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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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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0:09 AM
標題: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全文完》
【書名】:
逢君正當時
【作者】:
明月聽風
【內容簡介】:
為了不嫁給鄰縣糟老頭,她必須出逃。
第一次逃,正逢將軍入城,她連滾帶爬摔在,不,是跪在他面前(真不是故意的)。
第二次逃,正逢將軍來家做客,被將軍逮個正著(他一定是故意的)。
第三次逃,她遍體鱗傷,幾近絕望,而他疾馬奔來,探手將她抱入懷中。(他故意得真是太好了。)
將軍道:「我雖不願挾恩於妳,但我對妳有恩是事實。」
所以咧?
簡介:安若晨不願屈服命運,三次逃家皆遇上龍將軍。她算計著望能得貴人相助,不料捲入細作陰謀。惡毒的家人,失蹤的妹妹,神秘的細作,明爭暗鬥的權謀。安若晨成為了破解謎團的關鍵,也成為了龍將軍心尖上的重點。
一句話簡介:對的時間對的人,改變一切。
龍大將軍和安若晨相遇的故事。【此為2017年改版內容】
龍二和居沐兒的故事請看『三嫁』
龍三和鳳寧的故事請看『龍飛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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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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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0:10 AM
☆、第1章
安若晨用布條勒緊了胸脯,深呼吸幾口氣,確認呼吸還能順暢,於是繼續穿上肚兜子,中衣,再把新買的素色衣裙穿戴好。接著她拿起了她的包袱。
包袱特意包成扁長狀,不會太鼓。她將包袱綁在身後,再穿戴上一件寬大的披風,遮得正好。
安若晨仔細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看上去還不錯。她滿意了。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出門。
沒有叫ㄚ鬟,沒有帶隨從,她一個人閒逛似地朝府側門方向走去。近側門時停下腳步假意看了看花,眼角留意到門開著,門房正幫著送菜的大娘抬筐子。
很好,正是機會。
安若晨摘了枝花一邊聞著一邊若無其事地往外走,出門時卻碰巧門房放下筐子轉頭,看到她了。她對門房笑了笑,坦然大方地走了出去。
門房一時沒醒過神,沒問話沒攔路。
安若晨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回頭,悄悄加快了腳步。耳裡聽得送菜大娘催門房去請帳房先生,門房應著「行,行」。安若晨暗暗鬆口氣,再走幾步,卻聽得門房奔出來喊:「大小姐,妳這是要到哪兒去啊?」
糟了!
安若晨裝沒聽著,不敢跑,穩穩地繼續走。只看背影那叫一個鎮定自若。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希望走得快些,再快些。
豎著耳朵繼續聽,門房沒再喊她,但安若晨知道,事情其實才剛剛開始。
所幸前頭就是一拐角,一切都如計畫中的那般。
安若晨拐進去,忽地開始撒腿狂奔,再奔過一個拐角,迅速掩進了一條暗巷裡。
來不及喘氣,她把自己貼在牆上縮在暗處。這時她聽到了街口傳來紛雜的吆喝和急促的腳步聲。
「快,快,你倆往那邊瞧瞧去。奇了怪了,怎地眨眼工夫便不見了。」
