搞出這麼多事情來的這位新帝,轉頭沒了人影,說是去叩謝恩人了。

  恩個錘錘!自己難道不能算這小崽子的恩人麼!現在,他就是這小崽子的恩人!

  項文瑾已累到根本不想把新帝當帝王了,他只想見著了人狠狠打這小崽子一頓。至於打不打得過,那是另外一碼事。

  他從一堆本子裡鉆出腦袋,見著紅二整理了一大疊秉筆太監們的“功勞本”:“他要在江南待多久?不就是女子?他都不能把人帶到京城來麼?行不行?”

  紅二不知道自家主子行不行,他深深嘆口氣:“主子一路走來,那位著實給主子送了不少的東西。光是采購糧草的銀錢,那真是一箱接著一箱。”

  有錢了不起?

  項文瑾怒瞪一眼紅二:“他還以為他是邊塞小皇子呢?說什麼都有洪源哄著!別人送他,他那身份想怎麼還不行?一道口令下去,皇商!錢會少麼?”

  崇明教和皇商放在一起,不太妥。

  前者勉強算“法無禁止”擦著邊,後者可是官方認證的。這天下由於舒淺的存在能有一個崇明教,可不會被允許擁有第二個,或者第三個。

  要不是舒淺和主子講不清道不明的,等主子抽出手了,那崇明教也就距滅了不遠。

  紅二知道項文瑾是氣惱了,也是著實對舒淺那人並不了解。

  他想了想,委婉提點了兩句:“國庫裡至今沒有多少錢,戶部的本子每天一本都在說這事情呢。”

  項文瑾拍桌:“你說說,那女子再怎麼好,再怎麼有錢,她能將國庫填滿麼?她能麼?”

  紅二覺得這要求有點高了,還真填不滿。

  他將一批批分好類別的本捆好,掃了眼周邊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的“自己人”,微嘆了一口氣。

  沒有經歷過錢財的沖擊,怎麼能知道那種感受呢?

  將本放到邊上的推車裡頭,紅二覺得差不多這些可以送出去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邊上的家夥將這點送走。

  “國庫是填不滿的,這可沒有上限,哪裡來的填滿一說。”紅二覺得主子的先生還是得對舒淺有點概念。

  想起剛才自己走神想到的點,他琢磨了一下舉了這個例子:“以主子現在的情況,想要在江南建立一個別院,三五年不用考慮。”

  頓了頓,他坦誠說了下一句:“而若是以那位的能力,將生意開兩家到京城來,恐怕三五年這別院就能建起來了。”

  皇家別院所需要開支的金錢,常年與世家子弟來往的項文瑾還是有概念的。

  他聽了這話,微頓,隨後冷哼一聲:“別回來了,多討點人歡心,轉頭趕緊讓人將生意開來京城。慢吞吞的,行不行啊?”

  紅二:“……”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3 PM

第55章

  項文瑾的話被帶到江南,傳入蕭子鴻的耳中時, 已是多天之後。

  而在聽到這話之前, 蕭子鴻深刻感受了一把一夜暴富。

  教中錢財是最方便給蕭子鴻送去的, 而除了錢財之外,教主的私庫中還有不少的物件。金銀有限的情況下, 不少走商會選擇以物換物。

  百年前的古董, 海外的稀缺玩意, 罕見的珠寶玉器,傳世的文人筆墨……放在庫房中,崇明教都花不出去,乾脆記在了舒淺私庫裡, 實在要有送人的時候再取出來。

  商會的人看多了錢財, 更喜歡這種交換, 光畢山在沿海建碼頭那段時間,一群人目的相似,如此交換便像是在溝通情感。

  隔三差五收到幾件, 一來二去累積了起來。

  得到了點亂七八糟的東西, 舒淺真的沒什麼人好送, 全擱置在庫房中。

  教中大部分覺得沒什麼大用,唯有幾個要用到的, 便會拿自己的錢財去喬曼那兒請示一下,折價取走拿去收藏或送人。

  比如那些字畫,基本上都是被姚旭取走的。

  身為二當家,他也因此過著比較富裕又著實算教中墊底貧窮的生活。

  這種東西也不好一分為二, 喬曼全部列在了清單裡,一並交給了舒淺,示意讓蕭子鴻看一看。舒淺本就有這個意思,喬曼比她先一步想到,讓她很是欣慰。

  於是蕭子鴻本是不經意拿過了清單想隨意掃一眼,下一刻就被清單上的東西給鎮了一下。

  其中有幾件字畫,他在姚丞相府上看到過。

  其中還有幾件,他在海外有國家前來進貢時候見過。

  林林總總一眼望下去,算不得太誇張,不過確實能用來布置一處頗為豪華的私宅,還是州府豪宅級別。

  然而有這些東西的舒淺,至今此刻還過著極為簡陋的山上小院生活,平日裡每日最愛幹的事情就是看看蕭子鴻的畫蓋兩個章。

  這會兒蕭子鴻竟產生了一種疑惑。當初幾十年過去,他身為太上皇和海上漂泊的舒淺,到底誰更富有的疑惑。

  至少他現在是比不上的。

  不僅比不上,在拿到這些知道這裡頭一半歸屬於自己能隨便挑之後,還有一種暴富的竊喜。

  在崇明教裡,能讓自己身心愉悅的事情著實多了點。

  他拿著清單認真看了起來,旁邊舒淺和喬曼正低聲聊著。

  喬曼壓低著聲音:“教主,你唇上青了一小點。”

  舒淺先是疑惑,再是震驚,但還記得要壓低聲音:“我被咬到唇都青了?”

  這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啊?

  舒淺懷疑自己過往對某些方面了解是不是過於少了點,以至於還能鬧出這種事情。

  她悄咪咪不動聲色瞟了眼旁邊蕭子鴻的唇,心跳了跳,繼續和喬曼說著:“他怎麼就沒青?我剛才啃得可用力了。”

  喬曼沒話講了,她能講什麼?

  再往下講都是私房話,她還真沒這個臉來說。

  草娃還在一旁乖巧坐著呢。

  兩人瞎扯一陣,嘀嘀咕咕沒停。

  蕭子鴻冷靜下來後,將紙還給了舒淺:“這兩天尋個時間,我和你一道去挖寶,天賜鹽場那兒,你多帶些人。我八你二,我多出的六成記賬上。”

  身為君主 ,他絕不服輸,今後一定好好掙錢,爭取早日能夠還上這六成。

  草娃坐在那兒偷聽,舒淺和喬曼的話他半聽不懂,蕭子鴻的話更是沒能理解。

  第一次聽說夫妻之間還要記賬的。

  該說不愧是教主!

  草娃悄悄把手伸向了桌上擺著的綠豆糕,觀察著面前幾位大人,發現沒有人關註他,趕緊咬了一大口。

  舒淺其實不差那麼六成。

  教中該有的都有,錢財對於崇明教而言,不過是時間問題,遲早都能攢出來的。

  但是壓寨相公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她點了點頭:“成,寫個條,慢慢還。”

  蕭子鴻取了紙筆,擡筆就將分成的事以及欠債六成給寫上了。他預估了自己未來的私庫,覺得一定能還上的。

  欠條寫了,時間一個轉眼得了空,舒淺和蕭子鴻便帶著一群人先前往了沿海那碼頭。

  從章氏窯場拉過來的磚頭都被用在了教中鋪路。而碼頭這兒全用找來的各式各樣石頭,在沙土地上堆了一條路出來。碼頭從沙土一直朝海上延生,有一條看著就結實的石路,深深紮入海中,嵌入海底的泥沙地裡。

  “今後要是這兒還多一片地,我們就能順著這條石路鋪過去。”有個負責碼頭的工匠和舒淺說著。

  他臉上曬成了紅黑色,半點不覺得自己哪裡不好,還樂呵呵的:“我們這些天測過了,這兒泥沙堆得慢點,按照現在的速度,一年內最多就把這點石路給吞了,不礙事,我們來得及鋪。堆得快的在商會那頭,他們也挺高興的。”

  碼頭的地以穩要緊,而商會那兒有沙田,當然是越大越好。

  舒淺點頭,心裡頭也算是慶幸。

  真要是新一年再增加八百頃土地,她這兒所有建的東西,大半能打水漂。石頭扔下去,彈兩下立馬沈下去了。

  那工匠繼續說著:“船也造得差不多了,這兩天下水測測,還要試一試吃水能吃多少。還成就多造兩艘,近海抓點魚去賣了換錢。”

  花錢如流水,他們都替舒淺心疼,想著抓魚賣錢緩一緩開支。

  船不僅不能漏水,還要東西擺上去後不會翻。

  舒淺帶著蕭子鴻過去,打算登船看看。

  這些日子海舟她還見了些,從遠方駛來的海舟,最適合用於參考,有保存完善的,甚至稍作修繕就能拿來用。

  蕭子鴻視線一直在這些個船上。等上了船,踏在了木板上頭,他垂著眼還面上若有所思。

  這船挺簡陋,用料是頂好的必要的,那些戰船商船常見的花俏,在這船上看不出一點點。若是好好上個色,看起來會極有氣勢。

  海面上有風,船跟著會動,而不論是舒淺還是蕭子鴻,都沒有覺得這船晃。

  很穩,造得極好。

  中腰的大橫梁伸出船好幾尺,腰舵穿插其中,在淺水處要被提起。

  船前後還有羅盤,船尾還有尾舵。

  這造船還用到了不少的竹子,兩側用竹子做了排柵,在船角落裡還有不少放著打算存水用的大竹筒。

  蕭子鴻只一眼就看出這船只要縫隙填得好,就絕對能行駛出極遠的距離。

  崇明教才剛開始造船,假以時日,恐怕沿海這裡的造船水準,可以嘗試著前去更遠的地方。

  當過帝王才知道,成為一名帝王遠不是終止,天子天子,看似坐擁一大片的地,可周邊還有無數的國,海之外更是。

  以前他不曾多想海外,現在他忽然想多想點。

  看向舒淺,他心裡頭忽然想:大洋彼岸有國,國後還有什麼呢?遠方的極限在哪裡呢?沒有海禁之後,他能否看到太平盛世之下,百姓比以前更加富有,國家比以前更加昌盛呢?

  天大地大,還有好多的地方等著他去探尋,還有好多事可以去做。

  從舒淺身上收回了視線,蕭子鴻看向了海面,遠遠就那麼望去。

  舒淺沒有蕭子鴻那麼感慨萬千。

  她低頭在船上走著,細細打量著這船只,力圖看出是否還有不足。上了海不一樣,落入海中那就是和大海搶命。教中上下那麼多人,還有她自己的命,全部都靠在這船上。

  對照著記憶裡的樣子,聽著身邊教徒口述著最近的進展,舒淺兜完一整圈才點了頭:“可以試試先捕點魚。要是近海都不成,那遠海還是需要再搞一搞。”

  教徒們應下。

  舒淺這就算是帶著蕭子鴻看完了這碼頭和船。

  下一步,她就帶著人朝著蕭子鴻給她敲定的點走去。

  天賜鹽場原本在近海地帶。等泥沙堆起來後,這近海地帶忽然就成距離海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過去寬廣的一片區域,如今全是砂石,只有遺留下的殘垣斷壁,告知著舒淺這裡曾經鬧騰過。滿是砂石的地方,就連那些個私鹽販子,都看不上眼這一塊地,早早去了別的近海處。

  “造鹽耗費的人力物力一樣是巨大的,好在獲利更多。”蕭子鴻取出了地圖,比對著現在的地形。

  漸漸這路,就從舒淺帶路變成了蕭子鴻帶路。

  很快走到了一片前不著村,後不著海的地,蕭子鴻再度確定了一下位置,彎腰撿了根沙土地上不知道何處來的枯枝插上:“就是這裡。朝下挖。”

  舒淺示意教徒們上前。

  準備好了的教徒們,拿著一個個鏟子,滿是興奮勁頭,朝著這地就開始挖了起來。

  人多,不該擠在一起挖。

  蕭子鴻再尋了個枝條,給教徒們框定了一個大圈:“這裡頭朝下挖都行,註意安全。”

  教徒們當即分散開,一人占據一個點朝下使勁。

  砂石地不比泥地,挖了一個坑,周邊的砂石很快就滑落了下來,煩心得很。

  舒淺就讓人把那些鏟出來的砂石丟遠一點。

  一盞茶過去,大夥兒在冬日裡挖得熱火朝天,沒見著錢影子。

  一炷香過去,還是沒見著錢影子。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舒淺跟著挖了起來,一邊挖一邊問蕭子鴻:“你確定是在這裡?”

  “嗯。”蕭子鴻很肯定,一鏟子下去,還用腳踩了踩深,“讓你也感受一番,一日暴富。”

  一日暴富,那是有多少錢?

  輕松能賺上千兩的舒淺很是鎮定,繼續挖著。

  過了會兒,有個教徒發出了奇怪的疑惑聲,隨後彎腰在自己挖的坑裡抹了抹地。

  一擦,擦出了鐵皮箱子。

  是鐵皮箱子!

  他雙眼一亮:“教主,我挖到了!”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4 PM

第56章

  木箱子想要在近海的地方保存很久,除非在外頭再用泥漿封死, 那百年之後撬開, 還可能是全然新入土的模樣。但這個方式太過繁雜, 箱子一多,累都累死。

  鐵箱子比木箱子好很多, 若是在幾十年內取出, 外面銹得厲害, 裡面的東西基本上還是能被好好儲存的。

  有一個教徒挖出異常後,很快就有了第二個人,接著是第三個人。

  而沒有什麼發現的教徒,立刻湊到有所發現的周邊, 幫忙一道將下面的鐵皮箱子挖出來。

  舒淺聽見響動, 當下拿著自己的鏟子, 湊到就近的一個鐵皮箱子。

  一群人將最早挖出的鐵皮箱子,獻寶似得送到了舒淺面前,眼內也滿是期待, 期盼著箱子打開來可以讓人震驚當場。

  這鐵皮箱子極為沈重, 一個教徒剛開始還沒擡動, 楞是三個教徒一塊兒擡,才將鐵皮箱子擡了出來。

  舒淺看了眼蕭子鴻, 隨後舉起自己的鏟子,想用力將鐵皮箱子口上的鎖給鏟掉。

  可惜一鏟子下去她手當即麻了,而那鎖上只產生了一道痕跡。

  蕭子鴻走過來,拿著自己的鏟子, 對準鎖一樣用力鏟下去。

  他用的力道帶著巧勁,一下子將那鎖給震到了地上。

  教徒熱心,忙不疊將這鐵皮箱子給打開來了。

  入目滿是金黃。

  最上面一層全是金餅。

  舒淺伸手取出一塊,沈甸甸的,而肉眼可見的箱子下頭,全部都是一塊塊稍帶圓潤的長方形金餅。

  那頭挖出第一個箱子的地方,有教徒喊了起來:“這下頭還有呢,這是箱子疊了箱子,下頭不知道有幾個,邊上也是箱子。”

  平日裡說的幾兩幾兩,那可都說的是白銀的銀錢。

  舒淺買個屋子,裝成了如今的瀛洲酒肆,那不過區區一千二百兩,銀子。

  開國初年,一兩黃金等於四兩白銀,而到了現在這會兒,一兩黃金等於十兩白銀。

  十倍的差價,代表著拿著這一箱子的金子,等於舒淺當初擡著十箱子去采買。

  “下面有多少?”舒淺看向蕭子鴻。

  蕭子鴻很清楚知道數量,卻是在說數量之前,給了舒淺一個漸進概念:“先皇剛登基時,天賜鹽場每年交鹽課銀六百多兩,其後每年增多,到後來接近關閉時,每年交兩千六百多兩。”

  光是繳稅就高達兩千六百多兩,那麼算起來,天賜鹽場販賣鹽一年獲利足有五萬兩千兩白銀,也就是五千兩百量黃金。

  這地下,即便是舒淺想一想,竟就有一絲腦中空白。

  “天賜鹽場開了多少年,就代表著幾乎這麼多年的錢都藏在了我們腳下。”蕭子鴻的聲音放低,雙眼卻是發亮的。

  鹽課銀占據了朝廷收入的大頭,前些年最驚人的時候達到了五分之一的稅收總收入。

  舉國上下,不過三十來個鹽場。

  也就是說天賜鹽場一年所賺的銀錢,幾乎等於朝廷一年十分之一的收入。朝廷所拿到的錢財,幾乎是剛到手就要送到下面去,國庫裡沒剩下多少。

  若是天賜鹽場下面有五年的銀錢,朝廷等於擁有了全國半年的所有收入!

  全國半年收來的錢,她和蕭子鴻二八分?

  舒淺倒吸一口涼氣,手腳都有點發軟:“天賜鹽場開了多少年?”

  “二十餘年。”蕭子鴻朝著舒淺笑了一下。

  一百多萬兩!

  也就是十多萬黃金!

  他當初發現這裡的錢財時已太晚,不知道是哪一個人早早發現了這筆錢,將其中大筆取出和人瓜分,最後幾乎每個人都前往了別處潛藏了起來。

  等朝廷從缺錢狀態中緩和了過來,再意識到有這筆錢,追查這筆錢時,這裡只剩下了一半。

  好在這一半也算是救急,幫了朝廷不少的忙。

  舒淺越是受到刺激,頭腦越是清醒。

  她皺起了眉頭:“你早就知道有這筆錢,為什麼不早些取走?”財帛動人心,十幾萬兩黃金,即便是舒淺,一樣覺得心動。

  蕭子鴻失笑:“我若什麼身份都沒有,早些來取走了這些錢,此刻便沒有命在你面前了。”

  他才幾歲,這麼多錢要多重?從中全部取出鬧出的動靜,周邊人不可能不註意。

  舒淺算得飛快,完全意識到了土下具體有多少錢。

  可那些個正在一臉興奮勁繼續挖的教徒們,享受著挖掘寶藏的快樂,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具體是挖出了多少錢。

  “讓周邊州府縣城都派信得過的人來,將這筆錢稱重直接運往京城。”舒淺二話不說拍板決定。

  她面上半點心疼都沒有,看著蕭子鴻:“太多錢了,一塊都不能留在我這裡。”

  二八歸二八,若是她真拿了兩三萬兩黃金回自己教中,很快就有會消息靈通的人到她面前來說點什麼。這筆錢能惹來太多窺視的目光。

  蕭子鴻明白這個道理。

  他含笑看著舒淺:“運到京城裡,兩成放在我私庫中,都是你的。”

  舒淺將箱子合上,微擡下巴,輕瞥蕭子鴻:“自然是我的。”

  蕭子鴻要走的那些,肯定最後都是給了戶部。

  一個守不住錢的敗家相公。

  舒淺讓幾個教徒現在就去州縣裡頭叫人,留著剩下的教徒一並繼續將那些個鐵皮箱子挖出來。隨著時間過去,等州縣裡頭派人來之後,就見砂石地上已經累起了高高的鐵皮箱子。

  整整齊齊的鐵皮箱子,每一個都代表著巨額的黃金。

  崇明縣的知縣還是沒有親自過來,通州的知州更不可能親自過來,倒是有個小知縣親自前來了。舒淺也不認得人,和幾位說了等瀛洲來人後,一道將這筆錢運送回京。

  這份功績是在場的每一個人的。

  在場的人聽了心裡都樂呵得很。

  瀛洲晚來了一步,舒淺原本還想為什麼,結果發現了親自前來的梁又鋒,梁知州。

  梁又鋒三兩句從教徒口中套出了話,知道舒淺和她的壓寨相公在後,即便是稍作收拾,匆匆趕了過來,還是比別人晚了一點。

  他身後跟著不少人,身份又是在場最高,輕松就能拍板決定事情。

  舒淺打開了一個箱子,展示了裡面的金餅給眾人看:“這和饅頭一樣的金餅,塞滿了一整個箱子。這裡,光現在挖出來的,已有了上萬兩。我只是個普通小老百姓,跟著相公隨意來這裡挖土想要挖出我們當年埋在這裡的香囊,誰知道挖出了那麼多錢。”

  她胡話說得和真的一樣,還情深望向了蕭子鴻:“相公說這錢能出現,一定是新皇登基的大喜事,一定要獻給新皇,我這就叫我的周邊鄰裡代為通報了諸位。”

  崇明教的教徒一個個在二當家的“逼迫”下,演技極高,此刻情深意切,紛紛點頭,還有人擦拭了一下眼角,好似非常感動。

  知情人士梁又鋒面無表情思考著為何面前這人臉皮能厚成這樣。

  蕭子鴻則是笑意濃重,回望舒淺。

  “若是新皇高興了,想要將這裡的錢賞賜一些給我們,那是我們的福分。現下我可是一塊都不敢留。”舒淺很是坦然,“諸位趕緊商量下要如何運走這筆錢財吧。”

  梁又鋒一邊在心裡頭將舒淺批判了一個遍,一邊還要裝作自己頗為感動還很認同:“教主說得是,這麼多錢耽擱不起,我認為該連夜送往京城,用的時間越短越好,這才不會被有心人發現。”

  舒淺點點頭,一副聽從安排的樣子。

  “諸位怎麼看呢?”梁又鋒問在場的其他人。

  其他人心裡沒怎麼想,反正拿不到錢,也能拿到一分朝廷的嘉獎,那點榮光可比錢重要多了。一群人相互看看,紛紛朝著梁又鋒點頭。

  於是梁又鋒當場安排了起來,稱重的稱重,運輸的運輸,回去稟報自家知縣和知州的去稟報再叫點人過來幫忙。

  崇明教的人則是兢兢業業繼續挖掘著。

  梁又鋒安排完了,淡淡鬆了口氣。

  這事他主持的,自然在這片地上有了更大的說話權力,對拿下這片地有著莫大的好處。

  舒淺見梁又鋒忙完,扛著鏟子示意他過來。

  梁又鋒走到舒淺那兒,避開了大部分的視線:“這回謝過舒娘了。”

  舒淺對他還是有點體諒的,尤其是還要心疼他將要面臨的事情:“梁大人,跟您說個事兒啊。”

  舒淺點了點自己邊上的蕭子鴻:“我相公,蕭子鴻。”

  梁又鋒內心頗為無奈,覺得舒淺還真是個姑娘,連相公都要特意讓他過來介紹一下:“蕭公子。”

  “梁知州。”蕭子鴻微頷首。

  蕭子鴻並不是皇帝對外的名字,梁又鋒自然沒有猜到他是誰。

  舒淺看梁又鋒沒什麼反應,又點了點蕭子鴻,示意了一下梁又鋒:“京城來的。”

  梁又鋒心想,怎麼著呢,京城來的公子哥?

  他也是世家子弟,當年在京城待過一段時日,還沒見過這人呢。

  梁又鋒客氣:“原來如此,蕭公子一看便是才貌雙全,與舒娘登對得很。”

  “……”舒淺皺眉,心想梁又鋒這怎麼反應那麼遲鈍,乾脆直話直說,“他,皇帝。崇明縣回頭會成崇明州,安排你當崇明州知州。崇明州這幾年再外擴的地全算你的,我們教的營生上交的銀錢也全算你的。”

  這話聲音很低,內裡含的意思可是太過豐富。

  梁又鋒望著蕭子鴻呆了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嗯?”

  蕭子鴻對著梁又鋒淺笑,矜持又有一絲帝王的自傲:“梁知州極有才學,想來能夠治理好崇明州。”

  梁又鋒:“……???”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5 PM

本帖最後由 iwanttoreadmore 於 2020-1-30 06:46 PM 編輯

第57章

  皇帝,不是誰都敢隨便冒充的。

  一旦一個人認領了皇帝的身份, 按照規矩, 梁又鋒是需要去尋人印證, 在確定了身份後,再相應來做處理的。

  這之後是配合這位帝王微服私訪, 還是讓帝王認領完身份安排好守衛排場送回京城, 那就要看皇帝的安排了。

  不過不論怎麼講, 朝中上下大多是不樂意一位帝王隨意微服私訪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曾經有一位開國帝王晚年便熱衷於微服私訪,時常大夥兒都尋不到他人。

  就連他駕崩, 也是過了一陣才被群臣百官知道。

  那位帝王總共就兩位子嗣, 而兩位子嗣大的頗為保守, 至少能守住這天下,結果被小的那位直接用計殺了。沒過百年,那朝代就被顛覆。

  一個只有兩位皇帝的朝代, 曾也在那幾十年內蓬勃發展了, 誰能料想會是這種結局, 可真是短暫到讓人扼腕。

  梁又鋒幾乎是半信了舒淺的話。

  他還來不及想著自己的事情,先是覺得“荒唐”。

  大約是太震驚了, 以至於他緩了一會兒才尋回自己的聲音,皺起了眉頭:“您這樣太過。”

  朝廷內外現下幾乎是忙裡忙外。

  百官官職有微調,天下赦免初下,新皇推行的幾個新令, 他才接到手正在揣摩。京城裡需要這帝王做的事情,全然不可能比他們這些地方官員少。

  可面前這人竟然跑這裡挖土來了。

  “朝中上下正是需要您的時候,您怎麼能到江南來了?”梁又鋒看著蕭子鴻年紀小,此刻有點倨傲,可到底沒有絲毫帝王才有的銳利,開口便說出了這種話。

  話才說完,他冷汗就冒了出來,收斂起自己的情緒,低聲告罪:“下官逾越。”

  這會兒,梁又鋒說了自己逾越,又反應過來剛才舒淺到底說了點什麼。

  自己好像要降級了。

  然後這個降級還隱隱聽起來挺有好處。

  還在皇帝面前掛了個名字。

  梁又鋒心中暗自倒吸一口冷氣,差點身子抖了一抖。

  要不是旁邊還有很多人明裡暗裡在偷偷觀察他這裡,恐怕他已經給蕭子鴻行起禮來了。

  “無礙。這些日子,我作為壓寨相公,總歸還是要和舒娘再呆幾日的。再說,這兒的事情也很重要了。”蕭子鴻現在都不想看到戶部尚書。

  看到戶部尚書他就頭疼。

  想裝病。

  梁又鋒微微頷首,撐起了自己固有的態勢:“那我就不打擾兩位,先去處理這些金子。舒娘說的話,我心裡有數了。”

  到底都是人精,不過幾句話的瞬間,梁又鋒、蕭子鴻和舒淺都各自知道了對方的意思,已經做好了下一步的準備。

  梁又鋒即便是要面臨“降級”了,如今也不敢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因為他從對面這兩人的口風中能夠知道,若是崇明州弄得好,三年或者六年後,他的位置還能再動一動。

  地方官至四品,再朝上升一升,那可就不是一個概念了。

  要是他不出差錯,保不準能入京城。

  梁又鋒穩了穩剛才嚇了一跳的心,離開蕭子鴻和舒淺身邊,趁著沒人註意他,隱蔽擦了擦自己額角的冷汗。

  他到底剛才是下意識輕視了蕭子鴻。

  一個還未及冠卻不需監國,未進六部觀政還能夠一登基就將所有事情極有條理布置下去的人,怎麼可能會是一位普普通通有點自傲的少年?

  就如他從政以來謹小慎微一樣,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一個個都是摸不透底的。

  蕭子鴻看了一眼遠去的梁又鋒,心裡頭對人有了一個更深的概念。

  在這人手中,舒淺的崇明教確實可以得些好處,一個是地方歸地方管理,梁又鋒看在不少人的面子上,不會輕易對崇明教下手,另一個是海上貿易這塊大頭……

  他也要通過梁又鋒來給朝廷寫個本,再讓刑部另外暫時禁了民間海運。

  如今天下百姓種田的人到底還是太少,海上貿易幾乎是來錢的大頭,這群人要是眼紅都和崇明教一樣上了海,那自然無人去種田了。

  等國庫充盈,倭寇平定,他再決定允許海運貿易。

  蕭子鴻在心中謀算著,已將崇明教今後的發展放在一起一並謀算了。

  舒淺“嚇”完了梁知州,轉頭又去摸金子了。

  當年天賜鹽場恐怕是由於金子太多,所以一個個都沒有煉入模子裡,每塊金子的模樣都有著差別,不過是稱重起來確保重量不變就好。

  一日暴富感受未免也太好。

  摸了這塊,摸那塊。

  隨後她目送著這堆金子,就此被一箱箱記在了賬本上,運往了京城。

  啊,真是滿心歡喜。

  即便是還沒徹底到手,光摸一摸也是滿心歡喜。

  舒淺面上露出了一絲愜心的笑。

  ……

  就在無數金子運往京城的路上,京城裡原本對新帝心中暗有不滿的人,此刻都已閉上了嘴。

  他們原先都想著這新帝著實荒唐,還心中不安著想,接下去這位會不會又惹起別的事來?新帝暫無子嗣,尚且年輕,有權勢的皇室人員,如今看著安分守己,難道就不會對那位置有所肖想麼?

  誰都想得到更大的權力,不過誰也怕再迎來一次血洗皇宮。

  眾人都深刻記得那一日是下雪了。

  將雪和血一塊兒處理,可用了不止一日。

  群臣就那麼被困在了皇宮中,在一旁站了整整一日。

  而現在,他們不僅閉上了嘴,還在知道將有大筆金子入庫時,集體忽然看這新帝怎麼看怎麼順眼了起來。年輕怎麼了?有沖勁,還說明將來還可以進步。

  忽然離宮了怎麼了?新帝離宮是給他們找錢去了!別的皇帝能一下子找出那麼多錢麼?開國至今就此一位!

  還未立子嗣怎麼了?後宮暫空虛著怎麼了?人年輕有想法致力於天下呢!這才幾歲!能在皇位上待很久!

  沒見著一個個政令下去,舉國上下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別說,這新帝長得模樣還俊,常年居於北方又喜歡南方,簡直是神來一筆。

  先皇重文輕武,北方由於邊塞較亂,崇武者更多,以至於在科考之後,朝中為官者四中有三來自南方。南北官員不均衡問題早就擺上了臺面。

  如今新帝這可不是從內到外,都算是一個“公平”了麼。

  這群人全然忘卻了在蕭子鴻還未登基前,所有官員思及他時,都想的是“有邊塞血脈註定與皇位無緣的無才皇子”。

  但凡一人沒給眾人帶來好處,那他身上的每一點特質,都只是一個讓人說笑輕視的談資。

  但凡一人做事出眾,給眾人帶來了好處,那他身上的每一點特質,都會成為別人的誇贊點。

  蕭子鴻活得太久,看得清楚,早就不屑。

  只是不屑歸不屑,碰到舒淺如此“膚淺”真的純粹看重他臉的,蕭子鴻至今為止依然覺得著實感受新奇。

  這點新奇每一回都能有新的高度。

  比如當下。

  舒淺屋子裡本就擺了桌子椅子,平日裡處理事情都在屋子一角。

  當蕭子鴻建了屋子不肯睡後,舒淺直接將蕭子鴻那屋子改成了書房,擺上了面對面的兩張桌子。並且在蕭子鴻那桌椅後頭的墻上,將他的畫給掛上了。

  只要舒淺在自己桌椅那兒擡頭,看到的必然會是蕭子鴻或者蕭子鴻的畫像。

  她不是如尋常女子關心問候自己郎君如何如何,來熨帖表達自己的愛意。她是每一回都真情實感正大光明幹出一些表達自己歡喜的行為。

  蕭子鴻站在自己畫像面前,面上淺笑,心中復雜。

  不是誰都會有機會在自己畫像前做事的。

  而匆匆從京城趕過來,第一次來到崇明教的紅六,此刻還在勤奮將從京城運來的本子堆到書房裡來。

  他和自家主子同齡,在被紅二好生交代一陣過後,是做好了準備過來的。

  這個準備甚至包括對“這教中教主對主子不一般”這一點。

  當紅六看到自家主子在墻上的畫像時,他竟是十分容易就接受了,還極為誠懇向自家主子誇了一句:“教主果然對主子不一般。”

  蕭子鴻那一刻甚至懷疑自己收下屬時,是不是還不夠嚴格。

  就在蕭子鴻還對著畫感慨萬千的時候,紅二將裡頭布置得差不多:“主子,好了。”

  舒淺這會兒才端著一盤子的小米團走了進來。

  她一看到蕭子鴻那桌子上堆得快有桌子高的本,被震了震,隨後將盤子送到了蕭子鴻面前:“吃麼?”

  蕭子鴻伸手取了一個米團。

  舒淺看向蕭子鴻的畫,很是欣慰點頭:“果然這畫還是掛這兒好。掛我屋裡,那位置太小,我看得都憋屈。”

  她屋裡頭還掛著地形圖,再掛這畫看起來總擠了點。

  蕭子鴻聽著這話,想著先前畫被收著了,猜到了點舒淺的意思。他要是這回沒再來江南,兩人再次見面,怕是很難很難了。

  舒淺收起畫,當時在想的或許就是當兩人之間就此斷了。

  “你的畫,我掛在了乾清宮。”蕭子鴻還是說了出來,“下回帶你看。”

  舒淺啃了個團子點頭:“嗯。”

  “崇州的事很快京城裡會來人。”縣變州,官員調動,都是大事。

  舒淺又點頭應了。

  以及……

  蕭子鴻再任性,還是不得不說:“過年我要回京城。”年後才能回來。

  他登基的第一個新年,這還真必須要在皇宮裡頭。他將米團放入嘴裡,慢慢吃下。

  紅六在邊上聽著,內心還很戲多,覺得果然帝王最是無情人啊。大局為重,必舍小家。

  舒淺聽了這話,在自己所有的行動安排中,直接切入了一條:“這樣,那我入京獻個禮再回來。”

  蕭子鴻微怔。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6 PM

第58章

  舒淺的本意是早日將師家處理了,但由於蕭子鴻出現, 帶著她挖錢, 還說年前要走, 讓她不得不將攻打師家這事改到年後。

  過年不一樣。

  不論是朝廷還是普通百姓,除夕那日都是非常重要的。而年後幾天不論如何, 殺戮這種事情, 那是越少幹越好, 不吉利。

  再者,冬日出海遠航未免太冷一點。雖已經將船用於捕魚試試,然而試也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舒淺便吩咐下去, 正好試著將海舟適當再多造幾艘。

  至少蕭子鴻默認準許她造船搞海上貿易或者打倭寇的這段時間, 她要把握住了。

  至於京城獻禮一事……

  蕭子鴻怔了一下。

  舒淺看向他, 問:“不是你讓我去京城領個寶冊麼?”

  領個寶冊,等於是冊封皇後。

  這需要選定一個吉日,還要昭告天下, 這裡頭的繁瑣程度, 僅此於帝王登基。

  “你要在京城幾日?”蕭子鴻在思考除夕前後冊封皇後的可行性。

  戶部尚書剛解決, 這下禮部尚書可能要緊跟他後頭,以示憤慨。

  舒淺細細算了算日子:“五日, 回來後還有要事做。”

  從京城趕回來一樣需要時間,等到了崇明,一月都過了大半,休息兩日就可以安排動手。

  “皇後冊封三日前開始齋戒, 當日文武百官都會在,白日受冊,晚上舉行百官稱賀上表箋儀,第二日謁廟禮,回宮後宴請命婦。”這點蕭子鴻還真問過禮部。

  再怎麼精簡,這幾個步驟都是要的。

  “……這聽著像成婚。”舒淺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

  蕭子鴻看著舒淺:“對這天下而言,確實是。”

  舒淺對著蕭子鴻露出了微笑:“皇後的寶冊就留在皇宮一段時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在下先去看看庫房裡有什麼可以獻禮的。”

  說完端著盤子就走,去意堅決。

  蕭子鴻:“……”

  聽著蕭子鴻說得簡單,可皇帝成親只會比普通人成親還麻煩。舒淺前些時日為了喬曼的婚事,專程去問了問的,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繁雜到讓人色變。

  婚書就足夠了,再多,舒淺便覺得太過煩人。

  感受過兩回帝王登基的蕭子鴻,臨著舒淺踏出房門,又開口說了一聲:“冊封日我會帶著文武百官……”

  他話還沒說完,舒淺人都跑出去了,還體貼給他關上了房門。

  唯一還在場的紅六低頭,裝作自己不存在。

  自家主子連寶冊都送不出去呢。

  什麼無情不無情的,果然還是自己想太多。

  好在舒淺跑了,否則蕭子鴻真敢在過年時間弄出一個皇後冊封,而禮部尚書也真能試圖給他上演一場大殿撞柱子。

  而這一天晚上,蕭子鴻和舒淺照樣同床不共枕,兩人還從一條被子變成了兩條被子。

  舒淺面對兩條被子,略帶震驚:這兩人關系還能倒退呢?

  兩人之間總是還差了那麼點,以至於除了輕吻,一直都不曾有下一步。

  蕭子鴻沒那個心理準備,舒淺也沒有那個心理準備。

  可兩個人至少還是睡在一個被窩裡,能夠感受一下對方對自己的“想法”的。

  今天,兩條被子。

  舒淺震驚,而做出這種事情的蕭子鴻半點沒有震驚。

  他帶著淺笑慢吞吞進了自己被子裡:“放在以前,無媒茍合是要浸豬籠的。”

  舒淺更震驚了。

  婚書都簽了,竟然說無媒茍合!

  “三茶六禮都欠著,什麼時候有了,什麼時候再睡一條被子。”蕭子鴻朝著舒淺笑笑,“我們北方人很講究的。”

  有的人,簽婚書的時候很果斷,說要成親冊封儀式走一下,都要假裝沒有聽見。

  其實南方人一樣很講究,恐怕全天下最不想講究的就是舒淺。

  她幾乎是無話可說,在有禮部操辦依舊要她出場五天的繁雜流程,和兩條被子中掙紮了一下,相當悵然,退去了衣服,鉆入了另一條被子。

  “唉。”

  舒淺幽幽嘆了口氣:“蕭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前兩天還能將她給啃青了,轉眼就不認。

  蕭子鴻笑意加重:“我年紀尚小,還未及冠,舒娘可不要亂說話。”

  舒淺心中冷笑:“我年紀更小,正是童言無忌的階段。”

  蕭子鴻加深笑意:“可女子準許嫁娶的年紀,本就比男子要小。”

  舒淺不得不露出了一樣的笑容:“睡覺吧,否則我怕我回頭送你禮,送出的只驚不喜。”

  蕭子鴻不再開口,笑出聲音。

  舒淺跟著默默躺下。

  半響。

  兩人心裡頭同時產生一個念頭:這大約就是打仗中的攻心戰吧。

  ……

  一夜好眠。

  兩人都是早睡早起的,第二日大早便同時醒了過來。

  一道起床,一道洗漱。

  一道對視一眼,露出一抹相同的真誠笑容。

  隨後用過飯,到書房裡面對面處理自己手頭上的事。

  偶爾忙累了,看對面一眼,忍不住就柔和了神情,眼內似有一汪泉水。

  沿海六百頃土地的事不是小事,尤其是在有了那一批金子之後。

  朝中將這六百頃土地給安排妥當了,快馬加鞭將消息送到了崇明縣、瀛洲、通州等周邊縣州。

  崇明縣改成了崇明州,崇明知縣升官,變成了州同知,變為六品官員,輔佐新來的知州。他也算是氣運極好,本來是升七品官員另派到別的州去,可到底他熟悉崇明,這些時日又治理有功,便就讓他繼續留在崇明。

  瀛洲的梁又鋒,成了崇明州的知州。

  這一個消息讓周邊不少人頗為唏噓。

  崇明再怎麼好,短期內拍馬都趕不上瀛洲,這根本就是給梁又鋒降職了。不少人揣測著是不是上頭想要敲打他一番,誰讓他暗中叫瀛洲商會和崇明教私下去霸占了那六百頃土地呢?

  通州知州半夜裡都要笑出聲音來。

  那一堆金子被送入了京城,所有遣送的人自然都得到了一筆嘉獎。錢不多,但是榮譽在,這對官員而言是極為重要的,每個都算是眉開眼笑。

  尤其是知道梁又鋒的待遇後,更加眉開眼笑。

  梁又鋒倒是半點都沒有急躁。

  他演得一手好戲,裝作失意去瀛洲酒肆喝了一場酒,喝多了下樓時拉著人就紅了眼眶抖著唇。男子不是不流淚,不過未到傷心時。

  這一場戲後,倒也沒人到他面前來落井下石。

  在瀛洲百姓心中,梁又鋒是個十足的勤奮好官。

  等到梁又鋒去崇明就任時,瀛洲百姓不少自發送了他,一群人不住想要朝著他車上塞吃的。什麼家裡的雞蛋,采買的水果,死命塞。

  這回梁又鋒是真的紅了眼眶。

  不是演戲。

  崇明州並不大,加上那六百頃土地也不大,管理起來事物遠比瀛洲要少得多。瀛洲最好地段的瀛洲酒樓買下時都要一千二百兩,而崇明州最好的地段,一個店鋪六百兩都不需要。

  一個天,一個地。

  最讓人頭疼的是,崇明州還有一條暗街。

  暗街背後便是崇明山上的崇明教。

  一個治理妥當的地方,不應該有暗街的存在。

  梁又鋒剛到崇明州就苦惱發現了這個問題。他恐怕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要和崇明教對上了。

  忙裡忙外,由於暗街很久沒出過事情了,舒淺早忽略了自己教中還掌管著一條暗街。

  她已在準備收拾東西,前往京城去過年了。

  這時候的京城是如何模樣的呢?

  該是比瀛洲還要熱鬧,該還有八方使團前來,見一下新登基的帝王。

  那宮殿就和淺笑時的蕭子鴻一樣,不論遠看還是近看,都讓人看不厭。要是巧了碰上下雪天,那她會更高興。

  江南下雪隨緣。

  即便是下,那也較少會有北方那鵝毛般大雪在整個天空中飄飄揚揚那樣。

  舒淺知道蕭子鴻很喜歡下雪。

  一個會將自己的劍取和雪有關,一定是極為喜歡雪的。

  她選好了禮,暫時還沒告訴蕭子鴻是什麼禮物。

  蕭子鴻也沒問。

  兩人默契將這個事情擱置,打算到除夕那日再去揭曉,看看到底是驚還是喜。

  舒淺還要選人一道去京城。

  喬曼要處理教中的事情,和她走幾日還好,和她離開半個月,實在是舒淺都放心不下。姚旭最近還和師華在吉武關那兒,畢山還要管沿海造船。

  北青要做生意,工匠那兒就更別提了,一個不可能有空。

  一時間她沒人可帶。

  思來想去,舒淺深深嘆了口氣:“無人可用啊。”

  蕭子鴻倒是沒刺激她。

  他當上了皇帝,剛好有大把人可以用,翰林院不少人科舉過後都被閑置著,在先生的舉薦下,他一個個將人都給拽出來用了起來。

  舒淺這兒小輩倒是有幾個表現極好。比如譚毅,比如草娃。

  可再好那也還是個孩子。

  趕路辛苦,別說忽然換個地方,指不定會不會產生的水土不服。

  “一人來便是。京城有我。”蕭子鴻這般說。

  舒淺堂堂一代崇明教教主,還真的半點威風都沒有,聽著蕭子鴻的話覺得很是認可:“成,然後你再和我一道回崇明教。”

  蕭子鴻也想跟著舒淺走,但:“京中事務繁多,五日後走不開。”

  舒淺看著蕭子鴻。

  蕭子鴻看著舒淺。

  舒淺轉頭看向邊上的紅六:“紅六啊,聽說你是跟著你主子在邊塞過了好些年的?”

  紅六忽然被點名,心驚肉跳看向蕭子鴻,得了準信後應聲:“是。”

  舒淺又問:“會練兵麼?”

  紅六沒想到是這種問題,帶著迷糊:“會。”

  舒淺這回問了蕭子鴻:“送我回崇明山是安排他麼?”

  蕭子鴻挑眉。

  舒淺擺手:“不是他也行,年後隨便來個人,順手給我練兩天兵。你不在不重要,你的手下有人在就行。”

  蕭子鴻:“……”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iwanttoreadmore 於 2020-1-30 06:47 PM 編輯

第59章

  堂堂一代帝王,史書上幾近能被誇出花來的人, 此刻有點不甘心。

  他難道不會練兵麼?

  在邊塞那些年他給洪將軍提出了不知道多少條好計策, 練出了不知道多少兵, 還算是帶出了洪川這個混小子。後來一度禦駕出征,擴大版圖, 是個另周邊諸國瑟瑟發抖的人物。

  論打仗, 他絕對比紅六那個家夥強。

  可他主職是皇帝。

  他瞟了眼紅六。

  紅六義正言辭, 態度誠懇:“教主,我剛才是為了讓主子有面子瞎說的,其實我半點不會練兵。我當年在邊塞都是負責送信的,這回也是負責送本子給主子。”

  舒淺聽著也很誠懇:“沒事, 你家主子肯定手下有會練兵的。”

  紅六更恭敬了一點:“那些都在邊塞忙著打仗, 南下太遠了。”

  舒淺上下打量了一番紅六, 覺得這小子還真是機靈。

  蕭子鴻帶上笑意點了點頭,一樣覺得紅六這孩子挺好,要是紅二在這兒, 肯定說不出這種話, 指不定轉頭繼續跟他申請漲月錢一事。

  他要有錢給他們漲月錢, 他至於賣身當壓寨相公還跑來挖土麼?

  別說舒淺想搞海上貿易,就算沒舒淺, 他也會搞,可他連造船的錢都沒有。

  就連挖個土,他是拿了八分,舒淺拿了二分。按照戰場規矩, 主將拿兩分,將士拿兩分,餘下六都是給國庫的。

  明面上他當然不可能直接給舒淺這兩分,所以舒淺拿的兩分,其實就是送回京城後,默認給主將他的那兩分。等舒淺拿走後,他,一塊金子都不會有。

  身為帝王又不能和百姓爭利。

  他今後也就只能繼續為錢發愁,比如稅改。

  倒不是說增加賦稅,不過卻是要想法子能讓該收到的稅都給收上來。百官日子過得不易,尤其地方官員自聘人需要不少錢財,若是月錢不足,就會想別的法子。

  他還要提高百官月錢。

  當然這些困難,他不會輕易和舒淺講,這些該是他身為帝王需要去解決的問題。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

  沒有誰生錢是個容易活計。

  如不是他在這裡,以舒淺的能力和性子,怕是不得不提早走上海上貿易,從而規避沿海朝廷的風雨。梁又鋒不再護著崇明教,崇明州若是交給了別的知州,雙方對峙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

  她是用命在換錢。

  而此刻到底一切到底和過去不同,都變了。

  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有一日會在江南,和一個女子明爭暗鬥。

  而他們明證暗鬥的點不是任何的利益,而是情感。

  舒淺說談錢傷感情,可她將一半錢財分給他的時候,半點沒有猶豫。

  他以為自己會貪下所有的錢,也不曾想自己會將兩成的錢全部留給舒淺。

  舒淺這是想要他手下幫她練兵,可連帶著還有隱隱責怪他年後要忙天下事的意思,順帶報復一把昨晚兩條被子的沖擊。

  蕭子鴻看著舒淺與尋常女子不同的模樣,心中微動,卻不認輸。

  寶冊,她總是要拿的。他不準她隨意賴掉。

  “你既然要練水師,我撥五千人給你一道練了。”蕭子鴻覺得江南這兒是該有所改變了,將士們不該再沈迷溫柔鄉,而是該好好練兵,防倭寇,也防南方諸國。

  五千人一來,沿海一下子就擁擠了起來。

  舒淺覺得不妥:“太多了。如今四處正是用人的地方,你是自北往南,北方諸地尚且安穩,南方不同。”像師家等想拉蕭子鴻下來的數不勝數。

  再說了,朝廷和崇明教混在一起算是什麼樣子?

  舒淺搖頭拒絕:“我這裡練兵,是為了出海時不被倭寇欺辱。遠不是要平定倭寇,更不是要出征。”

  五千人對於連崇明教還能暫且應付的倭寇來說,大材小用。

  蕭子鴻沈思片刻,覺得有理。

  朝廷水師是肯定要練的,現下就可以下令練了,還能和崇明教搶一下打兩撥倭寇。但專門撥給舒淺還是早了點。

  明白後,他轉移了話題,心中有著別的打量,笑瞇瞇和舒淺說了另外的事。

  轉眼,要過年了。

  舒淺帶著四個教徒,三男一女,跟著蕭子鴻一道上京去。

  教中她把瑣事都給安排妥了,連著過年每戶人家能拿到的東西,她都給一並敲定了讓喬曼發下去。

  本真的打算孤身一人上京城的舒淺,抗不過淚汪汪的喬曼,最後選了一個手藝還成的女子,以及三個武藝還成的男子,這才跟著蕭子鴻一道離開。

  一個人連夜趕路和一群人連夜趕路是不同的。

  舒淺半點不挑剔,讓她吃什麼就吃什麼,讓她住哪裡就住哪裡。

  哪怕晚上要在馬車上睡一覺,她都完全能接受。

  蕭子鴻覺得沒必要如此趕,放慢了步子,晚上大多帶著舒淺住沿途的客棧或是驛站。越是靠近京城,蕭子鴻便越是忙,剛開始還和舒淺住一屋,後來自覺晚上睡得晚,便叫了兩間屋。

  等到京城時,馬車低調行駛向了皇宮,舒淺從城門口排滿的人,感受到了京城截然不同的氛圍。

  她正掀開簾子張望著,旁邊蕭子鴻還睡得很深,全然沒被驚醒。

  舒淺興致滿滿看看這裡看看那裡,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後,便將簾子放下了。她見蕭子鴻身上蓋著的薄被歪了,伸手幫他蓋蓋好。

  這人太累了,幾乎晚上都沒怎麼睡。

  紅六來回跑著好幾趟,還只是將急的那些先交給蕭子鴻處理了,等回到京城,還有一堆的政務在等著蕭子鴻。

  朝中臣子們對蕭子鴻還不熟,幾乎是事無巨細,都要上奏和蕭子鴻說一聲。

  新帝上任最好笑的是一些有趣的地方官員,同一個事情能發來消息好幾趟,也沒什麼事好講,翻來覆去就說一個。

  舒淺親耳聽到蕭子鴻在看到一個本子時,憋不住說了一聲:“這都第四本說他那兒今年下了一場雨,風調雨順的。回了三遍,叫他不用說了,還來第四回,還問候我身體。”

  舒淺當場笑出聲,覺得蕭子鴻想問候那位官員的腦子。

  如今外面京城正是鬧騰時,蕭子鴻常年在邊塞,本是很敏銳的人,此刻還睡得如此深。

  她細細看著這人的臉,饒是她看多了蕭子鴻,還是禁不住想再多盯著他看會兒。

  蕭子鴻眼眶頗深,帶了一點睡眠不足的青黑,顯得更深邃。

  不開口的時候,他唇便是抿緊著的,好似整張臉都繃著。

  隨著他年長,臉上的柔和線條將會更加鋒利一些。

  舒淺覺得這人會從讓她動心的模樣,長成讓她窒息的模樣。帝王的位置會帶給他一身不可匹敵的氣勢,他的容貌也會更貼合他的性子。

  光是這般想,她就想碰一碰他,好叫人們都知道這人是屬於自己的。

  不過……

  拿寶冊還是太麻煩了。

  舒淺想起這個便覺得頭疼。

  三兩下再度放棄了這回領寶冊,舒淺坦然換了一個姿勢坐著,靜等入宮。

  從城門到皇宮門口用時並不算長,等紅六在宮門口丨交涉過後,宮門口侍衛稍帶檢查,便行禮讓人進去了。進了裡頭,也萬沒有馬車朝著宮殿去的。

  蕭子鴻這會兒轉醒,下了馬車後盯著舒淺看了會兒,才想起了自己這是回宮了,還帶著人回來的。

  舒淺此刻正在打量宮墻。

  意外與她記憶中宮墻該有的模樣一樣。

  紫禁城是這兒的紫禁城,也可能是她記憶中紫禁城那樣。

  宮裡頭得到了帝王回來的消息,一群太監宮女就都湊了上來。

  蕭子鴻吩咐了下去:“這位是先生的貴客,其餘四人是她的隨從。先生若是得空,便讓他來尋朕一趟。”

  一群人當下應了聲。

  “去乾清宮。”蕭子鴻這般說,“舒娘跟我一道。”

  他總是要換身行頭,稍帶打點一下自己的。外加上,他也想給舒淺看看他掛在了乾清宮裡的畫。

  舒淺聽著話,點頭應了。

  與她身後四個帶著拘謹,腳已腿軟的隨從不同,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崇明教一樣,很是坦然。

  宮裡頭能在皇帝面前的太監和宮女,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們見了蕭子鴻那姿態,立刻明白了面前這女子不僅是項大人的貴客,更或許是陛下自己的貴客,還可能是這後宮第一位主子。

  否則怎會將人帶乾清宮去?

  見舒淺穿著樸素,但態度半點沒普通老百姓的小家子氣,他們心裡頭已是高看了她不少,對她自然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丁點差池。

  蕭子鴻和舒淺就此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朝著乾清宮去。

  而皇上帶回了一個女子,那女子還是項大人的貴客一事,在刻意的宣揚下,很快消息就傳了出去。

  而知道這一個消息的項文瑾,面對好些個繞彎彎來打探的官員和太監,剛開始完全懵了一下。

  他哪裡來的貴客?他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那些個來打探的人面上帶笑,心裡頭不覺想這位未免也太會裝傻,便將宮裡那位的情況又多說了一點。

  等知道是個來自江南的女子後,項文瑾才猛然反應過來。

  蕭子鴻將江南那崇明教的教主給拐到京城來了!

  不愧是他的學生。

  項文瑾收拾了收拾自己桌上雜亂的物件,帶著一股興奮勁和一點好奇,忙換了衣服去見蕭子鴻。他到要看看這傳說中的女子到底有多不一般。

  那位可是朝廷的錢袋子!

  沒見著蕭子鴻去見人一眼,擡回來了多少金子?

  項文瑾完全將金子的功勞扔在了舒淺身上。

  沒辦法,他的學生太窮了,窮到兩人出去吃飯,回回都是項文瑾自己掏錢。

  這哪裡是皇帝,這分明是討債鬼。

作者: iwanttoreadmore    時間: 2020-1-14 07:28 PM

本帖最後由 iwanttoreadmore 於 2020-1-30 07:00 PM 編輯

第60章

  先皇在位時殺了不少的宮女和太監,新帝上位時一樣血染了皇宮, 後來這後宮裡按照規矩該收點人了, 太后

  小太監還好說, 可宮女有平民出身的,大多還是有點身份的。

  尋常人家再怎麼心眼大, 也扛不住送人來宮裡頭, 轉眼人就沒了。

  秉筆太監倒是按照規矩, 隔著幾年教養一批,按著章程來的。

  太后知道後宮裡多了位女子,心裡頭倒也不急。

  按理而言,外人是不允許隨意入宮的。女子只有受了她召見才行, 萬沒有帝王直接帶回宮中這種道理。

  如今得到了太監的傳訊, 她也沒在意, 只說了一聲:“這女子非常人,這才得以被帶入宮內,必要好生招待才是。”

  下頭的立刻應了聲。

  這新皇雖說不是自己的親兒子, 但規矩是極有的, 該給她的面子裡裡外外都給足了, 用人不疑,還給他親兒子鋪好了路, 楞是讓母子二人的待遇比過往皇後和大皇子的待遇都好。

  就連她手裡鳳印,新帝也說了,只要她還活著,便不會越過她給別人。

  換成別的皇子, 能有這魄力?