「你這廢物,瞧著大小姐沒帶人自個兒出門,也不曉得攔她一攔。老爺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那會子正忙,一時也沒察覺哪兒不對。後才想起,我也叫喚了幾聲,又急急喊了人。」這是門房的聲音,他正努力辯著,「大小姐看上去心情很不錯,賞花閒逛來著,興許只是出門走走,一會便回來……」
「少他媽廢話,快找人。若是大小姐不見了,我們可都得吃鞭子。」
幾個聲音吵嚷著跑遠了。安若晨閉了閉眼,心裡默默為他們要挨鞭子說抱歉。
安若晨等了一會,估摸著他們走遠了,掩在巷口仔細看了看。確定沒人。她脫了披風,把包袱抱在懷裡,走出了巷子。
一路疾行,小心觀察,不動聲色地避開路人注意。不多久,安若晨找到了她覺得合適的人選。左前方這位,打扮仔細,衣裳講究,與她體形相似氣質相仿,且看上去悠哉清閒,似要在這街鋪裡頭一家家逛下去的。她身邊帶著ㄚ鬟,但無妨,大家只會記得最顯眼的。
安若晨四下看看,然後微笑著朝那位姑娘走去。這時候府裡一定翻了天了,她父親定是派出了不少僕役出來尋她。她須得抓緊時間。
安若晨微笑著走到那姑娘身邊,把手上那件用金絲紅線繡著富貴鳥吉祥樹的披風遞了過去:「姑娘,我家要辦喜事,這披風大師開了光祈了福,囑咐我要將福氣傳出去,方會有福報。我瞧著妳甚有眼緣,印堂有光,眼眉喜氣,定是福運之人,這披風與妳再合適不過,便送了妳如何?」
那姑娘一聽這話,心中歡喜,再瞧那披風,質地顏色花樣繡工均是上品,掩不住喜上眉梢。一旁ㄚ鬟看著,也面露驚喜。安若晨見狀,忙主動為那姑娘披上繫好:「多謝姑娘成全,姑娘便帶著這福氣吧。」
那姑娘愛不釋手的摸了摸披風,謝過了。安若晨笑笑,揮手告別,抱著她的包袱,穿過旁邊一條巷道,朝南城門趕去。
一如安若晨所料,此時安府的家僕護衛已然在全城四處搜尋她的蹤影。
家僕們於街巷裡四下打聽,可曾看到一位姑娘路過?她身著淺紫色披風,披風上頭繡著顯眼的金鳥紅樹。
不多時,還真有家僕打聽到了。有商戶指路,見到那姑娘往哪兒哪兒去了。僕眾大喜,互相傳話,往那方向奔去追人。一邊追一邊再打聽,又聽得路人說看到那姑娘上了輛馬車。眾僕呼啦啦趕緊也招呼騎了馬出來的護衛速速追上。
這個時候,安若晨已奔至南城門處。
城牆僻角那停著一輛安若晨事先訂好的農家馬車,馬車上裝著一捆捆的草料。安若晨付了錢銀,便鑽上了車子。將將藏好,忽聽得兩個熟悉的聲音從馬車旁經過,竟是安府的總管事安平和他的貼身僕從。
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安管事不是出城辦事嗎?怎地這般快便回來了?
這個安平對她爹爹最是忠心耿耿,也正是要將她嫁給福安縣那個好色惡毒噁心的糟老頭的幫兇。
安平的聲音似就在馬車旁,安若晨屏聲斂息,大氣都不敢出。
此次出逃,她計畫許久,每個細節安排都頗費周折,如今都已到了城門口,勝利在望,絕不可在此處功虧一簣。
可安平竟似就在馬車旁站著不走了,與他的僕從叨嘮叨嘮說個沒完。馬車一直沒動,也未聽到趕車老伯的動靜。安若晨的冷汗下來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安若晨咬緊牙關一動都不敢動。既怕草料沒掩嚴實被安平發現裡頭藏了個人,又怕趕車的老伯不夠機靈要跟她招呼走不走的問題。老伯若是一開口,她鐵定要糟。
老伯什麼話都沒說,而運草料的馬車也終於動了起來,安若晨的心跟著車子顛簸得一上一下的。
馬車漸漸與安平他們拉開了距離,安若晨悄悄舒了口氣。她從草料堆的縫隙看到,安平和他的僕從還站在那兒說話,想來是未曾發現她的蹤跡。可這時一個家僕跑了過來,與安平說了些什麼。安平頓時大驚失色。
許是在報告她外逃的事。安若晨想著。也不知那個披風姑娘有無拖延得他們一時半會。不過就算沒用也無妨,她的馬車馬上就要出城門,他們不會找到她的。
正這般想,馬車猛地劇烈一顛,車輪似是撞上塊石頭,安若晨差點被拋了下來。她搖晃著抓住了馬車,穩住身形,可身前的一個草料堆卻是滾了下去。
安若晨眼前頓然開闊,一抬眼,正對上了安平的眼睛。
兩人均是一臉震驚。
安若晨大叫:「老伯,快跑!」
同時間安平也在叫:「大小姐在那!」
趕馬車的老伯策馬揚鞭,讓車子迅速跑了起來。安若晨瞪著朝她跑過來的安平和家僕,心裡念叨:「追不上,追不上,一定追不上。」
馬車越跑越遠,安平他們的身影漸漸變小。安若晨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竟見安平跑向了城門邊的一輛馬車。
車子拐彎了,安若晨再看不到安平他們的身影。但她的心慌得厲害。他們一定是要追來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安若晨把車上的草料堆整了整,然後讓趕車的老伯在前面拐彎的樹林路段停一停,待她下車後,請老伯繼續全力趕路。
趕車的老伯應了,不一會車子停下,安若晨跳了下來,用力揮手讓老伯快走。然後她躲在樹林裡等了會,果然看見安平帶著他的隨從和一名家僕駕著輛馬車追了上來,他們一路追著老伯的馬車而去,很快不見了蹤影。
安若晨舒了口氣,轉身朝著樹林下方跑去。
她還不能完全放心,她的腳程不夠快,那個趕車的老伯未必口風緊,待安平追上了他也許就會知道她在此處下了車,那他們還會繼續追來。她得趕緊跑,從這樹林往下,便到了山下的另一條路,如果她走運,也許能坐上別的馬車,逃離這個虎口。
安若晨向來不是個悲觀的人。
在她小時候,她爹娶了二姨娘、三姨娘,甚至四姨娘、五姨娘,她親娘以淚流面,已近絕望。她卻覺得這只是讓人認清她爹沒良心沒情意,可是日子還該過下去。
後來她娘死了,姨娘們暗地裡欺她,她的爹爹對她不聞不問。她的老奶娘天天悲苦難過,為她擔心。她卻覺得家裡現在還不少她一碗飯,日子還能過下去。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漸漸長大了,她積極地想為自己謀個出路,但好姻緣不是她想要就有的。好人家看不上她家,巴結她爹的看不上她這失寵的。自然,她也看不上他們。最後,拖到如今,前日她剛滿了十八,這年紀若還未嫁,該惹閒話。
可她爹是不怕閒話的,因為他竟然想著用她討個好處,把她嫁給福安縣那個已過花甲之年的錢裴錢老爺做填房,換個生意機會。
安若晨不知道她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屎。
且不說那錢裴雖有錢有勢人脈通達但名聲爛得不如陰溝裡的老鼠,就說錢裴那年紀,能當她爹的爹了,她爹居然還想讓人家做女婿。
定親的消息傳來,奶娘ㄚ鬟們哭成一片,可安若晨沒有哭。她沒有時間哭。她知道,是該到她行動的時候了。自十歲那年她娘去世,她便預料到她也許會有今天。所以她把握了一切機會瞭解城裡城外的地形,她存下了每一個她能存下的銅板,她學習女子能獨立謀生的手藝。她結交友人,探聽路子。
日子是要過下去,可是不一定得在老鼠窩裡過。
安若晨覺得,天無絕人之路。所以雖然她從未離開家宅太遠,但她還是很果斷地出逃了。
安若晨一路往下奔。這林子挺大,山也頗有些陡。眼前是一片斜坡草地,跑過這草地便能下山了,到了山下,她定能找到個好機會……
腦子的主意還沒想完,安若晨腳下絆到了一塊石頭。她摔了個狗啃泥。可這不是最糟的,山陡坡斜,這跌勢竟停不下來,她連滾帶爬似的一路翻滾往山下摔去。
天旋地轉,頭暈眼花。
安若晨尖叫著往下翻滾,腦子裡有兩個念頭。一個是石頭為什麼總跟她過不去?另一個是幸好裹了胸。胸大誤事,虧得她早做準備,不然這一路碾下來,這胸的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腦子還沒轉完,她滾停了。
腦袋沖地,「呯」的一聲輕響,額頭一痛,她好像又撞到了石頭上。
安若晨是不說粗話的,所以她一邊揉著腦門抬頭,一邊念叨:「豬狗牛羊雞鴨鵝。」
「呃……」原來不是石頭,是一隻腳。穿著硬邦邦鋥亮亮的靴子。
「……」就算是靴子,也不能硬得跟石頭一樣。
安若晨順著靴子往上看,粗壯的大腿,結實的窄腰,衣料子也掩不住的精壯胸膛。再往上,是一張剛毅冷硬如石鑿的臉。
那張臉此刻正俯視著她,沒有表情,不驚訝不疑惑不憤怒,好像憑空滾下來一個姑娘趴在他的腳下,對他來說相當於什麼都沒發生過。
等一下,不是趴著。
是跪著!