  她話是沒有全信,可到底明白了新帝的態度:不論誰當帝王,她都會穩穩坐在太后的位置上,是這後宮裡最貴的主。

  倒不是他們身後人沒有其它想法,可她經歷了那麼多算是想明白了。該她的,她稍費心神,必然就是她的,不該她的,她不論如何下手,反可能竹籃打水。

  這天下並不是以她的想法輕易改變的。

  而她的親兒子,傻是傻了點,有命在,活得一點都不憋屈了,多好。

  在知道後宮裡多出了那麼個女子,太后不過就是遣人送了該送去的東西,將人按照新帝的意思,就當項大人的貴客來對待。

  項文瑾在朝中官職不高,卻是很受敬仰,幾乎每一任皇子都聽過他講授過經書。

  新皇對項大人很是敬重。

  她還想著今後能讓自己孫子也能聽一聽講課,拉近點關系。

  想到那剛出生還軟軟的孩子,她這些年受的苦,經歷的不甘,好似都如過眼雲煙,轉瞬飄散。

  而舒淺對不得隨意入宮這事有所概念,可到底從未經歷過這麼一茬,概念並不算深,全然不知道自己是破了後宮規矩的。

  就皇上這麼一帶,基本上所有人都能默認她將會入主後宮。

  尤其是蕭子鴻還是將人直接往乾清宮帶。

  乾清宮南廡房有一個南書房,蕭子鴻就將舒淺帶到了那兒去。

  南書房裡幾乎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最誇張在於書房裡還擺了一張床,床並不寬,估計是方便帝王累了就睡會兒。

  墻上掛了點字畫,而最引人註目的莫過於無關天下,也無關山水的女子逗貓圖。

  舒淺望著那畫,上前就翻到了背面。

  乾乾凈凈。

  一點不像自己那副。

  蕭子鴻看著她的動作,顯然想到了自己那副畫背面的情況,勾出了一抹笑:“你若是喜歡,朕明日就開始蓋章。”

  當人和畫上的女子站在一起,兩人身邊的太監宮女這才明白,敢情這女子就是畫上的女子。

  難怪直接帶到了宮裡來。

  心裡面門清的一群人,更是將舒淺看重了幾番。

  “不用。”舒淺搖頭,“我那只是權當消遣。”

  每日這人處理政務就夠忙了,實在不該再來搞這些沒有必要的形式主義。於她而言,蕭子鴻勵精圖治,遠比操心她的畫重要的多。

  “乾清宮不止一張床,這兩天你暫且歇在我這裡,那四個隨從讓李公公安排下去。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和他說一樣。”蕭子鴻點出了那位太監,“這位就是李公公,當年照料過我。”

  李公公有些年紀了,面上是無須,圓潤的臉蛋看著就喜慶。

  他討好朝著舒淺行禮:“姑娘有事盡管吩咐。”

  蕭子鴻早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收拾,不過身為帝王並不能真全自己收拾,更別說皇帝的衣服穿起來還挺麻煩的。

  他看向一位宮女,吩咐:“將我的衣服拿來,就在南書房換了。”

  宮女當即應下,垂下臉規矩退下。

  舒淺對人態度一向都是差不多的。

  她朝著李公公笑了笑:“還真要麻煩了,照著我條上寫的準備點東西。不過別讓陛下看到了。”

  當著陛下面說別讓陛下看到,可謂是天下第一人了。

  李公公餘光見陛下笑意加深,當即跟著笑了起來,看著更討喜,雙手恭敬接過了舒淺遞上來的紙條,看了一眼後當下應了:“妥。”

  皇帝不講究,他們這些哪裡會開口去說什麼。

  皇帝一回來,該送來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本當然一個個被送了過來。

  除此之外,還有要見的人也一個個跟著冒了出來。

  好在臨近過年,到底還是要放假的,眾官員也沒折騰蕭子鴻太狠,將大多不急的事都壓後了處理。

  即便這樣,蕭子鴻還是剛換好了衣服,就埋頭開始幹活。

  此後,舒淺很快就見到蕭子鴻的先生,項文瑾。

  項文瑾穿著一身朝服,連胡子都是專門找人修過的。

  他見到舒淺後雙眼當即就是一亮,給蕭子鴻行禮過後,下一句話便是問候舒淺:“久仰大名,敢問姑娘怎麼稱呼?”

  項文瑾來見蕭子鴻,已有人將他的名字官名先一步報了上來。

  蕭子鴻放人進來前就給舒淺說了一聲:“朕先生。”

  “舒淺,叫我舒娘便是。”舒淺朝著項文瑾行禮,“見過項大人。”

  項文瑾半點不介意這種禮節問題,忙擺手:“見外了。”

  下頭人給送了茶,於是蕭子鴻在那兒處理公事,他們兩個幾乎是一見如故,就坐在另一邊喝茶聊天。

  項文瑾早就想見舒淺了,如今見她還是這麼年輕一姑娘,忍不住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臣在舒娘和陛下這個年紀那會兒,還不過聽著家裡的話,整日關在屋裡頭看書。”

  而這兩人,一個賺錢可以養國,一個帶兵可以覆國。

  舒淺抿了口茶:“我等不過是站在先人臂膀上而已。這天下的百姓一個個匯在一起,有了那麼多好的想法,我們這不過是用了起來的,偶爾相出好的,再進那麼一小步。”

  項文瑾聽著點頭,不過還是極為誇贊:“但不是誰站在先人臂膀上都能做出這些的。”

  有大局觀,還要極為敏銳的應變力。

  沒有誰是輕松成功的。

  “項大人能夠教出陛下,可比我這等商戶厲害多了。”舒淺悄無聲息認領了商戶的名頭。

  商人不怎麼好聽,可總比魔教頭子好聽點。

  於是兩人忽然之間就開始了互相吹捧。

  蕭子鴻擡頭一眼,看兩人相互之間說了半天沒實質內容的吹捧,夾雜著隱約透露出的相似觀點,垂下了頭繼續忙碌。

  這兩人果然是合拍的。

  等到項文瑾覺得時間不對,該離開了,他意猶未盡邀請著舒淺下回去自己府上做客:“舒娘要是能來,必然蓬蓽生輝。”

  “分明是我受寵若驚。”舒淺客氣。

  約了個不知道何年何月的登門拜訪,項文瑾心滿意足走了,臨走前還話中帶話叮囑了一番蕭子鴻:“勞逸結合,陛下身體重要,萬不可因年輕就隨意浪蕩。”

  蕭子鴻聽了這話,深深看了眼自己先生:“前些天聽說先生酒喝多了第二日都沒能爬起來上課。”

  項文瑾微微一笑,加重語氣:“臣告退。”

  蕭子鴻擺手。

  舒淺等項文瑾走了,猛呼出一口氣,擦了擦並不存在的虛汗:“我幾年不曾這麼誇過人了。”

  她說實話,除了知道項文瑾是蕭子鴻先生外,幾乎什麼別的都不知道。

  蕭子鴻覺得略好笑:“我也是第一回見先生這樣。”

  項文瑾對著他的時候,十次裡面大約又七八次是想要沖過來揍他的。他們師生關系極好,但這並不妨礙他先生想要揍他。

  這麼長的時間過去,李公公早就安排了人去拿了舒淺要的東西。

  在送走項大人後,李公公回來便恭敬說了一聲:“舒姑娘要的東西,都已經備好了。”

  舒淺聽了雙眼一亮:“放哪裡方便一點?這幾日我都要用著。”

  李公公聽著沒立刻回話,像是在思考,本質是等陛下開口。

  果然蕭子鴻開了口:“送邊上那間去,這幾日我不會進去。”

  李公公忙應了:“是。”

  舒淺這是坐不下了。

  蕭子鴻忙,她乾坐著可不是個事。最重要的是,她想要送的禮就在那些個備著的東西裡。

  李公公出去吩咐人往隔壁間放東西,蕭子鴻也知道舒淺乾坐著不是個事:“你去吧,等到用膳時,李公公會來叫的。”

  舒淺點了頭,沒半點猶豫就和蕭子鴻揮了手出了門。

  跟著那些個搬運物件的太監一道到了隔壁,舒淺看著幾乎被搬運空了的小宮殿,略有疑惑問了一聲:“這裡原先是幹什麼的?”

  有明眼的忙回了話:“這兒原先是仙閣,先皇煉丹之地。”

  舒淺心下了然。

  難怪已是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等東西全部搬到屋子裡,搬運的小太監額頭滿是汗:“敢問舒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弄點水來。乾凈的普通水就成。”舒淺打開其中一個袋子,確定了裡頭的物件,滿意笑了下,“接下去就是我的事,到用膳時候再來敲門。”

  一群人應聲,隨後退下了。

  南書房裡,蕭子鴻拿著筆頓了頓,想要問李公公舒淺到底要了點什麼,又覺得不問或許才算是大驚喜,便還是沒開口。

  他笑嘆一聲:“怎麼還沒過年。”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23 PM

第61章

  舒淺和蕭子鴻一人一個房間,安安穩穩這麼過了半天。

  等用膳時,舒淺換了一身衣服。

  她自己的衣服是帶了不止一身,可在宮中她那衣服可就略有點拿不出手。

  宮中女眷少了一批,衣物料子讓人抓緊趕出來一套還是可以的。

  精明的大宮女在李公公那兒得了點消息後,就將衣服飛快都備好了,幾個繡娘一塊兒趕制,沒有特意用明亮的線,也沒有逾越的圖案,就銹了一圈雅致的單線,點了幾朵小花。

  她見著時候差不多,便拿著衣服去找舒淺。

  正在做禮物的舒淺本是做好了準備的,可想法再好,做起來還是很狼狽。

  一邊參照著圖,一邊做,這麼久弄得自己一身狼狽,而成果可真是只有小小一塊。

  舒淺預估了一下現在到除夕的時間,覺得她這幾日都要折騰這個,才能堪堪追上。

  宮女恭敬捧著水、布、剛做好的衣服:“舒姑娘可要換了這衣服再去用膳?”

  舒淺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點了頭。

  宮裡頭的料子柔軟得很,即便不是最好的料子,對於舒淺而言卻是足夠了。

  柳綠的長襖,寶藍的比甲,鵝黃的馬面,袖口都綴著花。顏色頗為明亮,襯著她本就嬌嫩的臉更加好看。就是太細軟的料子看著冷了點。

  蕭子鴻還是吩咐了一聲:“拿個披風給她。”

  宮女立刻應聲:“是。”

  舒淺本來沒覺得冷,畢竟長襖裡也穿了衣服的,可等到披上披風,意外覺得更暖和,好似熨帖到了骨子裡。彎了眉眼,她湊到蕭子鴻身邊朝著人直笑。

  她高興,蕭子鴻就跟著高興。

  晚膳用得很簡單。

  這晚膳用得水準,和條件稍好點的百姓差不多。

  加上葷菜素菜和點心,攏總算起來都沒過十盤菜。

  蕭子鴻在邊塞待久了。

  那時候吃得苦,後來一度奢靡過,等過了那一段日子,又覺得索然無味。想著和老百姓吃得差不多才能體會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如何,這才將膳食改成了這樣的姿態。

  有帝王做姿態,上行下效。

  去找別的大臣蹭飯吃,大臣們唯恐蕭子鴻覺得他們日子過得太好,招待的酒菜往往都普普通通甚至往貧窮裡折騰,唯有他先生還是好吃好喝。

  這讓他想打牙祭時就找他先生吃飯。

  反正先生有錢。

  對於舒淺而言,她也是吃過苦頭的人。

  到崇明教一直以來的吃食,由於教中上下都緊著她,這反而讓她吃得好起來。又由於後來教中開了酒肆,她的夥食又上了一個層次。

  這普普通通的一頓飯,倒是讓她有點懷念。

  兩人默不作聲對著這一桌子吃。

  比起蕭子鴻淺嘗則止,舒淺就著醬鴨將一大碗米飯給吃了下去。

  菜看著普通,燒菜的可畢竟是禦廚。

  等吃完飯,舒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覺得自己如同三月懷胎:“吃得有點多了。”

  “你喜歡便好。”蕭子鴻剛看著舒淺吃飯,自己一樣比往日多吃了兩口。

  很快有人將桌上的吃食都撤了。

  舒淺心裡頭還掛念著仙閣裡的東西:“那我繼續去忙,你臨睡前叫我。”

  蕭子鴻點了頭,舒淺就走了。

  晚上兩人點著蠟燭,再次忙到很晚。

  至於睡覺的時候,乾清宮不止一張床,為了減少行刺的成功可能,大部分的人都不會知道當晚蕭子鴻和舒淺會睡哪裡,而貼身的太監與宮女,更會對此事嘴封得牢。

  第二日只隱隱有傳聞舒淺是住在乾清宮中的。

  一連幾天,舒淺折騰掉了不知道幾套衣服,基本全是她自己的。

  穿著自己的衣服動手,穿著宮裡頭準備的衣服見人。

  禦廚這兩天大約也是知道了多了一口吃飯的,即便是普通膳食,也恨不得做出花來。吃飽喝足的舒淺耐心很足,楞是拼勁了自己的能力,在除夕夜前將東西給做了出來。

  隨後將東西封上,交給李公公去放置妥當,就等除夕夜獻禮。

  除夕夜是個大日子,朝中上下都要一起吃一頓好的,還要看歌舞,以及欣賞由黑火丨藥制成的煙火。煙火這東西,制出來可一日比一日好看,也越來越大。如今宮裡頭的煙火都喜歡連在一塊兒,最大的點了一個能燃幾個時辰。

  蕭子鴻宴請百官,舒淺則是被太后臨時領走了。

  太后負責宴請命婦。

  舒淺到這會兒,才算是初次見太后。

  這女子並不是蕭子鴻的生母,對蕭子鴻卻是挺好。舒淺覺得後宮裡女子都挺不容易,又因為太后是後宮如今最貴的主,對她是客客氣氣。

  該是需要嘴甜的時候,舒淺從來都是會說話的。

  從容貌誇到衣著,從衣著誇到精神氣,再從精神氣誇到福氣和兒子。

  女子最看重的無非就是這些。

  太后聽得樂呵,一時還招了人,當下給舒淺賞了一串的好東西,全是宮中都少有的。

  舒淺照單全收。

  太后扶著舒淺的手,看著她乖巧又不卑不亢的模樣,禁不住感慨著:“陛下能遇上你這樣的女娃娃,可真是運氣好。”

  女娃娃舒淺笑笑:“我能遇到陛下,才是我運氣好。”

  太后給了自己大宮女一個示意,大宮女便帶著周邊的人都退了下去。

  一時間屋裡就剩兩人,連帶兩位宮女了。

  太后這會兒更放松了一點,拍了拍舒淺的小手:“陛下以前在宮中,過得不稱心。他母妃生得好,受寵時沒人敢得罪她,不受寵時就吃了不少苦。”

  苦到丟了性命。

  “陛下才六歲啊,沒有母妃照料。予即便是照料了一點,有時也沒有餘力。那位也不樂意將人放到予這兒來。”

  先皇不會允許兩位皇子有如此親近的關係,根本不會準許將蕭子鴻記在皇后名下。

  皇后日子過得不算好,對蕭子鴻便很難照料周圈。

  最後,蕭子鴻在七歲那年,就被送往了邊塞。

  這裡頭幾乎大多是他母妃娘家能夠做出的,最大的幫助了。

  舒淺聽著蕭子鴻以前的事,明白為何這人精明又算計,圓滑得可怕。

  他自六歲以後,能靠得只有他自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太后將自己的意思幾近都傳達給了舒淺。

  她不是皇帝生母,可她由於各種原因,是熱衷於皇帝過得好些的:“自開國以來,皇后之位,從來都不許是朝中重臣之後。更有幾位只是平民女子出生。”

  為了避免外戚勢大。

  舒淺望著太后,眼內神情復雜。

  “陛下說鳳印由予守著,予便先守著。”太后的意思很明白了,她等著舒淺進宮,將鳳印交給舒淺。

  可惜舒淺從未想過被封死在這皇宮中。

  她也是這一刻,忽然意識到了,這皇宮裡遲早都會進人。

  蕭子鴻是皇帝。

  他是天子。

  不僅僅是她的壓寨相公。

  “若我一日成皇后,這後宮中便不會有第二位妃子。”舒淺彎了眉眼,卻是笑不入心,“而即便是成了皇后,這宮裡我也是待不長久。這鳳印太后要守很長一段日子的。”

  她這是自見到太后以來,說得最為銳利的一句話。

  刺耳到舒淺自己都聽不進去。

  她說完便裝作無事笑了聲:“瞧我說的,好似這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了。我這全然是當自己還是個孩子了,童言無忌。”

  太后看著舒淺楞了楞。

  她一度不理解為何陛下說,這鳳印只要她活著,就是她管著。

  現在她竟是明白了。

  “是予想岔了。陛下將皇后之位留給了你,料定了你不肯守在宮裡,這才將鳳印放在我這兒。”太后聽出了舒淺話裡的銳利,嘆息了一聲,“竟是登基之時,就已經決定了。”

  舒淺微微睜大了眼。

  “他和他母妃一樣,有著執念。”太后這回對舒淺的態度,已不再是當後宮裡將進的第一個人了。

  她從自己手腕上取下了一個手鐲,戴到了舒淺空閑的那只手腕上:“這後宮,予替你照看著。陛下和這天下,予望你也能照看著。”

  誰不曾做過年少輕狂夢。

  一生一世一雙人。

  太后不知道面前這女子和當今天子成不成,只這一刻,她是盼著他們能走順一點的。她不曾得到過的恩寵,盼著面前這女子能夠得到一回。

  舒淺垂下眼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玉鐲,恭敬開口:“謝過太后。”

  她腦中只餘下了那一句。

  竟是登基之時,就已經決定了。

  又記起遠在崇明時,她並無芥蒂,分他一半。

  他說他今後所有,也將給她一半。

  不論她做不做皇后,領不領寶冊,守不守皇宮,他都在暗中一點點謀劃著。

  “這天下,只要我舒淺一日在,便守著。”舒淺輕聲說著,半點不覺自己輕狂,“而陛下,只要他一日誠心待我,我便……助他創一個太平盛世。”

  眼內微潤,似有水痕。

  舒淺再度擡眼時,以又是原先笑瞇瞇的樣子:“這回可不是童言無忌。十年內,我送他一個江南首富。”

  他窮,錢都花給了這天下。

  她便賺,養著他唄。

  這天下不會有人比她更會經營這些,就當是允了他們當初如同玩笑般的承諾。

  該是時候去除夕宴了。

  太后欣慰,重又喚了人進來。

  皇帝不能隨意賞賜舒淺穿戴逾制的,她身為太后,看著小輩喜歡,難道還不能多賞點?

  “衣服這兩天就給你備著了,這頭上怎麼就插了兩根釵子?來,予讓人給你好好折騰折騰,今日來得人可不少,你這臉蛋可要好好露出來。”

  太后當即就招呼了起來。

  舒淺猝不及防,引來了一堆宮女對她自上而下謔謔。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33 PM

第62章

  舒淺剛剛升起的感動基本上被磨滅在了後宮的折騰上。

  光參與一個除夕宴,她就被當個娃娃一樣折騰來折騰去。

  腦袋上被插了點什麼她都不知道,小半天後整個腦袋就覺得一沈,萬萬沒想到以她的發量,還能用到假發。

  接著是穿上全套的衣服,而衣服上掛上了各式各樣的飾品。

  等全套穿戴完,她臉上稍點了妝容,頓時就成了一個移動的展示架。

  一個宴會便要這樣,更別提拿寶冊那歷時更長的痛苦折騰了,舒淺心中原本由於感動踏出一點小腳的小人麻溜將自己的小腳給收了回來。

  什麼冊封儀式?

  她聽都沒聽過。

  按照過往的規矩,除夕宴主要是家宴,擺在乾清宮。

  而除夕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才是應對群臣的宴請,擺在太和殿,這宮殿一年用不到幾次,次次用到基本便是宴請群臣。

  好在宴請群臣,禦膳房按照規矩本是只負責皇帝的飲食,群臣還是要“交錢”的,否則蕭子鴻恐怕會腆著臉帶著群臣體驗一下百姓民間疾苦。

  而對於後宮裡空蕩蕩的情況,蕭子鴻也不想麻煩搞兩日,乾脆二並一,弄在了一日,還比往年提早了些,讓群臣能夠參加完除夕宴後趕上回去和家人守歲。

  舒淺被太后叫走,他就在折騰迎新的事。

  後宮以及京城送的禮將會在晚宴時送上,各地官員以及外使的禮將會被放在第二日。

  舒淺的禮橫插一杠,直接被清楚內容的太后安排放在了自己前頭,算是壓軸前一個送上。

  蕭子鴻需要在前頭招待群臣,太后便在後頭招待命婦。

  舒淺跟在太后身邊,掛上了淺淡的笑容。

  吃飯是很講規矩的,尤其是在皇宮之中。

  舒淺用餘光觀察著太后以及她周邊人的動作,慢吞吞用著吃食。

  好奇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多,不過太后只簡單將她介紹了,之後便沒有再多說什麼。眾人聊著聊著,多是謹慎不曾多說話。

  誰敢多說呢?

  在來之前,幾乎每位大臣都在家裡告誡過自己的妻女,這一回除夕萬不能出什麼事。

  等吃得差不多,終是到了獻禮環節。

  先是群臣獻禮。

  有專人會同時在女眷這兒將前頭某個大臣送的禮一並喊一回。

  送禮是門學問,光聽著禮物單子,所有敏銳一些的女眷對前朝眾官員心中就有了概念,有的眉眼一彎已在籌劃著自家小輩門當戶對的婚事了。

  等群臣送完,蕭子鴻也並沒有來太后這邊。

  女眷太多,他即便聽著這些禮單,不自覺有點想舒淺了,也萬不能現在去見她。

  接著是宮裡頭獻禮。

  太后早就在細聽了,等輪到舒淺的禮要送上了,才朝著舒淺笑了笑。

  太后和皇上在這種特殊年節,自然是要互相獻禮的。

  壓在了最後送。

  舒淺垂著眼聽自己的禮。

  “江南舒氏送禮,《萬裡山海》。”

  頓時有視線匯聚到了舒淺身上。

  沒能看到禮的女眷一一在心中揣測著《萬裡山海》是什麼。是畫?還是書?還是什麼呢?

  而前頭的蕭子鴻面上帶著淺笑,靜等太監們將舒淺的禮物給擡了上來。

  宮殿中間專門留了空地,讓眾人展示自己送的禮。

  四個太監一人扛著一個角,將一塊紅布遮掩著的底座長方,高低起伏不同的物件給擡了上來。

  長十尺,寬八尺,高……

  高低不平。

  一時間不少人都探頭探腦,想要看清這紅布之下到底是什麼。

  就連項文瑾都略微詫異,沒聽說過什麼《萬裡山海》,

  宮殿中央,四名太監將這物件擺放到了椅子上,能夠顯得這物件高上麼一點,便於周邊人打量。兩名太監頭也沒有擡,共同掀了紅布一角,將這《萬裡山海》展現了出來。

  紅布一開,《萬裡山海》就此展現在了眾人面前。

  這是一個沙盤。

  在燭光下,上面閃爍的光亮刺入人眼,讓在場每一個人都微微瞪大了自己的雙眼。

  這又可以說不僅僅是一個沙盤。

  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認出了幾乎居於整個沙盤中的王朝,只因為邊境線一圈全用金粉勾了圈。先前的高高低低,分明是各路的山脈,而這沙盤,竟是連海,也標識了出來。

  山脈大多是用石綠翡翠粉末點綴,蔥蔥郁郁,好似萬古長青,還有少許的尖端落了點乳白色,似乎是玉石粉末,象征著山入雲後積攢的雪。

  而海,底層用的是沙,上面竟是鋪了一層的石青。

  起起伏伏,層巒疊嶂,不論是造價還是從這地圖的用心程度,都可以看出來制造人的眼界非尋常人可以媲美。

  被四個太監擡上來,這沙盤中間還不曾有一點變動,說明裡頭是已固定了形狀的。

  有觀賞的價值,有軍事的價值。

  此物造價不菲,意義非凡。

  這不是區區的一個千裡江山沙盤。這上面有海,海外還有地。所有的地雖然沒有劃分各國國線,但光是這整個地圖沙盤,就足夠在場所有人震驚了。

  蕭子鴻高居帝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俯視這一份禮物:“好一個《萬裡山海》。”

  千裡江山之後,可不就是萬裡山海!

  若說這地圖尚小,山脈河脈都只標出了大部分,可這地圖實際上的作用根本不是讓人看小處,而是告訴著帝王,告訴這朝中上上下下。

  眼前所見不過一圈,這天下還有無數可探索之地。

  新帝如今才幾歲?

  他才登基,今後可期。他們王朝,還可以朝著更遠的地方前行!

  周邊各國算什麼?

  海的對面還有別的國度。

  總有一日,這位帝王可以做到真正的八方來朝。

  群臣倒吸一口氣,互相對著周邊的臣子對視起來,眼內滿是震驚。震驚於這一份幾乎可謂是送到新帝心坎上的禮物,也震驚著這外面世界之大。

  沒有人敢懷疑這一份禮物的真實性,至少現在一眼看過去,入眼所能確定的地,都是沒有大疏漏的。

  “恭賀陛下。”忽然有個人開了這麼一個頭。

  群臣下意識跟著喊了起來:“恭賀陛下。”

  蕭子鴻微微頷首:“朕與舒氏在江南相識,可謂是相見恨晚。如今能得這份大禮,實在心中歡喜。一時竟不知道可以賞什麼可以配得上這《萬裡山海》。”

  皇帝都看重這個,群臣更是神情微妙。

  會真拿不出什麼賞賜麼?

  國庫再怎麼窮,皇帝的私庫再怎麼沒錢,先皇遺留的物件中還是有禮可以用來回贈的,再不濟名譽上也能誇兩句。對於普通百姓而言,皇帝送什麼,百姓就該謝什麼。

  就在幾個臣子心中微動,思索著要不要上前給皇帝出個點子時,蕭子鴻繼續緩緩開口。

  “朕聽舒氏說,江南一帶倭寇漸多,思來想去不如造船出海,一次解決,還可與海外通商,豐盈國庫。”蕭子鴻如此說著。

  這話一出口,臣子們心思多活了起來。

  是啊,海外國家那麼多,可以賺錢的營生,那自然就多了去了。

  “可朕一想,都出海通商,那百姓誰來種田?”蕭子鴻說到這裡,將臣子們活躍的心火頓時澆滅了。

  他向前一步:“朕決定贈舒氏海商引,海稅十取三,入國庫。天下獨一無二,在倭寇滅前,不得有第二張海商引。”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大利益!

  當場有人敏銳覺得哪裡不對,可一時間竟是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

  總不能開口說這麼大利益給一個百姓著實不妥?大過年的,他們惹惱了帝王,也著實不好。

  蕭子鴻這嘉賞即便說得再怎麼倉促,朝中上下還是有人知道舒淺的,比如項文瑾,再比如有所耳聞的姚家人。

  姚家是世家,項文瑾是新帝的先生,兩人其實都算是擦邊入了這宴席。

  可他們兩個都不在意。

  一位大臣出列:“陛下……”

  項文瑾當即出來插話:“陛下賞得好!不過這稅還可再議,海商謀利幾何尚且不知,要是舒氏利僅一成……”顯得陛下對舒氏的贈禮還不夠上心。

  頓時有幾個官員覺得這個說法極好,利肯定不會只有一成,但項文瑾這般說又不會讓新帝沒面子,又讓這事擁有了足夠眾人商量的餘地。

  蕭子鴻勾了唇:“先生說的是。海商引先給了,稅再議。”

  “陛下英明。”項文瑾如是說。

  當下在場的臣子還來不及反應,就下意識喊起了“陛下英明”。

  於是,海商引此事敲定。

  女眷殿中,傳話人高喊:“陛下甚喜,贈舒氏海商引,天下獨此一份——”

  太后聽了這話,朝著舒淺道喜:“恭喜舒娘了。”

  舒淺微楞,隨後取了桌上的酒,對著太后舉杯,彎了眼:“舒娘在此謝過。”

  一副江湖百姓的樣子。

  一飲而盡。

  女眷們暫時並不知道外頭具體發生了什麼,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就等著宴席散了之後去問一聲。

  太后和皇帝互相送的禮物,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這宴席到了點,宮中煙花放起。

  舒淺跟著太后出門,遙望天上。

  一個個巨大的煙花亮了人的臉,也亮了人的心。

  群臣宴請結束,家宴也沒有再繼續。

  守歲還是要守歲的,不過後宮裡女子都是先皇的嬪妃,總不會跟著皇帝守歲。

  太后累了,眾人也就散了。

  乾清宮裡,舒淺退的比皇帝晚不少。

  她慢吞吞在李公公的帶領下走在乾清宮中,走到了蕭子鴻的面前。

  蕭子鴻頭上的東西全卸了,帶著點慵懶靠在椅子上,朝著舒淺微微淺笑。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36 PM

第63章

  蕭子鴻倚靠在椅子上的模樣極為好看。

  尤其是周邊全是燭火,他又是酒後微醺的樣子。

  同樣是不喜歡身上太多累贅,蕭子鴻頭上什麼都沒戴,長發簡單束在後頭,就那麼望著舒淺。燭火映在眼內的,晃晃蕩蕩,帶著光亮。

  舒淺心頭的歡喜,就如這燭火一樣,晃晃蕩蕩,難以遮掩。

  只要蕭子鴻樂意,他能夠讓這天下任何一位女子愛上他,為他徹底瘋了。

  憑他那張臉,憑他那帝王的位置,憑他在背後一點點為人謀劃為己謀劃的小心思。

  舒淺緩緩走進,緩緩開口:“陛下,這份回禮不該的。”

  她可以送萬裡山海給他。

  他不該回她海商引的。

  只要人有心,崇明教自然會被翻到明面上來,這天下不應該有超出朝廷的民間勢力。

  李公公聽到這兒,見了帝王的眼神,立刻低著頭無聲帶著周邊的人退下了。

  蕭子鴻等人都下去了,才溫吞開口:“那朕該回你什麼?”

  這萬裡山海,朕想與你共享。

  這寶殿之位,朕想與你共坐。

  若是舒淺想要,他或許還會猶豫。可舒淺越是不想要,還不停給他塞錢,讓他越是想給她點東西。

  他這一生什麼不曾得到過呢?

  唯有面前的女子。

  他這一生可曾有過惋惜呢?

  唯有面前的女子。

  他這一生可曾有所慶幸呢?

  還是唯有,面前的女子。

  “朕……”蕭子鴻摸上了自己的臉,深深看向舒淺,“將朕自己給你如何?”

  舒淺心跳響得好似已充斥到了腦內,一時間感受到了一種眩暈。

  他太好看了。

  而他在這除夕夜裡,守歲時分,對她沒有留半點的後退餘地,還將自己的優勢發展到了最大。

  蕭子鴻從來都懂得利用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只要他能達到目的。

  而現在的舒淺並不知道,她自己現在一樣好看得緊。

  她一身氣勢,全然不會被身上奢華的衣服與配飾所壓下,反而相映相成。若說粗麻布衣時,她看起來是秀美的,那如今的她便是在貴氣中一樣帶著秀美,秀美中又點綴著精致。

  一樣喝了酒,一樣粉了臉,一樣亮了眼。

  舒淺還未來得及將自己唇印到蕭子鴻臉上,就被蕭子鴻的手勾住了腰身。

  她陪著他坐到了椅子上。

  貼在一起總有點點暖意,暖了心,亂了意。

  舒淺連這點時候,腦子裡還想著要如何處理崇明教的事,最不濟只能多年之後,崇明教就此解散,或者被朝廷收歸。

  而蕭子鴻一樣腦中也想著事情的,他想的是:“等百姓耕田足夠,我再開放海商局,專門發海商引。朝廷人手不夠,就由崇明教管理。約莫十來年罷。”

  這算是另類收編了。

  舒淺明白了蕭子鴻的意思。

  她接下去要做的事,是要重新將崇明教上下理一遍,過去有的事能做,今後那些事就再也不能做了。

  舒淺雙手遲疑,卻還是勾住了蕭子鴻的脖子,一點點從下顎吻了過去,吻到唇。

  兩人同時想著:好像這會兒再想這些個事,不太合時宜。

  蕭子鴻用力收緊了手,將舒淺抱入懷裡,和她輕吻著,試探著,再慢慢退去了飾品,退去了衣料。

  如夢如幻。

  良宵苦短。

  等第二日蕭子鴻醒來第一個反應是:還好今日晚上沒事。

  第二個反應是:李公公快來叫他起身出門去祖廟祭吿。

  第三個反應是:他終於成功和舒淺睡了,做了一回名正言順的壓寨相公。

  都是昨夜燭光太美。

  蕭子鴻註視著面前團成一團縮在自己懷裡的少女,一時間竟是有點歡喜。

  勾了勾唇,抑制不了唇角的笑。

  他抽出了身子,就見舒淺迷糊中將自己整個縮在被子裡,光潔的皮膚半點不肯裸露出來。想要強行板著臉的帝王看著這一幕,又是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才知喜歡能溢出的滋味。

  起身,胡亂套上了衣物,他尋了李公公到別間沐浴換了衣服。

  “別驚擾了她,禦膳房裡給她熱點粥補補身子。”蕭子鴻這般吩咐。

  李公公自是懂的,趕緊應下:“是。”

  隨後蕭子鴻便出了門。

  按照規矩,先祭祖,再舉行大朝會,隨後接受群臣新年朝拜,收了外地官員的禮,再收後宮人的朝拜,其後回書房開筆。

  宮中太監和宮女們這會兒也忙忙碌碌的。

  昨夜晚間他們就要在各個宮殿裡灑花瓣水,今日還要在各個宮殿裡頭點香,在門前丟紙炮。

  等舒淺徹底醒來時,算是被外頭的紙炮聲折騰醒的。

  她蜷縮在被褥中,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卷了卷自己腳趾,忍不住嚶笑出聲。

  身上總是有點不舒服的,可回想昨晚,又覺得渾身上下哪裡都舒服極了。食髓知味,竟是不止想在京城只留五日。

  手掌上還有抱著蕭子鴻的感觸。

  他武藝高強,常年運動後身上結實的肌肉實在得她喜歡。

  一生可期。

  舒淺要不是扛不住餓,估摸著還想在床上好好回味一陣。

  宮裡頭伺候的人,一個個都心裡門清。

  在聽到裡面有了動靜,自然有宮女進門,伺候起了舒淺的沐浴與穿衣打扮,等到舒淺再次出門,又是人模人樣了。

  她用完了早膳,在知道蕭子鴻如今還在殿內接受拜禮,覺得這帝王真是不好當。

  老百姓過年都使勁折騰拜年又玩鬧的,他還要按照流程一個個先把規矩都做好了。

  等舒淺去了書房,還發現她送的那份禮,被專門放在了原先擺放小假山的地方。

  由於沙盤著實太大,周邊還被清出了一圈,這才沒顯得太過擁擠。

  跟隨的宮女和舒淺說著:“陛下說了,這《萬裡山海》就是要放在顯眼點的地方看著才好,擱在屋裡頭,誰都看不見,那可沒了意思。”

  舒淺點頭。

  她做沙盤時是用了不少膠固定的,上頭撒的石青石綠以及各種玉石碎粉,基本是從教中帶過來的,量幾乎用了個精光。

  做沙盤時,更是趴在地上對照著自己的地圖,一點點完善的。

  好在當年為了考試合格,她將地圖幾近倒背如流,在發現記憶中大體的情況能和地圖對上,她自然而然就大體參照了記憶中那地圖的模樣。

  外面的山脈河流都構造得簡單點,唯有金圈內確鑿的地形,她花了大工夫做出了山巒起伏的模樣。

  對於她而言,面前這個地圖沙盤,其實藝術價值更高於別的。

  只能等她今後出海,再慢慢完善修復面前的這個沙盤。

  她還想著等回頭尋了海外的玻璃工匠,能夠給這個沙盤在做個玻璃架子,這樣平日裡還不會落灰。

  至今為止,她都還不曾看到有做玻璃的場子。

  門被推開了。

  舒淺回頭看,意外發現是蕭子鴻回來了。

  她詫異:“外面事情都了了?”

  蕭子鴻面上還是熟悉的淺笑:“是。接下去幾日不用上朝。”也不用怎麼處理政事,正是給天下人回家好好陪伴家人的日子。

  舒淺點頭。

  蕭子鴻走到舒淺身邊,手微動,想要將人攬懷裡,卻又覺得不能丟了自己的帝王臉面,輕微轉移了話題:“怎麼起那麼早?昨夜守歲睡得很晚。”

  昨夜那種情況也能叫守歲?

  舒淺神情微妙,最後還是笑出了聲。

  蕭子鴻哪裡會不知道舒淺在笑什麼,跟著加深了笑意。

  宮女們規矩退下,屋裡就剩下兩人。

  蕭子鴻看著沙盤問她:“怎麼會想送我這個?這幾日做得很累吧。”

  他是知道舒淺幾乎是完全沈浸在做這份禮上的,這幾天每日都是七八個時辰花費在裡頭。

  “早前就想自己做一個,做得粗糙,所以做得還算快。以後等得空了,我再做個更好的給你。”舒淺覺得這做得實在倉促。

  蕭子鴻應了:“好。”

  舒淺還給比劃了一下:“聽說海外有玻璃,能夠做個罩子罩住,倒是不怕落了灰上去。以後我為你尋個人來專門做一個。”

  “無礙,等下我讓人打個細框,暫時用江南的絲綢罩住。”蕭子鴻轉瞬就想出了方法。

  江南的絲綢有極為薄的紗,罩住能看到裡頭。

  舒淺覺得這法子也成。

  其實蕭子鴻還有別的想法,比如將蚌殼打磨成薄片,給這當蓋子蓋上。海船上也能用這法子,就是著實造價昂貴了些。

  說著蓋子的事,兩人都沒有在意蕭子鴻這會兒將自稱從“朕”又變動成了“我”。

  “你什麼時候打算回崇明?”蕭子鴻提起了這事。

  原本今日就該回的舒淺,對上蕭子鴻的眼:“明日午後。回去年節已過完,也該是將諸事都處理了。”

  蕭子鴻微微頷首:“我讓人把海商引給你拿來。崇明有梁又鋒在,總歸方便很多。”

  舒淺應聲。

  就是不舍。

  舒淺靠近蕭子鴻,踮起腳碰了碰唇,唇邊帶著一聲嘆息:“不舍得。”

  本是不知道有人伴著會是如此滋味,便從未有所掛念。

  如今嘗了滋味,又怎麼能夠不掛念。

  蕭子鴻一樣不舍得。

  舒淺今後還要出海,他身為帝王可以上崇明山,卻註定不可隨意出海。

  他將舒淺拉進自己懷裡:“朝中未定,恐怕要你再等等了。”

  等他將某個孩子培養出來,這朝中上下無人可再駁他的話,這天下漸漸太平安穩,他們兩個就能有時間日日夜夜伴在一塊兒了。

  兩人都是明白人。

  明白心中那點喜歡已悄悄站在了制高點,可又不得不壓下去,放在這天下百姓之後。

  在知道對方也是這般人後,更是心暖。

  “不急。”舒淺回他。

  他們還有一生的時間。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41 PM

第64章

  成功“無媒茍合”之後,蕭子鴻倒是不急著將皇后寶冊給舒淺了。

  這朝廷群臣都知道了人,一眾命婦都見過了人,舒淺還能跑哪裡去?

  不過一個寶冊而已。

  雖然是覺得自己還有點虧的。

  蕭子鴻將這事放在心底裡暗中琢磨。

  在給心儀之人下套和自己捆綁這一點上,兩人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又一次天作之合了。

  於是舒淺在皇宮裡過了極為奢靡的一天,白日裡在宮裡頭拜年吃年節特有的小食,晚上又是和蕭子鴻一道品嘗了一把人生極愉夜宵,還努力試圖想要吃出新花樣。

  等臨走之日,即便是舒淺這常年跑來跑去鍛煉著的,都覺得自己腰有點酸,腿有點軟。

  馬車還是原來送她們來京城的馬車,裡面鋪了不少柔軟的毯子被褥一類。

  蕭子鴻送舒淺上馬車時沒有半點帝王架子,將人親自扶上了馬車。

  舒淺鉆進馬車後,有些不舍:“我得空給你寫信。”

  “妥。”蕭子鴻這般應聲。

  旁邊的李公公心裡頭想著,這隨便什麼信都能進皇宮裡來了,這哪裡妥了?要是如同那些個本子一樣送上來,又是會被層層閱過後才到帝王手裡……

  舒淺下一句話便讓李公公安了心:“連著你的東西一道送來,讓人好好查過後再送你手上。等我回去處理好教中的事情,送你一份大禮。”

  她暗指的是師家那事。

  蕭子鴻“嗯”了一聲。

  兩人再說了兩句,舒淺便要離開了。

  馬車的簾子落下,蕭子鴻站在原地,看著馬車漸漸遠走。

  忽然簾子又撩了起來,從裡頭探出個腦袋,還和他笑著揮了揮手。

  蕭子鴻唇角笑意泛起,朝著人微微頷首。

  ……

  崇明教。

  崇明山上崇明教中,幾乎每個屋子前頭都掛了紅色的對聯,綴了紅色的燈籠,有的講究一點還貼了門神。

  地面上鋪滿了新的磚塊,磚塊上落著特意沒有去打掃的紙炮。

  房屋又有幾家修繕得更加好看了些,甚至還有幾戶往上頭建了建,蓋成了兩層的屋子。

  竹林那兒的水坑被填了一些土,在下面一樣種了點竹子進去,爭取著等過段時間,再多長一點大竹子。

  舒淺趕回教中時,教中上上下下還沈浸在剛過完年的喜慶裡,見著了她後一個個跟著來問候。

  喬曼見了人,看著連帶著跟去的四個教徒都吃得臉上圓了一圈,自然知道舒淺在京城裡過得挺好。她跟在舒淺身後,見著人來拜見,就幫舒淺發賞錢。

  按照姚旭的意思,教中這些日子以來,眾教徒都不容易,時常活忙到很晚還想著能多做點再多做點。這些心思質樸的人,多拿點錢沒關係。

  為了給舒淺建立威信,他就將教中過年多發一筆錢的事情,交到了舒淺頭上,當成賞錢給每個拜年的都發下去。

  錢賺來就是花的,舒淺自己從來不貪多,否則也不會眼睛都不眨就給蕭子鴻送去一半。

  對於舒淺而言,讓這些教徒給教中所有人努力改善生活,幾乎一天一個樣的改變,能夠讓她更為欣慰。教徒們過得好,她也過得好,他們是共通的。

  師華在過年一樣來了崇明山上,算是見過了不少人。

  她和畢山還挺有共同話題的。

  如今的她比原先看著更精神了點,乾凈利落,像是被打磨後的寶劍,鋥亮且鋒利。面上情緒是淺淡的,那大家閨秀的軟弱以及良善,都好似在這些日子裡漸漸被收入了內心。

  師華來給舒淺拜年後,喬曼和舒淺說了不少關於師華的事:“年前有過一批倭寇正好上岸,師華才從吉武關過來,巧著正好碰到了,就和畢山一道打了過去。”

  舒淺點了點頭。

  “說起來師娘子帶回來的那幾個女子,被分配下去後都做得不錯,原先是還有點嬌氣,不過周邊人都幹,她們也就跟著幹,有幾個還能殺倭寇了。回頭賺了銀錢可高興了。”喬曼想了想,“現在就連師娘子也習慣了沒人伺候的日子了。”

  師華要是想要人伺候著,憑著她能拿出的錢,她過往的幾個婢女當然是樂意的。

  但師華就是不要了,寧願她的婢女自己去做別的營生。

  畢竟就她看來,飯教中統一會做,衣服教中都安排了同一個時間結伴去洗,平時又不需要太做打扮,也沒有整日需要交流感情的大家閨秀,用了婢女顯得自己不一般,還平白和別人生分。

  舒淺覺得有點意外,可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教中攏總就那麼些人,陸陸續續都結伴來的,一天過去,喬曼手上的錢就發得差不多了。

  她在自己的本子上點了點取過賞的那些教徒名字,確定了大部分人都來過了,再晚不會來人,暫且收拾了收拾,然後帶著一臉小嬌羞告訴舒淺:“畢,畢山過年時找了媒婆,和我求親了。”

  舒淺聽了精神一提:“求親了?”

  喬曼應了聲,臉上微微泛紅:“我想著一切從簡就好,等大喪過後兩個月,就,就……”

  就成親。

  舒淺真的挺高興的。

  自她醒過來就看到了這兩人互有情誼,剛開始還略有點覺得自己能自身發光發亮的感覺,到後來就成了希望這兩人能趕緊麻溜在一起的心態。

  喬曼過去過得不容易,更別說她特別喜歡孩子。

  每回她看著孩子那眼神,都能惹得旁人不自覺心軟。

  畢山是五大三粗,平日裡就喜歡舞刀弄槍,可在教中所有人心裡頭都知道,這人遇到大事靠譜得很。

  舒淺拉起喬曼的手,笑瞇眼:“成,我會記得送你們一份禮。”

  那媒婆膽子也是大的,這天下大喪還沒徹底過呢,提早就開始給人做起了媒。

  好在也沒人計較那麼多。

  舒淺掐指一算,距離百日也快差不多了,該籌備的也確實可以籌備起來。做套好一點的喜服,找專門的師傅打一套首飾,可要花的時間的不少。

  喬曼和舒淺再說了兩句,最後還是扛不住臉皮薄,燒紅了臉逃回了自己屋子裡去。

  等喬曼離開,舒淺看看外頭天色都幾乎暗下了,猶豫一下,還是決定親自找一趟師華。

  師華來給她拜年時,她這邊人有些多,話也沒多說。

  如今這會兒她得了空,走一趟正好。

  師華屋子裡的燭火還亮著。

  她將自己的衣服整理了妥當,低頭取了針線正在給自己弄衣服。

  女工是大家閨秀必須要會的一項,平日裡可以不做,但會一定要會。她平日裡練武容易弄破衣服,過往穿壞穿舊就扔,現在沒這麼多衣服了,自己扯開的地方便不得不親手去補兩針。

  教中女眷現下也統一了穿著,這衣服她很是喜歡,不管是打架還是勞作都方便,看著也好看。

  “叩叩——”

  舒淺敲了敲門。

  師華擡起頭,帶著疑惑:“誰?”

  舒淺在門外回了聲:“我,舒淺。”

  師華忙將自己手上的衣服放到桌上,匆匆來給舒淺開門。

  她沒想到舒淺這個點會過來,有點局促:“進。要來杯茶水麼?教中的茶葉還挺好喝。”

  舒淺朝著人笑笑:“好啊。”

  師華忙給舒淺倒杯水。

  她習慣給自己溫著一點水,這會兒正好能給舒淺倒一杯。

  舒淺進了屋,落了座,拿過杯子不忙著喝,看見了桌上的衣服:“這衣服怎麼了?”

  “線被我扯壞了。”師華解釋,“今天給人示意一個刀法,不小心崩到了。”

  舒淺點頭。

  點完頭,舒淺慢悠悠開口:“師華的兩位兄長,占據了津興坡。靠著錢財招兵買馬,收攏了一些當地勢力。本想趁著先皇沈迷仙丹而造反,可惜錯過了時候。”

  新皇登基,一切看著都朝好的方向前進著。

  打著原先推翻先皇從而造反旗子的人,本就名不正言不順的,到現在碰到新帝登基,更是名不正言不順。

  新帝等空閑時抽出手來對付他們,那是一打一個準。

  對於師華兩位兄長而言,如今已到了不成功也不成仁的尷尬局面。動不動手都輸。

  就地解散還沒臉呢。

  “教中打了幾波倭寇,到底還達不到練兵的情況。謀略是更沒什麼謀略。”別人上岸他們就打,硬碰硬的幹掉對方,崇明教天時地利人和占了個遍,根本不需要謀略。

  師華看向舒淺:“教主想用我兩位兄長練兵。”

  她頓了頓:“師家的錢財也很是豐富。”

  舒淺看向師華,朝著人笑笑:“你怎麼看你兩位兄長?”

  師華對舒淺問的這個問題,想過千百遍。她甚至最開始想的是,自己招兵買馬後向兩位兄長證明自己,然後和他們匯合成一股更為強大的勢力。

  如果沒遇到姚旭,沒遇到崇明教,她的那個想法或許會成真。

  師華沒有看舒淺,坐在那兒盯著桌子看:“我兩位兄長,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在她小時候極為護著她,以至於她從未想過生死攸關大難臨頭,兩位兄長就棄了她。

  “他們變了,我也變了。”師華緩緩擡頭,看著舒淺,“我願帶教徒一道去攻打。只希望教主能將我兩位兄長留給我。”

  舒淺喝了口茶:“我還不夠信你。”

  她能夠讓人留在崇明教,不代表連打仗都能足夠信她,尤其是打的還是師家。

  師華面上很是堅定:“師家的所有錢財,我都可以不要,全部算入教中。只有我兩位兄長,我一定要。”

  “要來做什麼呢?”舒淺問她。

  師華抿了抿唇,帶著一絲狠意決絕:“殺。”

  要不是她帶走了那些女子,那些都能一刀一個倭寇,不比男兒差的幾個女眷,恐怕留在師府的最後結果,都是被淩丨辱至死。

  包括無法以一當百的她。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42 PM

第65章

  舒淺和師華晚上並沒有說很久的話。

  都是聰明人,談話只要點到即止。

  曾經舒淺略有擔心,總覺得師華的性子本質上良善了點,一個不察便會深受影響。師家的這事,舒淺也想了一段時間。

  不過不管怎麼想,結果倒是不曾有所改變。

  該打的還是要打。

  舒淺折回自己屋子收拾睡了一覺後,第二日便尋了姚旭商量。

  盯著師家的遠不止舒淺一人,要不是師家還真在前些日子招攬了一點人手,恐怕早就被有心人想法子吞下了。

  姚旭在舒淺那兒攤著地圖和她商量:“津興坡適合屯兵。這裡一塊兒……”

  他在津興坡的北邊放了一粒豆子:“放糧草最合適。”

  姚旭又在南邊入坡口放了一粒豆子:“這裡,開口寬闊,適合大批人一次進出。若是朝廷想要正面對敵,必然會選擇這個入口。因此這個口子,也是師家防守最為堅固的地方。”

  設立觀望臺,在寬闊地帶直接藏各種埋伏。

  心思大,自詡有極多將士的朝廷要是選擇前頭直接沖進津興坡,必然會損失大量的人馬。

  “東西兩面,一面是河流,一面是矮山。河流淌水不便過,矮山上頭放哨,能看到更遠的地方,但凡有大隊人馬過來,立刻就暴露在了師家面前。”姚旭這般說。

  至於放糧草的北面,路況極為復雜,不適合大隊人馬進入,又方便人守衛。

  說這塊地方好呢,也著實是挺好的。

  可說這塊地不好呢,也處處是不妥。

  這兒確實是比吉武關更適合師家招兵買馬,可也比吉武關更好攻破一些。前後堵住,基本上就只能渡河。河邊留幾排弓箭手,這群人就被守死了。

  不過這種攻占方式是以強勝弱,朝廷和崇明教現在能拿出的人手,都不會采取這種方式去攻打。

  崇明教人少,朝廷太忙,暫都抽不出手。

  姚旭點了點河流:“這裡是可以用的一個點,不過下丨藥之類,我不建議。”

  下丨藥毒性弱的會稀釋在河流中,毒性強的會影響到周邊的土地和下遊的百姓。

  舒淺點頭。

  “糧草值錢,要是將這群人困在這裡面,這點糧草更值錢。”千金在手難買糧,師家兩個男子從未打過仗,知道糧草重要,卻沒想過一隊人馬能長久駐守,裡面要關註的瑣碎事千千萬。

  姚旭問舒淺:“你能多久不吃肉?”

  舒淺眨眨眼:“無肉不歡。”

  只要有機會,她都是想吃的。剛在崇明教那段時間,她幾乎是天天吃五谷雜糧和各種蛋類,少有能吃到肉的。

  姚旭又說了另一點:“津興坡也能種田,但從師華那兒透出的消息,她兩位兄長一向認為將士就是用來行軍打仗的,打仗的時候還要種田,這仗是打不贏的。等得勝之後再讓行軍的一部分將士去種田,這才最好。”

  舒淺明白過來姚旭的意思:“這群人沒人種田。他們要花大量的人在值守上,還要繼續招兵買馬,還要練兵。吃的是普通的糧草,為了能夠吃久一點,少有葷油。”

  姚旭點頭:“練一月氣勢尚佳,練兩月不出戰尚有顧慮,練三月不出戰就開始懷疑師家。有誌向的人會暗中另尋別路,無誌向的便是混吃等死。吃普通的糧食又少有肉食,還僅僅訓練巡邏,時間久了氣勢就沒了,隨意應付了事。”

  師家招兵買馬的人,不足為慮。

  姚旭很是認真分析著如何對敵:“第一步,我認為是送點消息進去,對新皇誇贊異常,最好再弄點百姓最愛嘴碎的消息。”

  舒淺笑了:“皇權天授,他是註定的千古一帝。”

  姚旭頓了頓,微妙看了眼舒淺。

  舒淺半點不虛,笑得極為誠懇:“我們崇明教都有皇家給的海商引了,當然要多為新皇說話。”

  說起這個海商引,姚旭便覺得天下荒謬始於面前的女子。

  看不來,看不來。

  姚旭不想多做評價,而是擡手說了第二步:“第二,安排輪值,在糧草那個小口上殺敵,一旦有人出來,殺了。師家不可能不看重糧草,肯定會下一回派多點人搜尋查看。”

  舒淺點頭。

  “然後我們的人就跑。若是能稍帶偷掉一點糧食就更好。不能多。”姚旭強調,“剛開始會讓他們激動起來,覺得終於有事可做,可一來二去糧食沒怎麼大少,人卻少了,他們怒火到了頂峰,對我們,也對師家。”

  當上面的人無法控制下面的人,分崩離析不過轉瞬。

  心思活躍的必然會想著臨走前能不能好好賺上一票。

  “他們內鬥一場後,機會就落入了我們手裡,但凡異動過大,就是我們沖進去的時候。”姚旭這會兒笑得有些狡詐,“他們會在津興坡前頭設埋伏,我們也設。就在更外圈一點的地方。河流那兒留兩排弓箭手,一個不留。”

  舒淺好奇問了聲:“我們哪裡來兩排弓箭手?弓箭我離開時,整個教內都沒幾把吧。”

  姚旭頓了頓,語氣比剛才聽到舒淺誇人更微妙:“師華說水師既然是在船上攻擊敵人,那最好的攻擊方式就是射箭,尤其是火箭。全員不論男女皆練最好。”

  木頭比起怕水,更怕火。

  水師訓練時,舒淺和畢山有想到這一點,不過對於要到海上謀生的教徒們而言,水性好更重要。

  於是……

  舒淺敏銳順著姚旭的話問下去:“女子也練箭?”

  姚旭應聲:“是,幾個女子力道不強,可準頭卻比男子都好。上了海誰也指不上護著誰,所有人都練最好。師華過去學過,就讓她教女子。”

  練箭除了將士弓箭手之外,只有世家子弟等會玩的才會練,不少世家還會結伴騎馬狩獵,純為了彰顯自己的能力,以及有趣。

  舒淺思索片刻沒反對。

  她還覺得她自己也可以試著學一學。

  姚旭對拿下津興坡是很有把握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和教中人的配合,萬一出了點差錯,人在戰場上都要靠著自己本能來想出法子逃脫。當然,有的人甚至臨到戰場,會有更好的禦敵方式。

  兩人再就細節方面好好討論了一番,舒淺想事情極為細致,對於每一種自己可以想到的可能性,都完善了一下解決方式。

  計劃趕不上變化,那只說明計劃不夠足夠完善,沒考慮過有變化這種可行性。

  ……

  津興坡。

  師公仲面上不愉,帶著點惱火看向自己的兄長師公伯:“大哥,我們在這裡守下去,遲早都會惹上朝廷。如今不趁著朝廷不關註,趕緊拿下一點天下,回頭我們只有等死的份!這和在師家有什麼差別?”

  師公伯皺起眉頭:“你明知道道義上不妥。”

  師公仲用力拍了一把桌子,氣得頭髮都要豎起:“有什麼不妥,子弒父都成了,這天下本就是誰拿到了誰就是勝者,這種關頭講什麼道義?”

  師公伯不言。

  “講道義,呵。你丟下自己親妹的時候,怎麼不講道義了呢?”師公仲冷笑起來。

  師公伯的火氣也上來了,呵斥起自己的弟弟:“你說得這是什麼話?師華跟在我們這邊成什麼樣子?你看軍中有女子麼?”

  師公仲聽他放狗屁。

  道義,道義。

  行軍打仗都講道義,那還打什麼仗?

  這對兄弟吵架,一群被招攬的人也不好插話。

  而師家還有幾位長輩,此刻心裡頭一樣分成了幾派。

  一派覺得師家嫡長子說得對,一派覺得師家的嫡次子說得對,還有一派覺得這麼吵怕是這兩人都不能成事。

  角落裡兩個年前才被招攬來的人正在低聲嘀咕著。

  “哎,你說咱們來這兒多久了,整天就聽吵這個吵那個的,連第一個打哪兒都沒決定呢。”

  “還打呢?這師家本來就是得罪了先皇逃出來的,本來反先皇還有點名頭可用,現在,難咯。”

  “不打你在這兒幹嘛?”

  “吃飯啊,不種田就能吃飯,你吃不吃?”

  “……吃。”

  “對嘛,和日子過不去幹什麼?等吃得差不多嘞,再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尋個賺點錢,這不就一輩子過了。”

  能活到四五十就不錯了,還想怎麼著呢?

  上頭吵架,下頭嘀咕,這個氛圍根本不像是在商討。

  “報————”

  有人沖了進來,將手中的物件放在了地上,低頭跪下:“小的有事稟告。”

  師公伯和師公仲暫時停下了爭執。

  師公伯看向那人:“什麼事非要這會兒來稟告,沒見著我們這兒人都在忙麼?”

  那跪著的人稍有不安,可還是低著頭開口:“可,可河裡的魚出了點問題?”

  魚出了問題?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那跪拜的人身上。

  那人吞咽了一下口水:“平日裡這河裡有不少魚,大夥兒見著糧食裡沒什麼油水,就抓兩條烤著吃。可今天河裡頭抓出來幾條魚,肚子裡都被塞了布條。”

  肚子裡塞布條?

  師公仲到底還是讀過不少兵書的,對這種計謀一眼看透,冷呵:“是不是上頭還寫了字?”

  那人頓了頓,還是攤開了自己包裹著拿來的魚,以及魚中的布條。

  布條浸染了水,已是全部血紅了。

  “沒有字,只是全部都是紅色的。”他小心翼翼稟告著,“有一條上,還有一朵小繡花。”

  那可比有字還讓人覺得驚悚。

  紅色,是想要警告他們逆反了新帝,還是想要警告……

  他們透過小繡花,想到了自己扔下的女子們。

  在場不論是誰,臉上都神情驚疑了起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44 PM

第66章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做了虧心事,人能嚇死人。

  舒淺將原本誇新帝的計劃,因為“添加了紅字就會化開”以及“二當家死摳不想用好墨”,毫不猶豫改動成了染紅布加小繡花。

  凡是擅長繡花的人,做自己的東西時都喜歡綴一點小標記,師華就將自己的標記給標了上去,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就做好了不少塊。

  在姚旭堅定拒絕下,由卷起袖子搓著手的畢山親自塞進魚嘴裡,一條一個準。

  再將這批魚放歸上遊。

  區區一塊白布總歸是吃不死人的。

  事實上,對於百姓而言,兩種方式都讓人極為不安,而對於頭腦還靈活且看過不少書的人而言,白布寫字這種方式幾乎歷朝歷代都有,後者繡花紅布比前者恐怖多了。

  本來姚旭壯誌酬籌的戰場謀略,忽然就變成了制造一個更加恐怖氣氛的詭異謀略,並在這個道路上越跑越偏。

  前去北邊小路引人走隨後殺人的一小隊,是由畢山親自去的,每殺一個人,就留下一塊手絹。

  手絹全是師華那群女眷們提供的。

  糧食倒是沒能拿到,因為守備的人比原先想的要多一些,若是他們自己受傷,那就得不償失了。

  姚旭在南邊隔開了一些距離,拉著人挖坑設埋伏。

  又是一個個不深土坑用草遮掩,用來絆倒馬匹,又是專門采摘來了含有刺的植株枝條和鐵釘,鋪了三十尺的路。

  等越過了這些小埋伏,接下來會空一段安全的距離,讓人小心翼翼又一步步放松下來,直到再隔開六十尺,讓人有種“終於來了”的大埋伏。

  深達兩米的斷層坑,要麼掉下去,要麼停住。

  在這之外,平地和兩邊都是人,手上抓的不是長了倒刺凹槽的弓箭,就是大塊的石頭。

  這些弓箭的倒刺可是專門打造的,殺完了人可都還要回收。

  這裡就是師華和姚旭守著。

  而舒淺就在河邊,帶著兩排人手,朝著河裡射普通無凹槽的箭,射完了要是還有人能過河或者落到下遊去,就讓守著的人一刀一個解決了。

  準備好後,就等津興坡裡的人,受不住跑出來了。

  而津興坡內,與舒淺姚旭設想的差不多。

  師家兩名可以做主的男子,在守糧人越來越少後,心中也不由自主慌亂了起來。

  他們都知道這世上不可能有鬼怪,可他們竟是寧願來的是鬼怪。

  活著的師華來找他們,只可能是報復。

  師華是聰明人,他們的那些借口騙得了自己,騙不了師華。他們兩人心中當初那點想法,根本沒有辦法細細推敲,轉瞬就赤丨裸丨裸暴露在了親身妹妹面前。

  朝廷來尋他們的仇,不過一刀一個腦袋。

  師華來尋仇,那可真是說不好。

  兩人不過將自己代入師華,便覺得若是復仇,那一定要將人往死裡折磨。

  他們招來的人手裡,已經有了別的聲音。

  諸如“這種連家人都能拋棄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將我們賣了”,“說起來他們娘親算是被逼死的,那可是大不孝了”,“對了,他們兩人孝期還未過”。

  不孝,那可是個高帽子,壓在誰頭上都沈重得很。

  師公伯和師公仲想著新帝算是子弒父,可卻忘記了宮中流傳出來的具體情況。

  先皇嗑丹藥嗑瘋了,屠殺宮中女眷,甚至試圖殺了自己親生兒子。

  不得已新帝才出手給先皇了一個痛快,為此還身受重傷,心窩那兒留了個口子。

  當然這是世家中流傳的說法,越到下層,這說法越是被隱蔽模糊,幾乎就成了天賜皇位之類的傳說。

  而真正在宮殿中的人,才是知道當時真相的。

  舒淺這個將人從上看到下,從裡看到外的人,則是最清楚蕭子鴻到底身上哪裡留了個疤痕的。不在心窩口,而是在肩骨那兒。

  如今師公伯和師公仲面對上了種種猜疑,面對著騎虎難下的現狀,吵架頓時升級了起來。

  在金錢、勢力、恐懼下,沒有心的人根本沒有什麼兄友弟恭。

  不過三日,師公伯和師公仲各自帶了人馬就在裡頭打了起來。

  他們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往日派出去的人,有去無回。

  師公伯和師公仲打起來,渾水摸魚的更多。

  能留下來的幾乎都不是什麼好人。

  不是偷偷摸去偷錢財想要先走一步,就是又私下裡拉幫結派,想要一口氣吞下師公伯和師公仲。剛殺了一些自家人的兩兄弟又臨時結伴,和下面的人對上。

  混亂四起,根本不成氣候。

  舒淺隔開河岸不遠,遙望著看到了有人慌慌張張只身渡河而來,當下笑開,下令:“射殺。”

  崇明教教徒們精神一震,擡起了胳膊就朝著河中那人射了過去。

  箭入水傷人並不會太重,但人遊水遇到這種事情,驚慌失措下容易嗆水,撲騰幾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撲騰點什麼。

  一不下心滑向下遊,在下遊守著的幾個教徒,當下給了這人一個痛快。

  有了第一個,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河流這邊還算人少。

  從正面沖出去的人更多。

  津興坡上的人打著打著,就有人朝著南方入口跑去。他們避開了自己人設下的陷阱,有的靠雙腿有的靠馬匹,在確保離開埋伏區後加快了速度。

  先是小土坑。

  那些駿馬一腳踩歪,“籲”叫著倒地,不知道有沒有拐壞了腿。

  落地的人來不及心疼,拽著馬想要走,誰料身後沖出來的一群人,不是搶馬就是給了他一刀。

  混亂中哪裡還分得清誰是哪邊的人。

  戰場上即便兩方穿著不同的戰衣,都還有誤傷的情況。

  小土坑結束後,扛過來的人迎來了新一輪怒吼和尖叫,腳底板原本穿著的草鞋布鞋一個個都作廢,沒法再往前走,又無法輕易坐下,就連往後退也被新一輪擁擠過來的人擋住了。

  人一多,互相拉扯後被這輪殘害的遠超過了想象。

  一直到這段路堵死,才有人驚覺不對,稍帶繞了繞地。

  這人心驚膽戰走了一段,就在慢慢放心的時候,腳下一個不察,尖銳叫喊著掉入坑。說深的話也算不上深到哪裡去,可誰讓還有人就趁著這會兒要人命呢?

  崇明教的教徒們露出嗜血的笑容,射箭。

  還有人守在邊上,準備用矛的。

  師華的騎射水平居於崇明教所有教徒的頂峰。

  武藝她尚且不如畢山,但騎射可以。

  一箭貫穿一個腦袋,臉上一片冷意,從未有過失手。

  而此刻的姚旭已是臉色慘白,背對著後面的修羅場,心中默背著他這些時日看的書。背完一篇背兩篇,將那些廝殺聲棄之耳後。

  等到哭嚎聲不止,幾乎沒幾個能動的了,師華才夾著馬繞到姚旭正面。

  她身上像是自帶來了一陣的寒風:“控制住了,接下去要全部殺掉麼?”

  姚旭想要說話,可剛張開嘴,口鼻間全是血腥和汙穢的味道。

  他變了臉色想要強忍,沒忍住,當著師華的面側身吐了個乾凈。

  師華神情卻是柔和了一點,歇下了自己馬上系著的水袋,遞給姚旭。

  姚旭將胃裡吐了個徹底,隔開一段距離將水袋的水倒入自己嘴裡,漱口,吐出。

  吐完後又將最後點水倒在了自己臉上。

  冬日還未過去,水很冷。

  姚旭卻覺得整個人清爽了一點,把水袋還給師華,帶著點郁郁轉身看向他們守著的路。

  路上比他想象中更加慘烈。

  這是他註定要習慣的場景。面前僅僅是一個師家惹出來的一群無業人士,江南還有無數這般的人。做著皇帝夢,吃著百姓糧,做著反叛事。

  於國,無用。

  於民,無用。

  他們和崇明教不一樣,不論從出發點,還是在本質上,都全然不一樣。

  姚旭就算日常收人,都絕不會收這種受傷被圍就哭爹喊娘,就地求饒的。

  “捆了帶去就近衙門,路上誰跑就地格殺。”姚旭下了命令。

  就憑造反這一條,這群人全部要送去流放,或者是去做苦力。

  教徒們應聲。

  “先前分了隊,一隊去送人,一隊跟我走。”姚旭向師華示意,“你跟上,你兩個兄長應該還在最裡頭。”

  師華頓了頓,隨後緊緊跟上。

  從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擦身而過,姚旭臉上臉色依然不好看,卻是比原先好上了不少。不過皺起的眉頭,一刻都不曾舒展開。

  他帶著師華和教徒們避開了所有的埋伏,走進了師家大本營。

  哨兵早就不看守了。

  大本營內,師家兩個兄弟已再度對峙了起來。

  當師華走進來時候,就看到他們齊刷刷轉過來的視線,以及的下一刻臉色大變。兩個人同時朝著她喊出了:“妹妹。”

  師華面上沒有情緒,她在想妹妹這個稱呼聽起來,還真挺可笑的。

  地上被捆著的滿臉血痕的一個人聽到這一聲,發出了一陣詭異的大笑:“哈哈哈哈,妹妹,哈哈哈哈哈……你們的妹妹竟然打了過來。”

  他不住笑著,笑到被自己口中的血嗆到,倒在地上一抽一抽還在笑:“咳,咳咳,呵呵呵呵——”

  師公伯板著臉:“妹妹,你這是要做什麼?”

  師公仲卻是說了聲:“妹妹,你既然能打仗,這回不如來幫你二哥打天下。等勝了,你就是當朝的長公主。”

  師華一直在射箭,身上自然沒染上一點血。

  可這不代表著她心裡頭沒淌血。

  “這天下已經定了。師家也已經沒了。”師華看著自己的兩個哥哥,“在爹死了,娘上吊後,徹底就沒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45 PM

第67章

  這世上永遠不可能有一個名叫師華的長公主。

  就連那名叫的師華的大家閨秀,也沒了。

  師華沒有哭,可她的話說出口後,身後有教徒忍不住替她紅了眼。

  姚旭忽然很想扇扇子,可惜天氣太冷,他沒給帶出來,只能望望天,看看地。

  師公伯拿出自己身為長子的威嚴:“爹娘都不該死,你該和我們一道重新建起一個新的師家!可你……”

  他話還沒說完,師華已經拔出了自己的刀。

  今日她的刀還不曾見血,出發前還特意打磨得光亮。

  師公伯的話如被她掐住了脖子,沒能說出來。他面帶驚恐往後退了兩步,無措看向旁邊的二弟師公仲。

  師公仲知道一場惡戰免不了,冷下臉來:“你區區女子,絕打不過我。”

  師華知道師公仲自小學武,與她不一樣。

  可她現在也不再是當初只將武藝當愛好學一點的人了。在崇明教中,她每一日都有好好跟著教徒們演練,從吉武關一直到崇明山。

  師公仲抽出了自己的劍,吼叫著沖向了師華。

  師華連躲閃都不曾有,拿刀抵住劍,借著力道側身,將刀滑向師公仲。

  師公仲反應極快,當即將身子剎住,轉了個身,拉開和師華的距離。

  師華比他更為敏捷。

  不過眨眼一瞬,兩人已交手又錯開。

  師公伯眼神一飄,他有些蠢蠢欲動。

  可惜這人整日之乎者也,錯過了動手最好的時候。

  “我來了!”畢山雙眸發亮,騎著馬帶著小隊人馬從北面上來,直接沖入人群,殺了個眾人措手不及。

  才剛對付好自己人,轉眼又要對付外人。

  畢山招式大開大合,還騎著馬。他一刀下去,直接帶走兩三個人,沒死,全殘,一時爬都爬不起來。

  姚旭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的人便蜂擁而上,對著面前那些殘留勢力瘋狂打擊。

  剛剛才經歷過內耗的人,倉促間應戰,早沒了先前的拼搏勁頭。

  師公仲尚且還在打鬥,而師公伯已連連後退,甚至有了逃跑的念頭。這個念頭被他身後人看了,頓時心裡頭都動搖了起來。

  沒一會兒,被沖散的人群匯合不起來,有人便開始朝外跑了。

  姚旭留了人在外頭,自然不怕這群人跑光。

  他只是尋了個安穩位置,臉色臉色慘白看著師華和師公仲打鬥。

  這兩人武藝勉強還能算師出同門。

  不過師公仲到底是沒上過幾回戰場的,而師華跟著畢山倭寇都殺了一回,別提路上還遇到過山匪。

  她越是謹慎靈巧,招招朝著師公仲致命的地方湊,越是讓師公仲眼內愕然,心中膽怯。

  師公仲算是怕師華真能殺他麼?不是。

  他是怕等到另一個武藝高強的,一起跟著師華對上他。那他是毫無生路可言。

  打鬥過程中,最忌諱便是心中膽怯,一旦膽怯,下手便軟了起來,攻勢就緩了起來,最後落於狼狽的防守,一點都攻不出去。

  師公仲感受著周圍自己人一個個被廢在地,一邊心中暗罵廢物,一邊大吼著沖向師華。

  亂了章法。

  師華橫刀,低身,俯沖,一字馬從師公仲右下溜過,刀朝上一帶,人一並起身。沒有任何花俏多餘的動作,就這樣斷了師公仲的手。

  沒有了一只手,師公仲已經完了。

  師華拿著刀柄從師公仲身後敲擊,用全身力道楞是將人逼跪下。

  橫刀脖頸前。

  她側頭看向周邊:“我看誰還敢打?”

  頭領已跪,餘下人頓時放棄了抵抗。

  而倉皇后退卻被人逮住的師公伯,一樣被拎到了師公仲的身邊。

  師家兩個兄弟,就此敗落,再無任何榮光。

  舒淺留著人在河邊值守,騎著馬跟著通知她的教徒姍姍來遲。

  她見著師家兩個男子已是一個瑟瑟發抖到下身失禁,一個痛苦到不住哀嚎哭喊,不自覺手指勾了勾臉,和師華說著:“要殺的話給個痛快吧。”

  師華抿唇。

  她堅定是要殺他們的。只是……

  姚旭在一旁微微挑眉。

  “妹妹,我的親妹妹,都是師公仲說的,他武功高,說不帶你我也沒辦法。”師公伯身為大哥,卻在落於下風時丟下了自己的骨氣。

  他的脊椎像被徹底打斷了,不住求饒:“我當時真的想帶點女子走的。”

  “你想帶的是你那小妾!”師公仲臉上血淚都有,痛到意識模糊,卻聽明白了師公伯的話。

  兩人一時間狗咬狗,稍帶不註意,竟是扭打在了一起。

  畢山上前站好,一刀擱在兩人脖子邊:“跪好了!什麼病啊這是!”

  師家兩男子不動了。

  畢山冷哼著上前將兩人都捆了起來,不留任何情面。

  師華站在兩人身後,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

  過往的一切都帶著一種虛幻的美好,和面前的一對比,更覺得讓人諷刺。

  她的手有點抖。

  拿刀舉起,想要一刀下去,動作在眼裡很快了,在別人眼裡卻是再慢不過。

  姚旭看不入眼,抽出了旁邊教徒的刀走到了她的身旁,那師家兩兄弟的身後,略帶輕佻看向人:“我來?”

  師華微怔。

  “教主讓我習慣一下,我還未殺過人。”姚旭真的從未殺過人。

  不過因他的計謀而死的人倒是有不少了。

  師華緩緩開口:“這兩位,是我兄長。”

  她聲音有點啞,說著實話。這兩個人是她的兄長,本來沒有爹了,該是長兄如父的,卻不曾想最後落到這種兵刃相見的地步。

  這兩人,該是她來處理的。

  姚旭當然知道這兩人是誰。

  他將刀挪到了師公伯的脖頸前,知道一用力,這人就沒了:“既然如此,你就不適合下刀。”師家兩兄弟算是側面弒母,可師華親自動手,就是真正的弒兄。

  師華沈默。

  師公伯還想開口,被眼尖的畢山一塊破布堵住了嘴。畢山喃喃自語:“這讀書人怎麼話這麼多,說出來的比我們不識字的還不中聽。”

  舒淺沒有再管這幾個人,下令叮囑著教徒們將餘下的人都捆好了,直接送去衙門。

  他們用的繩子全是到海上才會用到的,根本扯不斷,只要捆緊了,這群人就掙脫不了。

  周邊已是戰後清掃。

  師華和姚旭稍帶對峙。

  最後還是姚旭下手快。

  他眼神一狠,一刀割破了師公伯的脖子,隨後走到師公仲身後,一樣處理掉了。

  力道不足以砍掉人腦袋,他這樣做才能最快解決。

  師華沒有閉上眼,她眼睜睜看著自己面前的兄長倒下,眼睜睜看著姚旭臉上神情變了又變,最後又蹲到一旁去狂吐。

  心裡頭原本還能熬住的酸痛,這會兒完全忍不住了。

  她顫著唇,蹲在了姚旭身邊大哭起來。

  肆無忌憚,半點沒有嫌惡。

  就這麼大哭了起來。

  舒淺看向那邊被師華哭到忘記吐而傻楞住的姚旭,再看似乎背上松懈下不少的師華,難言搖了搖頭。

  畢山這會兒也不敢湊上去,反而勤勤懇懇繼續收拾著,還滿腦子金銀珠寶的戰果:“師家有沒有好看的首飾,我想給喬曼弄一套。”

  舒淺這才想起來,他們本意是來師家兄弟這兒拿錢財的。

  於是簡單收拾好了戰場,眾人又去搜起了房子。

  最後在兩個房子的地下發現了一條路,路中間放了師家所有搬運來的錢財。成箱成堆,有錢有字畫有書籍有古董還有不少貴重擺設。

  一箱一箱被送出去,一點都沒有留在這兒的意思。

  “津興坡這一戰收獲戰果頗豐,回去讓那群孩子趁著這個機會清點一下,算算賬。”舒淺在自己手上的冊子裡翻看了一下。

  師家東西多,所以就有了這麼一冊的物品清單,讓崇明教清點東西起來方便多了。

  掏出筆在冊子上勾了兩樣,她美滋滋覺得,這回送去京城的東西裡,有幾樣蕭子鴻一定會喜歡的。

  那人平日裡謹慎得很,將自己的喜好潛藏得很深,連吃飯碰到再怎麼喜歡的,都不會在一個盤子中多吃一口。

  可罕見的東西,總是有一兩樣能值得讓人放在庫房裡的。

  勾完,她拿著冊子去尋了師華。

  將冊子放在師華面前,舒淺翻開:“你看看你哪些想要的留身邊的,回頭教中分下去的時候就避開。”

  師華紅著眼拿過了冊子和筆,在上頭隨意選了幾樣。

  這裡頭到底沒什麼值得她掛念的。

  胡亂將冊子塞回給舒淺,她抹了抹眼:“教主,我……”

  舒淺看了看師華選的東西,覺得不夠值錢,想著回頭再給她多選一些。這些東西可大多都是師家的,除了錢之外餘下的大頭給師華才是。

  “怎麼?”舒淺倒是也還聽著,問她。

  師華頓了頓:“我想帶一支娘子軍,全是女子的。教中男女混在一起練,力道上有區別,不好。”

  舒淺沒想到師華這麼快就開始想這個了。

  她略微詫異看向師華:“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要和姚旭和畢山好好商量商量。”

  排兵布陣上頭,她還真不算擅長。

  師華點了點頭。

  姚旭很是頹然。

  他幽幽走遠,顯然沒能從一日丟臉兩次的沖擊中恢復:“等回教中再說,我去看看還有什麼遺漏的。”

  師華匆忙跟上:“教主我也去了。”

  舒淺見兩個人就這麼走了,拿著冊子便又去尋畢山:“畢山,這裡頭有好幾套好看的飾品,你看著要選哪一套?”

  畢山嘿笑一聲,忙湊過來:“哪呢哪呢?要最貴的成麼?”

  舒淺見畢山和自己高興分戰果的模樣,總算發現了哪裡不對。

  “師華和姚旭挺好啊,不驕不躁不貪。”舒淺點點頭,對自己下屬很是滿意,“竟然對這麼多好東西視而不見。”

  畢山嘿:“那是他們沒眼光,咱們繼續挑。”

  舒淺覺得很有道理,給喬曼選起了最貴的首飾。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47 PM

第68章

  津興坡上所有的人都被扭送到了附近的衙門。由於缺少壯丁,在杖刑之後,這些人送去做起了苦力。其中比較關鍵的幾個人,更是被砍了腦袋。

  衙門裡沒有那麼多位置可以給人待著,不能平白浪費吃食。

  津興坡的戰利品則被運往了崇明州。

  中間囊括了銀兩、寶物、乾糧、鹽布、藥品等等。

  乾糧留下部分,剩餘的都給了梁又鋒。

  崇明縣剛改成崇明州,正是差人的時候,更靠近海,漁民比尋常州府更多,州內糧倉完全比不上瀛洲。這些乾糧意外讓梁又鋒頭上快被他抓禿的頭髮又堅丨挺了一段日子。

  鹽布,崇明州曾經擁有鹽場的地方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被舒淺賣給了走商。

  藥品,舒淺存在了教中,備著以後出海可用。

  寶物,凡是這回有戰功的,按序可以挑選一樣,不管價值高低,餘下的放入教中,掛在師華名下,當然取寶物的規矩還是按照以前一樣,等值換物。

  銀兩,舒淺取出部分,一半連帶著自己選的幾件寶物一道送往京城,一半扔在自己私庫裡。

  大部分的銀兩剛入了教中,很快就被支走,被用於改造海舟。

  海舟若是在海上遇到風雨天氣,紙糊的窗戶是沒有辦法支撐的。鏤空的窗戶則會導致水進入屋子內。若是封死窗戶,那平日縮在屋子裡就要用油燈和蠟燭取光,可船是木頭制成,極為危險。

  工匠們琢磨著用什麼可以透光,很快就有人想到了用“明瓦”。

  明瓦是用海中蚌殼打造出來的方型薄片,幾乎是能極盡人想象的薄。就在隔壁有個州,其中有一條街,就叫做明瓦廊,教中的工匠多是從周邊找來的,更遠一點的也有,想法當然一個塞過一個多。

  如今能想出明瓦,也正是由於其中有一個人正巧以前在明瓦廊當過徒弟。

  這東西價格昂貴,倒也不是崇明教自己不能做,只是耗費如此多時間做,還不如找好一點的工匠采買,買了多了,保不準價格還便宜點。

  舒淺教中的那些個破屋子從來都是用紙和布當窗的,一聽說還有明瓦這種好東西,當即就讓人去采買了。

  那可真的是一大筆的開支。

  等到舒淺真拿到一片明瓦時,拿著旁邊的紙對照,震驚發現這明瓦厚度只比紙的厚度略厚一點點,透光度又好,還真的極為好用。

  舒淺要的量大,明瓦廊的工匠們一時間供不出那麼多蚌殼。於是崇明教便一邊在海邊向漁民收蚌殼,一邊以低價從明瓦廊買來東西往船上裝。

  崇明教的海舟很快又上了一個層次。

  京城裡蕭子鴻很快就收到了來自舒淺送過來的東西,以及附在上頭的信。

  信件內容不過寥寥數筆,沒有半點文縐縐。

  舒淺字是好看的,信是樸實無華和字全然不符的。

  “師家沒了,東西挺多,這些送你。無需掛念。”

  四個字倒是都是四個字,不過這種口吻的四個字信,蕭子鴻兩輩子第一次收到。

  他穿著一身朝服,下了朝坐在自個書房裡,翻來覆去顛來倒去,楞是沒能從信裡頭看出點什麼別的名堂。略帶皺起了眉,他問紅六:“就這個?”

  紅六偷瞄了一眼站在邊上不遠處的紅二,應聲:“是,教主就讓下屬送了這一封信。她當場寫的,下屬親眼見她塞進了信封。”

  蕭子鴻將信再次掃了一遍,折起來,重新塞了回去。

  他取了紙筆,揮筆寫下了更為精悍短小的話:“字數太少,打回重寫。”

  將這放在一旁晾乾,他對著紅六表示:“舒淺問我要過人,順帶訓練沿海水師。”

  紅六心頭一驚:“主子,我上回還不會練兵。”

  “這回剛學了,正好去教人。”蕭子鴻面無表情遷怒了自己的下屬。

  紅六一哽,悲涼應了:“……是。”

  說好的送信,結果就送來這麼個東西,蕭子鴻很是不滿。

  以至於舒淺送來的大筆銀錢,連附帶著直接被他擺在書桌上的雙面繡花小屏風和轉手送到太醫院不知道多少年的靈芝人參,都沒讓蕭子鴻心情好上兩分。

  這些東西都是虛的,只有信是實的。

  等墨乾了,紅六帶著皇帝蓋了私章的親筆信,前往了江南崇明州,臉上滿是蕭瑟。

  ……

  舒淺忙裡忙外,還跑到外頭去了一趟,攻打師家那兩個兄弟,等回來後教中瑣事又多。寄信這件事還是等到臨著東西要送走了,她才猛然想起。

  好在師家的東西實在多,她要送上萬兩去京城,所以那回是她親自來找的紅六,這才來得及補上那麼十六個字。原本十六個字都沒了。

  舒淺不是不會寫信,也不是不會寫一點俠骨香的誇贊,或者什麼相思紅豆之類的情話。

  但這些信很可能要經過一層層檢查到蕭子鴻手上。

  她要臉。

  另一點便是,她對他的丁點思念,生怕寫多了,會忍不住一匹馬一個人,獨自上京去看兩眼人,半點不敢流露出來。唯有忙到無暇顧及其它,閉上眼時稍作休憩時,她才會趁著那點時間細細想想人。

  人不能日日相見了,心中的喜歡卻莫名一天天增加了起來。

  這可真是讓人覺得奇怪。

  ……

  這一日,舒淺早晨醒來用好吃食,在教中難得得空晃蕩一圈,見著陽光正好,瞇細了一下眼,就見姚旭領了個人過來。

  姚旭的先生梁又鋒。

  梁又鋒今日親自前來來崇明教,心中很是感慨。

  兩人現在的身份都頗為微妙。

  梁又鋒才經歷了仿佛貶官一樣的變動,而舒淺的壓寨相公卻搖身一變變成了當今新帝。要不是姚旭此刻正在崇明教中,舒淺又實在特殊,梁又鋒恐怕已和崇明教對上了。

  或者說,梁又鋒根本不會讓崇明教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民間勢力過大,那是很危險的事情。

  舒淺見了梁又鋒,拱手:“梁大人怎麼突然來教中?我這兒可一點準備都沒有。姚旭,去燒壺水送點茶到我那兒。”

  姚旭點點頭就去了。

  舒淺側身帶路:“我那兒小院子有點簡陋,不過說兩句話還成。”

  梁又鋒一樣朝著舒淺拱手:“舒娘客氣了。按規矩,該是我向舒娘行大禮才是。”

  皇后的品級可比梁又鋒大多了。

  舒淺笑了笑:“崇明教教主而已,有什麼好行大禮的。梁大人是姚旭的先生,我差了輩分,總歸該先行禮才是。”

  兩人客氣試探一番,走向舒淺的小院,落座。

  梁又鋒一坐下,水都沒喝,就和舒淺直說了:“舒娘可知道崇明州的暗街?”

  崇明州的暗街?

  舒淺想起了來自瀛洲暗街的譚毅,點了點頭,帶著點疑惑:“知道,不過倒是許久沒有人和我說起過暗街了。梁大人怎麼忽然提起了這事?”

  北青被她扔去買賣做生意,對於瀛洲暗街,如今頗為有錢的崇明教連保護費都幾乎就意思意思收一收了。而規模小很多,到很後來才歸屬於崇明教的暗街,更是連被提到她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要不是每月賬本上還有一點點進賬,她估計面對梁又鋒這話,都反應不過來。

  梁又鋒嘆口氣:“原先我在瀛洲,瀛洲也有暗街,不過瀛洲的暗街相對於整個瀛洲而言,並不重要。就如同大海裡多了一個人沐浴,海水並不會有太大的變動。”

  他也因此從未來找過崇明教。

  由於他的暗中庇護,姚旭才能順順當當以當時的崇明教拿下瀛洲的暗街。

  舒淺點頭。

  “崇明州不同,這條暗街在崇明縣時就已經存在,平日不顯,但又著實占據過大。我不得不要處理這條暗街,這才能讓崇明縣更好變成崇明州。”梁又鋒這般說著,“可一旦我動了這條暗街……瀛洲那條也會被動。”

  不論是誰做崇明州的知州,為了能夠體現自己有所作為,必然會對暗街下手。

  而對暗街下手之後,周邊的州府便會覺得此事做了,確實算是一定的功績,便對自己治理下的地方也進行一定的整改。

  尤其是瀛洲知州,一樣是剛剛上任做官。

  這位新知州從未和崇明教有任何的聯系,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好似每日每夜就循規蹈矩做事。

  可能官至知州的人,怎麼會是普通人呢?

  他必然會在觀察崇明教,同時也在觀察一樣變動位置了的梁又鋒。

  當舒淺有了海商引之後,他更會好好揣度要用什麼姿態來應對崇明教。

  舒淺聽明白了梁又鋒的意思。

  梁又鋒要功績,又怕那條暗街在崇明教的庇護下,從普通的暗街發展成比瀛洲那條暗街更無法無天的地帶。

  他是肯定要取締那條暗街的,現在是想要來和舒淺互通有無,尤其是他明確知道舒淺其實並不在意崇明州的那條暗街。

  姚旭很快將茶水送來,給兩人都倒上了。

  舒淺捧著茶杯,思考著這一個事情。

  暗街不重要,重要的是崇明教不能隨便被下了面子,一下子退那麼多底線。

  梁又鋒明白這一點,所以親自上了門,可那位新知州不知道。

  “梁大人的意思,我知道了。”舒淺輕吹了一口氣,隨後抿了口茶。

  稍作停頓,她望向梁又鋒,臨時想出了一個點子:“暗街全部由崇明教整改,變成商街如何?”

  梁又鋒確實是想要將暗街整改成商街的想法,不過由崇明教整改……

  “該交的稅,一文不少。”舒淺朝梁又鋒笑了下,“崇明教如今也要變得和以前不一樣,才能在新皇手中存活久一些。”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53 PM

第69章

  崇明州暗街。

  譚毅走在最前頭,腰間掛著一把匕首防身。

  他身後走著的是被臨時叫過來的北青。

  北青胡子剛剛修過,頭髮也是才打理,身上沒到穿金戴銀那麼誇張,倒是也著實比以前講究了很多。他以前是個極為隨性質樸的,如今教中生意做大,他不得不給崇明教做好門面。

  賣白糖的人連好衣服都穿不起,容易惹來窺探。

  不過這一回,論排場論講究,誰都比不過舒淺。

  北青其後跟了一串的教徒,教徒們走著走著分到道路兩邊,給後面的教主開路。

  幾十號人,就為了一個人開路。

  舒淺面上帶著淺笑,卻很想擡腳轉身就走。

  她是實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這麼招搖過市,可又清楚知道在暗街,對著一群底層混跡久了的人而言,崇明教這樣做才能夠他們壓力。

  在入口處,一名教徒豎起了一塊木板,在上頭貼了告示。

  暗街裡上上下下沒幾個人能看懂,不過舒淺還是讓人給貼了。

  崇明暗街大小規模並沒有瀛洲那條復雜,可以說這條暗街要處理,梁又鋒親自動手便成了。而瀛洲那條瀛洲知府輕易還做不到,尤其是背後還靠著別的勢力,這事便一定要上稟朝廷才成。

  崇明州和瀛洲相差總歸是巨大的。

  即便是規模小很多的暗街,對於人本來就少的崇明州而言,占用的人太多了。小,不代表著占比不大。

  梁又鋒本來通知舒淺,是想要自己收拾的,不過倒是沒想到舒淺會主動來幫他收拾。

  暗街之所以形成,大多是因為貧窮的人匯聚在一塊兒住,這一些屋子不值錢,還容易出點事,漸漸人的多了起來,鋪子也就跟著多了起來。

  窮人也要吃飯,沒有田可種,乾脆就搞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做,隨後就有了暗街。

  見不得光的街。

  崇明這條暗街,舒淺沒有來過。

  她順著街頭看去,攤位上擺放著販賣的東西,品質層次不齊。有的看著尚好,有的看著根本就是濫竽充數的。

  教徒們將暗街的一個口子封住,另一個口子一樣守著,倒是沒攔著中間可以跑出去的小拐角巷子。

  “暗街這種哪兒都有,要改造這種地方,利誘是簡單的。”北青太清楚暗街了。

  譚毅看向邊上暗處偷窺自己的小孩童,沈重應了一聲。

  舒淺沒有開口,像是再普通不過逛著暗街。

  而教中的所有教徒,則是開始和暗街的人“威逼利誘”。

  “你這後頭的屋子不成,改了。改完的錢從咱們崇明教取,回頭賣東西不用交保護費,交稅去。”

  “不是,爺,這保護費比稅便宜多了!”

  “你咋不說你這屋子一改要多少錢呢?”

  “多少錢都給啊?我要是改個小酒樓……”

  “當錢大風刮來的啊?二十兩買你這一片連屋帶瓦都算咱們教虧了。就你這屋子大小,封頂二十兩,再多沒了。”

  暗街眾人和一群崇明教的教徒扯著皮,沒想到崇明教會來那麼一出。

  眼光好的,隱隱明白過來崇明教可能要借著這塊地做什麼,眼光差的,瞧著那一個整屋二十兩也是心動得很。

  很快暗街的人放大了膽子,和教徒們仔細說起來了關於這一回突然整改的事情。

  譚毅從街頭看到街尾後,回到舒淺的身邊很是簡單說了一下:“這兒屋子改起來不難,但暗街還有很多空房,會被他們拿來當自己的用,為了那二十兩。”

  舒淺點頭:“按人頭來算。一人至多能對應三個屋子,再多出來的直接推了。”

  這兒空出來的殘破無人居住小屋太多。

  譚毅年紀小了點,點出的問題還是有模有樣。

  北青作為暗街過來人,本身是極不看好舒淺這回事的:“教主就是心太軟。依我說,這在暗街裡活著的人,大多出去幹點什麼不好?天下大赦沒多久,一個兩個哪身上那麼多事。”

  舒淺會不知道?

  她點了點還在爭論的暗街人:“人都是趨利的,這會兒爭著好處,回頭外面的人見暗街有這樣好的事,就會來擠壓暗街的地,也想分一杯羹。”

  北青知道,可那不代表著崇明教不虧啊!

  舒淺就是在做虧本買賣!

  “我們若是能從海外買來東西,除了在碼頭銷出一批貨,大部分的貨怎麼賣呢?”舒淺朝著北青笑了下,“暗街是不是一個好地方?”

  二十兩的銀錢,從她這兒拿去了,今後遲早是要還回來的。

  她是現在正在做虧本買賣,等回頭了她做起了大票的,這群人便是要圍著她買的,她都不一定有足夠的貨給他們。

  他們覺得自己有餘錢,還想著這筆錢是從崇明教來的,幾乎等於不出錢白拿貨。

  可這種好事怎麼可能天天有?

  不過算是替舒淺做事,還要幫舒淺數錢罷了。

  北青聽明白了,可還是沒算太認可。

  以他的性子,是絕不會做這種“說不準”的生意的。海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誰也不能保證回頭會怎麼樣。普通路上的走商一年到頭來做生意,也是有悲有喜,更別說海上生意。

  舒淺明白北青的態度,也不多解釋。

  她現在不過是以一種絕對壓倒性的優勢,在解決暗街的事情。

  等大半天下來,大部分暗街的人算是搞明白了舒淺這回的做法。他們心疼今後暗街要成明街了,可又歡喜於能夠過得舒坦點,還能拿二十兩過日子。

  見大多數人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舒淺帶著譚毅和北青,將教徒們帶走大半,就留下了幾個在這條暗街守著,坐車前往了瀛洲。

  去瀛洲酒肆,見瀛洲新任的知州。

  這位新知州姓崔,叫崔嵩。

  他和梁又鋒全然不同,是地地道道苦秀才出生,通過科舉一步步到如今這個位置的。比起梁又鋒而言,崔嵩這一類官員,能做到這種地步,為人更加謹慎。

  不僅謹慎,而且心中更加敏感。

  寒門能出貴子,但著實難得。剛入官場時的風光無限,到如今沒有強有力的家族支撐而勞心勞力,崔嵩是帶著點怨氣的。

  還是沒有地方可以發泄的怨氣。

  他的爹娘為了能讓他好好讀書,幾乎是吃盡了苦頭。他不能也不會去怨。

  別人生來運勢好,有家族庇護,有吃有喝有穿,請個下人隨隨便便,與他無關。他也不能不會去怨。

  他自己都能走到四品官員了,還有什麼可以抱怨的?

  算是命好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知道舒淺的存在,知道崇明教的存在,卻從來沒有和舒淺打過交道。就連和梁又鋒與舒淺側面打交道的情況都不曾有。

  他在等。

  結果沒想到等到了舒淺拿到海商引。

  崔嵩得到這個消息時有點懵。可惜他又沒什麼京城的關係,完全不了解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一個崇明教都能得到海商引了。

  這讓他對崇明教感覺更加復雜,一時間更不知道要怎麼處理好。

  就在崔嵩愁來愁去的時候,舒淺的邀約送到了他面前。

  邀請他在瀛洲酒肆吃一頓飯聊聊天,暢談一下百姓疾苦問題。

  以及,不喝酒。

  崔嵩沒琢磨明白為什麼要強調不喝酒,等人換好了便服,真到了瀛洲酒肆,他走到三樓雅間門口楞了神,轉頭看看門口守著的兩個人,再看看屋內僅有的一個女子,有點茫然。

  舒淺起身,朝著崔嵩簡單行禮:“崔大人。”

  崔嵩還是踏了進來,不過帶著茫然過後的驚異。

  門被兩個教徒關上。

  舒淺介紹著自己:“舒淺,崔大人叫我舒娘便可。崇明教裡我算說得上話的。”

  她並沒有直說自己就是教主。

  崔嵩落座:“舒娘。”

  舒淺給崔嵩倒了杯茶水:“按理而言,崔大人上任那段日子,我該早些拜訪一回崔大人的。不過教中事情有些多了,這一拖二拖,拖到了今日。”

  這話實屬客套話,她其實要不是攤上事情,根本不想拜訪官員。瀛洲酒肆是在瀛洲,可崇明教現在是算在崇明州內,與瀛洲關係弱了太多。

  崔嵩微微點頭,沒說什麼。

  “這一回和崔大人碰面,全然是因為教中一名孩子。”舒淺朝著崔嵩客氣笑了下,“不知道崔大人有沒有聽說過暗街的五爺。”

  暗街的五爺,生前在暗街名頭極大。

  死後,好似一切都已過,被談起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對暗街不算太熟的崔嵩,自然不會知道五爺。

  他搖了搖頭:“不曾聽過。”

  “暗街五爺生前在暗街有些名氣,死後說起的人便少了吧。”舒淺並不意外,繼續說著,“教中那名孩子來自暗街,受到過包括五爺在內不少暗街人的幫助。”

  譚毅能在暗街長大,一是他自己想要活,二便是周邊人對他算友善。

  “於是等他現在日子過得好些了,就想讓暗街重新整改一下,變成一條正常的街。”舒淺將譚毅拉出來當理由,“算是知恩圖報吧。”

  崔嵩對著理由聽過就擱置,抓著重點重復:“暗街整改?”

  “是了。”舒淺點頭,“崇明州那兒已有了動作,要是崔大人有所不安,可以過兩日打探打探那兒的消息。”

  崇明州的梁又鋒原先就是瀛洲的知州。

  崔嵩原本怕得罪人,並沒有和梁又鋒熱絡暢談過,生怕梁又鋒覺得他搶了位置,而敵視他。

  如今看來聊聊是必要的。

  “改成商街,買賣所賺的銀錢取出一部分給衙門。”舒淺將主要目的說出,“崔大人覺得可妥當?”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55 PM

第70章

  崔嵩覺得這法子好。

  可他又在想舒淺這麼做能夠得到多大的好處。

  無利不早起,崇明教能夠在瀛洲和崇明縣的眼皮下發展到如今這模樣,那便是因為幾方都能得利。崔嵩並不知道姚旭和梁又鋒的關係,僅此揣測著。

  過往以他的性子必然不會同意舒淺這個方式,寧可拖著暗街一事,找朝廷來解決。

  甚至為了不得罪崇明教,他在找朝廷時候會斟酌著話,將崇明教暫時隱於之後,等朝廷送來了人再說。

  無論他怎麼想,崇明教勢大,對朝廷而言不是好事。

  但,他就是怎麼都沒料到舒淺會得到海商引。

  這幾乎等於明晃晃告訴了別人:崇明教有朝廷撐腰,諸位請好好想清楚了。

  人一旦遇到了事情,很容易多想。

  崔嵩身為窮書生出身,更容易多想一些。

  他心裡頭已傾向了舒淺的想法,卻沒有當下就答應舒淺:“舒娘說得有理,暗街從未交過稅課,又時常將忽視律法恣意妄為,著實要整改。”

  舒淺笑笑。

  “不過崔某才來瀛洲,這些時日對瀛洲諸多事物還不算熟悉,當場應了舒娘不太妥。”崔嵩說得很委婉。

  舒淺當然知道這點:“當然,崔大人什麼時候有想法了,早些來和我說一聲。等開了春,我教中辦了喜事,我便不一定待在崇明山上了。”

  崔嵩聽見喜事,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反正先說恭喜:“有喜事?那提早先道一聲恭喜了。”

  “謝過崔大人。”舒淺眉眼彎彎。

  兩人扯開這個話題,就著瀛洲和崇明州的事情再聊了兩句。

  酒肆裡很快就上了菜。

  舒淺和崔嵩用過之後,還剩下不少。

  廚娘們依舊躍躍欲試想要將新的產品往舒淺那兒塞,搞得舒淺哭笑不得。

  等到最後她看著一桌子菜有幾個連動都沒動,搖著頭:“那麼多我們兩個人怎麼吃得下?我帶些甜的回教中給孩子,崔大人不如也帶點?”

  崔嵩官場沈浮那麼多年,因為惜命,錢是沒有多少的。

  他妻子早年就跟著他,一樣是普通人家出身。

  聽著舒淺的話,他算是露出了少有的一點真誠笑意:“那就謝過舒娘了,拙荊喜甜,前些時日才吃過酒肆裡的酥油泡螺,贊不絕口。”

  這桌上有一碟,舒淺拿到了崔嵩面前:“這食譜是我夫君送的,我第一次嘗時也覺得極為驚喜。”

  兩人悄無聲息,竟然秀起了自家人。

  不過借著這個話,兩人莫名竟然拉近了點距離,等沒動過筷的菜都打包好了,崔嵩對舒淺的態度都好上了不少。

  舒淺送了崔嵩離開,心裡頭給這位新知州記上了一點:愛妻。

  倒是一個好事情。

  她將那些多出來的吃食帶回教中,沿路碰見了還在外頭跑動的小孩,便送他們一點,等到了自己屋子門口,她手上就剩下最後想留給貓吃的東西。

  貓愛腥味,也愛吃肉。

  酒肆裡有的菜做得清淡,幾乎沒怎麼放鹽,她便特意帶了回來,放在了屋內角落裡的碗中。

  床下頭一群貓探頭探腦,聞著味道直叫喚。

  那只自從來了教中就不肯走了的黑貓一樣踩著輕巧的步過來,尋著自己的碗低頭便吃,好似白天被餓了一樣。那群小貓一邊喵喵叫喚,擠來擠去,一邊趁機吃兩口,等吃了個半飽當著舒淺的面就打成了一團。

  舒淺看著樂呵一下。

  天都差不多快要暗下了,舒淺都準備再尋兩本書看看就睡下,門被敲響了。

  她以為是喬曼,便過去開門。

  一開門結果看到是紅六。

  紅六裹得嚴實,本身武藝高強擅長隱匿,沒得通報自己先偷跑上來了,朝著舒淺拱手:“教主,兩件事。一件事這個信。”

  他掏出信遞給舒淺。

  然後繼續說:“第二個事,我前段時間剛學了練兵,主子把我直接扔過來了。”

  舒淺接過了信楞了楞,練兵還能剛學就帶兵呢?

  紅六說謊話說得面不改色的,讓舒淺楞完直接笑了出來:“成吧,那你今晚先讓畢山給你安排個住的地方,明天開始就跟著他。等畢山成親了,我看著也能出海了。”

  開春,天暖了出海正好。

  紅六點頭。

  他猶豫了一下,問了一聲舒淺:“教主可要跟著出海?”

  舒淺怎麼能不想出海?

  但第一回她還真不出。

  “我要守著崇明教,該是等他們第一次回來後,第二回再出海。”舒淺覺得教中人也不會允許她第一回就出,“一回個把月,那會兒天都熱了。”

  紅六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我覺得五月第二回出就很不錯。或者等九月。”

  舒淺一時間沒明白紅六的意思,不過預估著時間也差不多五月能出第二回,九月能第三回,再往後時間越縮越短,指不定每隔幾日就能出海一回。

  她應了話:“有理。好了,天都暗了,你趕路也累,先去歇下吧。”

  紅六當即給舒淺告辭。

  而等舒淺回了屋子裡才恍然想起,先皇懶政,楞是將祖輩上砍了大半的假期補上了不少,原本只有學生才會有的五月田假和九月授衣假都給折騰上了。

  其他時候麼,除了帝王生辰以及過年大節之類,倒是沒能夠補多少假。

  皇帝再怎麼想請假,也要和百官爭鬥的,群臣都看不下去,皇帝也沒辦法輕易放假。

  至少十五天不用上朝,本子還是要批的,蕭子鴻想要和自己一塊兒出海,還真是有點困難。

  舒淺失笑,覺得紅六操得心有點遠,這才幾月呢?

  她回了自己位置,打開了信。

  八個大字。

  “字數太少,打回重寫。”

  舒淺唇角顫了顫,最後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幾乎能夠想象出蕭子鴻寫下這幾個字時的樣子,微微蹙眉,還要假裝很是不在意,心裡頭想著她是怎麼回事,說好的寫信就寫那麼點字?

  若是在自己面前,指不定還要拐彎抹角說她兩句。

  怪她。

  時間在擠,這麼點功夫怎麼都是能擠出來的。

  舒淺取了紙筆,這回認認真真磨墨動筆。

  “蕭郎親啟,見字如面。”

  開始這一句還挺文縐縐的,下一刻她就變了,話說得淺白得很。

  “近日繁忙,想來蕭郎一樣。上回十六個字,蕭郎嫌少,回我八字,更少。蕭郎不以身作則,我又如何能做到侃侃而談,寫出八百字長文塞滿整個信?”

  將鍋往人頭上一丟,舒淺半點沒覺得自己臉皮厚如城墻。

  “今日與一位大人閑聊,他稱妻為拙荊,我想了想壓寨相公私下裡叫叫便是,放到面上還是叫夫君為好。若是蕭郎有別的喜歡,如小心肝,小寶貝,好哥哥一流,也可直接於我說,我不會嫌棄。”

  寫到這裡,舒淺自己都禁不住笑起來。

  蕭子鴻要是能同意,她名字都給倒過來寫。

  “許久不見,有些想念。說讓你勿念,不過是提筆亂寫,望你多想兩回,多看看我的畫,也好讓我覺得公平一些。”

  寫到這裡,她還真有點真情實感。

  怎麼可能會不想呢?

  “本該至少同眠一個初一十五,分居兩地少了日子,只能算是蕭郎欠我,等來日算起來,可多不可少,保底按三分利算。”

  舒淺覺得自己寫得很對。

  這日子本就是蕭子鴻欠她的。

  至於這利息算法,律法裡不得過三分,那她就寫三分。

  “蕭郎回信,可要比我這信更長才好。”舒淺最後回復了蕭子鴻的八字。

  比短有止境,比長可沒有。

  將信擱在邊上晾乾,舒淺拿了本書看了,沒多久就歇下了。

  等第二日她將信交給了紅六,紅六就將信連帶著這幾天並不多的銀錢,一並轉交給同伴,送往了京城。

  畢山和紅六一道去訓練教徒,舒淺則是掐著時間去找媒婆。

  她就是喬曼的娘家,要隨時給喬曼看緊著這次成親。

  ……

  京城

  蕭子鴻收到了新的信。

  他一摸厚度,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裡頭覺得信還是薄了點。

  打開了一看。

  剛開始舒淺說的話還挺正常,到後面越扯越歪,竟然是連“好哥哥”一類的話都說出來了。

  他神情微妙,對舒淺近日接觸的人有了一絲質疑。

  怕不是有什麼不正經的人也入了教。

  而看到同眠這個問題,蕭子鴻腦中竟是真意外掰算了一下日子。

  三分利好像也不是很高……

  等讀完整個信,蕭子鴻不動聲色將信收好,放入了更安全的位置。

  “李公公。”他開口問了一聲,“一年到頭的,皇后侍寢該是幾日?”

  李公公還第一回聽到這種問題,恭敬回話:“回陛下,先皇是初一十五,老祖宗那兒還有一月三日,初一到初三的。”

  他可機靈著呢:“若是後宮只有一人,那更是不拘泥那幾日了。”

  蕭子鴻微微頷首:“嗯。後宮無人,皇后寶冊未取,但我給她記著。如今是少一日,按三分利來算,少個把月,該是能補好幾年了。”

  舒淺是將一月兩天按照本金來算,蕭子鴻把一整個月的日子都當成了本金。

  李公公聽了覺得好笑,還是附和著蕭子鴻的話:“陛下說得是。少的日子一多,可不就是補一輩子。”

  一輩子這種話,自己說出來像是假的一樣,別人說出來卻是能讓人面上不由自主露出一分喜。

  蕭子鴻並不熱衷於聽好話,可這會兒李公公就是說到了他心坎裡。

  “備紙墨,我回個長信,好好給她算一算日子。”蕭子鴻瞥了一眼旁邊堆起來的本子,“那些真是看得都累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7:59 PM

第71章

  誰也沒料到本來該是情書的信,最後會變成在算日子,還一封變得比一封長。

  說好的纏綿悱惻,由於兩個人的性格關係,風格變得讓常人難以理解起來。

  好在兩人都沒有過分到在這種信件中去談點治國齊家平天下的事,勉強讓這些信在許久之後拿出來看兩眼,唇角仍然能不自覺泛出笑意。

  崇明教的教徒們吃好喝好還天天訓練,沒過一段時間,精神樣貌比年前更好了不止一倍。

  師華擅兵,在吉武關和崇明山兩頭跑,順帶跟著紅六學了不少東西。

  畢山這個向來只知道沖在前頭的人,也漸漸有了作戰意識。

  姚旭和北青,在梁又鋒和崔嵩的同意下,徹底接手了兩州的暗街,從裡到外全部都“收拾”了一遍,還將暗街的人管理了起來。

  譚毅嘗試著給暗街立了規矩,在律法的允許下,更好維護好兩條暗街的日常生活。

  暗街裡頭下九流的人格外多,舒淺並沒有打算徹底改變每個人的選擇,不過也隱隱讓人在私下裡給這兒的人都送了個消息。

  要在暗街裡安分過日子的,今後必然會有好日子等著。

  一晃這日子就出了先皇的喪期,直逼喬曼和畢山的成婚日。

  喬曼的嫁衣是教裡頭的女眷親自動手做的,其中的大部分繡花,是師華帶來的兩個婢女連著趕了好幾夜才繡好。

  她陪嫁的東西不少,在教中管了這麼久,又教孩子們算賬,又時常要忙舒淺的事,以至於每月的分都很高,拿的月錢很多。

  師家的戰利品裡,畢山特意給她挑了一整套的飾品,從頭到耳到脖子,連帶腳上的環都有,直接讓喬曼成親這日全戴上了。

  舒淺還在教中挑了幾樣值錢的,算給了喬曼。

  教徒們送給兩人的贈禮,那更是實用極了。

  工匠們直接給兩人造了一套新房,就在距離舒淺並不算太遠的地方。有的給他們送了一批小鵝崽,有的給他們送了一頭母豬崽,還有送了一頭驢的。

  女眷們則是給兩人送了被褥,還有一些換洗的新衣服,嫁衣也是其中一樣。

  於是等到成親那日。

  舒淺這兒帶著一眾女眷幫忙裝扮著喬曼。

  大紅妝花吉服,搭配上官綠妝花繡裙,化好妝,帶好飾品,蒙上彩羅袱,也就是繡花蓋頭,喬曼被打扮得整個人都喜慶起來,緊張得卻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哪裡好。

  “畢山一大早就起來了,他那身衣服通體藍的,穿上好看得緊!”有女子揶揄著,“修剪了胡子,整了頭髮,看著和官老爺一樣。”

  喬曼小聲討饒:“別鬧了。”

  一群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這要到晚上才能吃東西,一天下來可不得餓著?”舒淺這一天下來也是忙得頭暈眼花的,甚至還有點不知道具體忙了點什麼。

  她抓著邊上的女子再問了一遍:“等下不跪拜父母,是直接夫妻對拜了麼?”

  喬曼都想要掀開頭蓋去拉舒淺了。

  “教主不是不想上去麼!那便只好精簡了來。”女子這樣回她。

  教中地位最高的就是舒淺,也不是沒有長輩,不過長輩都不算是畢山和喬曼的長輩,最適合坐在那高位上的是老教主,可老教主就剩個牌位,畢山一大早就去給老教主祭酒去了,也不可能等會兒拜牌位的。

  舒淺點點頭,竟是一時間看起來比喬曼還要緊張。

  畢山先到了宴客廳門口。

  今日的宴客廳一片喜慶,堪比過年那會兒。圓桌擺放了一桌又一桌的,上面已是鋪滿了冷菜和酒。

  他臉上微紅,搓著手,有點慌亂。

  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忽然就娶到了喬曼。

  喬曼很快也到了宴客廳。

  兩人隔開一段距離,聽著身後人的吩咐,行禮。

  畢山能看得見一身華服的喬曼,而蒙上彩羅袱的喬曼什麼都看不見。即便是有這一點不同的,兩人現下的情緒是相似的。

  歡喜,拘謹,無措,心慌,興奮,再是歡喜。

  喬曼甚至有一些想要落淚。

  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高興。

  在明白如今的自己是幸福的後,為此感到高興,想要落淚。

  行禮結束後,兩人又分別被帶到屋內兩側,兩側放了水盆,再有對方跟隨的人送來毛巾擦拭臉。

  擦拭完後在被引入宴客廳中間。

  舒淺坐在下頭看著,雙眼一眨不眨。

  畢山和喬曼二人東西相向。

  祭祖之類的,畢山做過了。

  父母之類的,兩人都不需要叩拜。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夫妻對拜。

  旁邊的贊禮唱著:“拜!”

  畢山和喬曼對拜一次。

  “興!”

  兩人擡起身子。

  “拜!”

  再度互相對拜。

  “興!”

  再次擡起身子。

  “平身!”