安若晨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姿勢不雅,手撐地面正待爬起,眼角餘光卻發現了什麼。她迅速轉頭,這一看,目瞪口呆!
路的那一頭,竟然密密麻麻或坐或站著一大群兵大哥。人數之眾,超出了安若晨一眼能估量出數量的範圍。更嚇人的是,兵大哥們此時安安靜靜,全都一臉趣味的看著安若晨與那個石頭臉漢子。
安若晨僵住。
天老爺,一大群漢子就這麼目睹了她狼狽滾下山來利索地跪在一個漢子的腳下!
安若晨臉似火燒。
尷尬得內心似有千言萬語咆哮,卻半個字都噎不出來。用「豬狗牛羊雞鴨鵝」都無法表達她心中懊惱的半分。
當沒摔過沒跪過可以嗎?
安若晨再看了看那大漢的表情,然後自行決定:可以!
她火速爬起,看到她的包袱摔在那漢子的腳邊,正欲彎腰拿起繼續逃,卻聽得身後坡上一聲大叫:「大小姐!」
安若晨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看,她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怎麼辦?
現如今撒腿就跑肯定是跑不過了。而且,她不能讓他們回去跟爹爹報她攜物潛逃,那樣她鐵定會被沒收所有東西,鎖在房裡直到出嫁。她不能陷入如此被動等死的局面。
這次沒逃成,還可以等下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聽得身後安平他們一邊喚她一邊衝下山坡的聲音,她微轉頭,看到了路對面連綿一大片兵將隊伍中高高飄揚著許多旗幟,最前頭那面黑底紅字大旗甚是醒目。那旗子上,繡著一個威武的「龍」字。
安若晨猛地反應過來面前這大漢的穿著──武將官服。她一把握住了漢子的手:「龍將軍,我可算是見著你了!」
話音剛落,安平等三人也正好站到了她的身側。
安若晨似是沒注意到他們,大聲響亮地繼續道:「素聞龍將軍大名,小女子仰慕已久。虎頭坡上一人滅殺百匪救下村民,鐵樹嶺上帶十餘兵將擊退敵軍千人威震天下,白雲河上以船佈陣守住甯城智謀過人,這一樁樁一件件我可是聽了不下百遍,心心念念只盼能得見將軍真容。老天有眼,讓將軍來我們中蘭城。小女子歷盡周折,才能趕來此處見將軍一面。如今得償所願,再無遺憾,真是佛祖保佑。」
她一鼓作氣,胡說八道,還流暢得不像話,眼神之熱烈簡直沒羞沒臊。兩隻手還用力捏著這「龍將軍」的手掌。
這段日子在中蘭城裡傳得甚是熱鬧的大消息,威名遠播的護國大將軍龍騰將帶兵駐守他們平南郡。中蘭城裡張燈結綵,妝點一新就是為了迎接這位大人物。所以面前這位就是他吧,是龍將軍吧?
安若晨仔細打量這漢子的容貌。二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眼,鼻樑挺直,微薄的嘴唇顯得有些嚴厲,滿臉趕路的風霜但仍威武英俊。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倒不是被他俊得,而是這人年紀太輕,與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勇猛將軍形象實在有些不搭。萬一她叫錯人了呢?