  這才算是夫妻對拜結束。

  畢山看著面前的喬曼,唇微動了動,恭恭敬敬,作了個揖。

  蓋著蓋頭,喬曼還是能感受到畢山的。

  她在畢山作揖之後,一樣恭恭敬敬回了一個禮。

  從今往後,他們便是夫妻。

  從此相伴餘生。

  二人就坐。

  本該是先女子入房內候著的,可舒淺覺得都在崇明教大夥兒見證下成了親,女子沒有必要在對拜之後就此候在屋中半點不吃東西。

  她讓媒婆改了流程。

  畢山當著眾人的面,掀起了喬曼的蓋頭。

  喬曼本是垂著眼的,睫毛微顫著張開那雙眼,對上畢山的視線。

  明明在眾人面前,他們眼裡卻只有對方。

  喬曼慢慢紅了眼眶,卻是笑了起來。

  畢山原本一直提著的心,這會兒猛然就放下了。他跟著勾勒了唇,露出了少有憨厚的笑。

  兩人身後的人,各自舉著食案置於對方面前。

  “斟酒。”

  畢山接過酒杯,看向喬曼,一飲而盡。

  喬曼接過酒杯,放到嘴邊,一飲而盡。

  “進饌。”

  兩人吃下食物。

  隨後又一次飲酒,吃東西。

  “合巹。”

  畢山和喬曼勾上了手,交錯,一飲而盡。

  宴客廳教徒們這會兒使勁得拍手,還有人都快爬到桌上去歡呼了。

  舒淺對兩人的婚禮是從頭參與到了尾巴。

  她看著喬曼半點沒覺得煩,深深沈浸在繁雜中歡喜的樣子,有點明白為何那麼多人寧願經歷那麼復雜的一回,也一定要將這流程走一遭。

  這麼一想,當皇后,拿寶冊,經歷那麼繁雜的一回,她或許一樣覺得累,但也會很高興。

  會被那點甜意,甜到落淚。

  喧鬧的歡騰之後,是沒有階級的胡吃海喝。

  舒淺喝了點酒,瞇細了眼,以一種極為歡愉的情緒,和教徒們一道度過這一頓飯。

  不遠處的畢山被教徒們瘋狂灌酒,扛過一批又迎來一批。

  就連平日裡總是有點小心思的姚旭,此刻都笑得恣意,湊上前去和人對飲。

  小孩子們自以為隱蔽偷著大人的酒喝。

  教中的貓不知道何時來到了宴客廳,在這個那個教徒腳下喵喵叫喚討要吃的。

  喬曼巧笑著看著這一切,帶著溫婉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和,神情如水。

  一直到酒過三巡,黃昏之時過去,畢山在眾人的起哄中,漲紅著臉將喬曼扛到了自己的身上。

  喬曼驚呼一聲,忙不疊扶上自己頭上的飾品,生怕磕到了畢山臉上。

  “不準跟來了。你們繼續喝!吃!我,走了!”畢山已有點醉了,此刻看著人都是兩個影的,強調著自己的話。

  這下鬧得一群教徒們拿著筷子不停敲酒杯起哄。

  舒淺看著樂呵。

  喬曼已經沒臉見人,只想將剛才的紅蓋頭重新給自己蓋上。

  畢山臨著走還到舒淺面前:“教主,您就是我第二個再生父母!”

  舒淺笑不出來了。

  旁邊的教徒們倒是當場笑瘋。

  畢山帶著喬曼洞房花燭夜,教徒們結伴著談笑嘮嗑,順帶在背後繼續調侃調侃畢山。

  他們這一對著實在一起不算是容易。

  舒淺喝著酒,不自覺就有點喝多。

  等到了大夥兒覺得時辰差不多該散了,她順走了自己的酒杯,以及一小壺暖好的酒,踏著星光回自個院子。

  星光正好,天色也正好。

  就是熱鬧完一個人走著,有點冷清。

  她咬著小酒杯,有一點沒一點喝著杯子裡的酒,很想蕭子鴻。

  遠在京城的人,現在會在做什麼呢?

  是勞碌著忙天下事,還是偷偷摸摸想著自己?

  基本上該是前者。

  反正不會那麼早就歇下。

  酒壺的酒微熱,在手上暖呼呼的。

  舒淺一直走到了院子,踏進自己的房間,隨後將酒壺放在了桌上。

  轉身,頓住。

  雙眼因為驚愕,一點點睜大。

  “你怎麼會在這裡?”

  舒淺以為自己真喝多了,看了看酒壺,再看看面前的人,隨後恍然想起剛才進屋時,油燈是亮著的。

  她不在屋裡,油燈卻是亮著的。

  喝多了酒,警惕心是半點都沒了。

  面前的男子裹著厚重的衣服,側靠在床邊,臉上是她習以為常的淺笑:“還是來晚了一點,沒有能趕上陪你看喬娘成親。”

  舒淺擱下了酒杯,坐到了蕭子鴻的身邊。

  她拉過蕭子鴻,將自己的臉貼到了蕭子鴻的臉旁。

  剛吹了風,她的臉有點涼,而他在屋內,臉是熱的。

  漸漸,她臉上回暖,心裡頭那點冷清也消失殆盡。

  “你是我見過最不稱職的皇帝。”舒淺身上還帶著酒味,借著酒意,她說話也沒了分寸。

  蕭子鴻低聲輕問:“嗯?”

  “雖然我也就見過一個皇帝。”舒淺這般說著。

  她只見過一個,但知道很多。

  有更多的皇帝比他還不稱職。

  可這人的不稱職,僅僅是因為自己。

  “這樣不好,可我好喜歡啊。”舒淺停頓了一下,輕聲這樣說著,“好喜歡。”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00 PM

第72章

  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和自己在對方心中是獨一無二的。

  這是兩個意思。

  而後者比起前者而言,更能讓人覺得心中觸動良多。

  蕭子鴻的聲音很輕:“你喝酒了。”

  舒淺是喝酒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沒人灌她,可就是忍不住喝完了一壺,又接著一壺,等臨走了,還要帶上一壺。

  她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她能感受到蕭子鴻呼出的氣,鋪在自己的臉上,帶著一股癢。

  “嗯。”她應了聲。

  可她又覺得自己醉了。

  崇明教糖多,這酒很甜。

  甜到讓人察覺不到喝多醉人。

  醉到舒淺覺得屋內的燈火好像從一個,變成了三個,還有虛空放大的影。

  醉到她肆無忌憚,亮著眼說如此的情話。

  蕭子鴻自覺自己是工於心計的。他是知道舒淺喜歡他的,喜歡他那張臉,喜歡他到現在不止那張臉了。可他沒有料到的是,這種喜歡原來每說出一回,他都會心動一回。

  如果說他們兩個之間真有一場攻心戰。

  他以為他會贏。

  可他輸得一塌糊塗了。

  他像是第一回認得舒淺一樣。

  又知道這才是符合舒淺的性子。

  直來直往,一往無前,兼愛天下,獨愛他。

  本該矛盾,卻意外沒有一絲的矛盾。

  怎麼就錯過了幾十年呢?

  蕭子鴻貼上了她的唇,少有多了點懊惱。

  懊惱當年年少天真的自己,在馬車外第一回響起鈴鐺時,掀開車簾,卻又匆促放下。

  懊惱聽著那歡暢帶著調侃的笑聲後,沒有再度掀開簾子。

  如若和舒淺,如李公公而言,能夠這樣過一生,他是半點都不會覺得厭的。

  他是個很少會覺得厭的人,而面前的人則是少有會每日都有所不同的人。

  舒淺眨了眨眼,沒反應過來為什麼說了句“喝酒了”之後就變成了輕吻。

  難道不應該是互訴衷腸麼?

  她微微拉開了距離,帶著點疑惑:“你怎麼不說你也喜歡我?”

  酒後的舒淺真的是讓人覺得,驚喜。

  蕭子鴻低聲笑了起來:“我以為我在這兒就說明了這點。”

  他在別的地方一步步做到極致,就遺留下了這麼一點任性。開國以來,有帝王沈迷木工的,有帝王沈迷丹藥的,有帝王沈迷蛐蛐的,有帝王沈迷蹴鞠的,還有帝王乾脆不上朝的。

  蕭子鴻以為他這一生本沒有任何意外,不過是將過往做得不夠好的地方,盡善盡美一些罷了。

  誰料會沈迷上一個人。

  周邊一切前行的路,是他走過熟悉的路,那路上的那點最大的不同,怎麼就不能讓他沈迷了呢?

  越是遠離,越是想念,越是沈迷。

  他起了身,將自己厚重的衣服退去,擱到了那邊的桌上。

  取了桌上剩下的溫酒,一飲而盡。

  隨後走回舒淺身旁,用唇渡了些過去。

  **一刻值千金。

  舒淺喝下了酒,瞇細了眼,覺得蕭子鴻的學習能力著實令人心驚了點,已會玩起這種把戲。

  一夜好眠。

  日上三竿。

  舒淺醒來時還能感受到身下的暖意,酒後第二日,腦袋隱隱有點難受。

  她在掙紮起床和再感受會兒蕭子鴻身上的溫度抉擇了一下,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醒了?”蕭子鴻問她。

  舒淺無奈睜開眼:“學武的人都這麼敏銳?”

  蕭子鴻應了聲:“嗯。”

  昨晚連房間點了燈都沒在意的舒淺默默挪開了身子,嘆了口氣:“我這邊過些日子準備出海,信中已與你說過。”

  一覺醒來就談正事,也就他們兩個了。

  蕭子鴻竟有點恍惚,覺得自己像是被白睡了一晚。

  他委婉提醒了一句:“我今日就回京城。”

  舒淺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又嘆了口氣:“猜到了。”

  蕭子鴻:“……”

  舒淺見人沒了響應,看了過去,發現蕭子鴻面無表情看著她。

  她頓了頓,反應了過來。

  下了床,穿上衣服,她隨後坐在蕭子鴻身側問他:“我五月第二回出海,你可方便與我一道?”

  五月有田假,最多也就十五天。

  出海時間一般而言要個把月。

  他是想能夠出海一回,可朝廷內外瑣事太多實在走不開。

  再怎麼任性,他也沒心大到可以連著出走個把月。除非弄個影皇帝,當成替身放在宮中。這樣做於他而言多增隱患。

  海上風險又大,後代未立。

  蕭子鴻思考再三,還是搖頭:“不成。”

  舒淺也沒強求。

  紅六給了這麼一個想法,到底也是作為下屬給出的一點小建議。他沒有也做不到像蕭子鴻那樣,坐在帝王位置上去考慮更多。

  “嗯。”舒淺若有所思,覺得自己掌管崇明教,和蕭子鴻掌管這天下,這日子過得也太難了點。

  她丟不下崇明教,蕭子鴻也丟不下這天下。

  就在她心裡頭剛開始愁以後要怎麼和蕭子鴻這麼淒淒慘慘異地戀,就聽著蕭子鴻開口:“瑞王長子年少聰慧,可堪大任。你今後本就不想讓孩子守在宮中,我便屬意他繼位。”

  “等我成了太上皇,便能同你一道出海。”蕭子鴻從不把國事當小事,說到這裡還坐直了起來,穿上了衣服和舒淺細說著,“這事比較重要,早前信裡也不好說。”

  這被子外頭還冷,蕭子鴻將人撈進被子裡:“如何?”

  舒淺貼著蕭子鴻,認真考慮起這個問題。

  瑞王便是大皇子,蕭子鴻的長兄。

  蕭子鴻當初和舒淺坦白自己新帝身份,就和舒淺說過這一事。

  “孩子還小。”舒淺嘆息,她這等蕭子鴻成太上皇,要等好些年啊。

  “等國庫充盈,我便在江南造個別院。每年在江南住幾月。”固定了日子,朝中的事情都好處理,並不會影響過大。

  舒淺眼一亮。

  國庫充盈這個好解決啊。

  她點了點自己:“我,私庫,有錢。”

  見蕭子鴻看向她,神情還有點復雜的樣子,舒淺再度強調了一遍:“我,私庫,非常有錢。”

  她一半的錢給了蕭子鴻,蕭子鴻後腳花的差不多。

  可她不一樣,沒地方花都攢著呢。

  造個別院是不夠,但是積少成多,慢慢也就夠了,這可比培養一個皇帝快多了。

  舒淺也不管自己才被重新塞進被窩,掙紮著要出去:“我去拿賬本看一眼,回頭你別院要做點什麼開銷多少,我這兒錢直接運過去。”

  半點不慫的。

  蕭子鴻攔都攔不住。

  “記得給我打欠條。”舒淺小跑到邊上架子裡抽出了賬本,“這就不收你利息了。”

  蕭子鴻幽幽看著舒淺翻賬本的興奮勁,懷疑自己傾家蕩產都還不起舒淺錢。

  舒淺將賬本攤開放到了蕭子鴻面前:“這些能先采買點東西買個地麼?我們再慢慢朝著上頭蓋。精打細算著來。海舟多開幾趟,我們爭取五年內將別院大多數地都造起來。”

  蕭子鴻怎麼能不知道舒淺有多少銀兩?

  他收到的那些補貼國庫的,一模一樣的金額就寫在那上頭。

  伸出手,他揉了揉舒淺才起床還淩亂的頭髮:“看來我今後只能賣身賣藝為生了,這可怎麼辦?”

  舒淺眨眨眼,心想難道以前不是在賣身麼?

  好在她今天酒醒了,還有些分寸:“不礙事,長得好看就成。”

  蕭子鴻被逗笑。

  再怎麼想多溫存會兒,蕭子鴻也是要回京城的,舒淺也是要吃飯的。

  兩人又扯了一會兒後,總算是決定出門吃東西。

  昨日酒席多了不少菜,喬曼新婚,舒淺沒去打擾人,自己去廚房折騰了一些吃食回來,和蕭子鴻隨便應付了一下。

  舒淺會做飯,不過有些時日沒碰過竈頭,不小心還弄花了臉,等回頭見蕭子鴻時,才被蕭子鴻點了出來,鬧得兩人咯咯直笑。

  等要走了,蕭子鴻也沒讓舒淺送,讓她好好再去休息會兒。

  舒淺小步挪動向自己屋子,知道蕭子鴻真轉身走了,這才慢吞吞走進屋子,心裡頭滿是造房子養男人的事。

  而另一頭蕭子鴻正下山,迎面碰到了姚旭。

  姚旭見到蕭子鴻也是極為詫異。

  他挑高了眉毛,微妙說了一聲:“蕭公子這日子過得很是清閑啊。”

  蕭子鴻聽著話,朝著姚旭笑笑:“還成。就是沒趕上喬曼成親,全當是回來一趟陪教主了。我這身份,這點事做了也是應該的。”

  今日正巧在姚旭身邊的師華,略帶疑惑看向蕭子鴻。

  她是知道這位“壓寨相公”的,就是覺得姚旭這話裡好似有話。

  “這是要回京城?”姚旭問他。

  蕭子鴻點點頭。

  姚旭略感慨。

  覺得這兩人之間還真挺不容易。

  可惜下一刻,蕭子鴻對姚旭叮囑了一句:“這教中,教主和我成親了,喬曼和畢山也成親了,如今看著二當家形單影,不知道可有心上人?有的話也早日定下,省得年紀到了,讓教主擔心。”

  姚旭收回了自己的全部感慨。

  他面無表情盯著人,心想就教主的性子,吃飽了撐的擔心他呢。就面前這壓寨相公能這麼說他了。

  蕭子鴻感慨:“百廢俱興,天下缺人。二當家你說是不是?”

  姚旭還不得不承認蕭子鴻說得對,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蕭子鴻感慨完,面上含笑,踏步告辭,揮揮手不帶走教中一點東西。

  催婚感覺真好。

  姚旭冷哼一聲,邁開步子背離蕭子鴻走開,和邊上的師華:“不用管剛才蕭公子說的話。他就是和教主分居太久,忍不住想要刺人兩句。”

  師華點點頭。

  半響後她開口:“二當家這個年紀了,為何還不娶妻?”

  姚旭:“……”

  他恨!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01 PM

第73章

  暗街的整改沒有停下過。

  當年和譚毅一起演戲騙人的壯漢,憑著和譚毅的交情,當上了暗街的管理層之一,幫著暗街一點點重建。他算是棄暗投明,還想腆著臉在崇明教手下討幾分工。

  而教中另一間大事便是海舟造好了一批,在前段時日嘗試捕魚沒什麼問題後,正式要出海前往周邊國家了。

  臨著出發,舒淺拿著地圖很是強調了一番:“這回出航我並不會去,大家以保護自己性命為主,萬萬不要草率行事。我們身為外人登上沿海,很可能會被以為是海盜,一定要盡可能講清楚緣由。否則一旦產生矛盾死了人,這一塊兒我們今後就難以再做生意。”

  底下人紛紛應了。

  “我們主要第一回並不走遠,先到五島稍作休整,再到小琉球,其後大琉球。”舒淺手中的地圖和比她獻給蕭子鴻的《萬裡山海》更細致一點。

  《萬裡山海》主要求的是氣勢,觀賞性遠大於實用性。誰也不會將那麼大一個沙盤端到船上去。

  她手裡的地圖不同,雖說只是平面圖,但上面精確劃出了雜記上所寫過的,或者先人航海已去過的國家和地域。

  最近的就是似乎並沒有多少人的五島,是五個島湊在了一起。

  “五島今後就能成為我們暫時歇腳的地方,在那兒也能備上一點吃食。就由小一些的海舟進行往來補給。”舒淺要給最大的海舟,做好充分的準備。

  底下人聽得都很是認真。

  “小琉球之後,到呂宋、再南去,順著這條道路,到非利皮那、波爾匿何、滿刺加、哇爪大。”舒淺一路指了下去,暫時收手,“這個時候,我們這些船上帶出去的東西,應該全賣空了才是。”

  眾人點頭。

  舒淺還要考慮船的吃水問題:“你們隨後就收貴重的,能賣出錢的東西,越是輕便好帶好賣的,越是多帶。船上銀錢是最不需要帶回來的,你們要拉回來的,只有東西。”

  眾人一致點頭。

  “吃食不要怕占地方。肉可以不吃,釣魚吃魚也能活,不過不能亂吃。菜一定要吃,每天每個人都要吃!”舒淺生怕這群人為了不讓吃的占地方,乾脆就帶乾糧走,每天啃乾糧過日子。

  其實這話算是老生常談了,舒淺也不是第一回說。

  畢山在仔細將這些事情都記下,抓耳撓腮的。

  他是在用筆記,最近正在學好好寫字,寫出來估計就他自個第二天看都看不太懂。

  “如果。”舒淺做了一個預設,“如果行有餘力,你們覺得還能走走,那麼再往下走一個國家。”

  這回畢山點頭了。

  教中這群人都比較善良,可到了海上,那就是無人管的地帶,等同於戰亂。

  “記住,你們要是遇到了海盜,不要隨便相信對方的話。一旦有異常,殺到他們服為止。畢竟你們的糧食絕對不夠用來養海盜。”舒淺這般說著。

  戰場上戰況瞬息萬變,尤其海盜基本沒有國的概念,十個裡面九個會玩詐降,剩下一個直接開打,打不死就跑。

  教徒們也知道接下去要面對的都不再是普通山匪,說不準雙方撞上後,話說起來一句沒懂,人倒是先矛盾打了起來。

  “好,現在去將兵器都領了,每個人配兩把。再帶一些備用的。清點任務交給甘江義。”甘江義是教中近日水軍中表現最好的。

  這回出行,除了教中教徒之外,舒淺還找了幾個漁民以及以前出過海的老舵手。

  這些人需要能帶路,還要能幫著船上的人分清楚海上什麼東西可以吃,什麼東西不能吃,以及看天氣。

  老舵手和漁民們太過重要了。

  舒淺給眾人最後叮囑完了,船再度一艘艘檢查好了,教徒們互相之間和家眷都說好了話,崇明教第一次出航,就此開始了。

  畢山和喬曼才成親就分別,兩人都不舍得,可就連喬曼都沒哭。

  她是拉著人晚上細細吩咐了好半天,生怕畢山在外頭照顧不好自己。

  畢山一樣擔心喬曼,也是好生把喬曼對自己說的話,再重新對喬曼說了一通,結果反而惹喬曼笑開了。

  最後畢山還去尋了師華,希望女子中最會打鬥的師華能夠多照看一點喬曼。

  舒淺站在碼頭上,看著眾人上船,隨後在甲板上和留下來的人揮手的樣子,轉頭拉過姚旭:“姚二當家,此情此景,作畫一副,掛我們宴客廳上去。這個事就交給你了。”

  姚旭噎住,隨後目瞪口呆。

  這和他孩童時期跟著梁又鋒出門,回來梁又鋒給他布置詩三首一模一樣!

  教中這回人走了大半,一時間很是空蕩蕩。

  舒淺回去的時候帶著一串的小豆丁:“你們快點長大啊,教中可一直缺著人手呢。”

  小豆丁們齊聲應了,充滿朝氣。

  ……

  潘陽縣。

  一個微胖的糙漢拉著身旁的那個走商,再問了一次:“你說那姑娘叫啥?嫁給了一個很有錢的教裡頭的三當家的。”

  “姓喬,平日裡都叫她喬娘,具體叫什麼我還真不知道。不過就是一個德才兼備的女子二婚嫁了個好的。怎麼著你都要問兩回的?”走商有點不耐煩,“我正說著以後要給我家那孩子也請個女先生呢。”

  糙漢想問更多的,可見走商不樂意,忙眉眼一轉,轉了話題:“女先生我知道啊,我給我家姑娘找過一個。”

  走商聽了這話,打量了兩眼這糙漢。

  衣服算是值點錢,可這腳上的鞋子,一看就是便宜的。

  走商有點不經心了:“找的是哪家的呀?”

  “岑家的那位女先生。聽說過沒?”糙漢說到這兒竟是有點不屑看向走商,“那會兒我可還是有點錢的,別說請一位女先生教書,我還專門請了一批人教她。”

  說得是誇張了點,不過裡面確實有實話,可惜都是當年了。

  走商們也知道糙漢以前有錢過,甚至揮金如土。有一個走商禁不住說了:“嘿,岑家那位我也聽說過,這潘陽附近這麼一圈尋過來,那位算是好的。不過後來被請去京城教官家女子了。”

  一群人聽他這麼說,一時也知道岑家那位確實很好了,這都能被請去京城。

  糙漢聽了洋洋得意。

  “哎,你那姑娘後來嫁了哪家?”最先開口的走商聽了這話,忍不住問糙漢了。

  糙漢神情頓時微妙了起來,他帶著點憤恨:“薄家。多好的親事,結果人逃婚了。你們說說這書是不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薄家?

  說者沒覺得,聽者都覺得有一絲不對。

  有一個皺起了眉頭:“就那個,隔壁州新上來的薄家?”

  糙漢點頭:“可不是。結果現在錢也沒撈到,人也沒了。讓我找著了人,非要打死她這個不知輕重的東西。”

  幾個走商互相對視了一眼,裡面都透露出了一個相同的蔑視。

  薄家確實如今是有了點錢財,逐漸上來了。

  可那戶人家是奴籍出身,現在雖說是被強行從良了,但這家裡頭的孩子和本就良家人的孩子相比,還是低一頭的呀。

  糙漢還在那惱火哼哼著:“那薄家可原先是我家的家仆,如今有了錢財又從良,我家姑娘與他家不挺好的?”

  嗯?

  有個商戶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別人家倒是也算了,你這原先主仆的,主子家女兒嫁給仆人家兒子……”

  雖說民不舉官不究,可到底是違法的呀。

  他又一想到如今這情況也不少見,商戶還是將後面的話給吞下了。別人家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他多說話,反正那姑娘都逃了,想來也是當年沒料到會被自己父親轉手給賣了。

  以這父親的性子,怕不是尋回了女兒,被告了發現一婚沒成,改頭就讓女兒再嫁去騙嫁妝去。

  這麼一想,他更看不上眼這個糙漢。

  等到了臨走,一群人都沒怎麼搭理那人。

  成婚一事到底講究門當戶對,即便門戶之間少了一點,如今律法就是那樣的,可不能違法了做啊。一群走商常年不著家的,對利益上心的同時,也希望家裡頭兒女能更好點,別回頭鬧了牽連到自己,讓自己都沒臉。

  糙漢可沒管別人有沒有理睬他。

  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先前商戶說的那女子。

  崇明距離潘陽又不算遠,那女子又是會念書的,以前成過親,還姓喬。

  他不姓喬,可他走早了些的妻,就是姓喬。

  “不行,我要去崇明看一眼。”他這麼一說,當即匆匆趕回了家中,忙收拾了起來。

  如今家裡落敗,能賣的東西幾乎都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些零散的物件,連賣都不好賣。他胡亂帶上了衣服和口糧,出了門隨意將門合上,就朝崇明去了。

  崇明縣都變崇明州了。

  他那個女兒再怎麼樣逃婚了,日子如今過好了,也不能不贍養他這個老父親吧?

  想到這兒,好些日子沒吃過油水的肚子有了些餓意。

  糙漢搓了把臉,帶著一股興奮勁,腳步都邁開大了點。

  要是這女兒不管他,他就去吿她!

  德才兼備怎麼了?

  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不養他就是不孝!

  他當年為了這個女兒,可是花了不少錢財的。哎,要是這些錢留著,還能去賭場裡再玩兩天。

  糙漢有點手癢了,不過可惜身上真的沒錢,要是去周邊的賭場,肯定也要被人認出,隨即就給攆出來。

  這走向崇明州的一路上,前頭就像是一個金元寶,不住吸引著他,讓他忘記了步行的疲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03 PM

第74章

  師華這些日子都在幾頭跑。

  教中人走了大批,她身為教中武藝還成的這一批,便要和教中畢山信任的幾個教徒,一道分攤下畢山往日做的事。

  碼頭那兒主要還是畢山原先手下幾個人掌管,而她主要負責帶著幾個娘子軍在吉武關做武器試驗,順帶讓人拿著這些武器上山打獵練身手,並采點藥。

  其中包括了諸葛弩等便於近距離作戰的小武器。

  臨著有事,才發現平日裡折騰的太少。

  舒淺見海船出發了,心裡頭才擔心武器不夠犀利。

  到了海上全是冷兵器容易吃虧。她以前覺得火丨藥太危險沒弄,如今發現,再不弄恐怕就遲了。

  她這幾日專門寫了長信,就為了和蕭子鴻討論火丨藥一事。

  火丨藥和火器比較好用靈巧一些的,最早並不是在朝內造出來的,而是來自於西番和南裔,等到後來才傳了進來,且一天一個樣子。

  蕭子鴻往日不曾和舒淺說,暗中悄悄早已在動手,專門建造了一個火丨藥營,現歸於軍器監,由他私人下屬紅一負責。

  這種重要的事並不好在書信中多說,兩人不過點到為止,也知道對方心裡頭對這個事上了心,乾脆讓信得過的人直接傳話。

  而這個傳話的人,依舊是紅六。

  紅六前腳才剛剛完成了練兵的任務,後腳又開始負責傳信送信,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被主子丟了,整日都幹點這種事情。

  舒淺從紅六那兒對蕭子鴻的軍器監情況知道得具體了點後,陷入了沈思。

  軍器監已開發了數種火器,其中甚至有可短時間內發十彈的輕便火器。

  她轉頭叫來了姚旭商量了一番。

  “師華這些天要從吉武關送一批東西回教中,你記得去接一下。讓她回來後直接來尋我。”舒淺先和姚旭說了這事。

  姚旭應了。

  舒淺接著從桌上翻出了一本被翻得邊沿有點發黃的書,點給了姚旭看。

  姚旭接過書。

  舒淺等姚旭將那幾頁紙看完,和他說了一聲:“海舟上我們沒用火器,裝了一些弩,箭羽也用的是最好的雕羽。上了海一旦用了,這些箭也就用完了。”

  姚旭明白這一點。

  他們在船上裝的弩是舒淺和他特意選的神臂弩,可以同時發出三支箭,算是朝中才有的利器。射箭速度極快,也依托於人力。

  她繼續說著:“弓箭手我們也專門練過,這我倒不是最擔心。不過我覺得以崇明教當下的情況而言,必須要搗鼓火器了。”

  姚旭笑了下:“教主很敏銳。”

  舒淺疑惑。

  姚旭將書還給舒淺,很肯定重復了自己的話:“教主很是敏銳。教中現在日盛月新,昨天想的事,今天或許就跟不上教裡的發展。明日的事情今日說又太早。這會兒正好。”

  這會兒,火器確實算是崇明教最正式該放到明面上要去做的事。

  “但是,誰去做?誰來做?在哪兒做?”

  最大的問題是,他們都不會,也不擅長。

  此事又極為危險,少有差池,就是人命關天。

  普天之下,最擅長這塊兒的人,必然在京城。

  舒淺沈默了。

  姚旭:“教主為何不選擇直接和朝廷合作?”

  舒淺詫異。

  “我們有錢,朝廷有火器。朝廷缺錢,我們缺火器。”姚旭很誠懇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們教中可以做一件事,兩件事,但不可能每一件都靠著我們自己來做。既然教主可以向章氏窯場買磚頭,為何不能向朝廷買火器呢?不需要最好的,那也一樣是火器,我們教徒只要會用就成。”

  舒淺下意識回了一句:“可我……”

  姚旭反駁:“沒有可是,教主,他確實身份不同,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最大限度用上呢?”

  她一直以來下意識就規避了蕭子鴻的那些事情,即便和蕭子鴻討論火丨藥、火器,也不過是處於討論這些東西本身,而半點沒想和朝廷牽扯太深。

  姚旭這麼一說,她卻在說出兩個字後,恍然發現自己不可能不牽扯深的。

  她給的錢,是讓蕭子鴻上位的錢,也是讓蕭子鴻更快穩定這天下的錢。

  蕭子鴻給了她海商引,便是知道她生錢的本事。

  他們兩人註定是要糾纏在一起的,沒有必要去規避開。

  哪個世家不是一邊和朝廷有所牽扯,又一邊和商人有所牽扯呢?

  就連蕭子鴻自己,沒有她,也會想出別的方法去弄來這大筆的錢財。

  直接給蕭子鴻打錢,不如讓蕭子鴻給火器定個價,她這兒按照蕭子鴻的價格買就是。他們兩個建別院的錢,也能在這裡頭堂而皇之的撥款下來。

  蕭子鴻把軍器監的事情告訴了她,便是在隱晦提點她。

  他有,只要她要,他就能給。

  舒淺明白過來,敲了敲桌子,臉上泛起笑意:“我知道了。這些日子還是按部就班著來,等我弄來火器,你讓師華帶著人練。”

  姚旭拱手:“是。”

  舒淺決定好了這事,也就不再拘著姚旭,朝他揮揮手:“行了,你去忙吧,我這兒擬一份契約,回頭找蕭子鴻簽去。”

  姚旭當即應下就離開了。

  人一走,舒淺便埋頭寫起了契約。

  當初她和蕭子鴻買刀的時候的契約其實很簡單,上頭也沒什麼繞彎的。主要是崇明教那會兒也窮,窮到沒什麼好被人惦記的,而蕭子鴻一樣沒多少背景,也不怕遠在江南的崇明教惦記。

  兩人心思清透,還不如利用這點條件增加對方的信任。

  現在這火器的契約,卻是要更復雜一點了。

  不是她不信任蕭子鴻,而是她要顧慮的東西,不僅是蕭子鴻,而是朝廷。

  都是千年的妖披了人皮,她不得不細著來。

  舒淺正絞盡腦汁寫著呢,門外有人敲了敲門。

  “進。”

  外頭一個教徒推開門走進來稟告:“教主,外頭有個人說是喬娘的親爹,一定要來見喬娘。但我們一琢磨,喬娘從來沒提起過自己爹,就給攔著了。還沒告訴喬娘,就先來和您說一聲。”

  舒淺擡頭,看向那個教徒:“喬曼親爹?”

  教徒應聲:“是,我看這人鞋子都穿破了,怕是想要黏上來要錢的。但……萬一……”

  萬一真是喬曼的親爹,他們就還要看喬曼是什麼意思才能決定怎麼對這人。

  舒淺擱筆,將桌上的東西稍帶理了下,邁步走向門口:“走,我過去看看。”

  喬曼是逃婚出來的。

  逃婚,便是不樂意成婚的意思。

  以喬曼的性子堅定不想要嫁給一個人,舒淺偏著喬曼,當然覺得該是男方或者家中有些問題,這才讓她寧願選擇逃婚遠離自家。

  否則哪個人會甘願在外頭受苦,連家都不要?

  崇明教如今地上鋪了磚,最外圍還圍了木欄桿,就教口子上留了大路,方便教中人上下,也方便馬車行駛的。

  喬曼的親爹就站在門口,趾高氣昂。

  他滿是挑剔,對這個門口橫看豎看不順眼。

  不是都說這崇明教拿了海商引麼?

  不是都說喬曼嫁了個有錢的麼?

  怎麼瞅著這門口除了有兩個人守著,地面上鋪了點磚頭,就像是那最沒錢的土匪窩?

  等見著遠遠走來一個已婚的,他還沒看清人就大聲嚷嚷起來:“你們崇明教就這麼招待人吶?我可是來尋親的。你們喬曼可是我一手帶著長大的。”

  隱隱有鈴鐺聲響著,他覺得不對,細看人走進了,他才發現來人並不是喬曼。

  來的人當然不是喬曼。

  舒淺面上帶著笑,將人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喬娘的父親?”

  糙漢不知為何有點被唬到,他擡高了點聲音:“怎麼了?我這長相和喬娘難道不像?”

  舒淺能隱約看出來一點相像,不過性子差別未免太大。

  面前這人不像是好生教養出來的,更像是暴富後又落魄了的。

  舒淺笑笑:“我們喬娘自小是好生教養長大的,如今又剛成了人家。若是來一個人都說自己是喬娘的父親,又說自己長得像……天下都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這也太為難我了。”

  糙漢見人不信,急了。

  他在這兒都老半天了,連個喬娘人影都沒能見到:“我生下來的我能不知道?”

  舒淺頓了頓:“……這也是我第一回聽說男子生孩子。”

  旁邊的教徒噗嗤笑出聲。

  糙漢被旁人笑得惱火:“我萬良誌,二十二年前娶的妻,二十一年前有的女兒。那年花開得格外好看,就給她取了個名,叫曼。”

  曼,有美的意思。

  “她娘姓喬,八年前得了病,我沒錢,她就走了。等孩子到了年紀,我就找了人家把她嫁了。”這萬良誌終於憋不住自己的話,“誰想到她連臉面都不要,到這種窮山上來找人自己嫁了。”

  舒淺笑意淡了。

  正巧這會兒下山準備前往暗街的譚毅,沒想到會在教門口聽到這麼一出。

  他不動聲色站到了舒淺身邊,警惕看向萬良誌。

  舒淺不緊不慢開口:“敢問是哪戶人家?我也好尋人去對照了問問。”

  萬良誌冷哼一聲:“薄家。他們家早年奴籍,在我家做幫工。可那會兒早沒了奴籍,薄家沒幾年就發達起來,比我們萬家還有錢。要不是她逃婚!”

  他們萬家又可以有好日子過。

  譚毅皺眉。

  他這段時間識字多了,這一條早前就背了下來。

  “良賤為婚,按律法杖責離異。”譚毅當即點出,“已出奴籍的,與舊主仍然有舊的主仆關係在,上了衙門,仍舊按照良賤為婚算,至少杖八十!”

  譚毅拉了拉舒淺的袖子:“這種婚事,衙門不承認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04 PM

第75章

  在場大部分,包括舒淺在內,都對譚毅所說的“良賤為婚”沒多少概念。

  賤民包含了奴籍,也就是原先薄家的情況。

  崇明教這兒一群人生活在一起,很意外沒什麼奴籍的人。就算有,這日子還是照常過,和別的教內人沒什麼差別。

  民間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沒什麼良賤為婚的概念。

  看著有人能這麼幹,他們就也這麼幹,管他主子奴婢的,反正能過日子就成,全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合規不合法的事。

  可譚毅很清楚這條。

  良賤為婚,與同姓成婚,幾乎可以說是一個性質的事。

  開國以來,幾任帝王多次強制奴籍改良,便是想讓一群貧窮時賣身為奴的人去種田,而非伺候人。奴籍在律法上現在只作為如杖刑一樣的懲戒措施在實行。

  譚毅在舒淺的影響下,知道律法永遠不是一成不變的,這一條律法如今其實已慢慢不妥,可反正現在沒改,斷案就是按照現行律法在做。

  他說什麼都不能讓喬娘被拉下水。

  被他拉了袖子的舒淺總算是心情好上了那麼一點,下了命令:“把人捆起來。”

  守門的教徒都是正兒八經被當成邊疆將士在紅六手下訓過的,一聽這話,立刻眼明手快上前抓住了萬良誌,腳往腿關節那兒一踢,讓人直接給跪下了。

  繩子暫時沒有,教徒便一把扯下了萬良誌的腰間布帶,將人手腳給捆在了一起。

  舒淺帶著譚毅走到萬良誌面前笑瞇瞇問譚毅:“譚毅,這為人父的知道對方以前在自家當仆役的,杖多少?”

  “本該是減二等,但若是不知悔改或罪孽不止如此,少說要加三十杖。”譚毅直白表達了意思。

  舒淺點頭,這才對上萬良誌:“那現在你是想要直接被扔到衙門去,打個五六十杖呢?還是想要見一見喬曼,回頭打個一百一十杖?”

  萬良誌從被一腳踢跪在地上,頭腦就有點發懵了。

  在聽到要受杖刑,整個人都有點暈:“怎麼就要打一百一十杖了?”

  舒淺重復了一遍:“良賤不婚的,不知悔改,八十加上三十,不就一百一了。拿出婚書送到衙門裡去,知州都不會認的。對了,薄家的郎君,恐怕現在已有婚約了吧?”

  喬曼逃婚了那麼多年,薄家那男子但凡沒什麼問題,恐怕早就寫了休書之類,再另外娶妻了。

  萬良誌沒懂為什麼舒淺又問這個。

  旁邊教徒推了他下肩膀:“問你話呢。”

  “成了成了。”他被猛點腦袋

  譚毅馬上補了一句:“非官籍,年過四十沒有子嗣才能娶妾。否則杖三十。”

  舒淺揉了揉譚毅的小腦袋:“怎麼這種都看得那麼細呢?”

  譚毅板著小臉蛋都繃不住自己輕微的小愉悅,挺直腰板:“應該的。”

  “既然兩人都各自有嫁娶,這事不說出去,各自安好。說出去了……”反正不是舒淺挨打。

  萬良誌一哆嗦。

  心裡頭怕得緊,腦子總算是從懵的狀態裡出來了。

  他忙開口解釋:“我沒打算讓曼兒回去,真的。我自個親女兒,我會這麼對她麼?我就是想來看看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萬良誌這麼一說,還越說越順暢起來,舌頭都捋直了,一副情深意切很是懇切的樣子:“她娘去的早,我怕她過不好日子,想給她找有點錢的人家嫁了。這一來這兒見窮鄉僻壤的,不是愁麼。”

  舒淺微微挑眉。

  “我祖父會掙錢,我小時候還窮過呢,曼兒和我不一樣。她自小過的好日子,哪裡能受得住外面的窮苦。怪我後來大手大腳,又是給她請先生,又是給她吃好的穿好的,像個大家閨秀一樣,到頭來忽然就什麼都沒有了……”他說著還嚎了起來。

  乾嚎不下雨。

  舒淺聽著他嚎了會兒:“錢哪兒去了呢?生意若是還在,總是有錢的。請了的那些先生,沒錢就不請了,多出來的錢粗茶淡飯能吃很多年。”

  萬良誌哽咽了一下:“做生意都虧空了。鋪子也賣了,什麼都沒了。”

  做生意確實難說。

  舒淺又問他:“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萬良誌以為舒淺已經信任了他,忙不疊將自己的事都說了出來:“我就做點生意,跟著那群走商買賣點東西,賺口飯吃。不過也就這樣了。”

  舒淺朝著萬良誌笑笑:“那我把你的事情和喬曼說一聲。我問問她見不見你。”

  萬良誌一聽要問過喬曼,頓時有點慌神:“不,不用,我就是想自己見見她。她要是過得好,我不打擾她也成的,也成的。”

  “倒也是,這幾年不見,總歸是近親情怯。”舒淺嘆息一聲,“既然這樣,你們給萬爺鬆開,帶著萬爺出去晃晃,吃點好的,玩點好的。我先去找喬曼。”

  兩個教徒總覺得這萬良誌古怪,猶豫了一下,還是聽了舒淺的話,將人給鬆開了。

  “萬爺哪兒去都行。”舒淺朝著人笑笑,“我就不送了。今天的開銷記在我頭上,算是賠禮。”

  譚毅皺起了眉頭。

  舒淺拉著譚毅的手轉身:“走吧,這些日子學得挺好,我去喬曼那兒好好誇誇你。”

  譚毅臨著走,還回頭看了眼那萬良誌,眼尖瞄見了他那一絲沒能壓抑住的竊喜。

  等走遠了,他才仰頭問舒淺:“教主,那人一定是有說謊或者瞞著什麼。”

  舒淺應了一聲:“嗯,我知道。”

  譚毅見舒淺是知道的,心中暗自松了松。

  等兩人一並到了喬曼那兒,就見喬曼正拿著賬本好好算著錢。

  她看著比舒淺剛入教那會兒精神勁還好,整個人如泉水一般柔和。

  舒淺敲了敲敞開著的門,見喬曼擡起頭了,招呼一聲:“我帶著譚毅來和你說點事。”

  喬曼擱下筆,繞開桌子給兩人倒水:“教主是想說關於譚毅的事麼?”

  譚毅接過水杯,認真道了一謝,坐在一邊喝起來。

  舒淺一樣接過了水杯:“不是。是你父親找上門來這事。”

  喬曼手一顫,臉上原本的柔和的神情收斂了起來,下意識看向門口:“怎麼會?”

  舒淺帶著喬曼到一邊坐下:“事情總是要解決的。剛才譚毅跟我說了,你以前那屬於良賤為婚,衙門不認的。你自個不樂意,那更是沒什麼罪了。”

  喬曼臉上這才好看了點:“那就好。我當初生怕不算在良賤為婚裡頭,因為我要嫁的那戶人家不是奴籍了,怎麼著都……”

  譚毅接話:“你這種案有先例。對衙門那兒來說,你先前就算是‘明事理’逃婚,現下最好是早些和三當家有子嗣,這樣萬一這事鬧上衙門,不論怎麼樣都會認定你和三當家才是真夫妻。”

  這種案子判起來,基本也是會考慮到百姓的情況的。

  這是人情法理都考慮到。

  喬曼朝著譚毅笑了下:“你怎麼小小年紀這方面懂那麼多。”

  譚毅耳朵紅了紅,聲音低了點:“……最近教中喜事多,我就多看了點這塊兒。”

  最貼近百姓的律法,往往就是這些。

  舒淺跟著笑出聲來。

  笑歸笑,事情還是要解決的。

  舒淺拿著杯子問:“你家裡頭原先應該過得挺好,怎麼後來就說落魄就落魄了?”

  喬曼微嘆口氣。

  她本是不想將這些事說出來的,可誰料人能追到這兒來。女子在外基本就剩個姓,閨字都藏好了,沒料竟是這樣還被認出。

  “我祖父很會賺錢,在揚州那兒也算是有點名氣。揚州那兒什麼都好,可好地方花錢的地也多。青樓一趟萬兩空,賭場一回千金無。我爹守不住便罷了,還欠上了錢,只能把底子都給賣了。”她眼神帶著點哀傷。

  舒淺和譚毅了然。

  喬曼對著兩人短促無力笑了下:“過了些年我娘病重,他也沒什麼錢給我娘買藥。我以前過得是挺好,可後來娘沒了,我也被逼著嫁給以前仆人家的孩子……”

  大難臨頭,太多人不過只看到自己而已。

  接著就是逃出來,楞是想盡辦法跑遠一點。

  再後來就到了崇明教。

  “到了教中,就沒那麼多事了。”喬曼至此還是感謝老教主的。

  再說了,到了教中還有畢山一直護著她。

  哪怕見過她最狼狽的時候,在他心裡,好像她都是個仙子一樣。

  舒淺點頭:“以後更沒那麼多事。”

  喬曼這回暖暖笑起來,低聲應了舒淺的話。

  舒淺將選擇權給了喬曼:“你還想見你爹麼?”

  喬曼搖搖頭:“沒什麼好見的了。教主要是有心,替我給他一筆錢。從此我和他恩怨兩清,父女情斷。”

  她早就不當自己是他的女兒了。

  他給了她那些年其實只有祖上傳下來的錢,如今她能還他的,也就只有錢。

  舒淺笑了下:“成,我會讓人安排的。錢給完後,一切都看他自己造化。”

  喬曼點頭。

  舒淺不再打擾喬曼,拐走譚毅:“近日譚毅挺好的,你若是教他識字,也可以往深裡再多教點。我先去安排事情。”

  她朝著譚毅招手。

  譚毅看看喬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喝光了水,放回杯子,跟著舒淺一道離開了。

  他小腳步跟著緊,就見舒淺找來了一個教徒,細細吩咐著:“去找剛才門口守衛的教徒,帶著一個年紀有些的男人叫萬良誌的出去的。他花的所有錢給記了賬。”

  教徒應聲:“是。”

  舒淺額外補了一句:“兩千兩,過了這個數,你們就一起離開,不要驚動萬良誌。”

  一日能花費超過兩千兩的地方……

  呵。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05 PM

第76章

  萬良誌幾乎不記得上一回不用考慮自己花多少錢,那是什麼時候了。

  前腳剛踏入危險,後腳就迎來了如此一遭,讓他幾乎能笑出聲來。

  壓抑不住的喜悅浮現在臉上,展露於腳下,讓他恨不得當場吼叫出來。

  不過那崇明教的教徒跟著自己,他並不能隨意吼。

  他這會兒還有點分寸,想著這回的開銷都記在崇明教似乎很有地位的一個女子身上,萬萬不能錯過了,否則回頭在喬曼面前,他討不到更多的錢。

  見人,行頭是要的。

  萬良誌鞋走壞了,衣服帶子都被人扯皺了。

  他低頭一看,一拍腦門就先去買了一雙好鞋。隨後,他再去買了一套成衣,讓店裡頭的裁縫按照他的身型臨時改得更貼身一些。

  萬良誌在裡頭試衣服,外頭站著的教徒靜候著,眼裡還帶著一點鄙夷。

  明明以前有錢過,怎麼做事像是一輩子沒見過錢一樣,稍有點就要炫出來。

  教徒在門口候了一陣,就見自己教中的熟人跑了過來。

  他疑惑看人走近:“什麼事啊?我記得你今個是在教中扛新做好的糖啊!”

  這剛趕路過來的教徒湊近耳語:“教主讓我給你帶話,是這樣的……”

  三言兩語將事情說好了,兩人對視一眼便分開。

  屋內還在趾高氣昂折騰裁縫的萬良誌是半點都沒有察覺到。

  等萬良誌換好了一身衣服,踏出了這衣服店,拍了拍自己新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他用像是對下仆一樣的口吻向門口守著的教徒問起來。“這崇明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帶我去看兩眼。”

  教徒態度有點不耐:“崇明州原先是個縣,基本上都窮,沒什麼好地方可玩的。”

  “哪有地方會沒好玩的?你這就是不會玩!”萬良誌得意笑開,手指下意識搓了一下,“得嘞,帶我去這就近的賭場吧,許久沒玩了,小賭一把成吧?”

  教徒頓了頓,略有深意看向萬良誌,再頓詢問了一聲:“要去賭場?”

  萬良誌手立刻拍了上來,一巴掌糊在教徒肩上:“傻楞幹嘛呢?又不是你出錢。你們教那姑娘不是說了記她賬上!我就玩兩把,能花多少啊?”

  別的地方哪有賭場好?

  賺了都是他的,輸了都算別人的。

  這百年都少有的好事,今個總算是遇到那麼一回。

  他嘿笑了兩聲:“走,帶路啊。”

  教徒冷著臉將人帶向了崇明教管理下的其中一個賭場。

  人一看到自己期盼已久的東西,原先說好的話就扔到了腦後。萬良誌一見著賭場裡那麼多人,一群人擁擠著喊著“大”或者“小”,他就手癢了。

  他取過教徒手裡遞給他的錢袋,就朝著最簡單的比大小裡頭扔。

  這賭場在崇明教手中,由於舒淺點子多,現下有了不少新鮮的玩意,一樓大部分都是簡單的不用動腦子的玩法,二樓就開始玩比較繁雜的牌九和葉子戲之類了。

  萬良誌光是比大小就扔了不少錢進去,有進有出。進了就樂呵,出了就皺眉。

  剛得了個癮,錢袋就空了。

  有人見他沒錢還占位,翻了他個白眼:“沒錢玩什麼玩,邊上去。”

  萬良誌惱火,往周圈腦袋一轉,一眼就瞅見了剛才那教徒,走過去攤開手:“錢還有麼?可別告訴我記賬就那麼點錢!”

  教徒此刻正站在另一個教徒身邊。

  這兒是崇明教的場子,他見著了認識的人就走過來說兩句,左右又不是他賭。

  聽著萬良誌的話,他推了推身邊的同伴:“給這人記賬,在你這兒取錢。”

  這同伴剛才就知道了教徒過來是帶人來的,見人賭上癮了,便乾脆去取了點錢,確實給記了賬:“先二十兩?夠了吧。”

  別人大多數都扔的銅板,先前萬良誌拿的錢袋裡也就點碎銀子。

  他臉上微微漲紅:“五十兩,成不?”

  兩個教徒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點頭了,另一人就給記上了:“行,那就五十兩。”

  錢一多,那給的就不是銀錢,而是賭場專用的小牌子,專人打造的,誰拿了清清楚楚,根本尋不到機會造假混進來的。

  萬良誌拿了散開的小牌子去玩,整個人都亢奮了起來。

  留下那兩個教徒在後頭嘀咕。

  “限了兩千兩,這還好就咱們賭場能自個記賬著呢,換成別的賭場,誰能給他借出來?”管理賭場的那個教徒簡直要搖頭。

  “現在才五十兩,常人玩個百兩也該收了。他要是真玩到千兩……你們收拾了。”帶人來的教徒心煩,“這都什麼人呢,這教裡頭教外頭現在哪有人敢這麼對我們的?剛才一巴掌糊我身上。”

  “哈哈哈哈,算你倒黴,守個門都能攤上事。”

  兩人一個苦笑,一個樂呵,完全沒大管那萬良誌。

  錢成了牌子後,一來一去根本就不當錢。

  尤其是這東西還是憑空的來的。

  萬良誌沒一會兒就回來了,他又來借錢了。

  心中帶著點不安,他搓了下手:“再來點,這回還是五十,我上樓上去。”

  “樓上你打什麼?牌九和葉子戲沒兩把就百兩。五十兩還是樓下就成。”這負責賭場的教徒忍不住逗了一把萬良誌。

  葉子戲玩大玩小都有,五十兩能上去打兩把,不過確實不經花。

  萬良誌瞥了眼旁邊那教徒:“我借錢,是記他頭上啊。”

  “我知道。”教徒敲了敲桌子,“你就是借個兩千兩,我這兒都不用你抵東西。就憑他。”

  兩千兩?!

  萬良誌瞪大了雙眼。

  他飛快看了旁邊那教徒,見那教徒神情淡漠,完全沒把錢掛在心上的模樣,心一狠:“那就借兩千兩,我上去玩葉子戲。”

  “確定,兩千兩?”

  萬良誌肯定點頭:“確定!”

  拿了相當於兩千兩的一把牌子,他這回興沖沖就朝著樓上跑了。一樓這些小把戲,他看不上眼了。

  旁邊有見著他那麼多牌子的,都驚呼了起來。

  聽著那些個驚呼聲,萬良誌膽子幾乎肥到可以上天。他好似重回到當年祖父剛走,他手中錢財無數的日子裡,想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

  見著人興沖沖上樓了,兩個教徒看了下兩千兩的借款,同一時“嘖”了一聲。

  葉子戲是要湊齊人才能玩的。

  他上了樓一把擠開一個剛準備起身的人,粗著嗓子:“玩大的,有人玩麼?”

  樓上頓時所有人都被他一堆牌子吸引了過來。

  賭場最不少的就是心思靈活的。

  頓時有兩個熟識的眼神一對,湊了上來:“玩大的可別輸不起啊。這麼多牌子,回頭要是沒錢還,咱們可不管的。”

  “呵,老子這點那叫錢?”萬良誌拍桌,“還有一個你走什麼?玩不起?”

  這桌上唯一一個剩下的人,本一樣準備走的,被這話激起了興頭,腦袋一熱:“怎麼說話?不輸光你的錢,你就不知道這地方誰才是頭!”

  四個人一湊,開打。

  葉子牌全副牌有四十張,分為十萬貫、萬貫、索子、文錢四種花色,玩法全看四個人想玩什麼。當然既然是玩大的,那肯定是打得越快越好,賭得錢越多越好。

  萬良誌基本上是贏一把,輸掉兩把。

  轉眼很快就將手中借來的牌給出了大半。

  當下那兩個認識的就收手了,一副不想玩了的模樣:“哎,不行,再玩就要輸了。太刺激了,玩不起了玩不起。”

  “玩不起我來啊!”有人看著眼熱,湊了上來。

  另外有聰明的一樣湊了上來:“我也成,我也成。”

  轉眼又湊了一個新四人。

  萬良誌錢看著多,往裡賭術就一般,根本玩不過賭場裡那些玩心眼的。

  他也根本沒發現剛才贏了大頭的兩個人下樓之後,湊到了門口借錢的那兒,小聲嘀咕了一聲,也沒拿著牌換錢,而是只將牌還了回去。

  賭場裡總是會安排一些人當賭徒,來湊個熱鬧的,這群人平日裡基本上也不怎麼出手,只有看到肥羊才宰一把。

  而這些宰來的錢,大筆是還給賭場的。

  否則見誰都宰那麼狠,換了大筆錢後,他們根本走不出這賭場。

  門口教徒收回了錢,記上後朝著兩人點頭,取出一袋錢給他們。

  兩人當即就笑開,拿著錢出門樂呵去了。

  至於樓上的萬良誌,兩千兩如同做夢,一閉眼一睜眼,沒了。

  他臉漲得紅,衣服都穿著嫌熱了。

  遇見了旁人有勸他別玩了的,他斜眼一看人:“老子有的是錢,礙著你啥事了啊?我下去拿,這位置給我留著。”

  還真有賭徒被他唬住了。

  下樓,萬良誌又跑到了門口那兒借錢,語氣惡劣得很:“再來兩千兩!”

  那教徒擡起頭看向萬良誌:“成啊,把先前的五十兩還了。”

  萬良誌聽著這話惱火拍桌:“什麼五十兩,兩千兩都借了還差你五十兩?”

  “先前兩千兩,是看在剛才那人臉上給你借的。但你總共借了兩千零五十兩。這五十兩你可要還出來才行。”教徒很有耐心和他說話著。

  說話同時,拍了拍手。

  有明眼的打手圍了上來。

  “那人呢?”萬良誌哪裡想到都借了兩千兩了,竟然多出五十兩是要自己還的。

  他忙轉頭去尋先前帶自己來的那教徒。

  可四下一看,哪裡還有那人的影子?

  “唉,沒錢呢,就不要出來玩大的。”記賬的教徒搖搖頭,“把人剝光了打一頓,扔衙門去。就說這人欠債不還錢,胡亂鬧事,不是我們這兒本地人。”

  萬良誌一聽,臉都綠了:“不是,我有錢的!你找人給我去傳個話!”

  教徒朝著打手笑笑:“處理一下,別讓衙門聽了不該聽的話。”

  旁邊打手應聲:“是!”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10 PM

第77章

  對於常年混跡賭場的教徒而言,對賭徒下手,一個個是絕不能留情面的。

  他們留情面,這群不要臉面的賭徒什麼事情都可能會做出來。

  在賭場,他們見多了為了錢能夠拋棄妻子,能夠販兒賣女,能夠燒殺搶奪的人。

  賭場的人最看不起這種人。

  萬良誌顯然就屬於這種。

  喬曼的事情剛開始還沒人知道,可止不住萬良誌剛被打就嚷嚷起來。

  有一個教徒一聽就懂,皺起眉頭,取出了隨身的刀。刀光一亮,萬良誌便只能捂住不停出血的嘴,驚恐萬分嗚嗚直叫了。

  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等他們將人送到了衙門離開後,萬良誌幾乎已料到了自己是什麼下場,也恍然明白過來,他這是入了套。他恨崇明教,恨自己的女兒,恨舒淺,恨所有的一切。

  可他卻沒想到,只要他花少於兩千兩,他就一點事情沒有。

  這些錢花出去,那都是實實在在的。

  平頭老百姓,哪裡會有一個人拿著別人的錢,肆無忌憚蹬鼻子上臉,說花兩千兩就花兩千兩的?

  就連舒淺買一個大酒肆,這價格也才一千二百兩。

  兩千兩足夠萬良誌從頭來起,過一個穩當日子了。

  人該知足,人該懂得本分和分寸。

  舒淺給足了萬良誌底線,也給足了萬良誌機會。可是以他這性子,就算拿到再多的錢,給他再多的機會,那也是沒有用的。

  不論是誰都能料到,喬曼和萬良誌一旦見面,喬曼只能被拖累。這真正心中柔軟的女子,註定無法逃脫這種無奈。她逃得了一次,難逃第二次。

  舒淺在崇明山上聽著教徒的反饋,含笑點了點頭:“知道了,下去吧。喬娘的事情到此為止,讓大夥兒揭過不要再談。”

  “是。”教徒應聲退下。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將這事情去和譚毅說一聲。

  譚毅一直受著教中人的照顧,對喬曼也頗為上心。

  萬良誌的事,譚毅必然會想知道結果。

  她走出了屋子,轉頭去尋了譚毅。

  此刻的譚毅和舒淺分別並沒有多久。

  他這會兒正湊在制糖那兒,和教中幾個孩子一道跟著北青。他學了冰糖的制法,也跟著學了白糖的制法,從剛開始不怎麼與大家聊天,到現在和誰都能聊上了兩句。

  制糖和律法一樣,條條規規很多。

  他低頭看著剛出的冰糖,正和旁邊清點庫存的北青聊著:“最近暗街都做得挺好的,我以前的搭檔也做得挺好的。”

  “你想讓人到崇明教來?”北青記好了數,寫上了冊子,順口問了他一句。

  譚毅耳朵微動:“嗯,他人挺好的,很講義氣。可是到現在都不肯到崇明教來做事,最多就肯幫著崇明教做事。”

  北青也是了解那個壯漢的:“人各有誌,你擔心什麼。”

  “我知道。”只是……

  “教主!”

  一群教徒看到了舒淺到來,齊刷刷喊了起來。

  舒淺朝著眾人點了點頭:“你們繼續做事不用管我。”

  “是。”眾人紛紛應下了

  舒淺走到了譚毅的身邊,向北青招呼了一聲:“最近買糖的人可少了些?”

  北青搖頭:“少倒是沒少,不過漲勢緩和了下來。多餘的糖要運到更遠的地方,比如北方或海外,這才能賣上高價錢。”

  北方造糖不容易,海外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能產出如此細白的糖。

  舒淺點頭算是明白了。

  北青簡單說了下現在糖販賣的局勢。

  江南這一片基本上已打開了局面,北青聯合著商會,將一部分白糖以低一層的價格讓商會拿出去賣。自己同時和商會以一樣高一層的價格賣外頭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賣東西的渠道,有錢算是大家一塊兒賺了,也不會被隨意打擊。

  周邊各國,北青靠著以往認識的走商,這段時間陸陸續續擴展著路子,發展到現在,確實賣了不少個國家,除了戰亂的一些地方不去,基本上其它地方也維持了白糖數量上的穩定。

  就如北青最開始所說,量沒少,漲勢緩和了,若是舒淺想要來錢更快,只能考慮多賣點別的搭上這同一條路子,或者說走海外。

  舒淺聽著明白,點了頭。

  周圈一圈的孩子都看著北青和自家教主,一副很是乖巧好好聽話的模樣。

  舒淺一低頭看他們這模樣,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她揉了揉譚毅的頭:“今天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舒淺說得隱晦得很,但譚毅一聽就明白了,這說的是喬娘的事。能說成解決了,說明是不怎麼留隱患得解決,讓他面上一亮,朝著舒淺少有拉扯出了一個笑,點點小腦袋。

  其他人好奇看向舒淺。

  在場的孩子們全都是喬曼教出來的,不過都年紀還小,不該知道就別知道了。舒淺笑了笑,沒有想滿足眾人的好奇心:“你們等會兒可要早點回去,別纏著北青問這個問那個的。”

  北青在教中的時間不長,每回一回來,幾個孩子就麻溜跟在後頭,試圖以後幫北青算賬去。

  一群孩子聽著教主的話,齊齊應聲:“是。”

  聲音響亮又稚嫩。

  舒淺說得話說完,和北青也聊過了,便再和眾教徒說了兩聲辛苦慰問的話,轉身回去了。

  等他離開,而周邊的孩子們到了晚些時候一一散去,北青才頗為八卦,面上堆上了討好的笑:“譚毅啊,剛教主說的是什麼事情呀?”

  譚毅閉緊了嘴,不肯說。

  北青一樣從暗街出來的,有什麼不能說不好說的?在外頭混跡那麼久,套話對他而言真是簡單極了。

  他嘿笑一聲:“我幫你去說服你那朋友下回提交申請入崇明教啊,如今教內收人要求是高了些,不過這人幫了崇明教做那麼多事情,姚旭那兒好說的。”

  這是個陽謀!

  譚毅承認自己心動了,他看了眼四周,小聲嘀咕了一句:“是喬娘以前家裡頭的事情,爹找上門來了。”

  喬曼的事情,知道的人真不多。

  或者說教中上下,幾乎沒幾個知道實情具體的。

  不過以北青等人的聰明勁,都很清楚,這世道女子最容易逃跑出來永不回家的事,一是家中父母的事,二是婚事。

  喬曼識字懂理,一看不是窮苦人家出來的。

  “這也就畢山不在。”北青當場就笑開了,“等畢山回來知道了事情,拿著刀就要砍人了。”

  譚毅心想可不是麼。

  兩人對此也就沒細談。

  等後來他們知道了萬良誌的下場,不由還是頭皮麻了麻。

  萬良誌變成了啞巴,沒了舌頭,入了梁又鋒手中。

  梁又鋒將人送到潘陽知縣那兒求個細查,結果一個細查,問題多了去了。

  這人整日跟著走商跑,欠了債的地方可不止一處。當年嫁女兒就是為了那一份彩禮,女兒跑了也不肯還,還和薄家完全鬧翻了。

  坑蒙拐騙,為了錢他幹過的事一查還真嚇人一跳,牽連的受害者沒個二十來個,也有十幾個。

  這些年可不是誰都像崇明教,說發財就發財的,很多被他欠了錢的人,心善又日子苦,催不著錢在家中就是蒙頭痛哭,半點沒辦法。

  百姓下意識都沒想過找知縣,一來二去就拖到了今日查出來。

  按照律法,私下人債務欠債不還的人五貫以上違三月,笞一十,每一月加一等,罪止笞四十。五十貫以上違三月笞三十,每一月加一等,罪止杖六十,並追本利給主。

  通俗而言講,萬良誌還不上的錢,怎麼算都要打六十杖,還要還錢。

  欠的人太多,情節太過惡劣,連潘陽知縣都看不過去,楞是給人又拉扯了幾個罪行,加了個三十杖以儆效尤。

  九十杖上去,萬良誌又沒錢疏通衙門讓打輕點,打完就半殘了,被人裹了席子就扔回去自生自滅。

  潘陽縣的知縣還把萬良誌手邊值錢的玩意都給賣了,“幫他”還了錢。

  一時大家歡喜只有萬良誌眼前一黑,整個人都不太好。

  此事後續半點沒入喬曼耳中。

  她在教中認真學著裹燒賣呢。

  “教主這回要去京城談買火器的事,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她和旁邊的廚娘說著,“我可不就是想多做點,路上熱一熱,這就好吃了。”

  天還沒大熱,東西不容易壞的。

  廚娘給喬曼做著示範:“那您瞧著了啊,這面皮要先用熱水下去和面,後頭每回再加的水,就要冷水。保證這皮子啊好看又好吃。”

  喬曼應聲:“嗯。”

  “這日子桃花還沒開。否則就做那桃花燒賣,哪個姑娘能不喜歡呀!”廚娘打趣,“不過沒桃花也成,餡放什麼都好吃,蘇州放三鮮,杭州放牛肉,再遠點還有放雞肉和腿肉的,咱們崇明這兒,放豬肉筍尖。加了肉皮,一蒸,有汁水。”

  廚娘在邊上取了肉拿著刀就一陣“噠噠噠”。

  拿了筍又是一陣“噠噠噠”。

  肉皮“噠噠噠”。

  回頭一混,拿了攤開分段搟好的面皮,一裹,沒一會兒就出來了一籠。

  做起來並不難。

  喬曼立刻跟著一道裹起來。

  等上了蒸籠,沒過多久,香氣就溢出了。而等到這燒賣到了舒淺的面前,一個個胖乎乎極為可愛的上頭還點了幾顆豆。

  她輕咬一口,湯汁就流了下來,燙了一舌頭。

  喬曼看著自家教主吃得開心,跟著就開心:“教主路上多帶點,我和廚娘做了不少,路上能吃。”

  舒淺這回嘴裡塞滿了,不住呼氣給嘴裡降溫,胡亂點頭:“唔,唔,嗯嗯。”

  日子總該是越過越好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11 PM

第78章

  崇明教原先人就不足,出海走出大批後,教中人著實更走不開了。

  舒淺這回上京,再度借用了蕭子鴻的人手,二話不說直奔皇宮。

  她這回是快馬加鞭趕路,到了京城只覺得顛得自己的臀都要成四塊兒了。

  蕭子鴻見著她的時候,就見她趴在床上揉自己的臀。

  左揉一下,右揉一下,還偶爾發出一兩聲哼哼。

  他眼神頓時微妙了起來。

  舒淺側頭看見蕭子鴻,許久不見很是誠懇的第一句話竟是:“要致富,先修路。”

  蕭子鴻意外:“嗯?”

  “等有錢了,這官道好好折騰折騰成不?你要知道路修好了,這走商才能夠走更遠的地方,買賣流通越是方便,人溝通越是簡便,那日子就會好過。”舒淺對快造成自己四瓣臀的路怨念很深。

  她說得有理有據,一本正經,楞是讓蕭子鴻覺得……

  是該將這個事情放在前頭。

  他失笑走上前,想要幫她揉兩下。

  手一探出,又覺得好像太過失禮,不太對,又收了回來。

  他像是剛才什麼都不曾做過一樣,開口解釋:“這路是要各地自建的,京城裡拿不出那麼多錢。”

  地方官其實很難當,要顧慮的事情多,還容易鬥不過本地人:“各地稅課不好收,有些地方一年到頭就種那麼點地,能收上來些糧食已不錯。”

  各地州府按照納糧的多少,還有打趣的別稱。那種一年到頭來收不上糧食的,叫地府。

  有世家的州府還好些,普通地方只能指望跑出個人來出人頭地,等回頭衣錦還鄉能補貼點地方。

  可真從這裡頭出來出人頭地的人,衣錦還鄉也摸不出多少錢來的。

  讀書求學是一碼事,求商是一碼事,能拿出錢來又是另一碼事。

  舒淺換了個姿勢,起身坐在床上:“為什麼不直接讓有錢人鋪地呢?”

  蕭子鴻沒反應過來:“什麼?”

  “朝廷給出鋪設道路的最低要求,分好一批批的官道,按這些道路分批請人鋪地,在路邊上每隔一段路程,建一個石樁子,在側面寫上捐贈錢財人的姓氏,用金粉題寫,等同榮耀加身。不限捐贈人是哪個州哪裡人。”

  蕭子鴻便也就著舒淺這話題說了下去:“不僅是錢沒有的事,人也不足。青壯年大多要種田,沒有足夠的糧食,百姓就吃不飽飯。往年官道都是各地勞役征來鋪設的,不是一時可以鋪完的。”

  說實話,地廣人稀。

  正是因為這一點,律法中明文規定了男女到了適婚年紀趕緊成婚。

  不成婚,沒有孩子,哪裡來的人種田做事?

  一國要有民,才能叫國。

  蕭子鴻知道舒淺一直在江南,算是過得很好的:“不論是哪一會兒,官道和驛站都是重中之重。不會有州府對此有所耽擱。”

  江南到京城的這條路,算是好走了。

  漕運,京杭運河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將淤泥鏟除,進行日常的修繕。有這條河在,不論是糧食還是布匹,總是能夠送達京城。

  就像舒淺的崇明教,總是人手不夠用一樣,這天下對於帝王而言,一樣人手不夠用。

  就連想要重新好好鋪設一下道路,都拉不出人來。

  舒淺聽蕭子鴻那麼一說,立刻是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頓時轉變了想法:“既然人手不足,那就要想辦法如何讓一個人,可以鋪更多的地。就像種田,如何讓一個人產更多的糧食。”

  蕭子鴻嘆息:“說得輕巧,難啊。”

  農具千百年來改進難道沒有麼?

  有,多了去了。

  利用河流,利用地勢,利用風力,改造種植的糧食,改造用的農具。

  可地並非都是良田,南方連家家戶戶有頭牛幫忙幹活都拿不出。更貧困一些的地,那幾戶人家用一把鋤頭的,怎麼辦?

  擴大畝產對於朝廷而言,那都是天下大事,但凡有點好消息要奔走相報的。

  因為太難了啊。

  所謂的太平盛世,他都無法確保讓人人能夠吃好。吃要能讓人人能飽肚皮,還翻出花樣來,那就是一件有功的事了。

  舒淺端坐在床上。

  崇明教地處江南,有良田不少,更是有餘錢可以買各式各樣的食材,這讓她都快遺忘掉大江南北還有更多的地方沒有那麼多良田。

  “我會想辦法。”舒淺沒料到自己制糖了那麼久,竟是要回歸去種田。

  她為了甘蔗,讓人弄了大片的沙土田,如今還要準備去搞良田了。

  舒淺在江南那一片似乎並沒有看到過一些常見可以充饑的食材。

  今後若是種植多了,完全可以讓朝廷帶頭普及下去。不同的地適應不同的糧食,若是沒有那麼高的種植要求,能夠供應更多的人吃飯,那就能讓多餘的人力去做別的事。

  “能夠更好充饑的糧食,可以擴大畝產的良種,最好的農具,但凡我能想得到的,都盡可能給你想出來,但凡海外能尋到的良種,我都給你尋來。”舒淺想到這兒記起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忙下床去。

  她在床上坐著久了,而腳先前一直固定壓在身下,半點沒發覺哪裡不對。如今等要走路了,腿踩向地面,一瞬間如喪失了感知,險些將整個人摔到地上去。

  蕭子鴻連忙伸手將人拉住,小心把舒淺帶到自己腿上坐著,讓她能緩緩。

  他皺起眉頭問她:“怎麼那麼冒失?”

  舒淺萬萬沒想到在經歷了臀疼之後,還要經歷一場雙腿泛麻。

  從腳底板彌漫上來的麻意一時間讓她說不出話來,連手指都忍不住抓緊了蕭子鴻的衣服,楞是將他衣服抓出了褶子。

  蕭子鴻沒得到回應,看向舒淺:“怎麼了?”

  他輕微一動,讓舒淺倒吸一口冷氣。

  固定坐著,血液不暢。

  蕭子鴻第一次見舒淺這樣,心裡頭竟是少有慌了一下:“你等等。李公公!”

  李公公聽到喊聲忙進門來:“陛下!”

  “太醫,叫太醫!”蕭子鴻一動不動,皺著眉下了命令。

  舒淺用力拉扯了一下蕭子鴻的衣服,朝著他搖頭,憋出了兩個字:“腿麻!”

  只是腿麻!不用叫太醫!

  蕭子鴻反應過來,剛才舒淺的姿勢,可不就是容易腿麻麼?

  他抿著唇頓了頓,掃了眼門口的李公公。

  李公公聽見了也看見了,忙開口尋了理由:“陛下可是想要叫太醫來做個例診?順帶也給舒姑娘看看?”

  蕭子鴻應聲:“嗯,去叫吧。”

  例診總比叫太醫來看腿麻好。

  等舒淺緩過來,太醫也來了。

  蕭子鴻和舒淺面色如常,神態自若,極為鎮定。仿佛剛才為了一個腿麻驚慌失措到叫太醫的人並不是他們兩個。

  被叫來的太醫姓季,已經有一把年紀了。

  季太醫先是給蕭子鴻把脈看相,望聞問切都做了一遍,友善又帶著恭敬吩咐著:“陛下早年在北方,身子裡頭是有留下點隱患的,要趁著如今這會兒年紀尚小,好生調養,今後註定會長命百歲。”

  蕭子鴻去邊塞早,吃得一般,還每日要習武,甚至偶爾還要上戰場,哪怕他再怎麼懂得自我保護,身子裡還是留了點暗傷,不過確實不是大礙。

  他還年紀小,這些好養。

  蕭子鴻點點頭,讓他給舒淺看看:“季太醫給舒姑娘一並看看。”

  季太醫來的路上就得了李公公的吩咐,取出了一根線,系在舒淺的手腕上。

  一樣望聞問切後,季太醫朝著舒淺笑了笑:“舒姑娘身子略有點血氣不足,不是什麼大問題,稍作調養就可以,平日吃食上註意食補便可。”

  連藥都不用吃。

  舒淺點點頭:“謝過太醫。”

  “沒什麼大問題就成。”蕭子鴻揮手,“勞煩季太醫專門跑一趟。李公公,送一下季太醫。”

  李公公應聲:“是。”

  等李公公帶著太醫出了門,屋子裡就剩下舒淺和蕭子鴻兩人,舒淺終於憋不住笑出來:“就起太急了,腿麻。”

  蕭子鴻能說什麼?

  最先提出叫太醫的人就是他。

  他唇邊泛起一絲無奈的笑:“好了,平日裡補補血氣。你在崇明吃得也該是挺好了,怎麼還血氣不足?”

  舒淺哪裡知道,她覺得自己什麼問題都沒有。

  朝著蕭子鴻嘿笑一聲,她這才去自己行李那兒摸出了重要的契約:“我這回上京城來,一是來看看你,二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買火器的事。”

  蕭子鴻心頭略微一動:“買火器?”

  “你不可能總是拿我錢不還,我看著三五年朝廷也還不上我這些錢,還不如你拿點火器給我,方便我出海。”舒淺將契約遞給蕭子鴻看,“我寫的,若是有哪裡要改動的,你看看。”

  蕭子鴻接過了契約,細細看起來。

  這契約寫了不少的內容,比他們第一回在教中玩鬧一樣的契約正經多了。

  有來有往,還有諸多的限制,幾乎將能夠想到的朝廷和私人火器買賣中,需要規避的疏漏點都寫了上去。這份東西完全可以看出,舒淺是認真的。

  蕭子鴻一樣很是認真。

  朝廷短時間內絕對做不到如舒淺這般說出海就出海。

  而火器這一塊,由於紅一之類大多在做事的都是自己人,蕭子鴻是有絕對話語權的。只要他想給舒淺火器,他就能給舒淺火器。

  “基本上沒有大問題。”蕭子鴻簡略掃了下來。

  舒淺豎起耳朵聽著他說。

  蕭子鴻看到了價格。

  火器的價格,舒淺附帶了一張紙,簡單寫了她能承受的範圍。

  “我還要考慮考慮,這事涉及太多。”蕭子鴻收下了這一份契約,“火器絕對是能給你的。”

  舒淺露出笑意:“嗯。”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12 PM

第79章

  蕭子鴻對於販賣火器,要考慮的大部分內容,總體而言是在價格上,還有到底要賣給舒淺怎麼樣的火器更適當。

  賣得火器太好,萬一崇明教出海後這槍械流入到別人的手中,朝廷沒有研發出最新的火器,就容易受制於別國。

  若是火器賣得一般一些,萬一崇明教出海後不好用,他和舒淺之間就容易產生間隙。

  打著玩玩的火器不如不要,能夠傷敵的火器,都在他的吩咐下一步步制造著。

  一旦到了時候,他甚至會拿出大批的火器給將士,人手一把,守城的時候見一個打一個。

  弓箭射程短不說,傷敵若是沒有傷在關鍵位置難以致死,而火器不同。

  火器但凡是射中了人,非死即殘,並且難以救治。

  他要是在城墻上設一大排的大型火器,北方幾十年根本不需要擔心。

  但沒到拿出來的時候,他就要這件事好好仔細揣摩。

  就如蕭子鴻所言,他必然會給舒淺火器,而怎麼給,給多少,給什麼類型,那是他的事。

  舒淺對此早有預期。

  對於她而言,能有朝廷專門研制的火器,那就已比民間大部分的都強了。畢竟在沿海那麼久,至今為止崇明教遇到的倭寇,手裡拿的還都是幾年前的刀而已。

  兩人將這事情在明面上討論過後,蕭子鴻抽了空專門帶舒淺去了一趟軍器監。

  上回紅六到崇明教帶話,和舒淺是說過軍器監的。

  軍器監裡負責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制造,包括了冷兵器,防具,以及各式各樣的火器,甚至偶爾還不小心產出一點農具。

  舒淺在看到角落裡幾把詭異眼熟的亂拼接農具,仿佛回到了她初次見蕭子鴻那會兒,武器庫裡大部分都是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

  蕭子鴻帶著舒淺看過去:“世上有不少的地方已開始研制火器,我們能做的就是不斷更新,制造出威力更大,射程更遠,安全更高的火器。不管是守城的還是將士能隨身帶的。”

  舒淺點頭。

  “據我了解,如今火器制造最厲害的,該是佛朗機。今年外來使國朝貢,少了幾個國家。”蕭子鴻說了一個國家的名字。

  舒淺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她繪制地圖的時候繪制到過這個地方。

  佛朗機這個國家,對於他們而言,就是海外國家。他們這個國家在較為早前,就在女王的許可下,進行了海外探索。

  說是海外探索,進行貿易往來,但他們和舒淺的海外探索貿易往來不一樣。

  前者更是氣勢洶洶,算強制性貿易往來,能夠搶奪的都搶奪,不能搶奪的就設計來搶奪。

  這些內容在她讀過的遊記和雜記上雖然並沒有如此詳細的記載,不過海上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況,各種國家又會是如何的想法,舒淺僅僅從寥寥幾句提到的話中,就心知肚明了。

  如若不是蕭子鴻現下拿不出人手,更需要好好治理國內,恐怕也會極有野心進行向外貿易以及……侵略。

  這是為人帝者的野心。

  蕭子鴻帶著舒淺來到了一排工匠身邊。

  軍器監又熱,裡頭的味道又極為難聞。

  硝石的味道,硫磺的味道,舒淺幾乎能看到空氣中隱隱飄著的黑灰色粉塵。

  “這是我軍器監最好的火炮。”他點給舒淺看,“上為子銃,下為母銃,能夠快速換彈,可謂是守城利器。”

  舒淺看了看這火炮,點了點頭,覺得和千百年後火炮的樣子看著差不了多少。

  不過後來的材質以及精工都不一樣而已。

  “鳥銃。”蕭子鴻又拿了就近的小火器給舒淺看。

  舒淺又是認真點點頭。

  “火炮。”

  “鳥銃。”

  “火炮。”

  “鳥銃。”

  蕭子鴻帶著舒淺溜達了一圈,幾乎上沒有改過多少口,偶爾說一下火器的區別,那也就是提點兩句。

  舒淺遲疑,還是提出了自己的問題:“這大大小小的火器,就沒有自己特有的名字?”

  蕭子鴻跟著遲疑了一下,提出了他的問題:“需要麼?”

  兩人互相對視。

  蕭子鴻是覺得但凡稍帶改動一下就要取一個名字,著實太麻煩了一點。

  而舒淺覺得全部都統一一個名字,未免太過兒戲,尤其是作戰的時候,若是有兩種並行的火器,那喊起來豈不是很奇怪?

  大火炮先!再小火炮!

  舒淺想象了一下,覺得有點好笑。

  “可以直接編個號,像是一號二號三號。特殊一點的再取名。比如這個鳥銃是兩管子的,那個是三管的。”舒淺點了兩個鳥銃提議。

  “二眼,三眼?”蕭子鴻隨意取了個名字。

  並且像是很認真詢問著舒淺的意思。

  舒淺聽了後朝著他微微一笑:“以後我們的孩子,還是我來取名吧。”

  蕭子鴻失笑。

  他就是隨便取個火器名,可不代表他取人名也這樣。

  “孩子的名字,我可以的。”蕭子鴻想要爭取一下權利。

  舒淺以前還沒怎麼在意,現在一回想起來:“你的下屬名字都簡單到給了姓,然後一二三編號。”

  蕭子鴻:“……”

  這好像沒法解釋了。

  他甚至覺得這麼稱呼非常好用,並且不會叫錯了人。

  這麼多年來,蕭子鴻第一次開始質疑自己取名的本事。

  莫不是他後來給皇家別人的孩子取名,取得再差都只是沒人敢當面質疑他?

  蕭子鴻陷入了沈思。

  紅一本想上前來匯報點東西,見了自家主子和自家主子帶來的姑娘之間那氣氛,默默走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擦了擦炮筒,

  以前聽紅二、紅三和紅六隱晦提點,他一直沒怎麼信。

  他是最早跟著蕭子鴻的人,本以為算是最為熟悉自家主子了,萬萬沒有想到,人遇到了心上人,都是會恍若變了一個人的。

  看看曾經幾乎是沒什麼波動的神情,現在看人的眼神能滴出水來。

  紅一不得不感慨:這大概就是情之一字的魅力吧。

  蕭子鴻並不知道自家下屬已經開始在心中編排他了。

  他沈思了片刻過往的事,很快又和舒淺說起這些火器。

  朝廷這些火器數量也不足,能給舒淺的量是有限的。

  蕭子鴻拿了一把鳥銃示範給了舒淺看,百裡之外的靶子,在有準鏡之後,打中即讓耙子能完全粉碎。不是多個洞,而是粉碎。

  他教了舒淺如何用後,將鳥銃給舒淺,讓舒淺試試。

  舒淺姿勢極為標準。

  她覺得自己完全瞄準了,相當有信心發出了一槍。

  這鳥銃後頭力道大,她有想到有後坐力,卻沒意料到後坐力那麼大,讓她的鳥銃直接偏移了位置。

  打空,根本沒打到靶子上。

  蕭子鴻看了下,安慰了一聲:“這需要好好適應才能用,火丨藥之類,我配方不能寫給你,等會兒回宮後念給你,你自己記一下,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些。火丨藥最怕受潮,受潮後沒法用。”

  京城運往江南太過遠了。

  舒淺應聲:“嗯。”

  她重新填上彈,再度對準了那靶子。

  一槍過去,她瞇細起了眼。

  靶子沒能粉碎,擦邊。

  還是槍射出後,槍口會向上挪動,帶來輕微的漂移。

  就和射箭一樣,箭速度沒有鳥銃的彈丨藥來得快,更會受到風力的影響,這些要經常練,才能夠有足夠的手感去把控。

  這進步已很大了。

  蕭子鴻略有點驚訝,在一旁看舒淺射第三槍。

  接下去幾槍,舒淺的表現並沒有比第二槍好上太多,直到沒了火丨藥,也都是能打到靶子上,卻不能和蕭子鴻一樣正中中心,還將靶子打個粉碎。

  舒淺不滿意。

  蕭子鴻卻是覺得舒淺極為厲害。

  他帶著舒淺洗凈了手離開軍器監,還在想著剛才舒淺用鳥銃的模樣。

  如同她在書房中認真寫字的模樣一樣。

  能讓他的心悄然一動。

  舒淺則還在琢磨:這練槍不是小事情,火丨藥損耗太多,在教中看起來更適合讓老資歷的射弓好手先一步掌握為好。

  若是將火炮安置在船上,一個火炮至少要兩人操控,那倒是只需要一人有這個技術便妥。

  兩人默不作聲,直到回到了宮殿裡。

  蕭子鴻側頭看向舒淺。

  舒淺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可還記得,我屬意的那個孩子。”蕭子鴻扯開了話題,“名叫夏煜,我大皇兄的兒子。年紀還小,不過這段日子正好在宮中。”

  他有意,太后隱隱明了他的意思,就將孩子先接到後宮中多看看。

  就苦了那位王妃,這些日子基本上都要兩頭跑,想多見見自己的孩子,又不能長居於宮中。

  舒淺還是第一回聽到這名字。

  “夏煜。”舒淺念了一下名字,“你想讓我見見?”

  蕭子鴻應聲:“嗯。”

  那孩子挺好的,蕭子鴻早就想讓舒淺見一見了。不過前幾回都不太方便,這回正好人在宮中:“我帶你去見母後。”

  舒淺一聽要見太后,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我換一身衣服?”

  “嗯,我給你備著了。”蕭子鴻早就給舒淺備好了衣服,當場喊了李公公去拿來。

  李公公立刻匆忙去拿了衣服來。

  舒淺換上了衣服,照樣是能壓得住衣服的,她穿著妥當後,這才和蕭子鴻結伴前去面見太后。

  蕭子鴻也從先前對著舒淺那極為隨和的態度,改回了一國天子該有的姿態。

  兩人身後跟著一小群的人,齊齊前往了太后所在的宮殿。

  讓人通稟後,舒淺跟著蕭子鴻進了殿,見到了太后。

  太后好似又年輕了一些,臉上帶著笑意,整個人都樂呵著。而她的手邊那稚童,正好奇看著舒淺。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1-30 08:13 PM

第80章

  夏煜年紀還小。

  他才會開口講一點話,甚至對他人的話半聽不懂。

  稚嫩純真的眼神,加上好生養著微胖的小臉袋,頭髮一小堆紮在腦袋上,看起來好似年畫上才有的福娃。

  對著蕭子鴻和舒淺,他是好奇的。

  太后樂呵呵引著夏煜說話:“來,你面前這位,當今天子,你該喊他陛下。”

  她特意將自己最後兩個字加重了語氣,讓夏煜學著她念。

  夏煜仰頭看向蕭子鴻,他見過蕭子鴻。

  當然,是剛進宮那會兒,見了面就要磕頭,要很是恭敬才行。

  陛下是他父親的弟弟。

  父親的弟弟和自己是什麼關係來著?

  他有點小迷糊。

  可他還是聽話叫了一聲:“陛下。”

  奶聲奶氣,很是聽話。

  “兄長教養得很好。”蕭子鴻頗為贊賞,“朕身邊這位,叫她舒娘就好。”

  夏煜更加迷糊,看向了太后。

  太后點著舒淺,引導著他:“叫舒娘。”

  夏煜轉回腦袋,朝著舒淺叫了一聲:“舒娘。”

  還是奶聲奶氣的,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他胖乎乎的小臉袋。

  一群人善意笑了笑。

  舒淺聽著一樣笑著。

  蕭子鴻和太后客套了兩句,問候了太后的身體,一盞茶後,才委婉說了一聲:“朕有些話,想和太后好好說說。”

  太后揮了揮手,示意周邊人都下去。

  一個宮女順從想將夏煜一起帶下去,蕭子鴻開口攔著:“讓他留下。”

  宮女低頭應聲:“是。”

  等人都散去,太后才慢悠悠取了茶水喝一口:“陛下想和予細說何事?”

  她看著淡然,心裡頭卻是警惕起來。

  “朕帶舒娘過來,一則是舒娘常年在宮外,不能每日來給您請安,如今回來,總是要過來一回。”蕭子鴻先將舒淺給交代一下。

  舒淺微微點頭,朝著太后笑笑。

  “另一則,便是關於夏煜。”蕭子鴻這般說。

  太后眼神微晃,她放下了杯子,也讓自己鎮定下來,重新擡眼看向蕭子鴻時,已又是太后該有的模樣:“陛下是何意?”

  她話語柔和,背後有一絲恐懼。

  “雖說現在為時過早,不過我與舒娘商量過兩回,只要夏煜教養得好,太子之位便是他的。”

  太后的手不動聲色藏在了衣袖裡,卻是控制不住抖了起來。

  她低聲嘆息:“陛下這是何意?如今陛下才是這天下之主,但凡陛下有子嗣,夏煜都於情於理都越不過去。他不過才這點年紀,當不得啊。”

  蕭子鴻恍若沒覺得自己是在說什麼大事情。

  他神情很是坦然,語氣還帶著點誠懇:“朕的子嗣,姓蕭。”

  國姓為夏,他的子嗣,姓蕭。

  但凡是他的孩子,不會有一人姓皇家的姓。

  太后愕然看向蕭子鴻。

  他身邊的舒淺則是拿起了茶水,聽著他們講話,還順帶和好奇看向她的夏煜眨眨眼,惹得小家夥更加好奇,腦袋都快忍不住歪了。

  蕭子鴻半點沒有玩笑的意思。

  他在讓他大皇兄做事時,早就想到了這些。

  大皇兄一生不得誌,身為嫡長子,不僅遠離皇位,還不曾得到過父皇的一絲偏袒。接踵而來的陰祟事,更是讓他原本賢良的心蒙上了厚重的灰塵。

  即便有他後來幫襯著,他大皇兄還是郁郁寡歡,早早逝去了。

  說他大皇兄無才?那是假的。

  縱然是天資算不得當世奇才,可身在皇家,眼界根本不是尋常人可以媲美。至少在蕭子鴻眼裡,他大皇兄比他父皇可好得多。

  不過,真要坐帝位,他大皇兄沒那個氣魄。

  他大皇兄已被這些年的遭遇磨平了棱角,永遠當不成一個真正的帝王了。

  夏煜不同。

  夏煜眼前的一切,都還是新奇的,他出生於皇家,深受太后寵愛。在他沒有子嗣的那些年,朝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授意下偏向了夏煜。

  這孩子是天生的帝王命,也有著天生的帝王性子。

  論學識,這孩子幾乎過目不忘,論治天下,他聽得多了看得多了,頭腦更是靈活,論德行,他更是從未讓自己失望過。

  蕭子鴻是當真的,囑托著太后:“此話朕只說這一回,望太后好生照看好夏煜,後宮中免不了一些事,有您在,朕才能放心。”

  此刻的夏煜根本沒能明白面前這場交付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學著舒淺眨眼的模樣,跟著舒淺“眉來眼去”,逗得舒淺差點笑場。

  擠眼睛擠得小臉都皺起來了。

  等舒淺發現太后在看自己,就回了太后一個笑。

  太后深深看著舒淺:“予只是沒想到,有的時候,有些事比夢更像是在做夢。”

  她知道蕭子鴻和舒淺是不同的,期盼著兩個孩子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真正走下去,讓這天下都看看,不是沒有人能做到,是那些人都做不到。

  可她發現還是自己低看了面前這兩人。

  皇宮,這天下,捆不住這兩人的。

  他們早就邁出了步子,走向他們都不敢想的地方。

  “予知道了。陛下想做什麼,便去做吧。”太后剛冒起來的那點恐懼就此散去,她眼裡帶著點水光,看向身旁發現自己小動作太多被抓住而猛然僵住的夏煜,“這孩子,予能護住的。”

  她以前不算好好護住了自己的親兒子。

  也沒有護住蕭子鴻。

  如今給了她一個機會,她必然會好好護住夏煜。

  這孩子是當今陛下的希望,是在這小小年紀,就被真正的天子屬意了的小家夥。

  蕭子鴻見太后忍不住刮了下夏煜的臉蛋,知道太后是聽進去了的。

  或許太后會心中仍然有防備,不過今後日子還長。

  蕭子鴻和舒淺再留了會兒說了兩句,見時間不早,這才離開。

  身邊人還沒上來,太后將夏煜抱了起來,和聲告訴他:“剛才的那兩位,你要記得多親近親近,比對予還要好才行。”

  夏煜不懂,只當太后要跟他玩,咯咯笑了兩聲。

  “你可喜歡他們?”太后笑著問他。

  夏煜這句聽明白了。

  經常會有人問他,喜不喜歡這個,喜不喜歡那個。

  他點了點小腦袋,擠了下眼睛:“喜歡。”

  就比喜歡他爹,他娘親,還有面前這位太后,少那麼一點點!

  太后聽著滿意:“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孩子最是敏銳,對人的善意和惡意,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這孩子喜歡那兩人,至少現在,她是信得過那兩人的。

  ……

  回宮的兩人很快是過上了晚上床上比拼,白日書房、軍器監,甚至在工部走動的日子。

  倒不是蕭子鴻不想帶舒淺出門看看京城,而是舒淺自從上回說起了天下缺糧後,開始埋頭研究如何擴大畝產了。

  新的糧食種類要從海外尋來,一時半會兒急不來。

  她就絞盡腦汁將以前記得的擴大畝產的法子給想出來。每個朝代都會為了糧食而頭疼,就算是千百年後也一樣。

  吃飽肚子是重中之重。

  每個人都要學習的基礎學習中,很自然提點到了一項最基本的擴大畝產方式:雜交水稻。

  這種糧食種植方式,並不是全國通用,不過在能夠種植水稻的地方但凡能增產一點,那對於整個朝廷而言,每一畝多收,總量就此上去了。

  舒淺其實對這塊只有簡單的概念,就如同她對造船、對制糖,其實都是紙上談兵的概念,但對於那些日日夜夜接觸這些的人而言,她的觀念,能開闊他們的想法,落於實踐。

  機械化她是不懂的,蒸汽和電力,她也不會搞。

  她再怎麼貼近生活,到底以前學的大多是文類的,沒能將那些東西都學會學通了。她能背下地圖每一個國家,卻還真搞不懂那些工科的東西,也造不來兵器。

  不過好在農業類的,還有稍微擴展一點的農具,比如雙牛用的農具,她還是能想到的。

  將自己的想法寫了下來,能扔多少給蕭子鴻,就扔多少給蕭子鴻。

  以至於舒淺沒看到蕭子鴻看向她的目光越來越深邃。

  一個人對於學識的認知,是有限度的。

  一個人能站在先輩的肩膀上眺望,也是有限度的。

  舒淺沒有掩藏的意思,面對蕭子鴻,尤其是一樣有點問題的蕭子鴻,那層隱秘的薄膜只要一戳就破。

  但蕭子鴻沒說。

  他想著指不定這還真是天降奇才,天賦異稟。過往不也有這種類型的人麼?比如某位千古一帝,立下的東西不論如何改朝換代,到如今還有不少留存的。

  舒淺哪裡知道蕭子鴻想那麼多。

  她拿著紙和蕭子鴻說著:“你這兒工部也試試,我在崇明那兒一樣也給你試試種水稻。等到了海外有更好的良種,我就叫人趕緊給你送過來一些。”

  蕭子鴻應聲:“好。”

  舒淺擡眼,見蕭子鴻盯著自己臉看,不由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臉,疑惑:“怎麼?”

  蕭子鴻轉移了視線,落到紙上:“無事,剛不過在想今晚要不再晚點睡,今日上過早朝,明日不用上。”

  舒淺:“……”

  蕭子鴻見舒淺不說話,又從紙上視線重新轉移到舒淺臉上:“怎麼?”

  舒淺看著蕭子鴻這張隨著年齡增長,棱角愈加分明,顯得更加俊美的臉,語氣沈重:“沒什麼大事,剛不過在想今晚乾脆要不別睡了。”

  蕭子鴻:“……”

  行吧,兩個人意見相同,這還有什麼好看紙的。

  兩人心有靈犀,默不作聲收拾了起來,準備先去沐浴,再過一個荒唐的夜晚。

  誰讓兩人這些年註定要聚少離多呢?

  蕭子鴻想著快要敲定下的火器契約,再想想夏煜的年紀,略有點嘆息。

  這孩子怎麼才這麼小年紀?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38 PM

第81章

  海上。

  離開地面的第一天,所有人都是亢奮的。

  他們暢想著海外無數的風光,欣賞著日落下灑在海面的那片金黃。他們覺得前方都是財寶,以及充滿異域風情的美人。

  常年出海的漁民和舵手對此沒說什麼。

  初次出海,都是對一切充滿了想象的。

  直到不知道過去多少天,海外還是相同的,幾乎一成不變的景色,海面的顛簸讓人半點吃不下東西。濕鹹的海風鋪面而來,讓人露出的不再是“原來這就是出海”,而是“怎麼還是這樣”。

  崇明教大部分人常年都與田地為伴,心中有所準備,卻難以掩蓋自己的失落。

  畢山和這些人不同。

  他出海時就有點懨懨,到了現在更是如此。

  誰讓他剛剛成親,正該是你儂我儂的時候,結果被教主一聲命令就派遣了出來呢?教中具有統帥能力的教徒,雖說有兩個了,可到底沒有讓他親自出來更能讓舒淺放心。

  畢山想喬曼了。

  他們船上的貨已下去了一批,去過了就近的一個點,換上了點吃食,換上了點好物。

  “三當家的,前面那塊兒有些危險,島多。”

  有人來匯報情況。

  畢山點點頭:“所有人提起精神來,註意著邊上!弓箭手!準備好!”

  第一艘船揮了揮旗子,後頭跟著的幾艘船一樣揮旗子,示意收到了前方的命令。

  島多,代表著海下暗藏的礁石多,船很容易受到撞擊,從而有所毀壞。這還需要舵手的眼力勁,從而來分辨出要如何走才能更加安全。

  同時,這也說明周邊有海盜的可能性更高。

  這是一個船毀人能更容易逃走的地方,放在路面上,那就相當於吉武關,算是兵家埋伏點。

  有眼尖的漁民四處張望著,在看到一點隱約影子後,大喊了起來:“有船!有別的船!”

  出海這些日子,他們已經能夠分辨出船和船之間的差別。

  不同國家的船都會有細微的差別。

  有的愛用竹子在兩邊擋水,有的愛在船尾後頭加點東西。

  而商船和代表海盜的船,更是有所不同的。

  海盜的船則是為了方便靠近別的船,從而能輕易從船跳到另一船上,兩側擋水板會更容易走一些,武器……意外比商船都要厲害一點。

  有點海盜更是極為猖狂,在風帆上會塗抹上記號,讓人印象深刻。

  “是海盜!”有人大吼起來。

  崇明教的教徒們雙眼一亮。

  他們出來並不是沒有遇到過海盜,那一波小海盜給他們帶來的是,驚喜。

  打了海盜等於是空手套了白狼,不需要交出什麼東西,打下那船,船上的一切,包括船只都能成為他們的。沒有一個地方會因為他們打了海盜而敵視他們。

  至於船上的那些海盜。

  扔海裡自生自滅。

  砍人都損刀呢。

  事實上扔海裡能活下來的,十裡有一就很不容易了。

  但凡有一個落入海中,還是受了傷的,很快就會吸引來海中的食肉動物,轉瞬被那些動物多咬上幾口,徹底沒了性命。

  弓箭手站到了船邊上,對準了海盜船來的方向。

  畢山瞇細了下雙眼,再度確定了前方確實是海盜船:“射!”

  和海盜沒什麼好說的,打就是。

  為了要對方的船,崇明教的教徒們初始並沒有選擇用火箭,可當他們發現周邊的海盜船不止一兩艘船後,畢山輕微變了神情:“用火!”

  弓箭手齊刷刷改成了火箭。

  船大多都會木頭的,火箭射到船上,有人要滅火,自然就給他們減少了一些來自敵方的壓力。

  一旦遇到了打仗,崇明教教徒總算是提起了點興趣,覺得比看一成不變的大海有趣得多了。他們真的想多見點人。

  激烈的初步抗戰,讓崇明教庫存的箭矢下去了大半。

  在連毀對方三艘船後,終於,畢山看到對方海盜舉起了棋子。

  是認輸和談的意思。

  畢山揮了揮自己手上的旗子,示意教徒們緩一緩攻擊。

  一艘主船緩緩向他們靠近,而其他的船則是試圖要遠離一點。

  這可不是什麼好狀況,畢山警惕心不減反升。

  他喊了一聲:“做好殺敵準備!”

  那艘主船到了畢山船邊沿並不遠的地方,一個海鉤就那麼遠遠扔了過來。

  “哢噠”一聲,鐵海鉤嵌入了船上。

  那船上還傳來隱隱的呼喊聲,諸如一些“我們是來投降的”,“不打了打不過”,“求求你們別燒船”這種話。

  還有更多的是嘰裡咕嚕,畢山也聽不懂的語言。

  出海之後,十句話裡面有九句話聽不太懂。

  就連交易的時候都是拿了東西互相對照著來比劃著的。

  教中有兩個人倒是比較有意思,估計是天生對這些話比較敏感,剛開始也半聽不懂,等拉扯著人多說了幾句之後,竟是還真學了個樣子,能說兩句最簡單的話了。

  畢山卻沒有讓人放松警惕。

  就如舒淺臨走前告誡的那樣,海上海盜根本就不會同你講道理的。

  他們本就是刀劍生活的人,臉面根本不重要。反正天上地下沒人管得了這群人,碰上商隊一年也見不到幾個重復的人。

  這回求饒,下回還能求饒。

  這回詐降,下回還能詐降。

  人不用計謀為己,對於這群海盜而言,那可真是太過浪費了。

  有一個海盜順著那海鉤爬了過來,在繩子上時就一臉諂媚朝著他們笑,一副自己真的是來求饒和他們溝通的模樣。

  另外那海盜船那兒,則是還有一群人圍在海鉤邊上,嘀嘀咕咕在說點什麼。

  很快就有人反應了過來,低聲詢問畢山:“三當家,可要砍了這繩子?”

  砍了繩子,等於和對方直接杠上。

  畢山走到了海鉤邊上,見人都快要爬到了,舉起了刀,擱在船邊沿:“你是什麼身份?”

  那海盜顫巍巍看著畢山的刀,咽了下口水,用蹩腳的話說著:“普通的,船員。”

  畢山用刀指了指海盜船:“叫你們能主事的過來,你這種沒用。”

  這海盜本還想說什麼,可見著畢山已經在比劃如何砍繩子更妥當的姿勢,忙倒退爬回去,心裡頭暗恨:怎麼不按常理來。

  海盜船又靠近了些,而這回,小海盜爬回去後,那艘船將長長的木板,擱到了畢山所在的船上。

  所謂的領頭的海盜,走上了畢山的船,用很放松的語言,以及沒有武器的狀態解釋著:“我們沒有那麼大惡意,難得看到你們這支商船。”

  海上不能得罪的商船,他們都記著。

  海上能得罪的商船,早就沒了。

  新商船在他們眼裡,就是需要試探的。

  畢山咧嘴笑笑:“會說我們的話啊。”

  “在海上,大多數人都會說些基本的,各個國家的話。”這位領頭看著畢山船上還所有人齊刷刷將弓箭頭對準著對船,眼神微閃,“你們這樣的,很是厲害。”

  畢山知道他們很是厲害。

  不過海上更厲害的還有。

  他們先前滅掉的一支海盜,還有更恐怖的火器,不過畢山不是很用的來,乾脆擱置了箱底,打算等回了教中再讓教主看看。

  “你能主事?”畢山點了點旁邊的海盜船,朝著他笑了聲,“能麼?”

  “能。”領頭的跟著笑了下,“我是頭。代表著他們來和你商量,不打了。”

  畢山點點頭。

  說不打就不打,那崇明教的面子往哪裡擱啊?

  他船上還有人,要不是趴得快,腦袋就被海盜的箭給洞穿了。

  畢山看了眼邊上已經擱了好幾塊的木板,心想這海盜的談和,可真是一點掩飾詐降的意圖都沒有。還真當他們是第一回來海上,就毫無經驗一樣。

  他空手走向領頭的海盜,嘿笑了一聲,就在面前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瞬間,拔刀,殺人。

  “殺!”

  一聲令下,崇明教的教徒們借著海盜們的木板,沖向了海盜船。

  開玩笑,木船沾染了血洗起來可頭疼了!要頭疼也要頭疼白撿來的船啊!

  在場幾乎都親手參與過造船的教徒們,格外愛惜自己教中的船。

  領頭的一息內沒了聲音,旁邊兩個瞪大了雙眼,驚恐拔刀,卻沒快過畢山的刀。

  論拼命,這幾個海盜沒有一個比得過畢山的。

  三個海盜解決,畢山一樣跳上了木板,大吼著朝著海盜船方向沖過去。

  區區一群海盜,還真能猖狂到哪裡去?

  他們楞是將這群海盜打散了,收了這些個船,感受了一把吃黑的暴富。

  “收七艘船,兩艘破損嚴重,修復困難。五艘能夠正常出海。”教徒和畢山說著收獲情況,“其中確定有兩艘已塞滿了好東西,冊子上的字看不懂,應該寫的都是戰利品。”

  畢山點頭。

  五艘船,賺了。

  他心裡頭挺樂呵的,甚至在想要不以後等有了一支固定的出海商隊,他負責在邊上跟著,另外帶兩支隊伍專門打劫海盜算了。

  懲惡揚善呢他們是。

  “對了,海盜船上還有不少好東西吃。”教徒說到這裡,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有肉。”

  天天吃海裡頭的東西,還要被強制吃腌菜。

  他們好久沒有嘗過肉的滋味了。

  “那就吃。叫人燒。”畢山揮手,“熱鬧熱鬧,我們很快又要登島了,回頭又都是忙碌事,現在吃飽最重要。”

  教徒高聲應了:“是。”

  航線才到原定行走的四分之一,崇明教的收獲已遠超過了當初他們設想的那個數量。

  崇明教的海上貿易真正的開始,便是從踏上各式各樣的國度,並且沿途不斷打擊海盜開始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40 PM

第82章

  畢山帶著人正在海外打海盜,努力為教中發展交易貿易路線。

  打完海盜,收集一批武器,補充一下庫存。收一批海盜的寶物和船,維護一下自己的船只。

  而做海外的生意,原本他還按照北青初步給的定價在和別人買賣,甚至交換東西,而到了後來,物以稀為貴,價格是越來越高,變得不可控起來。

  他從未想到一匹最普通的廉價布,在江南一兩銀子可以一口氣買二三十匹,到了海外,會有人樂意用一大袋子的瑪瑙來換區區一匹布。

  瑪瑙非玉非石,質地很有講究,在江南雖說算不得太貴重,可到底也不是便宜的貨。質地好的常常在北方就被京城的人哄搶了,少有會傳到江南來。

  更何況海外的人除了瑪瑙之外,還擁有各式各樣玉石珠寶,有的人乾脆直接用一箱箱的銀錢砸過來。

  原本畢山按照舒淺的話,是絕不想要收銀錢的。

  可他再怎麼不肯收,在別人一而再,再而三擡價之後,他終究是動搖了。

  一匹好布確實在江南也昂貴,或許要幾兩銀子才能弄到。

  可對方樂意出近百兩呢?

  畢山想著最近多出來的幾艘船,心裡頭暗自想著,既然船多了,那這幾艘船專門用來運銀錢,該是也行吧?

  他越是壓低著銀錢收的量,別人開價越是高,而原本一匹廉價江南的布,能兌換一袋子瑪瑙的,逐漸就成了要一箱子瑪瑙。

  犀角、象牙、珠寶,數量一個接一個暴增了起來。

  本來崇明教一群人臉天天漲得通紅,眼眶裡都有點血紅了。

  收錢收到手軟。

  可看多了之後,他們的心態卻如同越過了一道坎,意外又平和了下來。

  不就是錢麼!

  不就是珠寶麼!

  不就是動物角麼!

  他們還覺得動物角不吉利,幾乎不怎麼肯收呢。

  倒是有些新奇的東西,畢山覺得自家教主可能會感興趣,連著工匠都拐上了船。

  有其中一個還會燒什麼玻璃的!畢山看著覺得顏色全混在一起怪醜的,不過這人說是可以制造出更透光一點的單色玻璃,造價可以爭取更低廉一點的,他就將人也帶上了。

  明瓦造價昂貴,也不知道這人能不能做出更便宜一點的東西來。

  百姓不能用,那就等於沒啥大用。

  一來二去,這船上裝的東西,總算是能值得起這造船的價。

  畢山正和旁邊一個人嘀咕著:“不如拿著銀錢去換點糧食吃吧,我覺得還是糧食好。這些東西又吃不了。”

  旁邊那人重重點頭:“我覺得有理。三當家,你看這兒吃得和咱們那兒都不一樣啊,回頭選幾個好吃的,能吃的,讓田裡種了,拿去酒肆裡賣!那天下獨一份啊!皇帝都吃不到!”

  皇帝都吃不到!

  一群人在邊上聽著眼前一亮。

  於是畢山又不動聲色,將塞銀錢的船減少了一艘,決定專門用來買能放久一點的糧食和各式各樣植株的種子。教主說別帶錢回去,種子又不是錢,對吧?

  喬曼和教主都喜歡吃有些意思的吃食,還特別喜歡有點甜味的。

  這兒還真有不少吃食是甜滋滋的,完全沒加糖。

  畢山有心,特意讓人去收了這些吃食的食譜。

  至於食譜價格?

  這點在當地根本就不值錢,家家戶戶沒有不會的,嘰裡呱啦就給畢山說了。畢山連忙讓人一一給記錄了下來。

  陰錯陽差,舒淺還沒有給畢山下帶植物和種子回來的命令,畢山就主動帶了一船的糧食和各式各樣的種子回去。

  裡頭包含了當地不少人當主食吃的幾種糧食,以及無數海外隨處可見的香料種子。

  等到返程時,所有崇明教的教徒們都歸心似箭,遠比來時船開得快得多。

  他們出來了個把月,誰知道這段時間崇明教變得如何了呢?

  要知道前兩年的時候,他們都不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可以出海賺錢!

  不知道是他們返航的速度太快,光顧著埋頭趕路,還是周邊已有了他們這支商船的兇名,都紛紛避開了他們,返程意外只遇到了一波小海盜。

  那一小波海盜見了他們,剛碰了個正臉,看見他們浩浩蕩蕩十來艘船,忙不疊轉了方向跑走了。

  等到畢山遠遠看到崇明碼頭時,他鼻頭都有點發酸。

  想崇明教了。

  也想喬曼了。

  崇明碼頭早早就留了人下來,遠遠看到十來艘船行駛過來,忙在沿海大聲呼喊了起來,還讓人去教中通報。等船停靠到碼頭邊,木板搭建好下船的路,碼頭上已是擠了一大群的人。

  “海外怎麼樣啊!”

  “哇你們還帶了幾艘船回來!”

  “哎喲我的船啊,這怎麼多了那麼多的刀痕?還有哪兒受傷了?”

  “人有事麼?”

  到了海上,四海盜寇橫行,不可能完整出去,完整回來的。

  畢山只能回他們一句:“都活著回來了。”

  一句活著回來,已足夠人歡呼了。

  大群人像是過年一樣,高喊著“崇明教”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歡天喜地,在沙土攤上奔跑來去。

  畢山見著眾人那麼高興的模樣,跟著也高興了起來:“船上一大堆的東西,你們小心著來搬!”

  他到底是領頭當久了,看見人群有騷動,立刻下了命令:“每艘船上一回只準上二十個人搬東西,下兩個再上兩個,都給我看緊了!”

  眾人高喊:“是。”

  畢山當下便先帶頭下了船。

  腳一踩到陸地,一陣眩暈,仿佛暈船。

  在船上待太久了,都忘了到路上站著是怎麼一個感受了。

  他壓住了身體的不適,擼了一把臉,在人群裡張望。

  沒瞧見喬曼。

  喬曼這會兒應該是在崇明教中吧?

  從教中趕過來,應該還要點時間。

  畢山心裡頭略有點失落。

  他回頭看著教裡頭一群人有序又激動卸著貨,沒有半點心思在這些上面。錢和寶物,新奇罕見的玩意,一樣都提不起他半點興趣。

  “畢山!”

  喬曼的聲音傳來。

  畢山猛然轉頭,看向喬曼聲音傳來的地方。

  這日子漸漸回暖,女子的衣著也帶上了嬌嫩的顏色,像是在應和春日綻開的淺色小花。

  師華帶著喬曼騎著馬奔馳而來,一拉韁繩,停在了畢山身旁。

  喬曼一臉欣喜,根本顧不上自己不善馬術,竟是從馬上直接朝著畢山身上跳了過去。

  畢山忙上前接住人。

  衣裙翻飛,暖香入懷,畢山這五大三粗的漢子忽然就有點委屈了:“我在海上總想你。”

  喬曼眼眶微紅,唇角卻是含笑的:“嗯。”

  最怕平日裡殺人不眨眼的漢子說情話。

  師華沒眼看,忙騎著自己的馬走了,教主和二當家還在後頭慢吞吞騎馬過來,她不如去接一下人。

  後頭趕過來半天沒到碼頭的舒淺,看著旁邊半點沒讓馬快跑起來的姚旭,不知道第幾次懷疑起這人到底是怎麼打山匪的。

  她忍不住問姚旭:“你不覺得你這樣騎馬,有點慢麼?”

  別人,如師華騎馬,那聲音是“噠啦噠啦”過去的,姚旭現在騎馬,那是“噠噠噠”小碎步一樣恍若郊遊過去的。

  姚旭擡眼挑眉:“這馬是剛馴服的好馬,放在塞外,根本不會輕易讓人騎上來。”

  舒淺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馬。

  一樣也是好馬。

  蕭子鴻派人特意送來的,鑒於她從軍器監離開一段時間後,沈迷在崇明教種田,還嫌棄坐馬車臀疼而不肯上京城。

  “對,馴服好的馬。”舒淺應了姚旭的話,“好馬不騎快一點,那和普通馬有什麼差別?”