聽聞軍中會有不同官階的大小將軍數位,又有什麼主將偏將云云,說書先生說這些時她總有些鬧不清。她見識少,也不知曉面前這官服究竟是什麼官階的。
安若晨一瞬間已在腦子裡轉過幾個不同的對策來。
而這將軍臉上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他抿了抿嘴角,挑高了一邊眉。
似笑非笑。
安若晨的心跳得更快,她看不出這表情裡的意思。是揶揄她的失態,還是嘲笑她認錯了人?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0:12 AM
☆、第2章
可戲還得演下去,不然會露餡。安若晨可沒忘了安平和僕役們還在一旁站著呢。
安若晨很果斷地一臉嬌羞猛地放開了那漢子的手,嬌聲道:「哎呀,小女子一時激動忘形,失了禮數,將軍莫怪。」
對策一,花癡鬧瘋病,沒人搭理,那她正好順勢告辭。
可這時候兩個衛兵趕到,似是終於回過神來了,將安若晨一擋,喝道:「來者何人?竟敢驚擾龍將軍大駕。」
原來真是龍將軍!安若晨鬆了口氣,撲通一聲利索跪下:「小女子不懂事,衝撞了將軍,將軍饒命。」
對策二,若有人喝阻,趕緊認罪。
安平等人原本呆愣愣看著,一見安若晨跪下抖著求饒,也嚇到了,趕緊跟著跪。「小的安平,是中蘭城安家的管事,這位是我家大小姐。莽撞失禮,將軍莫怪。」
龍騰龍大將軍威名人人皆知,他領兵到此駐防也是本郡的大事。這些日子當真是滿城熱議此事。他們安府自然也聞訊而動,老爺安之甫早早準備,與城中各權貴富商商議多次,大家皆欲巴結討好,對設宴拜訪送禮等事都有安排。
只是按郡府那處給的消息,龍大將軍該明日才到,怎地今天便在此處了?
安平相當緊張,大小姐衝撞了將軍,可別惹下什麼禍根。但如今將軍就在眼前,他們安府比別人家早一步見到,卻又是個機會。安平趕緊拿出平日裡八面玲瓏周旋應酬的手段,拼命一通說,什麼久聞將軍威名,不止大小姐,他們安府上下皆對將軍仰慕,老爺備了好禮,設好佳宴,若將軍能撥冗屈尊大駕光臨,安府定然蓬蓽生輝。將軍一路辛苦,今後又得要為邊境安危操勞,他們老爺已是做好準備帶著府裡上下要為將軍盡一份心力。今日相遇當真是巧,望將軍大人大量,勿怪罪他們。
安若晨在一旁低首垂眉,一副乖巧模樣。安平說得一句,她便幫腔應著「嗯」「甚是」云云。
對策三,莫出頭,靠邊站。靜觀其變。
安平費了半天口舌,這龍大將軍終於說話了,他對衛兵道:「無妨,讓他們走吧。」
甚好甚好,安若晨伏低身子行禮,掩去面上喜悅。
對策四,能走即走,切勿逗留。
安平在一旁也忙磕頭道謝告辭。安若晨克制著自己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再看她那包袱一眼,所幸走得遠了,並無人叫住她讓她拿走她的包袱。安平似未留意這個。安若晨低頭垂目,專心走路。
山坡下,龍大將軍招手喚來一兵士:「換個便裝,悄悄跟上,看他們到何處去。」
兵士領命速去了。
龍大將軍看著那幾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腳下是平南郡土地,而再過三五里,便是中蘭城了。
平南郡是蕭國邊郡,鄰近南秦國,而中蘭城是平南郡的郡城。
南秦與蕭國二十年前也曾因資源的搶奪打過幾年的仗,之後兩國談判,定好條約,和平共處相互交好已十餘年。但今年,南秦那頭卻是鬧了幾樁事。
如南秦遊匪越境劫殺蕭國村民,搶劫村民財物擄劫婦女,平南郡出兵平亂,剿匪情況卻不甚樂觀。南秦矢口否認此事與他們有關,更不承認窩藏遊匪,反稱是蕭國匪類所為並竄逃至南秦境內,南秦也在徹查,要將這些遊匪滅殺及驅逐回蕭國。