  姚旭心想,那差別可大了去了。

  普通馬再快他也能扛得住,這馬太快他怕自己被馬甩下去。

  可他不能說,只冷哼了一聲:“怕太快撞著人。”

  舒淺看向前頭空蕩蕩的道路,真不知道這個可能會被撞到的人在哪裡。

  等師華趕回來,就見舒淺和姚旭兩人還在慢吞吞騎著馬。

  她和舒淺說了一聲:“教主,畢山已經回來了,人是一個沒少,不過聽人說,有兩個傷得有點重,一個在胳膊,一個在腿。”

  舒淺點頭:“讓喬曼回頭妥善安排了。”

  師華應聲:“是。”

  三人結伴同行了一段,很是沈默。

  師華掃了眼姚旭,開口詢問舒淺:“教主,可要我帶您去碼頭,這樣快一些?碼頭那兒還等著您安排事。”

  舒淺想了想:“我先過去,你陪著姚旭慢慢走,不急。”

  說完,夾緊了馬腹,加速向著碼頭前去。

  被留在原地的姚旭厚著臉皮繼續慢慢騎馬,看看風景,還想吟詩一曲。

  “二當家要和我同騎麼?”師華問了一聲姚旭,“我騎馬比較快。”

  姚旭看向師華,訝異:“你問我?我怕撞著人,才特意慢慢來的。”

  師華點頭:“我不怕撞著人,而且你那馬會跟著我的馬走。不用擔心。”

  姚旭的下一個“馬會走丟”借口都沒了。

  他盯著師華看了片刻:“……我們同騎,我坐前頭還是後頭?”

  師華:“你太高,坐前頭會擋著我看前面。”

  姚旭暗自鬆口氣。

  他勉勉強強同意了這個方法:“成,我們同騎。”

  姚旭從自己馬上下來,爬上了師華的馬,雙手一時間竟是無處可放。

  師華惋惜看了眼旁邊的良馬,抿了抿唇:“抱住我。”

  姚旭空開了一點距離,環住了師華。

  師華牽動韁繩,雙腿一夾,馬如箭射丨出。

  姚旭下意識收緊了雙手,抱住了師華,不自覺睜大了雙眼:這坐在後面和前面一樣糟糕!

  原先留下的距離,這會兒已是半點都沒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41 PM

第83章

  好馬就是不一樣,能夠日行千裡,跑起來那真是“噠啦噠啦”就到了。

  姚旭並不是不會騎馬,更不是害怕騎馬,他就是擔心這馬太快會把他人給甩出去。

  他用他的性命發誓,真的就是那麼單純的理由。

  轉眼就到了碼頭,他利落翻身下馬,腿腳一軟,不動聲色扶住了邊上的馬,看著師華一樣利落下馬。

  被他糟蹋慢慢帶過來的另一匹馬,湊到了師華的馬旁,湊近朝著對方噴了口氣,隨後兩馬就黏糊在了一起。

  師華見狀也不管他們,反倒是眺望起碼頭邊熱火朝天的教徒們。

  姚旭緩了緩,便朝著人群中走去。

  舒淺此刻正在人群中拿著出海後記賬的本子翻看。

  旁邊喬曼由於羞恥,楞是不敢和畢山在大庭廣眾下抱著了,導致畢山圍著喬曼亂轉悠:“我帶了好多珠寶回來,回頭讓人給你做點首飾。”

  喬曼點著腦袋,紅著耳廓,頭都要埋進土堆裡了。

  舒淺翻到一頁後停下,微詫異擡頭看向畢山:“你帶了一船的種子回來?”

  畢山心頭一慌,忙收斂起剛才纏著喬曼的姿態,恭敬對著舒淺回話:“是。我想著咱們崇明教開著酒肆呢,這總要出點新奇的玩意,才能夠開到京城去。”

  他是知道舒淺有想法在京城開酒樓的。

  不過當年是隨口一說,後來忙來忙去,這事也就沒了聲響。

  現在一慌,把當年舒淺說的話都拉出來了。

  舒淺點頭,正想上船去看。

  旁邊有個面生的,搓著手帶著點異國口音,喊了一聲:“教主。”

  舒淺轉頭看向這人,不自覺打量了起來。

  這人頭髮是棕黑色的,深眸深邃,看著極為瘦削,瘦得有點如同皮包骨。由於太瘦,整個人又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海上日子,看著很是邋遢。

  畢山看見了這人,解釋起來:“這人是我們從海外帶過來的,他說他原本是歐暹巴的人,後來被人拐走,拐到了一個小島上,他就逃了出來。逃出後,他坐了幾回商船想要回去,一波三折的都沒能回去。”

  歐暹巴可是有些遠了。

  至少舒淺讓畢山走的航線,那是前往暹羅等國的,而歐暹巴在更北面的地方。還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走的,反倒是越走離歐暹巴越遠。

  畢山想了想:“他後來就去燒玻璃了,一直做這活計到現在。”

  舒淺看出了這人很是局促:“叫什麼?”

  “伯恩斯。”這人回答了舒淺的話,“我可以幫你們燒玻璃,就是那種。”

  他點了點船上的明瓦:“比那種還要透的,玻璃。”

  隨後,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但是我想要回歐暹巴。”

  伯恩斯大約是經常和海商交流,也和不少人說過他的要求,所以各地的話都會一點。崇明教並不是第一個出海的,可惜這個廣袤的國度有一段時間不曾有人去伯恩斯那兒。

  有的海商,伯恩斯瞧不上,有的海商,瞧不上伯恩斯。

  一來二去,伯恩斯都有些年紀了,還沒能回家。

  如今這人就被崇明教撞上了。

  “以前有我們這兒的人去過伯恩斯那兒,但是他們不想要造玻璃的手法。”畢山其實也不是很懂,“說是造價太高了。很多要的東西,北方才有。可這人到船上後才告訴我們。”

  那能怎麼辦呢,帶都帶回來了。

  臨著都要到了,總不至於直接將一個工匠扔海裡頭吧。

  由於舒淺的緣故,也因為畢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他對工匠一類手藝人以及識字的人,都還挺尊重的。

  “北方才有?”舒淺重復了這話,稍帶思考,“成,回頭我把人帶京城去,這手藝只要教會三個人做出我要的東西,我就想辦法將他送到歐暹巴去。”

  她看向伯恩斯:“歐暹巴很大,你即便到了那兒,也很難找到你故鄉。”

  伯恩斯朝著舒淺露出一個拘謹的笑容:“沒關係。只要在那片土地上,我都會覺得很高興。”

  舒淺點點頭。

  有了她的允諾,伯恩斯略帶放松了一些,倒是也四下打量了起來。

  而舒淺則是跟著一個教徒去了畢山那艘全是各種種子和糧食的船上。

  一上了船,她就見著一大袋一大袋的布袋子,密密麻麻攤滿了一整個船倉。

  舒淺聞了聞,一股子的刺鼻味道。

  恐怕這堆種子裡頭,有不少都是香料。

  好在畢山還知道分類擺放,她將一個個放在最前頭的袋子打開,裡面放的並不是種子,而是代表後頭種子能種出來的果子。

  舒淺的想法很明確。

  她就是想要看看自己運氣是不是那麼好,能夠第一回出海就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幾種糧食。

  一袋接著一袋打開,舒淺面上幾乎是看不出什麼神情的。

  跟著她上船的畢山不敢開口。

  而一道跟著的喬曼一樣屏氣凝神,細細跟著一道看畢山帶來的這些東西。

  “教主。”這會兒姍姍來遲的姚旭終於擠過了人群,成功也上了這艘船。

  他打破了船上詭異的氣氛,看向這一袋袋的東西:“這麼多不一樣的?海外的人就吃這些?”

  湊到其中一個麻袋邊上,他用手指撿出來一個乾癟的橢圓形物品,疑惑看向畢山:“這個怎麼吃?裡面有肉?有些硬。”

  畢山咳嗽一聲:“聽說是做菜的時候直接扔裡頭。不能吃。”

  姚旭將東西重新放回去,點了點頭。

  不能吃,那就是調味的東西,用處有點,不過不大。

  舒淺看了他們一眼,又沈默著打開了一個袋子。

  裡頭全是拳頭大小的塊狀果子,皮是朱紅色的,上頭還帶著泥。

  舒淺總算是笑了起來:“紅薯。”

  幾個人聽了這一聲“紅薯”,都湊上前去看。

  “一畝田,能種出多少的麥?”舒淺取出了一顆紅薯問姚旭。

  姚旭這點當然是清楚的:“三石上下。”

  舒淺朝著姚旭笑笑:“這紅薯,一畝能出數十石。”

  幾個人都是一楞。

  數十石是什麼意思?

  那就是原本一畝田,靠著這些紅薯,能養活的人一下子比以前翻了起碼兩番!

  “聽說土差一點也能種。”畢山在邊上插了話,顯然也是沒有想到能種出那麼多,“我就聽說這東西生的熟的都能吃,還挺好種的,所以拿了不少……”

  幾人看看這袋紅薯後頭小山丘一樣一堆的紅薯袋子,不禁都有點服了畢山。

  舒淺給幾個人人手塞了一個,隨後走向下一個袋子:“紅薯藤也能煮了吃,紅薯也能煮了吃,味道倒是沒有稻和麥好,不過勝在好種,還不怕大旱。”

  好種和產量高,這就足夠了啊!

  不過……

  “若是想要讓不少地方種起來,恐怕還要朝廷出面。”姚旭略有點擔憂,“百姓生怕種了收不了,交不上糧食,自己還吃不飽。不會輕易去嘗試。”

  舒淺點頭:“是。沒事,朝廷那兒我會去說。我們先種,然後在酒肆裡做好了賣。物以稀為貴,一傳二二傳三,這紅薯名字就出去了。有的百姓就會為了這名字,為了這價格,樂意去種這個的。”

  至於種了之後的事情,價格如何調整,百姓如何交糧,那都是戶部的事情。

  與她並沒有關係了。

  眾人意會,都覺得可行。

  等所有的全部看完,舒淺並沒有發現玉米。

  她微有點惋惜,但也知足。

  “好了,這回畢山有大功,喬曼給記上。出海的每一個家中都送一份錢去。”舒淺取出了手裡頭那冊子,“誰讓畢山還是帶了好幾艘船的銀子回來。”

  畢山嘿笑一聲。

  舒淺跟著笑了聲:“走,下船,把東西都往邊上運一點,叫商會的想要買的趕緊先來,遲了就漲價了。”

  教中的人基本上對教內的銀錢心裡頭都有點數。

  崇明教看著銀錢賺得多,可這出去也快得很,指不定有些時候,庫中的銀錢還沒他們家裡頭的多。

  當畢山將這個消息傳下去後,所有人更是一片歡呼。

  崇明州這塊新納入了的沙土地,本來就有部分在商會手中。

  崇明教出海歸來這一事,很快就傳到了最近的幾個商人耳中。他們這可都是有著多年的經商意識的,一聽到海外東西來了,馬上反應過來現在價格還沒上去。

  等回頭東西少了,價格只會越喊越高。

  沒等崇明教來喊,有幾個已經先帶著一批自己的仆役沖向了崇明教那兒。

  舒淺看著碼頭人越來越多,也不慌。

  隔開了一塊地,專門讓崇明教會算賬的一排給坐下。凡是來買東西的,都來這塊兒地看貨說價。按次序來,來晚了的就要等著。

  領人看貨的教徒,一人一次只帶五到十個人,給了錢或者是崇明教信得過又留下欠條的,那就能直接當場拿貨走人。

  剛開始還有點亂,到了後來,那是越來越規矩,越來越齊整,即使碼頭上到處都會有催促聲,可也沒出什麼事情。

  東西漸少,銀錢漸多。

  舒淺二話不說,讓教徒們將這批銀子給送到教中去,由師華帶隊守著。

  畢山等人被舒淺勒令暫時去休憩兩天,兩天後才允許再來幫工。

  很快,遠在京城中蕭子鴻便收到了錢,紅薯,以及一個燒玻璃的人。

  錢他收下,這些是換火器的錢,也是他要用來建別院的錢。

  紅薯,蕭子鴻提筆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直接讓人連著一道給送到了戶部尚書的桌上。

  至於燒玻璃的人,蕭子鴻將人送去了工部。

  海外貿易一開,六部接下去恐怕要更加忙碌了。

  不過國庫裡這回,有錢給官員漲工資了。

  他頗為欣慰這麼想著。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51 PM

第84章

  崇明教初次海外歸來,面上看起來不過區區出了個海,通了個商,實際上這崇明州,卻是吸引了舉國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朝廷上的所有官員。

  有心的,甚至已將人派遣去了崇州,想要看看能不能趁著早,摸一趟渾水。

  而此刻的京城姚家並不是這般的氛圍。

  姚常林面對自己面前唯一的嫡子,幾乎是要被他氣暈了過去。

  姚家幾代人,養出了姚常林這個恣意妄為的性子,他自己是清清楚楚的。年少時候光顧著自個舒爽,幹出來的基本上都不是人幹事。

  等回頭來隱隱有點後悔,便只能在別的地方去彌補。

  他好在脾氣還成,又會說話,運氣也好,文筆不差,寫兩篇東西,楞是能讓人上門來給他送錢送酒。

  姚常林就是清楚自己這個性子,才明白自己並不適合做官。

  辭官,是他保護自己的命,也保護姚家最好的方式。做一個安分的世家,才不會惹來皇權的窺探。

  也因為這個性子,他對自己的摯友梁又鋒很是敬重。

  不是誰都能夠在短暫一生中,果斷做出取舍的。

  梁又鋒為了做官,將過去的紈絝全收斂起來,自進了翰林後,守著本分,從未踏錯過一步路。如今雖然看著成了崇明州的知州,但他堅信,以新皇的眼光,梁又鋒只要想,出頭不過早晚而已。

  姚常林是任性,可也有底線。

  他搞出了庶長子,也沒真讓人庶長子到姚府上折騰。

  姚家,生他養他供他到這個年紀,他不能再鬧得家宅不寧,讓族中人難做。把姚旭這個庶長子交給梁又鋒親自照料,是他所能做出最大程度的……懺悔了。

  可面前自己這嫡子,說什麼呢?

  姚常林氣得整個人都有點哆嗦。

  “爹。”姚文青朝著姚常林磕著腦袋,半點不覺得疼一樣。

  他也害怕,他也恐懼,可他心裡頭的本能告訴他,一定要說出來,一定要這麼做。否則,他就和他父親一樣,一生都會為過往的那事而懊悔。

  “我,一定要娶順天府通判之女,藺淑為妻。”姚文青第一回說出這話時,全身都止不住抖,怕他父親立刻拿出家法來揍他。

  說出第二回時候,他就稍微有了點底氣,話是帶著顫音的,可到底還是完整的表達出了他的決心的。

  等到第三回說這句話,姚文青都敢擡頭直視他父親了。

  “藺淑是為了我才從馬上摔下的,她這一生再也沒法走路了。”姚文青想起那幕,都想要落淚,“都是因為我。”

  年少人的玩鬧打趣,總是不分輕重。

  他也不曾想到,這一摔,就會讓一個自己悄悄放在心頭的女子一生都毀了。

  “婚姻之事豈是兒戲?”姚常林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桌子上的茶杯發出劇烈又難聽的碰撞聲。

  按照以往而言,順天府通判,六品官員之女,嫁入姚家那是沒有太大的問題的。

  姚家也不算太講究門第之間,只要沒有相差太大,都能接受。

  可這不代表姚家能接受一個偏癱!

  姚家難道不要子嗣了?

  他就姚長青這麼一個嫡子!

  “我沒有兒戲。”姚長青抿了抿唇,態度還是一如先前一樣,“頂撞父親,違背宗族,將會受到家法處置,可若是能將藺淑娶為妻,我姚長青,心甘情願。”

  姚常林心口一梗,險些沒能喘上氣。

  莫不是他年少作孽太多,這才都反到了孩子身上?

  他顫巍巍伸出手指,點著姚長青,惡狠狠說著:“你可知道若是無子……”

  若是無子,那即便姚常林護著自己兒子,宗族的人也會逼著姚長青休妻,或者娶妾。

  姚長青沈默片刻,緩緩開口:“若是無子,不會休妻,不會娶妾。我會在宗族裡抱一個孩子,當自己親生孩子一樣養著。”

  他沒有親生的孩子沒關係。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藺淑就這麼郁郁寡歡,消沈下去。

  這可能是同情,可能是彌補,可也是他心中對她的約定。

  通判說想要留藺淑到十六再嫁人,他便一直在家中拖著自己的婚事。他們早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卻為什麼沒有開口早點說出來呢?

  姚長青再度跪著磕頭:“長青一生所求不多,懇請父親能夠答應這一事。”

  子女都是債。

  姚常林想著遠在崇州的庶長子,再看看面前的嫡子,半響沒說話。

  他欠姚旭很多,欠姚長青難道不多麼?

  這孩子風聲不好,不也就是有他這個為人父的原因麼。不論求學,還是婚事,亦或者是科考,都由於他而被硬生生壓低了別的世家子弟一頭。

  屋子裡很是沈默,姚長青知道自己是憑著嫡子的身份在要挾自己的父親。

  而他的父親姚常林,則是心中慨嘆。

  “我可以隔日就找媒婆替你去求娶,也可以為你擋下宗族長輩。但今年你必須高中,進朝為官。”姚常林聲音帶著點冷意,“否則,即便是娶了,我也能讓你休。”

  如果姚長青不做官,這孩子根本沒法在姚家有話語權。

  沒有話語權的姚家人,根本不可能護住他想要求取的姑娘。

  姚長青微楞,顯然想明白了自己父親話裡的意思。

  他哽咽著,帶上了點哭腔:“是,父親。”

  等姚長青走後,姚常林整個人身子跨了跨,靠在椅背上,很是無力。

  他頭髮已有點斑白了,本就比別人頭髮早白一點,看著就莫名老了很多。

  過了好一會兒,姚常林才默默從椅子中起來,踏步回了書房。

  在書房中,專門給遠在崇明的梁又鋒書信一封。

  他膽怯不敢與姚旭說話,很多事情告訴梁又鋒和告訴姚旭是一樣的。

  不知道那個孩子,能不能看在自家弟弟要新婚的份上,來一回京城。

  即便是以別的任何一個理由來一趟也好。

  讓他見見那麼多年不曾看到的樣貌,知道那孩子如今尚好。

  ……

  厚厚的信到達崇明州梁又鋒手中,讀完後,讓梁又鋒翻過頭重新看了一遍。

  在重新看過一遍後,他算是了解了姚長青那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可真是……

  唉。

  梁又鋒禁不住搖頭。

  姚長青那孩子天資尚可,雖在梁又鋒看來不及姚旭有些狡詐,但做一個普通的京官,那是絕不會有大問題的。

  那孩子喜歡順天府通判之女藺淑的事情,不管是那位通判,還是姚家,其實心中都有點數,平日也睜一只眼閉一只,想著若是成了也不錯。

  姚家是世家,那位通判則是資質還不錯,兩家互通有無,對雙方都挺好。

  不過他們都沒有料到兩個孩子私下裡碰面玩鬧,竟是一個沒註意,驚了馬。

  人從馬上摔下來,命是保住了,人卻半殘了。

  藺淑這種模樣,再說親,那可是難了。

  姚家怎麼賠,也賠不了孩子的一生。

  姚長青非要娶她,不是不成,但是……姚家是世家啊。

  梁又鋒身為世家子弟,很明白光世家這一點對於兩個孩子而言,是多麼龐然大物的存在。若沒有家族的幫襯,姚長青能做什麼呢?

  太過年輕,在長輩的庇護下的孩子,根本沒有能明白他們這種每一步都怕踏錯的不安。

  若是能中舉,那倒確實還好些。

  梁又鋒嘆息一口氣,也明白姚常林的意思。

  姚常林還想要見見姚旭,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也好。

  梁又鋒不忍責備自己的摯友,便決定將這個選擇權交給姚旭自己。姚旭已不再是當年局限在家中二三事的孩子了,他追隨著崇明教,早早邁出了自己的步子。

  那個孩子,已先一步成長起來了。

  梁又鋒將書信重又裝好,叫了人給送去崇明教,專門帶給姚旭。

  末了,他最為師長到底還是不放心,讓人給帶上了一句話:“讓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左右這兒還有個我這個長輩在。”

  姚常林要顧及姚家,他不需要顧及。

  不忍責備自己的摯友,可不代表著就站在摯友那兒了。

  孩子都是無辜的。

  不論是姚旭,還是姚長青,都才是真正無辜的。

  姚旭這輩子的能有機會施展才能,不是靠著姚家,不是靠著科舉,而是靠著崇明教,靠著他自己的。到了如今,真正能決定他自己該幹什麼的,也就他自己了。

  下仆忙將話記好,匆匆出了門,前往了崇明教。

  下仆在路途中,撞見了正在遣送銀子回教中的師華,忙喊了一聲:“師娘子,師娘子。”

  師華停下馬,踩起了一片塵土,面無神情看向來人:“嗯?”

  “師娘子可要回教中?小的是奉命來給二家當送信的。敢問現在二當家在教中還是在碼頭?”下仆忙問了一聲。

  師華點了下箱子:“教中。去坐好。”

  下仆聽明白師華是讓他去箱子邊上坐著,連聲道謝,趕緊去箱子邊上坐下了,和這一隊人一道上崇明教去。

  旁邊有幾個穿著勁裝的姑娘朝著他看了兩眼:“你是哪兒的人呀?”

  那下仆立刻恭敬回話:“小的在衙門做雜事的。”

  連差役都算不上,平日裡就真得做雜事。

  “那可真是辛苦了,平日一定很忙。我們教中都那麼忙。”有個姑娘這般說了一聲。

  下仆頓時受寵若驚:“沒沒。”

  那姑娘笑嘻嘻:“我以前做奴婢伺候我家小姐的,算是運道好。哪能想到還有今天能騎大馬射弓箭呢。指不定你哪日也就不打雜了,你看著年紀可輕。”

  師華轉頭朝著她看了眼。

  那姑娘立刻噓聲,安分繼續護送著這批錢財。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53 PM

第85章

  師華帶著隊,先將那一箱一箱的銀錢全部送入了倉庫。

  喬曼正帶著兩個大一些的孩子在算賬。

  姚旭則是待在庫房的角落裡,將算好的賬本中不會賣出去的東西,一一給分類好,準備安排下一步處理事項。這一回海外收獲,崇明教上上下下忙得是頭暈眼花的,大晚上都要挑燈拼命。

  先是吃的東西不好保存,姚旭將一部分讓京城來的人拿去了,另一部部分送到了瀛洲酒肆。接著是那些個種子,要專門安排教中人去種,種不過來的則是分發給周邊的農戶去種。

  生怕他們不樂意,教中還專門寫了契,與那些農戶說好了若是沒收成,崇明教會補貼給農戶多少銀錢,若是有了收成,那麼要分給崇明教幾成。

  梁又鋒也是盡可能配合他們來做這些事情,他知道但凡種出點成效,那他功績本上必然是又添加一筆,三年後要是調到京城去,那可是了不得了。

  姚旭知道這點,私底下哼哼了好幾回。

  回去怕不是這人直接能入戶部。

  京官正四品和地方官正四品,那可不是一個事兒。一個天,一個地。

  “姚二當家,外面有你的信。”師華進了倉庫,見著在角落裡埋頭整理謄抄分類的姚旭,和他說了一聲。

  姚旭頭也沒擡:“你方便幫我拿一下。”

  師華便走出去和那個下仆說了聲。

  這下仆還沒資格進庫房,在確認了裡頭姚旭在,就將信給了師華,讓師華代為轉送,還好聲好語和師華說了梁又鋒要他轉交的話:“梁大人讓二當家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左右這兒還有個他這個長輩在。”

  師華點頭。

  回了倉庫,她將信放在了姚旭身旁:“梁大人說讓你想怎麼做怎麼做,左右還有他這個長輩在。”

  姚旭聽著這話,冷哼一聲。

  面上已是十分不愉。

  以梁又鋒一向來的性子說出這樣的話來,說明了什麼?

  說明這信來自京城,必然是關乎於他的生父的。

  也是那人還要點臉,凡是寫信都從未往自己這兒寄。可姚旭又覺得不止是要臉的問題,而是那人將姚家放在更為重要的位置上。

  他,不管如何,只是庶子。

  所謂的妾,不過是比普通的奴籍強一些罷了。

  所謂的妾生子,也就是他這般的人了。

  對於朝廷皇家而言,妃子或許地位還是超然的,即便是為了保住太子位置,那些皇子們照樣身份會被壓一壓,可到了最後成為皇帝的,還真不一定是嫡長子。

  比如新帝。

  而對於一般家族而言,並不是當家家主就能左右整個家族的。

  庶長子越過了嫡長子前頭,永遠做不到皇帝那般有話語權。

  而不論是皇家還是普通百姓,但凡是嫡子庶子鬧騰的,基本上都是鬧到與生死相關的。姚家不會樂意看到這種情況,姚常林作為姚家人,一樣不會。

  姚旭以前恨,恨姚常林。

  後來他能理解姚常林,卻從未選擇過諒解。

  反正千錯萬錯都是姚常林的錯,要是不生出他這個庶長子,那不就什麼都沒有?

  不過到了如今,每逢在崇明教笑得開懷的時候,他又想,還好他出生了,還好他離開了姚家,否則怎麼會遇到崇明教?

  師華給了信,見姚旭十分不高興,也沒說什麼,繼續讓自己手下將東西都搬進來擺好。

  等所有的都弄好了,她才湊到喬曼身邊,看喬曼記賬。

  崇明教的記賬方式和外頭不一樣,師華也是來了教中一段時間後才知道。

  她覺得這法子好用,還抽空去喬曼那兒學過。

  喬曼見師華湊過來,朝著人溫和笑了笑:“近日勞煩師娘子了,若是累了可一定要說出來。”

  師華搖頭:“不累。”

  喬曼又笑笑,低頭繼續寫著。

  哪能不累呀,整日都沒幾個機會能坐著的。不過是她們都心甘情願在這兒累著,樂此不彼看著教中越來越好。

  師華要準備離開了,回頭再看了眼姚旭。

  那信放在一邊,到現在還是沒有被打開。

  誰的過去不曾有事?

  如若不是師華上回趕回教中,巧合湊上了喬曼那事的尾巴,聽到了教中不少人的憤恨,她也不曾想到喬曼以前還遭遇過那種事。

  連被父親逼著良賤為婚都能遇到。

  師華沒有探聽姚旭私事的打算,帶著自己的人離開,再去碼頭準備運回再一批銀錢。

  她以前還真未想到過,這天下有錢人竟是那麼多。

  怎麼好似誰家裡都家纏萬貫的?

  聽著口音,這兩天已不僅有江南這兒的人了,北方那兒一樣趕來了不少人。

  師華匆匆又走了一趟碼頭,再度送了一批錢回來。

  這一來一去很是費時,而喬曼還在庫房裡算賬,她身後的兩個人都換了換,她手邊的茶水也補了一回,但人還是在那兒。

  倉庫的角落裡,姚旭手邊的冊子從一邊挪動到了另一邊,也補上了茶水,而那封信還是沒有拆封。

  喬曼問了師華一聲:“還要送一趟?”

  師華點點頭。

  於是又是一趟來回。

  師華送完這趟,今日便不用再去碼頭,可以回去休息了。

  喬曼略帶疲倦,在庫房裡走動了走動,緩了緩胳膊,朝著師華笑一笑:“我要去找畢山,這庫房裡等下讓姚旭關門。”

  姚旭在角落裡聽著了,朝著喬曼擺手:“成,知道了。”

  師華望過去,那封信還是沒拆。

  她猶豫了一下,帶著人跟著喬曼離開了。

  到了晚上,這幾日酒肆裡的廚娘都會專門留幾個人在教中做吃食,天天都大魚大肉的彌補出海的那群教徒。聽說海上到了後來就是整日吃海味,幾個月吃下去臉都藍了。

  沿海的漁夫們常常由於窮苦也整日海味,見著都瘦骨嶙峋的。

  師華環顧一圈,沒見著姚旭,微楞。

  她見著了尋常跟著姚旭的那個教徒,上前去問了一聲:“二當家呢?”

  “應該在庫房?不然就在自己屋裡。”那教徒想了想。

  旁邊有一個廚娘哼了一聲:“恐怕還沒吃東西呢,回頭又要晚上摸進廚房。”

  師華下意識問了一聲:“我去給他送吃的?”

  廚娘忙將幾疊吃的放在一個木板上堆給了師華:“辛苦了啊。”

  師華低頭看看這數量,覺得姚旭和她一塊兒吃都吃不完,別說她還吃過了。

  她搖搖頭表示不辛苦,隨後就先去倉庫尋人。

  倉庫門口有教徒守著,正好輪值,沒吃過飯的聞著這香味忙跑走了:“哎呀我也要趕緊去吃,可餓死了。這給二當家送的吧?還在裡頭沒出來呢。”

  師華點點頭,往裡頭送飯。

  倉庫裡比外頭安靜很多,大概是因為離開了一段距離,周邊又大多是石頭壁,足夠厚從而遮擋住了外頭的聲音。

  “吃飯了。”師華見到姚旭矮桌上已經換了一批本子,還見到至今為止都沒拆的信。

  燈火都點了起來。

  姚旭擱下筆,呼出一口氣,頗有點抱怨:“再這麼少人手幫忙,怕是頭髮都要白了。”

  師華看看姚旭頭上一頭烏黑的發,覺得距離變白還挺遠的。

  她安靜等著姚旭動筷子。

  姚旭還隨口問了她一聲:“一塊兒再吃點?”

  只有一雙筷子。

  師華搖頭。

  姚旭三兩下將吃食解決了,果然是剩下了不少的菜。他擱下筷子:“還好教中如今養的豬多,否則這些都給浪費了。”

  師華點頭。

  以前她吃一頓,也浪費不少。

  到了教中基本上都是吃多少取多少,也成了姚旭這樣,想著這些多餘的菜還好能餵餵豬。

  姚旭掏出了手帕抹了嘴,扔到一旁,總算是拿起了信。

  似乎是覺得給這信的冷遇已足夠長了,他都沒顧忌師華在自己面前,直接給拆了開來。

  姚旭看信很快,就如他看書一樣。

  他看完後連著冷哼了兩聲,將信又給塞了回去。

  而師華還沒收拾掉桌上的菜,正在猶豫要不要將幾個剩菜倒在一起。拿起來方便一些,就是看起來怪難以忍受的。

  姚旭敲了敲桌子。

  師華疑惑看向他。

  “我弟要成婚了。”姚旭開口。

  師華頓了頓,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雖然她從來沒聽說過姚旭還有個弟弟。

  姚旭頓了頓,忽然失笑:“我和你說幹什麼?”

  笑得有點難看。

  師華少見姚旭這個樣子,明明很難過,卻在笑。

  就像姚旭從來都不喜歡那些見血的事,可又要強迫他自己去習慣。

  “我哥沒法再成婚了。”師華忽然這麼回了一句。

  姚旭笑容卡在臉上,忽然噗嗤一聲,變成了真情實感哭笑不得:“你哥當然沒法成婚了。”

  師家都沒了。

  師華坐好在姚旭面前,兩人隔著矮桌。

  她問他:“是要請你去麼?”

  姚旭將信往邊上隨意一放:“是啊。有十來年沒見過了。那時候什麼都不懂,被他娘打了罵了,還是要跟在我後頭跑。”

  庶子和嫡子一塊兒玩,說出去還挺好笑的。

  尤其是嫡子是主動跟著庶子跑,那就更可笑了。

  如今他再出現,可不會再有當年的情況了。

  師華點點頭。

  “任性慣了,這回要娶一個偏癱。”姚旭本是不想去的,可卻因為姚長青娶的是個偏癱,猶豫了。

  師華微微瞪大了雙眼。

  一臉驚異。

  姚旭被師華的神情逗笑:“覺得很有意思?”

  師華搖頭:“沒,就……”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年少也知愁滋味。”姚旭這般說了一句,眼裡有著一點憐憫。他和姚長青,還真說不上誰過得好還是不好。

  姚旭問師華:“去過京城麼?”

  師華搖頭。

  “那不如隨我一塊兒去一趟?”姚旭朝著師華笑了笑。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54 PM

第86章

  姚旭說完“不如隨我一塊兒去一趟”後,就那麼看著師華。

  一塊兒去京城啊。

  師華看著姚旭,心想她若是按常理,今後也是有機會去京城的。

  若是師家不滅,她必然是風風光光跟著父親進京城,帶著點自傲,帶著點緊張。或許會遇到風流公子哥,或許會成一門少有光耀先祖的親事。

  但那都是“若是”。

  如今聽見了姚旭的話,她對去京城意外沒有那種感覺。

  沒有自傲,沒有緊張。

  現下讓她踏上京城,她必然不過是擡頭看一眼天上的太陽,俯視掃一眼周邊的百姓。隨後對比一下江南與京城,神情淡漠想著不過就是稍有點差異罷了。

  人,都是普通的人。

  城,就是那樣的城。

  “教主同意,就可以。”師華這樣回了姚旭。

  到第二天,舒淺一起床,就見到姚旭和師華兩人一道來她這兒,考慮著兩人一起去京城。

  這些天忙到天昏地暗的舒淺略困頓揉了揉自己的眼:“去京城啊……”

  姚旭應聲:“嗯,最近這兩批貨比較重要,京城那兒也有不少火器要送回來,我親自去也算是個誠意。”

  她這個教主去才叫做誠意。

  舒淺瞥了眼姚旭,轉頭還是問師華:“你怎麼也要去京城?”

  “二當家騎馬太慢,唯恐路上耗時太多,便誠邀我一道。”師華面不改色說了這個理由。

  姚旭眉毛一挑看向邊上的師華:他什麼時候這麼說的了?

  師華回看他一眼,神情自若。

  “你這個理由倒是比他那個像真的一點。”舒淺喝了一杯溫水潤了潤唇。

  “這批生意做好,教中也要稍作休息,等五月再出海。教中到了一批火器,讓教徒們確實可以先練起來。早前去京城催一趟也妥。”

  這一批火器到是到了,數量少得可憐,估計一群教徒只能光看個過癮。

  姚旭驚了:“我的理由不像真的?”

  他騎馬慢要找個人一道竟然更像真的理由?

  滑天下之大稽。

  他覺得自己這個理由比師華像樣多了,教主自個都說早去京城一趟很妥了。

  可惜在場的師華知道“看弟弟成親”這一實情。而舒淺更是了解姚旭。沒什麼特殊理由特意去一趟京城,必然是有自己的私事。

  “像真的像真的。”舒淺很是敷衍附議了姚旭的話。

  姚旭:“……”

  舒淺也不想知道詳情,她稍一猜測,便想到這估計關乎姚旭的家事。

  姚旭如今這個性子,該是能妥善解決好自己的事情的。就算解決不好,這不旁邊還有個師華。到了這個年紀,誰也不想輕易讓他人知道自己想撇開的過往。

  她就是在想自己要不要這回再跑一趟京城。

  唉,要種田啊。

  光是教徒們種田,舒淺根本就放心不下。

  有的還好說,耐寒耐旱怎麼種都沒事,有的則是要細心照料才可以。即便是習慣了種田的老農,對第一次接觸的東西,還是不熟悉的。

  舒淺也不熟悉,但她好歹知道一點,比什麼都不知道強多了。

  她嘆息一聲:“你們一塊兒去京城,順帶幫我催一催朝廷,就說這江南的別院,也該蓋起來了。我看著周邊那應天就挺好的。以前的那些地方維修維修,能用上的都用上,對吧?”

  姚旭一思索,當即應下:“是。”

  應天是前朝都城,可惜太靠近南方,守不住北方的戰線,後來輕易就被滅了。

  宮殿毀得七七八八,開國皇帝建國的時候乾脆就選在了京城,直接遷了都。

  遷都總體而言是好事,不過也虧是當年一樣是兵權下出來的政權。

  舒淺偶爾聽了一耳朵才知道,當年才開國第一年考科舉的時候,一群體質一般的學生,就在京城二三月天裡,一邊生火,一邊考試,凍得瑟瑟發抖,還很有壓力。

  會試完了還要殿試。

  殿試還算好點,總體而言至少宮殿還是搭建起來了的。

  不像貢院,就一大棚一搭,好了。透風透得一群考生回去還沒等到下榜,病了一片。讓朝廷差點就以為自己收不到新貢生了。

  再後來皇帝雖說還是重武的,但也知道治國是需要文臣的,第二年就讓人把貢院給弄得好了些。

  不過由於他心中想著要艱苦點才能知道讀書不宜,所以好一點,不代表奢華,還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個小隔間,二三月天裡照樣冷,頂好在還有專人負責生火,不至於讓人冷到病倒。

  這是扯遠了。

  都城是遷走了,原地倒是還留了點,基本可以說是斷壁殘垣。

  上頭不下令,倒是沒人敢動。

  若說要推平,又讓人有點不舍得。

  要是非皇家的人動用了,又容易讓人想岔,覺得是不是有復辟的傾向。

  一來二去,那點斷壁殘垣遺留至今。

  唯有那應天衙門就建在了旁邊。

  舒淺也想讓朝廷早點開口,她這兒的銀錢,運到應天可比運到京城近多了。應天一樣屬於江南的範疇,京城,那可是真的遠。

  人應下了,舒淺對兩人也沒什麼要求:“記得將你們兩個人負責的事交接好,什麼時候弄完了,什麼時候便去京城。早去早回,帶回火器,多催別院。”

  兩人應聲。

  舒淺對兩人京城之行,說到最後也就一個想法:“別隨意惹事。惹完事記得早點說一聲,好處理。”

  姚旭冷哼一聲,擡腳就走。

  師華點點頭應下,跟著離開。

  兩人到底都是手腳麻利的。

  姚旭一旦決定了要去京城,便親自去了一趟衙門,見了一回梁又鋒。

  梁又鋒哪裡猜不出自己這充滿矛盾的學生在想什麼。

  姚旭不屑姚家,不代表著連帶著無辜的弟弟也一樣看不入眼。面上裝得再怎麼兇狠,底子裡還是那個見血就難受的多情人。

  梁又鋒沒多說什麼。

  姚旭更是沒多說什麼。他作為學生,不過尋了個理由,問一下自己的師長要不要他順手幫忙帶點東西上京城。

  梁又鋒作為長輩,姚長青成親,他肯定要送點東西過去的。

  早春天才回了一點點暖,姚旭抽出了自己標誌鮮明的“二當家”扇子,一副浪蕩子的模樣:“先生要是想不好送什麼,我那兒有點瓶子罐頭的,送出去也成,不算先生錢。”

  梁又鋒正讓人將他的庫存賬本拿出來。

  他低頭看著仔細,聽著姚旭的話擡頭瞥了他一眼:“送一套?”

  姚旭扇子遮住了半臉,嗤笑一聲:“送一個杯子都算給面子。”

  姚長青的婚事,又沒有正兒八經請他去,他還送個想要驚艷別人的玩意,豈不是顯得自己心思有些多?

  改天京城裡的風言風語就是姚家庶長子在嫡子面前送大禮耀武揚威,譏諷嫡子娶妻不過如此。

  梁又鋒又低頭看起來:“杯子收起來,我替你那份一道送了。”

  姚旭不置可否。

  等梁又鋒選好了禮,便讓人去庫房裡取了。

  他選了前兩月去暗街時,順手買下的古樹金擺件。這古樹金擺件,底盤是翡翠,上頭是一個個精子打造的銅板,樹下還堆了一堆的金元寶。

  這東西被過了個明面後,就扔在了庫房裡。如今一看還挺喜慶的,

  梁又鋒親自交到了姚旭手上:“古樹長青。”

  很是適合他弟弟。

  姚旭沈默了片刻,過會兒又朝著梁又鋒笑了聲:“走了。先生可要好好休息,這活是整日都會有的,早一日做完,也不會早一日空閑。”

  梁又鋒欣慰點頭。

  姚旭坐著馬車,晃悠悠回教中,將這份禮放在了自己桌上,喝喝茶,看看這份禮。

  一喝就是一個時辰,最後不得不去如廁。

  接著沒兩天,姚旭便是和師華帶著一批教徒,附上了一大批的錢財,跟著蕭子鴻派來的人一起前往京城。

  路上姚旭都沒選擇騎馬,安安分分拽著師華一道坐在馬車裡,義正言辭教著師華:“女子,有的時候就該有女子的模樣。累了就要說,我看教中哪個敢說你?說你的你就打一頓。他肯定就聽話。”

  師華完全略過了姚旭的廢話,還沈浸在清點貨物這事中,下意識問了一聲姚旭:“教主給蕭公子的信,你可帶著了?”

  姚旭原先想說的話被堵了回去,噎了噎,半響才乾瞪眼,憋出話來回師華:“帶了……”

  師華點點頭,然後又問:“你家先生讓你帶的東西,你放在後面那輛馬車上了吧?”

  姚旭親自放上去的,當然記得,點頭:“放了。”

  師華還想問,姚旭“唰”一下將扇子打開,露出了“二當家”三個字。

  他朝著師華笑了笑:“都帶齊了。”

  師華這才放心了些,朝著姚旭輕笑了笑。

  她很少笑了,此刻一笑如剛過冬日,初春一到,行走野外意外發現一朵花一樣。

  周遭淩冽,唯有一花。

  姚旭也不知道自己在想點什麼,轉開了視線。

  車輪滾滾,馬蹄聲不斷,不過幾日,入了京城。

  師華掀起了簾子看向外頭,果不其然。

  她心中沒有自傲,沒有緊張,心想著原來著就是京城,心想著京城原來也就這樣。不過是和江南有點不同罷了。

  就像她若是有朝一日去了塞外,去了海外,也會一樣感觸。

  不過是和江南有點不同罷了。

  姚旭借著師華掀開的簾子看向外頭,搖著扇子,漫不經心:“是不是覺得不過如此。”

  他離開京城,從不曾有過後悔。

  京城,不過如此。

  姚家,不過如此。

  師華回頭看向姚旭:“是。不過能和教中人一起上京城還是不一樣的。”

  她是真那麼覺得的:“若是能和大夥兒一塊兒來,在京城熱鬧熱鬧,一定很有意思。”

  人,不過如此。

  城,不過如此。

  而有結伴之人去哪裡都是有意思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55 PM

第87章

  京城和江南的風光是不同的。

  早春時節,江南已有了暖意,京城還冷得很。

  天佑年間,先皇哪怕在世,也已經很久都不曾看到像如今京城這般風貌了。

  現在新皇登基,已經到了明啟年間。

  這千年後被無數紙筆書寫的一段歷史初期風貌,一點點展開在世人的目光中。

  姚旭和師華到了京城,第一件事便是隨著蕭子鴻的人,將所有的東西分了批次。一批運送到國庫中,另一批給人運送到蕭子鴻私庫。

  私庫裡那部分還要分,部分是走明面上賬的,部分是走暗地裡賬目的。

  暗地裡走的,便是做火器生意的。

  蕭子鴻和舒淺兩人都明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從京城送到沿海江南那兒的火器,絕不能是最厲害的。哪怕是遺落到他人手中,也要讓人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做。

  正事要緊,姚旭和師華直到這些東西全部交托出去沒有失誤後,才在心底鬆了口氣。

  由於他們兩個都要上京,舒淺楞是對他們信得過,這回運的錢,是以往的三倍多,這還是時隔上回運送銀錢,並沒有太久的情況下。

  也是出海這回賺得多了點。

  等全部送完了,蕭子鴻人也是要見的。

  信,在姚旭手裡。

  不管舒淺有沒有說,以姚旭的性子,必然是要親自交到蕭子鴻手中才放心。

  誰知道這京城剛興盛起來,那些個傳信的人誰信得過,誰信不過呢?

  姚旭對蕭子鴻,到底沒有舒淺對蕭子鴻了解。

  東西交接要好幾天時間,蕭子鴻約莫著有別的事要忙,幾天都沒來人。送信,蕭子鴻倒是讓人送了話來,約了姚旭在一家酒肆的午時見一面。

  這家酒肆在京城地位不一般。

  因為沒什麼人還能開的下去的酒肆,肯定不一般。

  要不是特別難吃,那就一定是掌櫃很有錢。

  姚旭和師華讓教徒們在樓下隨意,兩人則是上了二樓的雅間。

  上二樓的雅間有兩個道,一個道是從大堂走,誰都能見著有人上去了,一個道是從後頭走,專門有個停馬車的位置,能避開大堂直上二樓雅間。

  兩人進了雅間,裡頭還沒人。

  小二恭敬給兩人沏茶,順帶著給他們擺上了點心。

  京城的點心和江南不同。

  江南很喜甜,尤其是在崇明教產糖之後,幾乎是什麼菜裡頭都愛放點糖。要不是舒淺死命攔著廚娘們,告訴她們放多了就自己付錢買糖,恐怕廚娘們一天能放掉一大袋。

  京城也有甜口的,不過鹹口的也一樣不少。

  京城的甜口吃起來和江南總歸不是一個味。

  師華取了一個,發現外頭是酥皮,裡面是紅豆泥。

  “以前宮裡頭很喜歡這種點心,後來多了,就不值錢了。我以前在京城,這餅子五文錢一個。”姚旭看著師華拿的那點心,和她說了一聲。

  師華點點頭。

  咬了一口,覺得沒有廚娘們用魚凍做出來的點心好吃。

  更比不上酥油泡螺。

  覺得整個吃下去會太膩口且飽腹,師華猶豫了一下,還是悄悄將這點心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小盤子裡,試圖表現出自己不過是想等下吃的樣子。

  兩人沒等多久,門就開了。

  蕭子鴻一身玄衣走了進來,朝著兩人擺了擺手:“長話短說,信先給我。”

  半點不客氣。

  姚旭取出了信給蕭子鴻。

  蕭子鴻收下,沒有當著兩人的面打開看,反是問了一聲兩人:“來京城感覺如何?二當家以前便在京城生活過一段吧。”

  姚旭點頭:“還成,比我以前看著似乎又熱鬧了點。”

  蕭子鴻笑了笑,轉頭吩咐:“上小菜。”

  這個點不上不下的,對於一天兩頓的人來說,並不是用飯的點。

  蕭子鴻說的上小菜,也是顧慮到怕兩人吃不下,回頭一桌子剩下,怪不好看的。

  師華沒有開口,安靜坐在那兒等著上菜。

  蕭子鴻知道兩人的性子,也沒特意去和師華說兩句,倒是和姚旭多問了點關於崇明教的事情。

  姚旭一直待在崇明教,又是二當家的身份,很多舒淺信中說不清的事情,蕭子鴻問起來正是好。

  舒淺的想法總是極為跳脫,從一件事能夠想到十件事。

  姚旭不同。姚旭是將自己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排妥當的,但凡有什麼要插丨進去的事,他都會再按輕重緩急重新安排。

  現下回答蕭子鴻的話,他也是照著順序來的。

  以前姚旭是當蕭子鴻純粹一個壓寨相公,看臉就成,有點本事也挺好。

  在崇明教拿到了海商引後,姚旭對蕭子鴻的印象早就變了。

  心裡早有了揣測,在見到了人基本上就明了了。

  反正教主信得過,也沒交代他要特意規避什麼東西,他就順著自己意交代點。如今姚旭看著朝廷指望著崇明教生錢,也能明白蕭子鴻是絕對暫時站在崇明教這兒的。

  “教主這些日子主要是在種田,新到的種子種類太多,她要一一分辨,還要教給其他人大致如何去種。良田有限,其中部分都是要種新一年要吃的稻的。”

  “這回火器送回去,五月教中再度出海,這回教主該會同去。路途上回出海時就敲定過大致路線,不過應該過些日子會再做調整。”

  “收來的錢,大部分送到了京城來,少部分用在了造船上。海上並不是每一個日子都能出去。船只一多,每年能出去的次數或者出一回能帶回來的東西就多了。”

  基本上都是這些個事情。

  蕭子鴻再問了點細節,姚旭也一一回答了。

  楞是連問紅薯種得怎麼樣,往哪裡種了,種了多少石,都讓姚旭給一一打上來了。

  蕭子鴻到最後不由感嘆一聲:“姚當家要不是崇明教的二當家,我必然要挖來京城了。”

  翰林院不是沒有這麼細致的人。

  但細致之後,能統管好這些,那是真的有手段的。

  能配合得了舒淺,跟得上舒淺那速度東邊弄一件事,西邊弄一件事的,真的少有。更別說姚旭如今這才幾歲?

  虎父無犬子。

  難怪後來姚愛卿年紀輕輕就入了自己的眼,隨後步步高升。明明提得算太急的,他可手段圓滑老練楞是讓人說不出不好的地方。

  從和自己共事,到和夏煜共事,一直將那丞相位置坐得穩穩當當的。

  “要是將我挖來京城。”姚旭唇角一勾,“哪怕是教主能跳起來和蕭公子打一場。”

  蕭子鴻想想也是。

  舒淺手下能人真不算多,比起他每三年收一回官員,都是能人中的能人,拔尖了挑的,崇明教收人都只能從自己崇明山周邊收。

  他被姚旭這個說法逗笑,笑完後又很是惋惜:“許久不見她,真是有點想了。”

  “啊。”姚旭拿著扇子一拍桌子,“教主說了,火器要送回去,別院也要催起來。就造在應天。”

  應天?

  前朝的都城。

  蕭子鴻若有所思:“造在那兒?”

  姚旭微微點頭:“教主的意思是,教中不少東西回頭直接運到那兒去就成,也省得送上京城。一來一回省去不少人力。”

  人單獨騎馬上京城還快點。

  運送東西,一大堆的靠著馬車,速度根本都快不到哪裡去。

  即便是當糧草在運送,即使是考慮到了河運,一來一回確實費時費力。

  而造在應天,原本應天就有幾個宮殿不過是算擱置在那兒的,好好修繕一下,花費的錢會比預想的少很多。若是他說從自己私庫中取大頭,恐怕朝中上下還挺樂意的。

  誰不想得空去江南過幾個月舒坦日子呢?

  都聽說江南是個美人鄉。

  “別院一事我會安排下去。”蕭子鴻應了。

  姚旭重點提醒:“要抓緊,否則教主下回會換個人來催。你看來個畢山就沒那麼好說話。”

  畢山這種連壓寨相公都會禿嚕一下嘴皮子說出來的人,蕭子鴻失笑,覺得兩人面對面,畢山催的方式恐怕會態度比姚旭還誠懇。

  “說起催這個事情。”蕭子鴻其實知道姚旭這回上京是為了什麼事,“姚家……”

  姚旭原本還帶著點笑意,現在笑意頓時淡了。

  也是,姚家在京城,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不入蕭子鴻的耳。

  姚家嫡子要娶藺家那摔成偏癱女兒的事,算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

  姚長青這孩子聽說親自去求了自家父親,而他那向來日子過得逆反的父親,還真同意了。聘禮備了足有幾條街那麼多。

  而藺家那位通判,官位是不高,如今走動著關係,想要為自己女兒再想兩個好聽的名頭。

  今後她要是嫁入了姚家,有著好聽的名頭怎麼也不會吃虧。

  比如,上頭親口賜女戶,或者親口賜婚之類。

  藺家一邊怨姚長青,一邊也知道其實這事還真是不能全怪姚長青,愁得很。

  說來這兩個孩子的事,還真和話本似的,惹得京城中不少男男女女為之揪心落淚,覺得這才叫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才叫不論生老病死,都不能分開對方的手。

  經過這一事,姚家的名聲莫名還漲了漲。

  藺家的姑娘本也不差,聽聞知道求親一事後大哭一場,還說了非長青不嫁。

  蕭子鴻琢磨了琢磨,繼續說著這事:“姚家那個姚長青今年是不是比你小來著?馬上要成親了。你這老大不小的,怎麼還不成親?”

  姚旭笑容頓失。

  “女子到了年紀沒成婚要交錢,這男子也該這麼做才成。回頭我和刑部說說。”蕭子鴻上輩子本來早年就窮,後來還交了不少錢。

  沒道理現在有點錢還不用交了,就放過還沒成婚的姚旭啊。

  蕭子鴻對著姚旭,笑得特別真誠。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56 PM

第88章

  蕭子鴻催婚起來,能有千萬種理由。

  這千萬種理由還都是當年姚慕華說出來的。

  古有父債子償,到了蕭子鴻這兒,還有子債父償的。

  蕭子鴻說起這個,興致比剛才說崇明教高多了,敲著桌子“抑揚頓挫”給姚旭講著:“你看啊,這天下用人之際,我和教主尋了那麼多可以吃的糧食,為了什麼?為了今後不管有多少百姓,我朝中都有糧食啊。”

  姚旭一臉冷漠。

  “百姓和糧食,相輔相成,百姓越多,吃的糧食是多了,但是種的糧食也多。是不是?等百姓家家富足了,有餘力去做的別事情,這天下不就百廢俱興。”蕭子鴻覺得太有理了。

  有錢養孩子了,不少百姓就會熱衷於多生幾個。

  這條催婚條款,他一定要早點去和刑部商量了。

  可惜姚旭還是一臉冷漠。

  “若說一萬人中才能出一個才子,那我總共有十萬人,是不是就能有十個才子?我二十五萬人,就能又二十個。百姓成親了,才子便多了。”

  當然他當年反駁這條說的是:可狀元到底只有一個。

  不過蕭子鴻現在可不管,反正現在位置顛倒,他才是催婚的那位。

  蕭子鴻對姚旭下手還不夠,竟是對師華一樣下手了。

  他頗為懇切,從壓寨相公的角度來開口:“再說,師娘子,你瞧著教主平日裡和我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日。旁邊還有個未成親的,我能放心麼?”

  師華覺得還挺道理的。

  她忍不住就點了點頭:“嗯。”

  還應聲了。

  姚旭側頭看向師華:“你也沒成親!以前有你家給你交錢,現在要你自己交了。”

  師華想了想:“沒事,交得起。教中給的錢多。”

  姚旭:“……”

  這是交得起交不起的事情麼?

  他也交得起啊!

  於是姚旭正要用這個理由和蕭子鴻說,就見蕭子鴻嘆息一口氣:“其實這說到底,成親不成親,不是錢的問題。”

  嗯?

  姚旭和師華看向蕭子鴻,不知道他又能扯出什麼話來。

  蕭子鴻很是感慨:“我知道人各有誌,成親對有的人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完全可以放在自己所做的每一件正經事後頭。”

  姚旭和師華還真是這麼想的。

  “但是,若是遇到了合適的,錯過了會很可惜。”蕭子鴻這回是委婉路線,“即便是晚了一步,等回頭在一塊兒了,就會想,為何當年不早一點走出那一步呢?”

  這話他是認真的。

  其實蕭子鴻也知道,當年的他若是真的沒有放下簾子,若是真的和舒淺相遇了,最後的一切必然不會是此生這般的。

  那時的他自卑、猜忌、受制於人,遠不是多年後得勢的他。

  他們相遇若早,或許會是一種傷害。

  可他還是想,要是早一日認識舒淺,那時的他,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他往後孤寂的日子會不會多上更多的色彩?

  那不是十年,二十年,是幾十年啊。

  姚旭和師華沈默。

  他們不是不知道蕭子鴻的話是真的。

  可家中過往的事,到底給了他們太大的影響。

  他們樂意去相信這世間會有如教主和蕭子鴻這般的情感,樂意去相信畢山和喬曼能自此相伴走過餘生。可他們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自己能遇到,不相信自己能珍惜,不相信自己會被珍惜。

  因為這世上一樣存在著如姚常林那樣的浪蕩子,也存在著如師華兄長那般的說拋妻棄子就拋妻棄子的。

  姚旭搖起了扇子,師華喝起了茶,一一斂去自己的所有情緒。

  太過聰慧,看透人心。

  不敢放下心防。

  只怕那心防一旦放下,最終千瘡百孔。

  他們能將身邊的人,當同伴去相信,當摯友去相信,千百嘗試都無所畏懼。

  唯獨對成親一事不一樣。

  蕭子鴻看面前兩人不說話,也沒了剛才反抗的意思,當下將姚愛卿後頭每年都有所變動的催婚話憋了回去。

  來日方長。

  他唇角泛笑。

  幾十年的事,怎麼可能不說話就泯恩仇。

  三人動了筷,吃了點東西。

  姚旭緩回來後,開口問了一聲姚長青和藺淑的事:“順天府通判可有求到什麼?”

  藺家想要給藺淑求個名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一不是宮中宮女出身,對皇家有功,二不是家室罕見,先儒後代,三不是文才撼動京城,讓人耳目一亮,四不是戰功累累,讓人能橫添一筆功勛。

  這不管怎麼看,藺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

  不是蕭子鴻不能給藺淑添個名頭,但藺淑實在是還沒夠得到那身份。要是此回開了先例,今後別的男子女子鬧得轟轟烈烈,可都要鬧到他面前來,試圖來爭一個名頭了。

  他身為帝王,到底是處理國家重事好,還是處理這種官員家中小私事好?

  蕭子鴻搖頭:“該是沒的。”

  姚旭心中知道,蕭子鴻說沒,基本上代表著上頭沒什麼大響動。否則平日閑聊提上一句,都會有人掛念著會不會這名頭就給添上了。

  三人再吃了點,蕭子鴻到底還是太忙,很快便尋了個由頭和兩人告別了。

  “我還與人約了事,你們也要早日將東西送回崇明,就此別過。”

  匆匆來,匆匆離開。

  姚旭看著蕭子鴻那模樣,心裡想難怪會和教主如此談得來。這兩人簡直天生一對,整日就掛念著那些個正事。

  蕭子鴻離開了,雅間中就剩下姚旭和師華。

  師華看了眼窗外。

  現在才過午時,距離天暗下去還有一段時辰。

  “禮可要先去送了?”師華提了一句。

  送總是要送的。

  要只是他自己的禮,臨時改意不送就不送了。可先生的禮,他還要親自去送。梁又鋒給姚旭挖了一個明晃晃的坑,而姚旭看見了,沒有避開。

  “送,現在就去送。”姚旭扇著扇子起身,沒有多說什麼,朝外走去。

  師華跟著起身,走在姚旭身後。

  ……

  姚家上上下下都布置得極為喜慶。

  大紅的燈籠掛滿了長廊屋檐,精巧的剪紙貼在了所有顯眼的門窗上。

  面上是人人都笑顏如花,私底下每個人都覺得姚長青大抵是瘋了。

  甚至有人覺得,若是哪一日姚家再多一位嫡子,那也不是不可能。

  娶一個偏癱,說好聽點,那是用情至深。

  說得現實點,一個偏癱如何掌管姚家的後院?

  姚長青便是下一任姚家的家主,姚家但凡有人情往來,都是要姚家媳婦出面的。若是姚長青今後當了官,位置高了,姚家媳婦還要進宮去。

  一個偏癱要如何進宮?

  會不會惹來其她命婦不喜呢?

  這就是個跛子,都比偏癱好得多。

  眾人心中所想,姚長青不知道麼?

  他都是知道的。

  將喜服放在了床上,整理了屋子,他算了算成親的日子。

  不遠。

  成親的喜悅有一些,不過不多。

  更多的是對藺淑的擔憂。

  藺淑敏感多思,聽聞是大哭一場後才同意了這場婚事。他就怕她性子倔強,一旦決定了要嫁給他,就想要做好一個姚家媳婦該做好的事。

  他願意直面宗族長輩娶她,她自然不會服輸。

  猶豫再三,姚長青還是選擇換了一身極為普通的舊衣服。

  姚家他再熟悉不過,七拐八拐來到一處矮墻,一個助跑翻身出墻。小時候經常幹的事,有些年不幹了,現在也沒生疏。

  翻墻而過,姚長青走遠一段,四處張望看了看,想要尋一輛馬車,能夠帶他去藺家。

  一輛馬車停在了他面前,姚長青擡頭看了眼馬夫,再看那普通不過的馬車,試探性問了一句:“可能去藺家?”

  馬夫楞了下:“……啊?可我們是要去姚家。”

  姚長青忙退後一步:“我以為是……實在冒犯了。”

  他還以為是路邊拉人的馬車,還想著怎麼這馬夫穿著如此有精神,料子看著不普通。現在想想,恐怕裡頭坐著的人不普通。

  再遮掩自己容貌已是來不及了,姚長青吿歉兩聲,忙準備尋路跑走。

  “姚長青。”馬車裡傳來略帶熟悉的聲音,連名帶姓叫了他的名字。

  姚長青微楞。

  馬車簾子被扇子掀開,裡面姚旭微微俯下身子,露出他那和姚長青極為相似的容貌:“上車。”

  姚長青瞪著姚旭片刻。

  姚旭挑眉。

  姚長青醒悟過來,忙手腳並用爬上了馬車,坐了進去。

  姚旭吩咐:“去藺家。”

  頓了頓,他問坐到他旁邊拘謹的姚長青:“藺家在哪裡?”

  “北居賢坊。”姚長青回話。

  馬車重又動了起來。

  姚長青這會兒對著姚旭,眼內很是復雜:“……兄長。”

  姚旭應了一聲。

  姚長青看向馬車內另一個坐著的女子:“嫂……”

  看見師華頭上還是未婚女子的發型,忙憋回了自己的話:“見過姑娘。”

  師華朝著姚長青點點頭。

  姚旭哼了一聲,“唰”一下打開自己扇子,搖了搖,一副很是自在的模樣:“都快要成親了,這會兒去見人?”

  姚長青低聲應了。

  也是兩人的模樣和以前幾乎沒多少差別,又長得像。

  多年後相遇,竟是讓姚長青一眼就認了姚旭。

  而姚旭認出姚長青,自然是猜的。姚長青聲音變了,以前還很是軟糯,現在這聲音變得低沈了不少。能在這會兒姚家附近,試圖想要去藺家,沒坐姚家的馬車的,想來只能是偷跑出來的姚長青。

  姚長青應了姚旭的話後,對自己鼓了鼓氣。

  如今的他懂了嫡庶之差,可到底對兄長還是有年幼時情分在的。

  “我要成親了。”姚長青開口,“兄長可有娶妻?”

  姚旭:“……”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57 PM

第89章

  姚旭覺得自己和姚長青僅有的一點兄弟情義岌岌可危。

  他甚至覺得今後都不想來京城了。

  在崇明教誰會管他娶不娶妻這種事情?

  誰會?

  啊?

  啊!

  一來京城,先是蕭子鴻,再是姚長青。姚旭覺得但凡他上了姚家的家門,碰上姚常林,心裡頭窩火同時也要被提上一句。

  這些凡夫俗子。

  氣著還得憋著的姚旭覺得自己都馬上要位列仙班了。

  他拉扯了一下唇角,虛偽說了一聲:“天下未定,何以成家。”

  搭配上他現在用來降火的扇子上大咧咧的“二當家”三字,可謂是諷刺意味十足。

  姚長青這才註意到了這三個字,呆了呆,沒有理解什麼是“二當家”。

  他不知道這些年姚旭在外頭經歷了點什麼,看上去似乎和他全然不一樣。

  姚旭比他年長了幾歲。

  姚家還有一個嫡女,年紀比姚長青大,和姚旭同年。

  姚家這嫡女早已嫁人,夫家在朝中也有點名望,一樣還是世家子。與他們倒是間隔遠了不少。為人母,孩子都好幾歲了。

  但姚長青卻覺得,姚旭和她也不一樣。

  不是高了一輩的不同,而是氣度的不同。

  對!

  好似姚旭是謀士,而他還是學子。

  姚長青尋找了這點差異,總算是明白過來為何姚旭看著和年少時氣度全然不同了。他想問問姚旭這幾年遇到了什麼事,又想起以兩人現下的情況,他怎麼問都不太對。

  剛第一句話就問錯了的。

  姚長青又呆了會兒。

  其實也就是姚長青現在遇到了姚旭,換成幾年前兩人相遇,恐怕不論是兩人間的話語,還是兩人間的動作,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平和。

  還帶著點詼諧。

  而姚旭就見這姚長青呆呆傻傻的模樣,開始懷疑起來當初摔下馬的到底是藺淑,還是面前這姚長青。

  他給姚長青扇了扇,早春的冷風凍得姚長青一個哆嗦。

  “想什麼呢?”姚旭不是很懂現在少年的想法。

  姚長青張張嘴,又閉上,不知道要怎麼說。

  姚旭輕嘆口氣,微微起身拉開了馬車的暗格間。

  這馬車上每個人坐的位置下都是空的,專門用來擺放東西。姚旭將那古樹也塞在了下頭。

  他取出了那包得有點喜慶的盒子,遞給了姚長青:“先生讓我拿給你的禮。”

  姚長青雙手接過,放在了自己腿上。

  這禮有點重。

  “裡面是翡翠和金子打造的一個古樹擺件。”姚旭說了一下,讓人有了個概念。

  這擺件有個文雅的名字,不過姚旭沒講,姚長青也沒問。

  姚長青明白這個擺件的意思。

  古樹長青,對應的正是他的名。

  “謝過先生。”姚長青很是誠懇。

  姚旭點頭。

  三人重又陷入了無人開口的境地。

  姚旭和師華一道坐在馬車裡的時候,也不怎麼說話。姚旭自得其樂,偶爾和師華說兩句,就算沒得到應聲也很有樂趣,而師華看看窗外,偶爾閉目養神,聽聽姚旭說話,也不算無聊。

  多了姚長青後,反而三人之間顯得古怪了起來。

  姚長青不知道在想點什麼,不怎麼開口。

  姚旭見姚長青在,也不怎麼開口。

  師華話不多,也不開口。

  於是馬車裡安靜得很,最響的還是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

  好在馬車很快就到了地,停了下來。

  駕車的教徒,姚長青眼中的馬夫,機靈得很,沒有停在藺家的門口,而是選擇隔開了一點的地方暫時停了車。

  馬車普通,也沒什麼人註意他們。

  姚長青起身,猶豫了起來。

  他抱著這東西去藺家好像不太妥,可不抱著這東西去藺家,留在這裡,豈不是還要讓兄長等著?

  姚旭見他又不下車,又起了身子,明白過來,幫他選了:“快去快回。等你最多一個時辰。”

  “謝過兄長。”姚長青放下了那禮,匆忙下車。

  進藺家,姚長青肯定也要翻墻或者是走後門。

  姚旭也沒去看人怎麼進去的,等人走了,微鬆了口氣。

  他一樣不知道要怎麼應對姚長青。

  師華少見姚旭這樣。

  她想了想問:“要看書麼?”

  為了消磨時間,其實他們兩個在馬車上都塞了書。兩人都是識字的,選了兩人都沒怎麼看過的,輪著看,都看完了還能說兩句。

  人是空的,若是沒有瑣碎的事,沒有看過的書,沒有見過的景,沒有學過的東西,那便沒了話。

  姚旭點了頭。

  師華拿出了兩本書,兩人人手一本,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就在馬車裡看了起來。

  而駕車的教徒,姚旭便讓他隨處去逛逛,看著有趣的就買點回來,回頭帶回教中也好。

  他們去姚家,別的教徒也都趁著這點時間,正在京城裡極為難得的逛一逛。

  外頭兩人在看書,裡頭姚長青真的沒敢翻墻進藺家。

  他是走了後門,悄悄讓人傳了話。

  傳話的人再悄悄將他給帶了進去。

  姚長青見到躺在床上的藺淑,抿緊了唇,走近了兩步。

  藺淑見了姚長青,眼內是歡喜的,話卻是低聲埋怨:“你怎麼現在來我家呀?”

  閨房裡可不能隨便進的,尤其還是在成親前頭。

  姚長青蹲在了藺淑床邊,微微仰頭看著藺淑:“我怕你想這想那,想多了給想岔了。見著了我的人,有什麼想知道的,就能直接問我。”

  藺淑伸手推了推姚長青:“我哪裡有想多?”

  姚長青總算是笑了笑:“那就是我想多了。”

  藺淑被逗笑。

  “我想你要做姚家媳婦了,今後要忙很多事。”姚長青說的事,其實沒有一件是想多的。他要是不想,姚家人也會早一步想到,被別人早先想到了,他們兩人就會受制於人。

  藺淑點點頭,淺笑著:“我知道。”

  她耳廓都紅了,沒想到自己即便這樣,還是能進姚家的門。

  今後不管是遇到什麼事,只要有姚長青陪著,她都不會怕的。

  家中這兩年,都教過她如何管家。

  她娘這幾天也總是在和她說那些個事。

  姚長青朝著她笑:“誰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打他。”

  藺淑乖乖點頭。

  兩人又多說了幾句,姚長青才敢問藺淑:“傷口好了麼?”

  藺淑從馬上摔下來,除了偏癱了,身上傷口不少。

  路上總是有點石頭碎屑的,輕易透過了衣服,弄傷了藺淑。

  “還有印子,不過娘說多擦幾回膏藥就沒事了。反正,我現在也不覺得疼。”她腿上的傷口再大,她今後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了。

  姚長青應聲:“嗯,我聽大夫說,你這樣子要每日請人捏一捏,活血。以後我一得空就幫你捏。”

  藺淑耳廓上的紅點點蔓延到了臉上:“你在說什麼呢?”

  姚長青也羞了。

  他們兩個以前從未說過這種話。

  “我,我先回去。你好好養身子,風風光光嫁給我。”姚長青都有點結巴了,“我,我兄長還在等我。”

  藺淑聽見這話,詫異:“兄長?”

  姚長青就是姚家的嫡子。

  他兄長不是早就離開家了麼?

  “嗯。但是……成親那天應該不會在。”姚長青有些許低落,“他提早將禮給我了。”

  藺淑是知道姚長青的。

  姚長青對著自己的兄長,還是帶著仰慕的情緒在。他兄長自小就聰慧,可惜有姚長青在,連科考的機會都不會有。

  若要在朝中當大官,科考是第一出路。

  其它不論是那種,都沒有科考出的人能走得更遠一些。

  藺淑安撫了一聲:“兄長一定是不想讓你和他,因為家裡頭的事鬧個不高興。”

  姚長青知道。

  他點點頭,起了身子:“那我回去了。”

  藺淑朝著他笑:“嗯。”

  等人走遠了,藺淑臉上的笑才淡下。

  她靜靜坐了會兒,才和自己身邊過來給她擦身的婢女低聲說了一句:“他怎麼就那麼懂我呢?”

  婢女跟著低聲安撫藺淑:“小姐人好,值得的。”

  藺淑的眼淚當下就忍不住了,又一次掉落下來。

  ……

  姚長青出來後,匆匆回到了馬車上,才用了半個時辰。

  他看著面前兩人一人一書,同時看向他的樣子,意外覺得他兄長和身邊的女子很是登對。

  不過他不能說,會毀人清白。

  姚旭見了人,也沒收起書:“怎麼那麼快就出來了?”

  姚長青拘謹回話:“沒見著人擔心得多,見了人覺得人還好,就放心了不少。”

  “嗯。”姚旭應了話,“成親後要懂事些,別像姚常林那樣。”

  見自己兄長直接連名帶姓叫自己父親的,姚長青還是楞了下,隨後胡亂點了腦袋:“嗯。”

  姚旭想了想,還是說了一聲:“今後在姚家遇到了事,送信到崇明州崇明教。”

  姚長青聽著“崇明教”,後知後覺明白了過來:“……二,二當家。”

  姚旭笑了起來,帶著點倨傲:“崇明教二當家,姚旭。”

  海商引!

  姚長青反應了過來,猛然睜大了雙眼。

  難怪。

  “我還想著……”姚長青忽然臉上帶了一點點的笑,“我還想著今後兄長的孩子來京城,我能幫著照料一點。”

  因為那時候,他必然在姚家能說得上話了。

  結果沒料到兄長還沒成親,還已很有權勢了。

  他要抓緊,不能讓兄長甩下太遠。

  “我今年秋闈,會考中的。”鄉試結束後次年春闈,隨後就是殿試。這回要是不中,就要等三年才成。倉促是倉促了點……

  可姚長青是姚家請了頂好的先生教的。

  秋闈後中舉,其實就算是有了當官的資格了。

  “知道了。”姚旭聽著外面教徒回來,“送你回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58 PM

第90章

  姚長青拿著盒子回了姚府。

  他偷溜出去的事瞞了沒一會兒,很快就被下仆給發現了。

  往日倒是也沒什麼,現下快要成親了,京城裡姚家這場婚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姚常林自然是派人盯著他的。

  一發現人沒了,很快就有人稟告了姚常林。

  姚常林也沒讓人立刻去尋,不過是派下仆在幾個點守著。

  姚長青一回來,立刻就被守著的下仆發現。

  下仆恭敬對著姚長青行禮:“少爺,老爺在等您。”

  “嗯。”姚長青腳步頓了下,還是拿著盒子先去尋了姚常林。

  此刻的姚常林正在書房中。

  書房裡字畫掛了不少,角落裡的瓷器中更是擱置了一卷又一卷名品。這些名品有的是姚常林的,有的是他友人隨手寫的,不論是哪一個放到外頭都會引人哄搶,不過在這屋裡,普普通通不過字畫而已。

  桌上紙攤開著,邊上擱著的墨是當世名家程家做出的。

  看得出姚常林本是想要寫點什麼,不過遲遲沒有動筆。

  姚長青等下仆稟報後,進了屋,就見自己父親正坐在椅子中默默喝茶。

  姚常林將茶杯放下:“去藺家了。”

  姚長青應聲:“嗯。”

  姚常林看向姚長青,對此沒有多說什麼,反是問起了他手上拿的東西:“這是什麼?”

  “梁先生送的禮,古樹……長青。”姚長青下意識隱去了他的兄長,這般回話。

  姚常林又不是白長了姚長青那麼多歲數。

  梁又鋒送的禮沒有送到姚家,而是忽然出現在了姚長青手中。這說明送禮的人沒有打算進姚家的門。

  姚旭來京城了。

  不願意見他,不願意來姚家。

  姚常林擺擺手:“知道了。自己去庫房放好。成親之前不要再亂跑,被人見了,對藺姑娘不好。”

  姚長青點頭。

  見自己父親沒什麼要再說了,姚長青便說了一聲後告退了。

  屋子裡姚常林許久沒言,默默磨了墨,寫一張,丟一張。

  ……

  父輩能代表子輩麼?

  姚旭將姚長青送回去後,拿著書看著,一頁都沒翻。

  他覺得姚長青和姚常林是有相似的,又是截然不同的。他和姚常林也不一樣,今後,更不一樣。

  不過姚旭真沒想到,他和姚長青之間多年後再聚,相聚會如此平和。

  堪稱友善。

  別家嫡子和庶子之間,關係還都挺一般的。

  至少這種連對方子嗣要照料都考慮到的,少有。

  這或許就是他來京城專程跑一趟的原因。

  他想見見姚長青,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一如既往,固執跟在他身後。

  姚旭垂下眼,一肚子的心事。

  師華聽著旁邊安靜,側頭看他。

  現下的姚旭沒有平日動不動就說出口的裝腔作勢一樣的嘲諷,也沒有特意去玩弄什麼風流浪蕩子的扇子。

  他將那點矛盾的兇悍,收斂著。

  他也將那點書生特有的自傲,收斂著。

  普普通通,像是路上隨意的一個公子哥。

  師華看著就入了神。

  姚旭回過神,察覺到視線,轉頭和師華雙眼對上:“看我做什麼?”

  師華並沒有收回自己的視線:“覺得,你有些難過。”

  姚旭微楞,隨後笑開:“什麼……”

  和她在吉武關那會兒,一模一樣。師華如今回想起來那會兒,還是那種感受。

  沒有眼淚,沒有情緒,心中滿是事,清清楚楚的。

  就是,有些難過。

  天地間似乎就剩下自己一人的那種寂寥。

  “沒什麼,幾天後就要回崇明了。”師華轉回了話。

  姚旭應了聲。

  反正也看不進書,他將書合攏,放到了一旁。

  師華問他:“回去喝酒麼?”

  崇明教糧食富裕後,不少人家都開始釀起了酒。米酒、果酒,各式各樣,不加糖就已極甜,喝多了後勁十足,第二日能睡到午後。

  “嗯。”姚旭應了。

  兩人沒有再多說什麼,和準時回來的教徒們一道碰頭,稍帶休整後便離開了京城。

  在離開城門時,姚旭不自覺撩開簾子,探頭朝後看了一眼。

  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合上簾子,趕路。

  京城到崇明趕得急一些,幾日能到,走得慢一點,則是要按月來算。

  崇明教沒有一個教徒是不能吃苦的,輪著趕路和休息,很快就回了崇明教。

  舒淺得了消息,親自去迎了姚旭和師華。

  他們兩個這回帶回來大批的火器,需要將一部分派發下去,先行練習。這段時間,她特意讓人給開辟了一塊荒蕪地,專門用於練火器。

  舒淺讓教徒們將火器處置好後,這才尋了機會問了姚旭和師華:“這回上京可有什麼趣事?”

  師華想想,覺得對於姚旭而言,可能還真沒什麼趣事。

  倒是對她而言:“二當家被催著成親?”

  舒淺噗嗤笑出聲。

  姚旭假笑:“皇家別院一事,我已經催過了。等別院建起來後,我想這壓寨相公,也該好好考慮一下孩子的事,省得整日擔心他人婚事。”

  舒淺笑著點頭,樂呵了好半天。

  她倒是沒覺得姚旭需要被催婚。

  就如她過去也孤家寡人習慣了多年,半點沒覺得有哪裡不好。

  不過現在……

  “皇家別院建起來就好。”她笑彎了眉眼。

  而崇明教的眾人也是萬萬沒有想到,蕭子鴻一旦將某件事放在心上,那必然不會一拖再拖,還做得比別人所想更加驚人。

  海商引第一回出海,帶來的巨額稅款在早朝上被提了出來。

  一趟,堪比一年整個朝廷能收上來的稅。

  戶部尚書在說完數目後,當即提出了:“臣以為,這些銀錢從運河或從官道運往京城,著實不妥。路途遙遠,耗費人力物力諸多。前者耗時一月半載,後者兩月有餘,若每年出海多回,豈不是時時都要運錢?”

  運一部分就算了,一年到頭總在送錢,那豈不是明晃晃告訴有心人:這裡有錢,快來搶。

  回頭朝廷的錢財還要另外撥下去。

  蕭子鴻頷首:“卿可有良計?”

  這回就不是戶部尚書的事情了。

  老丞相出列:“臣有一計。”

  蕭子鴻示意老丞相開口。

  “兩京制。應天原本為舊朝古都,也曾是京都。臣以為,可有兩個京都,南方建別院,另設六部,以北京為主,南京為輔。”

  朝中有得到消息的人,心中暗嘆果然。

  沒有得到消息的則是滿是愕然。

  這兩個京都是怎麼回事?

  很快就又有臣子出列:“臣以為不妥。南北官員在朝中本就數量不同,暗中更有貶斥之事。若是有兩個京都,豈不是南北對立愈演愈烈?”

  這話卻是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裡話。

  皇帝在北邊的京城裡,到底是北邊這才算真正朝廷,若是另設六部,那南方的京都算是什麼事呢?

  有名無實?

  或是稍有權勢?

  若是今後一分為二……

  “朕一半日子在北京,一半日子在南京。諸位為君為民,豈該南北對立?”蕭子鴻其實早就決定好了,不過是放到朝廷上想要過個明路,“此事還要眾位愛卿看看如何安排才妥當。這兩京之間的路途,也要走起來越便利越好。”

  否則他真的兩個月在路上,他還上個什麼朝?

  他略加思索:“南京六部,只設到侍郎,尚書只設京城,統管兩京六部。今年科舉,翰林院、禮部、貢院,都要細著來。”

  這一年走兩回的路,也正好讓他能夠清楚看到天下在他的治理之下,是否步步變好。

  眾臣在下方互相對視著,不少都皺起了眉頭。

  要不是蕭子鴻早與丞相以及六個尚書都說過這一事,今日朝上肯定是吵成一鍋。

  而即便是這樣,不少臣子還是輪番上陣,紛紛說起了此行的益處和弊端。

  要不是蕭子鴻看著時辰差不多,喊了下朝,朝中眾人估計能說上一整天。

  而這一回早朝上討論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整個京城,又從京城傳遞了出去。

  天下書生為此心中一喜。

  南方要另設六部,原本翰林中有不少進士,而考了三回沒中的舉人也在可當官的名錄上,但那也遠遠不夠。不過怎麼辦,必然是從今後的考生中選取。

  這可是大事情。

  尤其是近日裡還有傳聞,官員的月錢要漲,遠超先皇時期。新帝認為官員們有了足夠的錢,就會大大減少去貪的可能性。

  當這個消息傳到崇明教,到了舒淺耳中時。

  舒淺楞了楞:“兩京制?”

  前些天喝多了酒的姚旭揉了揉額頭:“是。應天預計要改名為南京,京城則是直接叫京師。南京除了六部外,都察院一類也一並設立。”

  舒淺覺得這法子短期內是可行,長遠角度,卻是有些不妥的。

  “南京六部管轄哪些地方?”舒淺問姚旭。

  姚旭思索片刻:“這個爭議頗大,至今似乎都沒有正式說定。新皇的意思是,統管長江以南,江南著一帶。但是臣子們的意思大多是只管幾個州府以及周邊縣。”

  本來這事就算是江南牽扯起來的,若是勢頭太大,今後猛然割裂開南北,京師會被內外夾擊,太危險了。

  舒淺聽了還覺得臣子們劃分的地方太大了,這南京六部所能管的地方該是越小越好,比如只管南京。

  她想了會兒,忽然失笑:“我在這兒想什麼?”

  想出來什麼,也不可能朝廷上下聽她的話來做。

  “朝廷這事,有事也是百年後的事。哪能管那麼多呢?”舒淺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記得再去看看他們火器練得如何。我們該準備出海了。”

  崇明教第二回出海,日子也是差不多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7:59 PM

第91章

  第二回出海,舒淺早就和眾人說定了,她負責帶著人一塊兒出。

  這回海舟經過幾月修繕和改造,還放上了幾個隱蔽的移動火炮,準備了一些彈丨藥。

  每艘船上都安排了弓箭手和炮手。

  本來出海的該是畢山、舒淺,再帶上教中一半出過海的和一半沒有出過海的,算是老帶新,能夠快速讓教中教徒都習慣起出海日子。

  但計劃總是比不過意外的。

  原本舒淺這幾日帶著人練火器,手上臉上時常帶著灰黑。

  她跑上跑下的,也算是常見到喬曼。

  教中很多事要喬曼看管著,喬曼還經常照料她,給她準備洗漱擦拭的乾凈熱水。

  可這些天但凡遇到喬曼,喬曼便會說想要一道出海。一次兩次都被舒淺含糊了過去,等到第三次,舒淺不得不勸喬曼再等等,說清了理由。

  等過幾回他們出海的航線穩定了,喬曼想怎麼出怎麼出。

  倒不是怕喬曼吃不起苦,只是喬曼不會武,要是出了點差錯,必然要人護著她。

  舒淺不想在航線不安定的時候,就將喬曼帶出去。

  即便畢山和喬曼才新婚,畢山連著出海,在海上的日子都快比和喬曼在一起的日子多了。

  這回她眼尖見著喬曼又過來欲言又止的模樣,準備偷偷摸摸裝作沒看見趕緊開溜,卻沒想到喬曼徑直朝著她走過來,還叫住了她:“教,教主。”

  舒淺很是無奈,側頭看向喬曼:“怎麼了?”

  喬曼見舒淺那無奈笑著的模樣,不由自主跟著笑了。

  “教主上回說的我都明白了。我就是想著能不能跟著師華一道練火器?”喬曼知道自己沒什麼力氣,刀砍不動人,弓拉不開弦,可她既然在崇明教,總不能什麼禦敵的方式都不會。

  以前不會還能在教中待著,現在不會連和畢山一道出海都不行。

  喬曼能主動提出這個是好事。

  舒淺伸手指撓了撓臉:“成,反正她那兒有一隊娘子軍,你跟著一塊兒就好。不過別太累著,你最擅長的地方是管理整個崇明教,而不是沖鋒陷陣。”

  要是喬曼真的沖鋒陷陣去了,舒淺那可真是一個頭頂兩個大。

  喬曼笑開:“嗯。”

  舒淺見喬曼有分寸,便帶著喬曼去尋師華。

  師華這會兒也在練習,不過不是練習火器,而是練習射弓。

  她手指上纏了不少的布條,為了減緩弓弦對手的傷害。

  “師華,喬曼也想學火器,你看著教教她。”舒淺將人帶到師華邊上,順帶看了看師華的娘子軍。

  師華當初就帶了一些女子到崇明教來,女子和男子一樣,只有對教中有一定的貢獻,又通過人引薦,層層考核後才能夠進入崇明教。

  除去這幾個女子外,還有教中本來常在家中,又不擅長做菜女工的一些女眷。

  以前這些女眷就是跟著丈夫一塊兒種田,後來教中能做的事越來越多,她們也就各自尋了自己能做的事做了起來。

  面前這幾個,便是力氣比較大,被師華選著拉去當了娘子軍。

  隨著人數漸漸擴增,吉武關那兒守著一群,這兒也有一群。

  師華朝著喬曼點點頭,從邊上取了兩把閑置的,帶著喬曼往邊上走:“這邊,我先教你怎麼拿。”

  女子身子到底是比男子要輕一定,想要減免沖擊,姿勢必須要比男子還要穩妥才可以。

  師華的動作極為標準,看上去英姿颯爽。

  一槍出去,正中遠方空中搖擺著的布片。

  喬曼學著師華的模樣拿起了火器,不過姿勢還不是很對。

  師華便手把手教起來。

  舒淺在一旁看了看,很快就走開了。

  男子那兒人多,都要出海了,她要盯緊了點。

  喬曼學了好一會兒,打空了十發,才堪堪擦上了布條的邊沿。

  她這會兒頭上已隱隱冒了汗,朝著師華笑了下:“這可真難。娘子軍都好生厲害。”

  師華面上緩和:“你也很好。布條不容易打中,她們好些人以前總是晚上穿針引線,眼睛不算太好,初學時尚不如你。”

  喬曼看了眼替換的:“我再來一次。”

  不論什麼,熟能生巧。

  師華給喬曼換了把火器,讓她繼續試。

  多練了會兒,喬曼算是知道為何自家教主總是會將自己弄得一身狼狽了。再好的衣服,沾染上火丨藥,那都得成灰黑色的。

  手上很快就會有一股子的硝煙味,連帶著身上也有。

  而當手不小心擦了臉,那臉上就跟著一起花了。

  到了傍晚,喬曼不得不去擦洗了一下,這才去取了飯菜,和眾人一塊兒吃。

  舒淺的小院子裡有桌子,喬曼每回都要給舒淺送飯,就會被拉著和舒淺一起吃。畢山則是想和喬曼一塊兒吃飯。

  姚旭看著熱鬧,就時不時湊上來。

  師華但凡不帶著教徒們或者娘子軍的人,就喜歡獨來獨往,便由於“酒肉情誼”被姚旭一起拉上。

  還有譚毅早前被叮囑著平常要跟著教主學習,也一塊兒吃。

  到後來就成了教中主要的幾個人都在這桌子上一起吃飯。

  喬曼端了一些吃食過來,走進了桌子,卻不自覺皺了皺眉頭。

  舒淺看了眼喬曼手上端著的菜,接過後放在桌上:“你們一個拿了那麼多肉,一個拿了那麼多菜,倒是挺合適的。”

  拿了一堆肉過來的畢山朝著喬曼笑,拉著她入座:“太瘦了,要補一補。”

  主要是出海就沒肉吃,他還想趁著這段時間多吃點肉。

  喬曼拉扯出一個笑臉,順著畢山的意思坐下,可皺起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

  譚毅敏銳,疑惑看了眼喬曼。

  教中最近也沒什麼事情,喬娘也不挑吃的,怎麼眉頭皺著?

  姚旭見眾人都到了,動起了筷子:“等你們出海,我們就能閑一些日子。這喝酒第二天還要一大早起來做事,可實在太累了。”

  舒淺掐指一算:“你們留在教中,還要看好新種下的田,繼續研究如何擴大畝產。還要去和京城裡聯系,那別院改日造起來,恐怕我們還要借點工匠過去。”

  朝廷會缺他們這點工匠?

  姚旭哼了一聲:“隨他去。連個工匠都要找我們借,豈不是混得太慘了點?”

  他非常記仇,現在還記得幾次的催婚。

  說著,他還瞥了眼畢山。

  都怪畢山,讓人去找個壓寨相公結果找了個蕭子鴻回來。

  姚旭全然沒想,當初分明是他先提出“壓寨相公”這一個事情的。

  自己沒成親,反而先催著別人成親,總是會得到點“回報”的。

  舒淺笑出了聲,拿了筷子也夾起了菜。

  大家一起吃東西,總覺得東西的味道和一個人吃是不一樣的。

  畢山附議:“就是,男人怎麼能總是靠女子養著。”

  畢山和姚旭兩人又說了兩句蕭子鴻,說得他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跟著就笑起來。

  喬曼伸出了筷子,猶豫選了一個普通的菜夾入碗中。她今日格外寡言,面上是帶著笑的,可到現在都沒怎麼說話。

  慢慢將菜讓入嘴裡,慢慢咀嚼,慢慢下咽。

  完整吃了下去,喬曼才暗自鬆了口氣。

  當飯下去了一個邊,畢山也發現了喬曼的不對勁:“怎麼了?吃不下?”

  喬曼微微點頭:“可能是剛才去練火器,有點累著了。”

  畢山有點擔心,低聲勸了勸:“不想吃別強塞,晚上餓了我再給你去廚房拿。”

  喬曼應聲。

  兩人聲音是低,桌上的幾個卻都聽到了。

  舒淺見喬曼這樣子:“今晚上早點睡,明天要是還成就去練一會兒,不成就休息。教裡頭火器會你一個不多。”

  喬曼朝著舒淺笑:“知道的。今天沒練很久,中間還被師娘子拉著休息了很久。”

  師華是覺得喬曼的身子比平常人看著弱一點,先前見喬曼沒練多久就頭上冒汗,就讓人多休息了會兒。

  沒想到還是受不住。

  “要不,喝點湯?”畢山點了點桌上的一大碗湯。

  喬曼應聲:“嗯。”

  畢山給她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正好能喝,慢點喝。”

  喬曼捧起碗,慢慢喝起來。

  湯是煮了點肉丸,加了點菜的,很會爽口。

  可喬曼就吃了小半碗,臉色變了變,忙擱下了碗,倉促起身,朝著院子外跑去。

  她還沒來得及徹底跑出院子,就對著路旁邊一陣吐。

  畢山臉色大變,大步跟上拍著喬曼的後背:“這怎麼了?我背你去找大夫!”

  師華站起來:“別讓她動,我去把大夫找過來。”

  說完她就快步離開,去找教中留著的大夫了。

  這下誰都沒心思吃飯。

  舒淺放下筷子,面上繃緊,很是擔憂:“怎麼忽然吐成這樣……”

  姚旭也很是意外。

  喬曼看著弱,可平日裡也少有生病。他還是第一回見喬曼吐成這樣。

  譚毅看了看桌上剛喝了小半的碗,再看看遠處吐了後,緩了緩又開始乾嘔的喬曼,面上若有所思。

  大夫很快被師華拽了過來,衣服都被師華給拽歪了。

  他來教中有點日子了,少有被這麼拽的。

  見人乾嘔不斷,他也沒說什麼,臉色一正,忙扶著喬曼把脈。

  嗯……

  嗯?

  大夫挑了挑眉毛,笑起來:“這是滑脈。”

  舒淺在旁邊聽著,有些茫然:“什麼滑脈?”

  和她一樣茫然的,還有小譚毅,迷瞪瞪跟著問:“滑脈是什麼?”

  大夫失笑:“有喜了。恭喜喬娘了。”

  一句話掀起千層浪。

  意外總是如此猝不及防。

  舒淺看著忽然傻楞的喬曼,再看看猛然漲紅了臉的畢山,覺得這回出海……

  算了算了,換人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8:00 PM

第92章

  出海的名單從舒淺和畢山改為了舒淺、師華和姚旭。

  喬曼有喜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崇明教。

  畢山雖然五大三粗,但本來還是有點聰明勁的。可得知喬曼有喜後,他這點聰明勁就徹底消失殆盡。

  整張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笑容根本壓制不住,端茶送水極為殷勤,把其他什麼事情都拋到了腦後。

  好在舒淺在崇明教算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但以前也算是有點經驗。她反應過來之後,先是打賞了大夫,再讓大夫開了方子,給喬曼抓一點藥。

  教中的廚娘知道這個消息後,當即做了一些特殊的吃食送去給喬曼。

  一時之間教中上上下下,都將喬曼護了起來。

  孩子們本就喜歡喬曼,如今不敢到喬曼身邊轉悠,不過也都是隔著一段距離好奇看著喬曼。

  教中上一回有新出生的孩子,那還是舒淺來之前的事情了。

  喬曼吐了兩回,吃了點酸的,很快就平穩了下來。

  等她回過神,發現自己這回幾乎被眾人供了起來,哭笑不得勸阻了幾回,還都沒勸阻成功。

  教中有這種喜事,舒淺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會在這個關頭還將畢山帶出海。

  以現在教中武藝程度來看,有了不少戰場經驗的師華算是僅次於畢山的武將。舒淺便選擇了帶上她出海。另外也帶上了姚旭,以防萬一。

  好在兩人先前去京城時就曾將自己的事情分攤下去過,這回幾乎不需要怎麼忙碌。很快兩人就收拾好了東西,處理好了私事,跟著舒淺入了出海的隊伍中。

  喬曼一有孕,教中不少事還是要舒淺親自來做,等她忙得頭昏腦漲,踏上了海舟的甲板,才恍然意識到,自己這回是出海了。

  臨走前還沒有給蕭子鴻送一封信。

  她望著碼頭上的人群,撓了撓自己的臉,微微嘆口氣:“希望別院早點建起來吧。”

  出海的日子前幾日總是充滿了趣味的。

  湛藍蒼穹,海鳥嘶鳴,太陽將大片的海面照成了鱗片,晃眼得很。

  舒淺看著教徒們在船上忙來忙去,檢查著船和火丨炮,擡頭又看看船上掛起的白帆,心想,這可是崇明教的船啊。

  她以前還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這般出海。

  船邊沿是不讓人隨意靠過去的,就怕顛簸大一點的時候,人一個不註意就落下去。

  舒淺就尋了把簡易的竹椅子,坐在了甲板上。

  師華則是站在她身旁,有點恍惚望著一望無際的海面。

  “你也沒出過海吧?”舒淺問了一聲師華。

  師華應聲:“是。閨中女子,能像我這般騎馬射箭的就不多,能像這樣出海的,萬中無一。”

  誰能想得到?

  姚旭這會兒隨意坐在甲板上,正在把玩著老舵手隨意給他的大海螺殼。

  他轉來磚去看著大海螺殼,倒是還在聽她們兩個說話的:“女子為帝之前,誰也沒想過還能有女子稱王稱霸的。誰知道千百年後又會是如何?”

  舒淺倒是知道。

  不過她知道的也不是這會兒的千百年後。

  “或許是眾生平等,人能上天入地,還能去月亮之上。”舒淺這般說著。

  姚旭和師華聽了這話,也開始想象起來。

  師華:“月亮之上有嫦娥麼?”

  姚旭:“還有砍了不知道多少年樹的吳剛。”

  舒淺聽了跟著打趣:“還有看著吳剛砍了不知道多少年樹的玉兔。”

  一個教徒路過,忍不住插了一句話:“指不定什麼都沒有。這滿天神佛,我至今也一個沒見著過啊。”

  舒淺三人笑起來。

  出海前,所有人都會想著海上有什麼,海下有什麼,等出了海,或許是蓬萊仙島,或許是桃花仙境。出海後,才知道海外面一樣有島,一樣有人,還有他們從未見過的活物,以及從未吃過的食物。

  滿天神佛,倒是真的沒有見到。

  海船這一回的航線,是大體沿著上一回的航線走。

  先經過五島,在上頭稍作休整,隨後朝著南邊走,再變道朝著西。

  上一回試探性接觸的一些地方,方便去的沒有戰亂的區域,再去一回交換一些東西,接著便是試探能不能走得更遠一點。

  這一回她新增的航線,有到暹羅,到歐暹羅,再朝著蘇門塔次去。

  出海七日,舒淺還舒服吹著海風,感受著風將衣服吹起的愜意。

  出海再過了七日,舒淺發現自己身上分層了。凡是露在外頭的皮膚都黑了一層,臉上還曬出了紅點點。

  衣服漸漸換成了最樸素的麻布衣,頭髮隨意束起。

  船上補給足夠後,迎來又一個七日。

  這回舒淺說話都大聲了起來。

  在船上說話基本要靠吼,等碰到了海外人後,在海邊碼頭做生意更是要靠吼。最可怕的是不少時候吼還不管用,別人聽不懂。

  再過了七日,船上原本帶出來的東西漸漸變成了白銀、金子、各式各樣罕見的珠寶等等。舒淺會說的話,從原本的吳儂軟語或者京城官話,變成了各式各樣夾雜著奇怪口音的外語。

  她會的話不多,好在買賣這種事情,說來說去都是差不多的。

  無非就是問價討價問貨之類。

  跟著她的姚旭和師華,一樣萬萬沒有想到海外的日子是這樣的。

  兩人一個帶著書生的傲慢,一個帶著大家閨秀的疏離,在經歷了一個島接著一個島,一個國家接著一個國家瘋狂給他們送錢求換物品後,也一個個大起了嗓門,身上有了一股子的江湖氣。

  姚旭在崇明教那麼多年,在先皇后期亂世時,遇到山匪幾乎難計數目。

  可他也沒曾有這般姿態過。

  有時候碰到氣急了說不聽價格的,他說了八百遍還不能砍自己的客,拿起扇子合攏來就敲人腦門:“說了五十兩一匹布,一袋糖,聽不聽得懂!聽不聽得懂!”

  師華沒比他好多少,袖子都擼了起來,一刀砍在旁邊的木樁上,冷冰冰掃視了一群人:“誰再給我插隊試試?”

  舒淺在後頭算賬,時不時還要吩咐旁邊的教徒去吼一聲:“三號紅絲綢沒貨了!蘇州刺繡還餘下五百件!白糖管夠!”

  吃飯除非在海上能湊到一起,在陸地上根本只能邊吃邊談買賣。

  路途上依舊會有不著調的海盜過來想搶一兩艘船。

  可他們沒能想到舒淺帶著姚旭和師華,作戰比畢山還要瘋。

  遠了一些,就拿著火丨炮對著船邊上的海一炮打過去。

  近一點的時候,一槍一個,一箭一個。

  再近一點,崇明教便又多了一條船,實在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情。

  這回出海,比舒淺預料走得更快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風的影響。

  “蘇門塔次就在前頭。”姚旭經歷了一次出海,叼著一根他特意留下的剔牙魚骨頭,比以前更浪蕩風流,“照著地圖來看是個大島,四千裡左右。傳聞上頭遍地黃金,不知道具體情況。”

  老舵手聽著笑呵呵:“哪個地方聽起來不是遍地黃金?我們大朝在外頭現在也是遍地黃金,人人可以吃得起白糖,穿得起絲綢,用得起瓷器。”

  包括舒淺在內不由跟著笑:“吃不起穿不起也用不起。”

  那些大多數普通百姓買不起多少,放在外頭更加好賣一點。

  沒有去過的地方,總是要謹慎一點為好。

  舒淺見能看到岸了,忙吩咐了下去:“都提起精神來,馬上到地方了。”

  教徒們忙應聲,該拿的武器都拿上了。

  大一些的海舟不能太過靠近岸,否則擱淺了就極為麻煩。

  小海舟停靠得距離岸邊近一些,眾人便從大的海舟架上木板,到小海舟上,再從小的海舟落到岸上去。

  這海島果然並沒有遍地黃金。

  一樣的沙子,沿海地帶一眼望去都是大樹,一時間竟是看不到人在哪裡。

  姚旭和師華先一步下了船,帶著教徒們決定往裡走走看。

  舒淺稍落後一點距離,四處打量著這地方。

  “咻——”一聲。

  師華敏銳將姚旭拽趴下一滾。

  一支箭插在了剛才姚旭所在的位置。

  師華還來不及動作,第二支箭疾馳而來,穿透跑上來想要護住兩人的教徒。

  箭深深插進胸膛,師華瞪大雙眼,看到了貫穿教徒後的箭頭。

  姚旭一樣看到了。他立刻起身,擡手將師華護在了身後:“順著箭的方向看過去,那人爬在樹上。找!”

  後頭舒淺被人迅速護了起來。

  她冷著臉舉起了自己手上的火器,對準了箭發來的方向。

  即便沒有看到人,她也毫不猶豫開了槍。

  槍聲劇響,驚起了攤上的海鳥。

  那人顯然已換了位置,不知又潛藏到了哪裡去,半響沒有動靜。

  受傷的教徒很快被擡到了後頭,止血的止血,給他拿藥的拿藥。

  可惜隨著一道來的大夫看著這箭射中的位置,試著拿刀剪斷了箭,可最終還是不得不搖了搖頭:“拔不出來。”

  □□,等於死了。

  這箭卡著,也不過是給人殘喘的一點時間而已。

  那教徒也明白,朝著眾人笑了笑,想要說點什麼,只是一開口就是一口血,什麼都說不出。

  出海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

  藥根本止不住血,很快這教徒就咽了氣。

  舒淺邁開步子,走到姚旭和師華身邊:“搜。把人給我找出來。”

  姚旭等人面上一樣極為沈重,分開帶著人朝著島內走去。

  這裡樹大多極高,那人很可能還在樹上。

  一番搜尋,人沒找到。

  舒淺帶著教徒們,卻很快找到了居住在這島上的百姓。

  那些百姓穿著都算齊整,看著日子確實過得不錯,此刻一個個驚疑看向舒淺等人。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8:01 PM

第93章

  這個島上確實能隱隱對上傳說,百姓過得相當富足。

  說不上遍地黃金,但光從眾人的樣貌上以及所住所穿,都能看出平日裡日子過得是極為不錯的。比起在海上貿易經過了不知道多少日子風吹雨打的崇明教而言,好不是一點兩點。

  鱗次櫛比的房屋,塗抹上了當地特有的顏色,看著讓人心中舒坦。

  本該是舒坦的。

  舒淺繃著臉,帶著教中幾個最會說話的人,走向了當地居民,用話和肢體語言,簡單表述了一下崇明教上島的目的,以及遭受到的惡意對待。

  那邊居民們不少都圍攏起來,一邊警惕看著舒淺等人手上拿著的武器,一邊給自己的同伴隱隱鼓氣。

  語言不通是個大問題,舒淺即便這般說了,對方嘰裡咕嚕說了不少,雙方還不知道對方到底在說點什麼。

  後來對面出來了一個會說暹羅語的,和教中一個也會說暹羅語的總算是徹底搭上了話。

  崇明教的教徒重新說了一回他們的遭遇:“我們是帶著船只想要來和你們做生意的,帶來了我們國家極為上等的豐富物品,但是沒想到一上岸,我們一個教徒就被你們射殺了。”

  那居民心中一驚,忙解釋了起來,很是沈痛解釋了一下:“我們周邊有一個城,上回也遇到過一個國家,說是來貿易。後來,那個城被屠了。要不是我們君主英明,帶著人打了回去,恐怕我們這兒也不好過。”

  聽到這裡,教中人不由互相皺眉對視了一眼。

  這才導致了當地人在沿海周邊留了人看守,並且極為警惕和外人接觸。

  舒淺看著這群人不少略有敵意的目光,抿了抿唇。

  就和崇明周邊沿海一樣,總有倭寇上岸試圖打家劫舍,用的理由千奇百怪。尋常百姓基本性子樸實,沒料到人心叵測,也根本鬥不過帶著精良武器的外來人。

  要不是有崇明教逐步發展,控制且護住了沿海一帶,恐怕早就出現與這島相同的情況了。

  姚旭頭腦轉得靈活:“我們遲早會和那幫人對上。”

  師華看向姚旭。

  “那些屠殺普通百姓的人,恐怕是從和我們完全相反的地方來的。但凡我們還要朝著西邊去,遲早有一天會和他們的人撞上。”姚旭解釋,“一戰不可免。”

  舒淺和當地人說著:“我們是帶著我們國家皇帝的允諾,到海外各國進行物品買賣的。我們船上有著極多的物品,可以專門在岸邊和諸位買賣交換,絕不輕易到你們住的地方。”

  旁邊的教徒將她的話一一改成暹羅語,說給了對方聽。

  對方也將話轉述給自己的同胞。

  對面一番一輪,舒淺則是繼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做這個生意的同時,我們也希望與你們的君主進行溝通,得到一些關於屠殺你們同胞的外來人消息。我們難免今後會碰到那些人,要有個心理準備。”

  她說得很是誠懇。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雖然當地人信不過舒淺,但舒淺等人至今為止沒有表現出一點強勢,讓他們有了一點動搖。

  對方似乎是友善的。

  當然,舒淺還有一個對於她,也對於崇明教最重要的懇求:“我們不過為了做買賣而上島,卻有無辜教徒被你們的人殺了。這件事也希望你們能給我們一個交代。”

  這話說出後,對面的人都有點沈默。

  他們是為了自身的安全,才留了人守在沿海。

  擊殺上岸之人,造成一定混亂後並且立刻折返通知周邊居民,出發點是極為好的。可他們也沒想,射殺了無辜的人該怎麼辦?

  距離屠城那時已有了一段時日,沿海邊守備如今是不算嚴了,這才讓崇明教來的時候只迎來了一支箭,甚至碰到當地人時,眾人還沒來得及拿起武器來防備他們。

  崇明教的人也是很沈默。

  對方用一城的命得出的教訓,防備著外來的人。

  崇明教的教徒們想怪,也只能怪對方不能分辨好壞,隨意取人性命。

  可換成他們自己,要是周邊有一個縣城被倭寇屠殺殆盡,其後再有外人上岸,他們肯定會沖上去與外人發生沖突。

  推己及人,心中還是不甘。

  舒淺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往後退:“我們明日就在沿海擺出部分可以交換的東西。也希望能得到一個確切的交代。三日後,我想你們君主會知道我們的到來。”

  教徒們拿著武器,一個個冷著臉,也只能聽從舒淺的話按序退去海岸邊。

  對面的人見舒淺等人真的離開了,面面相覷,一時間還真決斷不好要怎麼做。

  換成幾個月前,他們必然會選擇群起而抗爭,將崇明教趕出這兒。

  可這會兒崇明教有人因為他們而死了,又還真退到岸邊去了。看著崇明教的手裡頭拿著極為危險的武器,一個個身強力壯,論打鬥看著就打不過的情況……

  對方還是受對方國家皇帝許可出來做生意的,要是出了大事情雙方打起來了,豈不是變成國與國的戰爭?

  能不打仗,誰想要打仗啊?

  “要不,先讓人傳話給君主?”有人試探性提出了這個想法。

  “是是,這個最重要。”

  生意可以不做,但是戰爭,能不打,就不打。

  回到海舟上,舒淺坐在那教徒的屍體旁,看著有不少人正在偷偷抹眼淚。

  一道出海了那麼久,都是有感情的。

  以前她向來覺得,生死有命,或早或晚,不過必然。

  時過境遷,經歷過這麼多事後,她又覺得能活著該有多少好啊。

  能用自己的雙手,漸漸改變周圈,讓周邊的人越來越好,真的極好。

  “姚旭,你的墨汁拿來用下。不溶水的。”舒淺和姚旭說了一聲。

  姚旭楞了楞。

  傳統的墨都是墨塊,加了水研磨後變成墨汁使用。

  上回他們用了紅墨,由於染透了整張布條,最後乾脆變成了繡花。後來他琢磨著就去弄了點染布的黑色,還是私底下尋了不少人偷偷弄的。

  玄黑為貴,還要不怎麼溶於水,這可不好弄的。

  姚旭自己還琢磨了琢磨,最後也沒能弄到多少。

  但他還是聽從舒淺的話去拿了,順帶將自己的筆也一塊拿了過來。

  舒淺看著他的筆和墨,默默取了最粗的那支筆。

  她讓人將船上擱置的梯子擺上,爬到了船帆的最上頭。

  甩開胳膊沾了墨,揮筆即寫。

  她將崇明教那教徒的名字留在了上頭。

  寫完後,舒淺沒有立刻下來,居高臨下對著在場的所有人說著:“今後教中出海的人,名字或許都可能留在這上面。”

  頓了頓,她緩了緩自己有點哽咽的語調,努力用更平和的語氣說著:“每回出海,我們都帶著。我們爭取這上面的名字,不要再增加。”

  她聲音很清晰傳到了整條船上。

  教徒們原本的委屈,平白丟了一個教徒性命的難過,在這一刻終於是沒有能忍受住。

  師華帶上的娘子軍中,有一個姑娘沒敢哭出聲,死命抹著眼淚。

  舒淺在上頭又看了會兒那教徒的名字,好久後才默默從上面爬下來。

  等落了地,她想了想,將自己的手鏈給卸了。

  她把手鏈掛在了白帆上。

  這是她那便宜父親,崇明教的老教主留給她的。算起來,崇明教第一個該留下痕跡的人,該是他。

  姚旭擡頭看著最上頭的那個名字。

  今後這船不論開到何處,這些教徒都會跟著他們一道,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他的名字,會有一天也寫在這上面麼?

  師華在旁邊意外輕聲說了一聲:“名字寫在這上面,也算是能名垂個百年。只要崇明教在一天,這名字就能留一日吧。”

  姚旭側頭看她。

  師華的眼神裡,帶著一點羨慕。

  留名的羨慕。

  女子能留名的地方,太少了。多少的詩文古籍,其中留下名字的人中,女子的數目遠遠低於男子。朝堂之上,根本沒有女子的身影。

  姚旭由於姚家,註定沒法站在朝堂上。

  師華卻是因為女子。

  明明她並不比任何人差。

  就像教主,從未輸過這天下任何人,比之那京城帝王都不差。

  “師華。”姚旭連名帶姓叫了師華,惹得師華微詫異看向他。

  師華帶著點疑惑:“怎麼了?”

  姚旭將腰間的扇子抽出,展開:“寫個扇子給你。要不要?就用我這難得拿來的墨。”

  他扇子上是“二當家”三個字。

  親手做的扇子,親手題上的字。

  師華沒能反應過來,楞楞看著姚旭。

  姚旭低頭看了看扇子,擡頭挑眉:“還是說你更想要我的扇子?我拿帶你名字的扇子,你拿著我的扇子,也挺有意思。”

  師華:“……”

  舒淺將筆墨拿回來,就聽著姚旭在說著玩笑話。

  她將東西塞給姚旭:“難怪你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

  姚旭:“?”

  師華頗為具有雙重含義,對著姚旭一樣感嘆了一句:“難怪二當家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

  姚旭憤而將自己的筆墨拿回去放好。

  舒淺和師華兩人對實現笑了笑,很快又斂去了這點少有的輕松。

  這教徒還要想了辦法入葬了才行。

  茫茫海外,距離帶這教徒回去,還不知道要多少時日。屍體極為容易腐壞,即便是舒淺,面對這種情況也無能為力。

  土葬是千百年的傳統卻不方便帶著回去,火葬是大部分百姓都不能接受的毀屍手段,海葬更是屬於沒有歸途的方式。

  舒淺暗自嘆口氣,在心中想著是否有更好的方法。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8:02 PM

第94章

  蘇門塔次的君主拉哈爾並不年輕。

  他三十二歲繼位,執政十二年有餘。

  身為一個島國的君主,能夠將一個島國治理到如今這個程度,與他開明的治國政策脫離不了干係。每年都會他便會尋派遣固定的商船前往周邊各國,以島上的東西賺取百姓生活所需。

  蘇門塔次盛產金子,有一條極為好的金礦。

  在周邊島也不少的情況下,蘇門塔次只要將將士們都訓練起來,安穩護著島,與周遭大國有所連動,好好貢獻出自己國家的一些金子,就能過得很好。

  說得通俗點,就是花錢買平安。

  因此,島上的百姓自然生活得都挺好,對外來人多是和善的。

  然而外來人並不是都和善的。

  這位君主即便料到了,卻沒足夠防備,以至於沿海有一城猝不及防被幾近屠城。島不大,可對方手上的武器太過可怕,當他們組織好了人去對抗時,對方已搖頭晃腦洋洋自得掠奪了大部分的財寶離開了。

  區區一個小島,對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那一日地動山搖,就連周邊的城鎮都有所感觸,卻也沒人料到會是如此慘烈。

  連著很長一段時間,島上的人都擔驚受怕。

  好在這位君主當即去尋了周邊各國,再度采買了不少防備的武器,還安排了人手在沿海防備,這才逐漸安撫下諸多百姓的心。

  那恐怖又兇殘的外來人,後來楞是再也沒來過。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原本的國度,也不知是不是在周邊某國受了挫。

  隨後,蘇門塔次就迎來了他們從未見過的,來自東方的崇明教。

  要是上岸的人是蘇門塔次熟悉的船只,或許還不會出現這種意外傷亡。

  要是崇明教手中並不是人手都拿著武器,看上去極為警惕的模樣,可能也不會出現這種意外傷亡。

  要是蘇門塔次先前沒遭遇那一切,更不會……

  可惜沒有要是。

  人已死,事已出。

  現在要想的,便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君主在收到這個消息後,很快就派遣了使者維卡斯到這沿海地帶,尋了當地安排巡守的人。

  按照規矩,在沿海一帶輪值的人,都會在上一個月排好日子,並記錄在案。要尋找出當時正好在這一片地帶看守海岸的人很是容易。

  這位出手極為精準的人,名叫薩米特。在被找到時他面無血色,但依然挺直著背,面對抓捕時沒有一點討饒。

  他明白自己是沒有搞清楚情況就誤殺了他國商人,可他不後悔射出那箭。

  那本就是他的權職所在。

  這位使者維卡斯,在確切了解了前因後果後,就帶著薩米特前往了海邊,尋上了舒淺。

  海邊教徒們已陸續擺出了一些方便買賣的東西,不過他們基本上情緒都不是很高。

  在看到有人靠近後,教徒們下意識本能是摸向了自己的武器,而不是如同在先前幾個地方那樣興高采烈高喊著叫著歡迎別人。

  蘇門塔次是個島國,又處偏南位置,常年陽光充足。

  島上的人大多都皮膚偏向黑黃。

  維卡斯和薩米特也是如此。

  身為使者的維卡斯還有點年紀,有著微卷的胡子。

  他在見到崇明教人的時候,忍不住堆起了笑容先誇贊起了他們:“你們東方人可真是白啊。”

  翻譯過來後,一群教徒竟是懵了懵,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這句話。

  舒淺剛得到了通知,走到維卡斯的面前,維卡斯下一句話便是哀嘆了一聲:“上回來我們這邊,屠殺了我們諸多子民的,比你們看著還要白。”

  旁邊薩米特沒看崇明教的人,眼神盯在空地那兒。

  維卡斯作為使者,對著舒淺介紹起了自己:“我是君主派來和你們商量事情的使臣維卡斯,過往接待各國帝王,也是我的事情。”

  聽著身份還挺高的。

  舒淺微微點頭:“我是崇明教教主,舒淺。我的夫君是□□皇帝。”

  維卡斯:“?”

  教徒們死死盯著對面的人,心想著我們教主身份可更高……嗯?

  崇明教教徒們知道舒淺和蕭子鴻之間的關係,也知道蕭子鴻該是北方人。有一些教中身份高一點的,更知道蕭子鴻是京城人,身份極高。

  但是在場確切知道蕭子鴻是皇帝的,屈指可數。

  眾人一時太過吃驚,可又怕看舒淺會引發對面人的猜疑,於是就只能幹瞪著對面的維卡斯。

  維卡斯被瞪得心中一驚。

  他在知道舒淺身份不一般後,就已心中震驚了,沒想到那些個教徒看著更是兇悍。

  寧信一下,不能不信,維卡斯這回對舒淺的態度,就和他剛開始出來想對舒淺的態度不一樣了。

  “舒淺。”他嘗試著念了舒淺的名字,頗為友善表達了蘇門塔次君主的意思,“我旁邊這位是薩米特,他是一位極為優秀的將士,守護著百姓們的安全。”

  舒淺當然知道這一點。

  “我們也知道崇明教來我們島上,是為了做生意。並沒有其他的意圖,但薩米特當時並不知情,選擇了射殺。”維卡斯微嘆息,“我將薩米特帶來,也是想給諸位一個交代,希望諸位能夠在理解他的情況下,選擇一個我們都能夠接受的判決結果。”

  按照律法,故意殺人,杖一百,流三千裡。

  若是按照情有可原這一點來看,算是無意殺人,主要還是賠償錢。可崇明教不差錢。

  眾人聽著維卡斯的話,也管不了壓寨相公到底身份高到了什麼程度,都回過神來繼續瞪維卡斯。

  他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

  舒淺看著薩米特,問他:“你後悔射那箭麼?”

  薩米特這才對上舒淺的視線,極為堅定回了她話:“不後悔。”

  教徒們頓時騷丨動起來。

  舒淺雙手背在了身後:“你是一位優秀的將士,射箭很準,對不對?”

  薩米特聽了這話,微微點頭。

  舒淺繼續說著:“你那一箭只射中人腿可以麼?”

  薩米特怔住了。

  “射中人手可以麼?”

  “只恐嚇我們可以麼?”

  “這和你的權職沖突麼?”

  舒淺連著問薩米特。

  薩米特的弓箭是朝著人要害射的,不過當時第一箭落空,第二箭被人擋住。他的第一箭、第二箭,都對準的是姚旭的腦袋。

  舒淺每一句話都刺入了薩米特的心裡,翻出他內心潛藏在權職後的愧疚:“法理人情,你本都可以做到。這和你是否優秀沒有關係。”

  當時的薩米特,早已先入為主了對外來人的懷疑和仇恨。

  他根本不曾考慮過,面前的人或許和他是一樣的普通人。

  薩米特不說話。

  他想要反駁舒淺,想說當時的情況極為危險,他是在賭命。

  作為一個將士,他不能將自己的命放到對方手上,靠著希望對方是好人而……

  他沒有說出來,甚至有點惱怒。

  因為他只要多想一點點,就發現舒淺說的是對的。他不管那一箭射哪裡,都能夠引起對方的警惕,也能夠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折返去喊人。

  而最慘的是即便他殺了人,最後就近的居民連武裝都沒有武裝起來。

  舒淺見薩米特總算不再是那般將自己全然當做正義者,才緩和了話:“在□□,以你的行徑,杖一百,流放三千裡。”

  而這個島總共就四千裡。

  “維卡斯說得很對,我們是承認的,你的所作所為確實有值得我們理解的地方。但我們無法諒解。”舒淺看向使者維卡斯,“維卡斯有家人的話,更能理解我的話。”

  維卡斯自然有家人。

  蘇門塔次島上女子的地位比男子低很多,當一家當家的男子死了,對一家人影響是極大的。

  他微微點頭,沒想到自己竟是被面前這看著很是年輕的女子給說服了。

  “我希望薩米特能杖三十,並親自表達歉意,為我的教徒送行。”舒淺這般說,並問了一下,“蘇門塔次的喪禮是如何辦的?”

  維卡斯在蘇門塔次的地位並不低,他略帶思考後,斟酌詢問舒淺:“在我們這兒,除了君主之外,最高等的喪禮被稱為焚天。頭戴花環,放在昂貴的木棺材中,加上各式各樣的香草。所有的將士都會為他吹奏樂曲。不知道你們可能接受?”

  是火葬。

  舒淺轉身,詢問教徒們:“你們覺得這樣可行麼?”

  人打也打了,還要用最高等的喪禮來為自己人送行。

  眾人也知道土葬屍體帶不回去,互相看看,最後都開口:“聽教主的。”

  舒淺朝著維卡斯點點頭,表示同意了。

  維卡斯微鬆口氣:“既然如此,那麼著杖三十,我們一樣是同意的。我們將為那位無辜的人,送上我們最誠摯的歉意。”

  他這般說完後,眼神止不住就看向了舒淺身邊教徒們手上的火器,笑瞇瞇問她:“不知道各位手上的武器賣不賣呢?價好說,金子我們這兒很多。”

  誰不想要強有力的武器,能夠保護自己這身後的地呢?

  舒淺恍然,想著難怪這人這麼好說話。

  她搖了搖頭:“現下不行,我們還要回去,並沒有準備那麼多武器。不過若是在我們在島上期間有碰到危險的外來人,我們能幫你們一起對抗。”

  現下不行,代表著以後可能可以。

  維卡斯聽出了舒淺的意思:“不知道下回崇明教什麼時候再來我們這兒?”

  這回耗時,其實已比舒淺預計要長不少。

  她略思考:“今年還會再來一趟,怕是到年底才可。”

  有了具體的時間,維卡斯更加滿意:“妥。”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8:03 PM

第95章

  蘇門塔次的普通百姓,其實早就有了試探性接觸崇明教的意思。

  先前礙於有了人命沖突,在沒有解決的情況下,眾人都生怕再出什麼事端,不敢靠近。

  等雙方上頭談妥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蘇門塔次的人知道了薩米特最後會受到的審判,有些同情他。畢竟事後想當初怎麼做最好,是一件更容易的方法。可真在那個時候,比薩米特做得更好的人不會多。

  同情歸同情,他們一樣也認可了這一回的審判,甚至有不少人親自為無辜的教徒做了花環。

  在蘇門塔次,送花環是他們對死者最真誠的禱告方式。

  焚天在蘇門塔次,則算是軍喪的最高等級。

  用最好的青龍木打造一口棺材,擱在柴火之上,棺材內放著眾人送的花環,連裡面的人頭上都頂著一個花環。

  柴火下方擺放著無數的香草,在燃燒時會掩蓋住那些難聞的氣味,讓整個儀式從味道到視覺,都充滿了美感。

  與崇明教教徒們的觀念不一樣,蘇門塔次的人從不畏懼死亡,他們甚至覺得死亡是一件該高興的事情,會讓他們前往另一個更快樂的國度。

  當然,這不代表著他們樂意被人侵略。

  舉行焚天的那一天,舒淺也收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樂器,配合著蘇門塔次的人們進行著這神聖的儀式,用力吹著樂曲將這位教徒送走。

  火燒了很久,最後棺木與骨灰混合在一起,被放入了一個昂貴的瓷罐頭中,送回了船上。

  舒淺會將他帶回崇明,入土安葬。

  此事過去,生意還是要做的。

  崇明教和蘇門塔次開始了第一回的交易,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逐漸也成了在別的地方那樣。

  蜂擁而至的人群,用著各種金子銀子,還有香料象牙來交換著他們想要的東西。

  甚至有一個權貴派人來問他們大象要不要。

  姚旭嗤笑一聲,心想自家這船坐頭大象,回頭剛出海三十尺,他和大象一同海裡沐浴。

  當然還有更可愛的小孩子,抱著一個自己家裡人拿出的象牙制品,楞是不給賣,說要拿回去放在被子裡一起睡覺的。

  最後導致那孩子的父母只能選擇拿了別的東西再來換。

  到了臨走的那天,蘇門塔次的人們擁在海灘上,對著他們瘋狂甩手,還告訴他們下回來的時候,這裡會為了崇明教專門建造一個新的碼頭。

  就連臀部受創不得不臥床的薩米特,也被人攙扶著出來給他們送行。

  舒淺朝著他們揮手告別,直到看不清人影。

  於是,眾人又過起了在海上趕船,每天苦哈哈吃海味的日子。

  蘇門塔次是最後一個點,舒淺帶著教徒折返回崇明,沿途還經過了幾個補給點。

  姚旭在看地圖的時候,眼尖點了圖上一個頗為靠近崇明的位置:“我記得前朝這兒有個島,後來荒廢了,島上的百姓紛紛就被哄上了隔壁州。”

  舒淺看了一眼:“荒廢了重建要時間,我們在五島拿補給,方便得多。”

  姚旭若有所思:“倭寇逐漸增多,五島那兒其實並不算安全。”

  師華敏銳聽出他話裡有別的意思:“你是想要重建那個島,還是想要打倭寇?”

  姚旭扯開扇子:“打倭寇明明該是朝廷的事,怎麼一來二去都成了我們的事?我是覺得那荒島可以讓百姓上去居住,發現一下新的東西。你看蘇門塔次島上那麼多的香料,我們從未見過。”

  不是說教中沒見過香料。

  他們見過。

  但大約是蘇門塔次的天氣比尋常地方都要熱很多的緣故,那裡產出的香料,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都比舒淺等人在別的地方見到的多。

  舒淺想到香料,就想到了她這些天都忍不住要偷笑的事情。

  這還是出海了,她才終於敢笑出聲來:“這回其實有一個意外之喜,不過蘇門塔次的人沒有太在意,我們大部分人也當成了普通的吃食。”

  師華和姚旭對視一眼,眼內帶著疑惑。

  他們確實一直沒有註意到舒淺有什麼極為高興的事情。

  唯有返程的時候,舒淺揮手揮得特別興高采烈。他們還當是以為能回去了,舒淺才那麼高興。

  可是這都返程那麼久了,他們只見著舒淺埋頭寫東西,也沒見著舒淺興奮跟他們說這個“意外之喜”。

  舒淺憋是真的能憋。

  她興奮掏出了一本小冊子:“玉米,我們也能稱之為玉麥!這東西和紅薯不同。上回在崇明教就有人說,紅薯吃多了腸胃總是會有不適,這就還好。這裡是我記著的做法,還有種植方式。”

  前有紅薯十八式,後有玉米三十二吃。

  姚旭對那奇怪形狀的吃食還真沒有太在意。

  自打出了海,什麼不曾見過呢?

  那些果子,有腦袋大恍若蹴鞠的,有奇形怪狀恍若鉤子的,有帶一圈毛刺恍若海物的。幾乎只有想不到,沒有見不著的。

  區區一個被包裹起來的金黃色棒子一樣的東西,真的沒怎麼入姚旭的眼。

  “蘇門塔次的糧食應該基本都是外來的,這種玉米在他們那兒種植的田地並不多,我當時隨口問了一聲,才知道他們也才開始種這個沒多久。”舒淺這般說著。

  玉米在蘇門塔次還沒有普及,所以對方和姚旭、師華一樣沒有意識玉米的重要性。

  姚旭翻開看了眼:“我覺得北方和沿海才是……”

  糧食要能在北方種植,才能是普及到各地去的糧食。

  “耐寒,耐旱,耐貧瘠,可以在山地和沙丘上種植,幾乎是只要一點微薄的土,玉米就能存活下來。”天氣不是總順從人心的。

  舒淺是見過更極端天氣的,靠天吃飯的人,稍有不慎便是顆粒無收,真正好種的糧食,對於農耕時代而言太過重要。

  而紅薯要不是崇明教一力推廣各種吃法,恐怕很多人還不肯吃,因為味道總不及稻和麥。

  師華並不懂這一塊,但也隱隱明白這裡頭是有好處的。

  舒淺繼續說著:“玉米畝產或許沒有紅薯那般誇張,但畝產是比稻子和麥子都高的,若是與這兩種輪作,產量會更高。”

  田裡的營養是有限的。

  每一年都種同一種吃食,在收割過後,這片田就會慢慢失去養分。這就是為何田地總是需要施肥的。

  而要是玉米和別的糧食輪作,先種一次玉米,再種一次水稻這種方式,兩種的畝產都會上升。

  姚旭聽著眼前確實亮了亮:“那是極好。”

  舒淺點頭:“是。”

  至於真正推廣,貧瘠的地種不出麥子和水稻的,又受到朝廷的強制要求,總會樂意種玉米的。誰會和自己的肚皮過不去呢?

  姚旭快速將整個冊子看完,恭敬還給了舒淺:“教主不愧是教主。”

  舒淺朝著他笑笑。

  她憋著那麼久,其實一個是由於不能讓海外人先一步註意到這些糧食的重要性。要是註意到了,舒淺怕自己帶不走這些玉米。

  二個是上回紅薯的事情,她還沒能寫出各種做法,相關種田的方法,一個個就會來問她。

  好奇,並且已經想吃。

  於是她乾脆將自己能記得的都先一步寫下來,等上了岸就可以直接交給教徒們去。

  三人樂呵談論著關於新的糧食事情,船只也在大海中逐步駛向了他們補給物資的五島。

  五島上是暫時停歇。

  崇明教的人忙上忙下搬運了部分的糧食上船,再取了一些並不重要的賣給別人。

  有教徒看了眼碼頭哄鬧的人群,微詫異挑眉,眨了眨眼,卻發現自己剛才看到的人不見了。他回過身時和同伴嘀咕:“你還記得紅六不?就是教主那壓寨相公的下屬。”

  “記得,咱們當初不就是跟著他練的?怎麼了?”

  “我好像見著他了。”

  “他來五島做什麼?”

  “誰知道。”

  那教徒想想還是覺得不太對,上船專程和舒淺說了一聲。

  時隔數月不曾回到崇明,舒淺沒想著在最近的一個補給點,還能聽到有人見到了熟人。

  她疑惑問了一聲:“你確定看見了紅六?”

  那教徒點點頭:“是的。蕭公子的下屬精神氣不一樣,就,北方將士和南方將士,給人感覺不一樣。”

  也是這教徒在外頭見的多了,擅於分辨起了人。

  舒淺知道後擺了擺手,讓人下去繼續忙。

  她若有所思。

  朝中或許有了她所不知道的變故。出海幾個月到底對她影響還是有一些的。了解多了外頭,對裡頭了解就少了。

  舒淺將這事記在了心裡頭。

  船隊很快休整好,再次出發,朝著崇明教碼頭行駛而去。

  距離沿海還有一段距離,舒淺就看見了碼頭邊的人頭。

  她皺起眉頭:“怎麼會有那麼多人?”

  按照常理,這沿海一帶就餘下些崇明教的工匠之類,專門在岸邊繼續打造新的,更好用的船只。上回便是等船隊靠岸了,才有人去教中通知他們。

  姚旭聽著舒淺那話,也皺起了眉頭。

  師華抿唇,她手握拳,順著手中芝麻一般大小的孔眼,朝著岸邊看去。

  “……好像不是什麼壞事。”

  師華向旁邊兩人說了一聲。

  舒淺學著師華的樣子,看向岸邊。

  這法子還真挺好使,孔雖小,看得極清楚。

  岸邊拉扯了一個長條的紅布,上面用墨字寫了東西。

  到底是離遠了點,舒淺還等船再行駛了一段,這才看清了布條上到底寫得是什麼。

  那是一個寫著“恭迎崇明教教主歸來”的歡慶布條。

  舒淺滿腦子疑惑:“怎麼回事?”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8:04 PM

第96章

  紅六確實在五島。

  他這回在五島並不是因為給誰送信,而是由於幫舒淺等人練過教徒之後,對水師有了一定了解,被扔來沿海帶真正的水師練兵了。

  正如姚旭所說,倭寇是朝廷要處理的事,不能純靠著崇明教這種民間小教派來處理。

  所以在將北方明面上登基後的隱患悄然拔除後,蕭子鴻便將手伸到了南方。

  亭臺樓閣中,暖風吹薄紗。

  在最是好眠的日子裡,他殘忍將那些個將士全拉了出來,平山匪,打海盜。

  先皇給錢少,他們不做事,蕭子鴻能體諒,如今他漲了月錢還敢少幹活的,那等同於不要命。

  於是原本日子過得還挺滋潤的一群江南將士,一個個被折磨得從哭天喊娘到面無表情,竟是也習慣了起來。不打仗永遠不知道人命可貴,不知道最沿邊的百姓最慘時過著什麼日子。

  真有將士鎮守了,百姓們對這些將士的態度也好上了不少。

  江南這片在崇明教的帶領下都逐漸富裕起來,百姓見著將士休息時,就會偷偷給他們塞點吃的。

  當然,塞進來的吃的還不能收,被發現一回就扣一回月錢。

  既然在海邊練兵,那五島自然會是水師們常常會去的地方,崇明教剛到五島,消息就到了紅六那兒,再從紅六那兒到了岸上。

  好巧不巧,幾個月下來南京別院幾個主要的宮殿都給修起來了,蕭子鴻又偷偷摸摸以看一下南京情況當借口,私下江南了。

  收到紅六的飛鴿傳書,知道舒淺正好回來,他直接去買了一匹紅布,大筆一揮寫上了“恭迎崇明教教主歸來”。

  真的大筆,那筆是整個沿海一圈裡所能找出來最大的筆,還是一個鄉紳寫著玩時候用的,平日裡根本不會拿出來。

  那紅布可真的是艷麗極了,畢竟江南盛產布料,精通染色。

  上面瀟灑霸道的字,則是隨意拿出去都能夠引得一番爭鬥。

  舒淺還沒下船就看見了站在岸邊的蕭子鴻,滿腦袋的疑惑頓時得到了解釋。

  她壓不住上揚的嘴角,跑到船邊朝著岸邊揮手。

  岸上的人也不知道船上的人在朝誰揮手,齊刷刷朝著他們揮手。

  別的船見岸上的人揮手,也跟著就揮起了手。

  一時間兩邊都在死命揮手,場面看起來還挺好笑。

  船一搭建好下來的路,舒淺就忙跑下了船,奔向了蕭子鴻。

  她曬黑了不少,雙眼亮得讓站在岸邊的蕭子鴻一樣禁不住笑起來。

  人群湧動,兩人相擁。

  蕭子鴻幾月沒見舒淺,還真沒料到舒淺出海能將自己折騰成這樣:“黑了不少。”

  舒淺照過水面,哪能不知道自己黑了。

  她倒是也不擔心:“養些日子就白了。”

  黑了不說,手上還糙了不少。即便是教主,她在船上一樣要幫著眾人一道忙前忙後的。就連嗓音都從江南的柔和中,有了點以往邊塞人才有的暢爽。

  衣服穿著的是舒服卻極為質樸的布,頭髮估計是在五島剛洗過,一股子的草藥香。

  蕭子鴻聞了下覺得很是好聞,又心裡好笑,想自己這可真是有些過。

  怎麼幾月不見,反倒更是喜歡。

  當然,更是喜歡的人不僅有他,還有舒淺。

  誰不希望剛回到熟悉的地方,能夠遇見最熟悉的人呢?

  尤其是她從未想過回來當日能見到蕭子鴻。

  如同在炎炎夏日喝了一碗微涼的糖水,喜不自禁。

  “你要在江南留幾日?”舒淺問他。

  蕭子鴻帶著舒淺避開人群,往邊上走了走:“不過是正好來南京看兩眼,見一見應天府府尹,過些天就回。等來年或許就能留幾個月在南京。”

  應天府府尹本身官職就不算小,在確定要定下南京作為第二京都,這位的官職怎麼著也要正三品。

  新的六部需要這位府尹的配合,今後的巡撫也都要和這位府尹接觸。

  別院修建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即便來年,南京恐怕也還沒到可以讓皇帝舒服住著。

  “建別院的錢夠麼?我這回帶了很多東西回來。還有玉米,可以和紅薯搭配著,讓北方一道種了。和麥子種能擴大畝產。”舒淺一回來就操心起了蕭子鴻的錢袋以及天下蒼生。

  蕭子鴻應著她的話:“錢花起來也沒那麼快。工匠借了一些你這兒的人。好在江南手藝人不少,修繕起來比預想快很多。”

  國庫中的錢真要開銷,那也是一步步來的。

  丞相、戶部、禮部、兵部、工部、翰林院,幾乎都要牽扯到。

  這回南京一事吏部更是上下都忙到想拔頭髮。

  蕭子鴻自己忙,也沒讓下頭的人休息,一時間朝野還有人私下裡嘀咕著,還好要再弄一個六部,否則今後就這折騰勁,誰能扛得住啊?

  舒淺朝著蕭子鴻笑了笑:“那火器呢?”

  他們還是金錢換火器的交易關係。

  “有弄出幾種守城更妥當的。還有方便隨身攜帶到海上的。”火丨藥怕潮濕,在海上通常都是臨時裝彈的,一旦受潮,那這就浪費了。

  舒淺點頭。

  兩人才說了沒兩句話,姚旭就在那兒喊:“教主,先將這批貨理了再聊!”

  舒淺回過頭看著姚旭喊完後指揮著教徒們分開做事,很有條理的模樣:“哎,這不做得挺好,不需要我呀。”

  想要偷閑的意思十分明確。

  蕭子鴻莞爾,將舒淺落下的頭髮捋到她耳後:“先忙正事,我的人你也可隨意差遣。你教中人這也大多都在這兒。對了,喬曼還在教中,畢山陪著她,防止她偷跑出來。”

  喬曼這肚子這時也顯懷了,可聽說舒淺終於回來了,非說要到海邊來接人。

  畢山說什麼都不可能讓喬曼到碼頭上。

  碼頭上常年人多口雜,到了船歸來時,那就是碼頭人最多的時候。有著身孕的人怎麼能在這種時候到碼頭上去湊熱鬧呢?

  舒淺慶幸畢山頭腦還清醒:“還好。這真要來了,我護著她都來不及。”

  旁邊一個跑了一身汗,正準備上船的教徒聽了這話:“教主,壓寨相公留著晚上聊,趕緊來幫忙吧。”

  蕭子鴻笑得頗為玩味:“成了,你去忙。”

  舒淺默默將這教徒的臉給記住,決定做一個“恣意妄為”的教主,回頭給這個教徒穿小鞋。

  她撩起了自己的袖子:“我走了,你隨意。”

  舒淺細胳膊細腿的,搬東西是幫不了什麼忙。

  不過她心中是有數的,有第一回出海歸來的事在,這回她讓眾人將東西攤到海灘上,分類擱置時都是有講究了的。

  船上的錢則是另外派了一支隊伍,乾脆拉了蕭子鴻當場將一半的錢拉走,記賬回頭換新的火器來。

  這一忙就是直到落日,饑腸轆轆。

  一聲令下,就地做飯吃飯,鬧騰得很。

  有幾個教徒還特別會折騰,吃得快些,就圍著別的教徒跳在海外學來的舞,七扭八扭的,誰都認不出他跳的是什麼玩意。

  蕭子鴻送完一批錢回來,正好趕上吃飯。

  他感受這百姓氛圍,面上是不自覺浮現出的笑意。

  天下昌盛,國泰民安,大體就是如此了吧。

  舒淺吃了兩口鵝肉,感天動地,拉著旁邊的教徒勸說著:“吃肉吃肉,這肉太好吃了。”

  旁邊那個教徒受寵若驚,隨後發現蕭子鴻對他微微一笑。

  一筷子夾在了肉上,這教徒後知後覺想著:這教主的壓寨相公好像是個皇帝啊?

  想完之後,這教徒一邊說著“教主我想起來我還有點事”,一邊端著碗朝著邊上走,生怕教主追上來問他什麼事。

  畢竟從蘇門塔次回來已有了一段時間,凡是知情的那些個教徒因為太過忙碌,早將這個事情給壓了箱底,忘在腦後。

  等現下空起來了,又見著了人,幾個教徒一個接一個想起來了這事。

  舒淺都沒反應過來,等吃飽喝足見她周邊空了不少,還在想自家教徒們可真是勤勞啊,一個個才吃完就繼續做事去了。

  勤奮的老百姓真好啊。

  蕭子鴻倒是察覺到了一點點,因為看他的視線明顯多了起來。

  他的下屬在周邊都沒離遠,倒是崇明教的教徒們都一一跑遠了。

  “吃飽了?”蕭子鴻問了一聲舒淺。

  舒淺應聲:“嗯。海上十天半個月都少有一口肉,沿海的地方多是海味。太久沒吃,覺得這肉怎麼做都好吃。”

  由於碼頭人多,廚娘還真是就精簡著來做的,什麼烤的,蒸的,煮的,沒弄任何虛的,實打實就是給他們做肉。

  蕭子鴻聽著能理解。

  不過他真正想問的是:“教徒們知道我的身份了?”

  舒淺微楞,轉頭看向自家教徒們。

  那些個教徒們原本悄悄打量著他們兩個,在她視線一轉過來後,趕緊開始瞎忙活,明顯得很。

  “是。”舒淺收回了視線,“我們這回去了蘇門塔次,一個頗為富有的國家。”

  她點了點海舟上的帆:“那上面的名字,就是這回唯一犧牲的那教徒的。”

  先前搬運貨的時候,蕭子鴻送錢回去了。

  舒淺就將骨灰連著一大筆錢,交到了教徒那戶人家手裡。他們在岸邊哭了好一會兒,被人送回了教中。

  她微微仰著頭:“等有一天,我的名字也會被寫在那上面。”

  隨著船只向著大海不停前行。

  蕭子鴻聽著她這般說著,看向那船,又看向舒淺臉上。

  她被最後的日光照得橙紅的臉,很是好看。

  他應聲附和著她的話:“很有意思。”

  舒淺點頭:“是啊。”

  蕭子鴻問她:“那你的名字,樂不樂意順便留在玉牒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8:05 PM

第97章

  玉牒,皇家族譜,由宗人府主管,也算是歸屬在禮部。

  皇后要拿了寶冊才成。

  蕭子鴻又一次問她要不要正大光明的成親了。

  舒淺沒有直接拒絕,就是對上了蕭子鴻的雙眸。蕭子鴻眼中的她似乎不管怎麼變,都是他認定的那個人。

  而蕭子鴻在她眼裡,似乎總能夠比以前的他還要好上一些。不論是容貌、品性,亦或者是其它的地方,明明該是已到了極優的點了,卻總能再突破一下她的界限劃分,變得更為驚人一些。

  他是個帝王,又不像是一個帝王。

  舒淺心裡頭這般想著。

  蕭子鴻委婉問她:“你看我是你壓寨相公吧?”

  舒淺點頭。

  蕭子鴻又問:“我的名字是不是也會有一天被寫在那船帆上?”

  舒淺覺得這肯定是要寫的。

  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於是她又點點頭。

  蕭子鴻就笑了:“那我的名字能留了,你的名字也該留才是。”

  道理都挺歪也挺足的。

  舒淺笑了起來:“說得很是有趣。”

  蕭子鴻心中微嘆,覺得很是可惜。

  舒淺這模樣,看著就不像是樂意的。

  他轉回視線,琢磨著下回該使點計謀,好好給舒淺下個套才成。否則這朝廷上下立馬就又能冒出一群勸他成婚的,說不定還能遞上來各地優秀女子。

  這天下女子千千萬,舒淺只有這麼一個。

  而正在被琢磨的舒淺扯了扯蕭子鴻的衣服,湊近了點問了他一句:“皇后的喜服要做多久?”

  蕭子鴻猛然轉頭。

  “京城裡成親是不是更合規矩一點?可我想在南京,近一點。誰讓我是江南女子。”舒淺這般說著。

  皇家不論何種大事,都是要告訴這天一聲,告訴先祖一聲。京城該有的都有,弄起來總得來說,確實更合規矩一點。

  而這樣那樣的事情籌備籌備,很快能入冬了。

  冬天的京城雪是很好看,天也真的冷。火坑不是誰都會弄,燒煤把自己弄死的人年年都有。

  果然如舒淺猜測的那樣,蕭子鴻預估了一下日子:“怕是要入冬了。”

  舒淺心想,那下回出海,她怕是暫時出不出去了。

  她想要出海,今後有的是機會。可這般成親,她這一生估摸著就這一次。

  蕭子鴻面上掛起笑:“江南繡娘多,多些人趕一趕,能更早一點。當然,這裡頭也要宮裡頭繡娘帶著,否則不懂規矩。”

  江南天高皇帝遠,繡娘到底是沒有像京城那兒如此懂規矩的。

  細微處若是差了一個爪子或者用錯了一卷線,回頭都容易引發一些不好的流言。

  舒淺點點頭:“你安排就是。有什麼需要崇明教做的,和我說就成。”

  天子成婚那些個要註意的東西,可是一條條都寫在書上的。這等天下大喜的事情,全然不像普通人成親,想怎麼隨性一點,能隨著性子去折騰。

  蕭子鴻能夠得到舒淺的準信,當然是笑著立刻應下了。

  這邊兩人已經三言兩語說成了成親這一事,那邊還孤家寡人的姚旭尋了木頭正在做扇子。

  他上回口頭上說了要送一把扇子給師華,那自然是要言而有信的。

  姚旭的扇子並不是什麼名貴木頭做的。他尋了一棵看著品相不錯又普普通通的樹,在教徒們砍柴時順走了那樹的一段木頭。

  扇子做起來並不難,要難也是難在復雜的雕工上。

  連雕都不雕的扇子,基本上小孩看幾眼都會做。

  既然要送人,姚旭也不打算隨便做做了事,更沒有打算用普通的木頭,。

  他選了這回出海看過來顏色最好看的一段棕紅色木頭,還打算在這木頭上雕刻出他至今為止的最高水平,比如刻一些花草什麼的。

  避諱朝廷的動物都盡量不要刻,他便乾脆準備刻梅花上去。

  回頭再取一點珠寶鑲嵌。

  師華走過,看他趁著這會兒休息時間在刮木頭,帶著點疑惑。她觀察了姚旭小一會兒,發現他真的是認認真真在刮木頭,便走到了姚旭身邊:“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扇子。海上那會兒不是應了你?”姚旭看了眼師華,隨後收回了視線,繼續刮起了木頭。

  師華當然還記得扇子那個事,可她還覺得平日拿把扇子不太方便。

  身為一名武將,腰間一邊刀,一邊槍,已經塞滿了。

  這扇子總不能塞前頭吧?

  那看起來她整個人不倫不類,仿佛能動的架子,專門用來擺東西的。

  “我不方便隨身帶著。”師華實話實說。

  直來直往的拒絕別人的禮,姚旭還真是服了師華了。

  他嗤笑一聲:“那你就給它供起來,每天給它放上點供品,晚上時候再吃了。”

  這種供奉方式,師華還第一回聽說。一聽就知道是姚旭在瞎扯。

  她見姚旭說話都不看她,著實是真情實意想要給她做一把扇子,想了想,覺得剛才的自己確實失禮了。

  姚旭人很好。

  好到她覺得這世上的男子能信得過的,恐怕姚旭能算一個。

  他就連隨便說一口的話,都會努力去做到。

  若是有朝一日兩人被困戰場,她或許能夠將自己的後背,徹徹底底交給這個男子,即便這個男子並不會武。

  師華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真到那個地步,兩個人估計會一起死。

  同生共死,反正姚旭不會跑。

  於是一個做一個看,兩個人楞是待到了被人喊走。

  遠處看到這一幕的舒淺若有所思。

  同樣看到這一幕的蕭子鴻覺得並不驚訝。

  晚上,海邊亮起了燈火,再一盞盞滅下。

  人們到底是習慣了日落而息,除去要輪值巡邏的人,大部分都選擇了回去休息。

  舒淺一樣和蕭子鴻回了崇明教。

  喬曼意外在這個點還沒睡,反而困頓地倚靠在畢山身邊,不由自主點著腦袋。

  她已不大清醒,要不是想今日見著舒淺,估計早睡了。

  舒淺一回來見著她這樣,忙湊上前去:“怎麼還不睡?也沒人告訴我你在這兒候著啊。”

  喬曼見著人,立刻提起了點精神,扯出笑顏:“這回來這麼忙的,怎麼能打擾教主。我就是想早點看眼教主。這就去睡了。”

  她肚子是真的顯懷了一點,不算誇張,只是腹部微微隆起。

  舒淺聽著喬曼的話連連點頭:“成成,現在看到了,趕緊回去休息。畢山你這也真是的……”

  被責怪的畢山憨笑一聲。

  他哪裡敢說話,自從喬曼有了身孕,他順從聽話得幾乎沒了底線。

  好在畢山順從歸順從,喬曼不算任性,聽話去睡了。

  舒淺望著人回去,心中暗自鬆口氣。

  “也不知道這兩人給孩子取名了沒?”舒淺和蕭子鴻這般說著。

  蕭子鴻對此當然一樣不清楚。

  畢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名字很是簡單隨便。他們的孩子則是會在父母的千恩萬寵下長大,該會有一個挺好的名字。

  當然,首先要經歷的一項是起小名。

  起小名好養活,這是歷來的傳統,即便是皇家都不能免俗,誰讓開國皇帝也算是老百姓出身。

  蕭子鴻猜測著:“畢山以前叫狗娃,或許今個生個孩子,取小名叫狗崽。”

  舒淺愕然轉頭看向蕭子鴻,滿臉寫滿疑惑,不知道他哪裡來的想法。

  蕭子鴻推人及自己,很認真問舒淺:“若是我們有孩子,該起什麼小名好?”

  舒淺坦誠:“我起,你就算了。”

  蕭子鴻失笑。

  “我還是有點分寸的。”蕭子鴻還給舒淺舉例,“皇家小名有不少,有飛禽走獸一類,像是雀兒,小羊,獾兒,有降了身份的,帶有奴字,還有信佛信教的,會起些上頭的名字,更多一些,還是按照家中排行來叫。”

  家中排行來叫的前提是,家中孩子不算太多。

  但是即便是這樣,舒淺還是帶著點懵的。她頗為微妙看著蕭子鴻:“你們皇家起小名,還挺有意思。”

  這起名難聽,敢情還有歷史遺留問題。

  她這麼個一想,想到一個問題:“那你的小名叫什麼?”

  蕭子鴻:“娘給我取過一個,叫小胡兒,不過是不敢在眾人面前叫的。”

  胡,是對塞外人的稱呼,也是不少塞外人對他們自己的稱呼。

  他不知道他娘親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想法,但不論怎麼說,這名字在後宮之中,是絕對不能被叫出來的。

  蕭子鴻朝著舒淺笑了下:“左右是個不會被叫的小名。”

  “夏煜叫什麼?他父親的小名呢?”舒淺好奇起來。

  蕭子鴻回著她話:“夏煜小名是駒兒。兄長希望他能夠像小馬一樣自在奔跑。至於兄長的小名,我也不曾知道。”

  他父皇喜歡的孩子才會有小名,還是那種極為貴氣的小名。

  當然他父皇沒有意料到的是,越是貴氣,還真是越是守不住那點貴氣。

  餘下的皇家孩子,如蕭子鴻,基本上都是親娘給起的小名,都在私下裡叫著,少有會拿上臺面來稱呼。

  夏煜那名字,其實也是他後來知道的。

  舒淺卻是不算如此了解的,她只想著夏煜的名字竟是她聽過來覺得最好聽的小名了。

  “看來這事要好好想想。”舒淺往自己屋子裡走,陷入了思考,嘴上喃喃自語,“這小名還挺重要的,萬一不小心留名萬年,叫個狗崽子豈不是丟萬年的臉。”

  誰知道野史會怎麼寫兩個人的關係和兩個人的後代?

  蕭子鴻跟著舒淺後頭走著:“我給你想兩個?”

  舒淺頭也不回:“我覺得不行。”

  蕭子鴻試圖再掙紮一下:“我覺得可以。”

  他覺得自己還能救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8:06 PM

第98章

  蕭子鴻強調著自己的起名水準還能救一下,舒淺真覺得不行。

  以這人的性子,剛開始或許還能好好起名,回頭怕是乾脆就叫人二郎三郎。

  小名有二郎三郎方便麼?

  怕是回頭大名都抵不過蕭子鴻在那兒叫二郎三郎的。

  就像那些個火器,到現在其實也就個大概的名頭,比如二眼槍,三眼槍之類的,連個什麼神龍白虎的代號都起不出。

  不過舒淺也沒思考太久,畢竟天已太晚,而孩子這事,現在考慮著實還真的太早了一點。

  寶冊沒拿不說,她和蕭子鴻聚少離多,孩子蹤影都沒半點呢。

  一夜好眠,舒淺早上醒來對著自己幾個月沒見的屋子呆了呆。

  隨後她又對自己身邊人呆了呆。

  蕭子鴻很是敏銳,察覺到她醒來後,便也就醒了。緩緩睜開眼,他見舒淺躺在那兒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低聲道了一句:“許久不見你起早的樣子。”

  舒淺也是很久沒見蕭子鴻這樣了。

  聲音略帶沙啞,勾人得很。

  她回過神,勾了勾自己的手指,想想現下還是要起來。

  船剛歸來,船上的東西昨天消息才透出去了部分,今天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只多不少,她需要早些去看看。

  “起了吧。”舒淺湊在蕭子鴻唇邊悄吻了一下,隨後穿起了衣服,從床上下去。

  蕭子鴻看了會兒舒淺,隨後跟著一道起了。

  舒淺忙著教中事情,蕭子鴻也並不是完全有空的。

  他將部分人手借給舒淺後,還要去看看紅六訓練下的水師如何了。

  前朝有個極為知名的海島,距離崇明也算不得遠,凡是看過一點縣誌,或者家中有長輩的,都該是聽過這海島的。

  這島叫做雙嶼島,上有碼頭,曾經一度極為繁華。可惜雙嶼島如今是空空如也,島上沒有一個人。在蕭子鴻嚴守海岸線之後,這島上卻有了人。

  這後來島上的居民十個中僅有幾個是本朝百姓,還是去做海盜了的那批百姓。餘下的有部分是西邊來的外人,有部分是周邊島國成寇之人。

  他們和沿海一帶部分商戶勾結,不斷發展,充滿了野心。

  這群“居民”對準了朝內這一大片的土地,總想著試圖侵略。

  不過每回伸出觸角,都會被崇明教砍回去,以至於他那些個水師見著崇明教,總是情感頗為復雜。送到他面前來的那些個本子,說起崇明教時也會提點兩句這教的好處。

  可惜崇明教那會兒規模,還真不算大。

  蕭子鴻收回了神,不再去想與這一世全然不同的事情。

  他在江南,就已代表著雙嶼島只能是他的。外來人要染指,那還是做夢比較快一些。

  雙嶼島碼頭是早年建造好了的,廢棄不用不過百年。

  蕭子鴻能將應天改成南京,自然能將雙嶼島重新啟用。現下他便要將這個雙嶼島,暫時變成江南水師的訓練地。

  紅六跟在蕭子鴻身邊,正下令讓將士們將島上能住人的地方再收拾出來一片。

  將士們很快應聲,當即下去做事。

  雙嶼島畢竟是個小島,各個地方都頗為潮濕,蟲蟻也極多。

  以前搭建住人的地方,十有八丨九是不能住的。將士們沒有必要徹底推翻原先的屋子,不過卻是要將那些原先的屋子給稍微修繕修繕。

  蕭子鴻拿著這島上的地圖,略帶思索,圈圈畫畫再寫了點內容,給將士們分出了幾個比較安全的訓練點。

  寫完後,他將地圖交給了紅六:“若是有外人來襲……”

  這會兒被分配到雙嶼島和潛伏在五島的水師並不多。

  一旦有外人來襲,蕭子鴻怕對方人數太多,島上要是沒能守住,那損失太大。紅六一旦發現有敵襲,必須先要和朝廷人聯系上,必要時還要和崇明教聯系。

  紅六明白蕭子鴻的意思,恭敬受命。

  蕭子鴻處理完這個事情,又匆匆坐船回到崇明碼頭,將舒淺先前說的包括玉米在內的諸多糧食香草,仔細詢問清楚了如何種植,如何使用,在一一劃分了類別,派人送到京城去。

  銀錢可以送南京,這些東西在南京六部還沒設立好前,只能送到京城戶部。

  若說紅薯讓戶部上下很是震動,那玉米便是讓他們心中極喜了。

  為何?

  因為舒淺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這兩種東西都能夠當主糧吃,還能夠套種,也就是種在一畝田中。

  玉米種出來極高,像是一根長長的竿子,而紅薯則是基本上在地下,一上一下只要間隔好了,那是沒有太大的影響。且這兩種都耐旱,耐寒,還耐貧瘠。

  若是上點心的農戶多照料照料,還只需要給紅薯施肥,根本都不需要再額外給玉米施肥。

  舒淺也寫明了種植過程中所需要註意的間隔。

  五行紅薯,夾雜一行玉米,總計九尺寬,或六行紅薯帶兩行玉米,總計十二尺寬,按照各地土地的真正情況,農戶也能自行去試驗調整。

  稻和麥,戶部手中有不知道多少種數量,就為了能夠更好適應各地的土,還在不斷的思考能不能尋到新的良種,可這到底是需要大量日子去驗證成效的。

  新的糧食種類,那便不一樣了,老百姓剛開始或許還有些抵觸,可朝廷真下了命令,下頭也知道這些能產量更多,讓日子過得更好些,當然會想試著去種。

  新皇上任,日子眼見著過得好了些,老百姓對他還是信的。

  戶部忙得痛苦又歡喜,禮部也沒好過多少。

  禮部尚書面對自己面前的信,面無表情想著自己要不要早一些提交辭呈,好回去頤養天年。

  天子成親,是大事。

  京城裡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祭壇有祭壇,什麼事情都好做。忙碌是會很忙碌,但按照過往典例,禮部尚書自認還是能操持好這事的。

  但這新皇不一般,非要在江南成親。

  非要在南京那地方成親。

  南京,要宮殿勉強能拿出一兩個,要人還都要從京城派遣過去,要祭壇……那地方都多少年沒開過壇了?群臣難道一塊兒都去南京?

  命婦難道一塊兒去南京?

  這簡直胡鬧!

  禮部尚書深深呼出一口氣,拿起筆情深意切,刷刷就和科舉考場當年寫策論一樣,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內容。

  在南京成親可以,但京城群臣和命婦,都不能隨意下江南。

  皇帝和皇后還是需要在京城,將部分儀式給補了。

  同時,禮部尚書聽說舒淺才出了海歸來,他腦中當即就想到了海上人會曬黑,弄粗糙,特意讓家妻去見求見了一回太后。

  他在得到太后的允諾後,才將那封信再加了點內容,讓人快馬加鞭送去了江南。

  全部送到了蕭子鴻手中。

  於是在蕭子鴻和京城一來一回,舒淺在崇明教將這一批貨出手了大半後,她收到了來自禮部尚書的一封信,連帶著收到了來自皇宮中的貢品保養物。

  太后親自讓人給她調制的可以用兩個月的膏。

  有紅的,有白的,有黑的,有洗臉的,有塗抹臉的,還有擦身子的。

  其中最為誇張的還是一瓶大腹便便的瓷瓶子,裡面粘稠狀的說是塗抹身子的,用了後平日裡流汗都會帶上香氣,就是剛開始用會有點紅。

  舒淺這才知道,她想要圖一個方便,在南京簡單成個親,結果隨意應下蕭子鴻,就給自己挖了坑。最後整個事情逐漸變成了,她不僅要在南京成親,還要在京城裡再次收一下群臣的祝福,並應對所有命婦……

  同時,在收到這些東西的當日,她,身為未來要面見群臣和命婦的皇后,要開始保養身子了。

  蕭子鴻見了這麼多東西,再看看舒淺臉上有些危險的表情,默不作聲悄悄選擇了往門外挪一挪。

  他怕舒淺當場給他來一句,這親不結了。

  好在舒淺面上危險歸危險,最後也只是對著蕭子鴻拉扯出一個極為虛偽的笑容:“蕭子鴻,這禮部尚書挺好的。”

  蕭子鴻:“呵呵……”

  ……

  海上。

  “東方有一大片的土地,那兒是遍地黃金、絲綢和瓷器。他們產出的糖雪白,如歐暹巴的冬日,漫天的白雪。”船上用人帶著激昂的語調,描繪著異國大陸的風景。

  這人膚色極白,面上還有著數不清的斑點,頭上金燦燦的假發隨著風晃動,讓人擔心下一秒它就會被吹走。

  角落裡一個棕色卷發的男子,瞇細著眼低頭看著自己的書。

  他有一點年紀了,臉上還有不少的褶子。

  衣服破舊還有點臟,看得出有點時日沒有洗了。

  先前說話的那人,眼尖就瞄見了角落裡的男子,帶著嘲諷的語氣,再度開口:“勞森,你身為一位大夫,現在應該在船艙裡好好伺候著人。”

  勞森擡起頭看了眼他:“我給他們開了藥。”

  “噢,是,開了藥。你的想法總是很多,比如開膛破肚就為了一個肚子疼,哈哈哈哈——”假發男子大笑起來,惹得旁邊一圈人都大笑起來。

  可這並沒有什麼好笑的。

  懂的人終究是懂的,不懂的人終究怎麼都不會懂。

  勞森皺起了眉頭不想再解釋,低頭繼續看書。

  這書得來不容易,上面還有血跡。

  是這船上的人,剛剛在上一個地方搶來的。這不小心帶上船的東西本來要被丟掉,被一直留在船上的他發現,趕緊護了下來。

  他被迫上了船給這些人醫治,要本書總不至於拿不到。

  假發男子見勞森不理他,冷笑一聲,轉頭又說起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遙遠的東方國度。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2-1 08:07 PM

第99章

  蕭子鴻逃回京城去了。

  舒淺逼著他和自己一起抹香膏,頭一天晚上兩人都“精神奕奕”誰也沒能睡著。

  這味道太香了,舒淺一動作,一閉眼,頓時會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蕭子鴻也是一樣的。

  兩人甚至不怕江南的蚊蟲,將門窗全部大開,坐在那兒試圖散散味。可也不知道這香膏到底是用什麼東西熬出來的,楞是散了幾個時辰都沒散去。

  於是兩人不得不去燒水,擦了一回身。

  擦身後香味是淡了點,可即便是鼻子好不容易習慣了那點淡了的香味,過一會兒他們一低頭,很快就又能聞到了。

  舒淺甚至開始懷疑後宮裡的妃子們日常都過得什麼生活。

  她絕不承認自己可能是鬧騰的時候不小心抹多了。

  兩人一晚上沒怎麼睡,第二天都帶著疲倦出了門。

  走到哪裡,兩人身上都帶著淡淡的香味,惹來了無數人的誇贊,以及,神情復雜。

  對舒淺是誇贊,是蕭子鴻是神情復雜。

  不是說教徒們覺得男子不能抹香的,而是教主身上都是香味,蕭子鴻身上也是香味,兩者還是同一種香味。這就很說明了昨天晚上可能發生了某些事情。

  知道蕭子鴻身份的教徒們腦中已上演了一出話本,可他們也沒想到昨晚上不僅什麼話本內容都沒發生,兩位角,還被這香味折騰了一晚上。

  這慘絕人寰簡直不能和外人道也。

  舒淺又想要冷著臉,又覺得十分好笑,以至於每回對上蕭子鴻都面上微妙 。

  這點微妙讓蕭子鴻終於是扛不住了,晚上也不留了,尋了個理由就正大光明逃回了京城。逃歸逃,心裡頭還慶幸著還好上輩子沒有娶妻,這輩子也就舒淺一個。

  就後宮女子的折騰勁,讓蕭子鴻少有的發自內心崇敬先祖,覺得這日子都不容易。

  畢竟晚上連覺都不能好好睡。

  天漸漸變熱,舒淺乾脆又去洗了一個澡,這才讓身上好受一點。

  抹的那些東西,還是要抹,不過她用量到消減到少得很,生怕再來一晚上香到根本沒法睡覺。

  蕭子鴻去京城了,喬曼又懷孕了。

  畢山沒有人幫忙時和北青兩人忙裡忙外的,如今舒淺回來了,姚旭和師華也都在,他堅定把事情都給讓了出來,楞是想要陪著喬曼扛最後幾個月。

  生孩子是在鬼門關走一遭,舒淺體諒,連帶著喬曼的事情都被她分配了點下去。

  崇明教的教徒和別人還挺不一樣的,有活做比沒活做還開心,一個個覺得自己頗受重用,卷起袖子幹活幹得熱火朝天的。

  舒淺哭笑不得,將眾人在幹的事情又細著去看了看。

  包括買賣糖,包括田裡的各種種植,包括暗街的整改,包括瀛洲的酒樓,包括介入的窯廠,包括賭場。崇明教以前還什麼都做,到現在幾乎做的都是明面上的事。

  最不明面的賭場,兩州知州都和舒淺商量了商量,要把賭場稍帶改一改。

  不能讓賭場玩命,不能讓種田的老百姓把自己的身家給賭沒了。

  舒淺覺得很有道理,乾脆就將入場資格給改了,將賭場裝修上了個檔次。

  沒錢別玩,有錢不能隨便玩。盡量讓賭場變成一個小賭怡情,不準大賭的地。

  崇明教也不差錢,沒必要在這點上和兩州知州過不去。

  一溜煙看完,她回到教中,全然沒想到蕭子鴻這才走沒兩天,就給她送了個驚喜過來。

  還有一封加長的信。

  “……與工部討論了兩日,覺得此物用在江南最為合適。江南適合海戰,外人也難以竊取其中機密。此物交給你,我極為放心。紅六那兒我已告知,若事有急,他或將求助於你。你無需顧慮,只要護著自己人,再動用此物。”

  蕭子鴻這封信寫了很長,送信人更不簡單。

  送信人來自工部,算是朝中官員,是專門制造火丨藥和彈丨藥的。

  他將蕭子鴻送來的東西,好好和舒淺給仔細講了講:“教主,您切記要將我說的全部都記下。一旦動用此物,傷亡絕對在百人以上,萬不可輕視。”

  舒淺鄭重點頭。

  “此物叫‘火龍出水’,是根據‘水底龍王炮’逐漸改變而來。江南水域更為廣闊,今後恐怕制造這些東西,會更傾向於在江南這一片,諸如教主您的吉武關。”這位顯然對舒淺的崇明教也極為了解。

  舒淺明白,點頭。

  “水底龍王炮”是□□,那東西蕭子鴻也帶她見過,不過她離開那會兒,東西還沒有徹底做好,不少人還在研究要如何塞在水下防水。

  “這身子是有竹筒所造,首尾是木頭,中間撞了無數的火丨藥,引線在龍頭這裡。一旦引燃,總計有四個火丨藥筒會同時被點燃,推動整條龍飛射出去,當火丨藥桶燒完了,裡面的火箭就會發射。”

  而火箭並不是單純的像崇明教弓箭手用的火箭。

  是殺傷力更為強大的一類火箭,直接攻向對面,在禦敵時炸裂開來。

  “這最適合裝的地方,便是在海舟之上。但由於重量不一般,所以教主的海舟能動用的數量要多做考慮。若有餘力,最好能做更能吃水的海舟。”

  這東西可比一般火丨炮要厲害得多。

  因為是推進式,所以能夠攻擊更遠的敵人。

  而且在其後會簡單引爆,射出的東西炸裂後,絕不會給對方有探尋此物的機會。

  火龍出水可真是名符其實。

  朝廷到底是朝廷,一旦搞出了這東西,不像舒淺弄種子只能扛一部分回來,而是只要舒淺開口說個數量,他們還能給舒淺造出來這個數量。

  此事舒淺不敢看輕,拽著教中人就將這回蕭子鴻帶來的那一批,先給自己最大的幾艘海舟裝上去了。

  原先學過火丨炮的那些人,她又精挑細選了其中幾個嘴巴牢靠,平時話不多的教徒,專門來學如何動用這些火龍。

  在少有人知曉的時候,沿海一帶就悄然布置起了這麼一批,放眼天下能讓人心驚膽戰的危險物。

  不知者無畏,來自西方的一批海舟,也在同一個時間肆無忌憚,一路掠奪而來,正在自己的金銀財寶上做著回去後的黃粱美夢。

  ……

  紅六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玻璃。

  這是上回崇明教帶回的伯恩斯,在工部和人一道搞出來的望遠鏡。

  顧名思義,能夠將遠方的東西放大到眼前。

  剛開始是造別的東西,不小心順出來的。

  可工部一個個人,對朝廷之上的事情都是半臉懵的,對這種東西敏銳得很,二話不說就搞出了望遠鏡來。紅一當下讓人弄了一批,送了紅六不少,還送了鎮守邊塞的洪將軍不少。

  蕭子鴻身為帝王更了不得,把做剩下的餘料,扔去打了個金圈,當做賞賜賞給了朝中老臣。

  因為那些老臣老眼昏花,看不太清楚字。

  簡直是將所有東西用到了極致。

  紅六撇了撇嘴,將這玩意放在眼前,觀察起了海上。

  遠方隱隱出現了幾個小點。

  紅六猛然站起了身子。

  島上的號角在這會兒也吹了起來。

  原本還在休憩的將士們在最短的時間內穿上了自己的戰甲,拿上了自己的武器,整合好了隊伍。

  紅六麻溜上了高臺,更加仔細看起了遠方來的船只。

  不是眼熟的海舟,光看構造就和他們這段時間在周邊海域所見過的船只都不一樣。

  船帆上有標識,這標識看著不像是一般海盜會有的標識。

  不是海盜,那就是別國。

  船只數量不少,看不出是友是敵。

  將腦中周邊各國的標識都想了一遍,紅六瞇細起了眼,毫不猶豫朝著空中發出了火箭,並且下令:“讓人送出飛鴿,通知沿海水師戒備。”

  立刻有將士應下。

  “埋伏。”紅六喊了兩支小隊,“你們出面。”

  眾人齊齊應聲。

  很快整好的隊伍又分化下去,這本就空曠的島上,好似就剩下這麼點人一樣。

  整座島,靜靜迎來前方的海舟。

  海岸邊,很快就有人收到了消息,傳遞到了周邊幾個州府。

  五島同樣有人隱蔽收到了消息。

  崇明教舒淺一樣收到了這個消息。

  “初見別國船只,十餘艘,自西邊來。”

  如今的舒淺不再像上回出海那麼天真。她拿著那字條,明白過來紅六簡單話語背後的意思。

  若是商貿,他們不能弱,要彰顯出極為具有壓迫性的強勢。

  若是有大戰,他們要警惕,不論對方是以何種形式想要剮蹭他們的邊角,都不能容忍。

  舒淺對西邊這條航線的諸國都有所了解。她去過的那些個地方,能有餘力在如此短時間內造出十餘艘海船的地方,不多。

  在她剛去過的情況下,不會那麼快選擇東下。

  這船只來自更加西邊的地方,或者說……

  曾經在蘇門塔次造下過屠城殺戮罪孽的那些人。

  舒淺神情淡漠將字條收起,下令吩咐:“教中女眷和孩子都在家中這幾天不要隨意出門,碼頭所有工匠暫時撤離,只留下有能力操控海舟火丨炮的,守住海舟。姚旭去和州府聯系,畢山負責教中安全,師華防守海線。”

  教中人收到這個命令,都立刻明白過來,這沿海一帶怕是有些不太平了。

  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驚動了周邊不少敏銳的人。

  這些人靠著消息探聽,很快也隱隱心中有數。

  在極為短的時間內,所有人都心中有了數,對接下來要遇到的事有所防備。

  海岸線的巨龍,將雙眼睜開了一條縫,張開了嘴,迎接著遠道而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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