另一方面,南秦也就邊貿關稅、兩國協議特供商品等問題多次向蕭國提出抗議,一改從前和順態度,要求中多有苛刻條件及刁難意味。
再者他們與周邊各國頻頻交好,態度曖昧,尤其突然似與東淩國結盟一般親近,而東淩又正是蕭國的另一邊境相鄰國。這期間蕭國還接到探子秘報,南秦正秘密向邊境地區增發軍隊。蕭國就此事交涉,討要說法,南秦卻聲稱是為了剿匪,並委婉警告蕭國勿要借匪類偽裝侵害南秦邊境利益。
這些狀況都隱隱透示著危險的意圖,引起蕭國皇帝和眾臣的警覺。
於是護國大將軍龍騰領了皇命,帶兵趕赴平南郡鎮守秦蕭邊境。
龍騰的祖父龍軼是開國將軍,為先皇打下了江山,父親龍勝是威龍將軍,戰功赫赫。龍家軍威名朝野皆知,天下聞名。可惜龍軼、龍勝均戰死沙場,龍夫人隨即也病逝,留下了龍騰三兄弟。龍騰身為長子,子承父業,征戰南北,皇帝有感龍家護國有功,賜名龍騰護國大將軍,官階與父親龍勝一般奉為二品。這般破格厚待抬賞,自然惹了朝中政敵非議,但龍騰領著龍家軍戰功顯赫,政敵雖不服氣,卻也拿不住什麼利害把柄。
龍騰是龍家三兄弟之首,旁人說起他,皆是以龍大爺,龍大將軍相稱。甚至同僚都稱他為龍大,名倒是喚得少了。
要說龍大領兵進駐平南郡,事前準備是做了不少。依他的經驗看來,南秦的這些舉動頗是微妙。
大蕭境內有豐富的鐵礦資源,鐵鋼除了農耕和日常用途外,亦是兵事重要所需,因而周邊各國一直虎視眈眈。大蕭也很是重視,為保和平訂立協定,限額交易,既擺出給各國提供農具助其生產發展亦限制防止各國在軍事裝備上的擴充。這些年不論各國肚子裡打的什麼主意,但明面上都是遵照協定行事,未起什麼大爭端。南秦突然對鐵石限額提出抗議並迅速與東淩國結盟,這其中意圖自然耐人尋味。
龍大派了屬下先行出發,喬裝潛入南秦,聯絡大蕭在南秦佈的探子,探聽軍情。另又遣了人入平南郡,看看在龍家軍進城之前,郡裡各處都有何動靜,探查是否有南秦細作。南秦這般挑釁,若有意交戰,自然是做了準備的。
龍大領著將兵們日夜趕路,.臨近城營時讓大夥兒歇了歇腳。他自己站在一處山坡下,思索著駐軍後的軍務安排。兩日前,他在途經的驛站接到佚名密報,報信人只悄悄留下信件寫著「龍騰大將軍親啟」,驛站的驛丞對平空冒出來一封信很是詫異,但也不敢私拆,等得龍騰將軍到了,把信交給他。
信裡只有七個字──中蘭城中有細作。
未具名,未點名,很是神秘。龍大認真看信,暗忖這事倒是有些意思。既要說有細作,又不說是誰。這是何意?細作潛伏講究的就是不動聲色,不引人注意,這才好打探情報。而這七字報信,不論是挑釁還是報信,都並非明智之舉。
再看那字跡,一筆一劃很有力道,卻透著些娟秀。似女子筆跡,亦或故意偽裝如此。
龍大在驛站等了半日,未見有何異常動靜。囑咐幾位兵將留心,但一路行近中蘭城,也未有人再留信或是試圖接近他。
直到剛才,坡上呼啦啦滾下一個姑娘。
氣息沉沉,不會武藝,滿嘴胡說八道,瞎編亂扯。他很肯定,她根本不認識他。她流利地誇讚他的那些戰功事蹟,全是沾點邊不全中,她眼中透是小心警惕,哪有半點真心仰慕之意?謊話說得這般明顯,她家那管事聽不出來?
龍大低頭看了看這姑娘故意遺留的包袱。命衛兵撿起收好,回頭他須得好好搜查一番。
這姑娘,就差額頭刻上「可疑」二字了。
話說安若晨這邊,偷溜出府,衝撞貴人,回府後自然是被罰了。
父親安之甫在堂廳裡問了事情原委,喝令她跪下,指著她鼻頭一通罵:「妳一姑娘家,當真沒臉沒皮,不知羞恥,竟然敢偷溜出城衝撞將軍大人,禮儀廉恥呢!我們安家的臉都被妳丟盡了!」
安若晨捂臉羞愧悔恨模樣哭道:「女兒錯了,女兒一時糊塗。」
原來他們安家還有禮儀廉恥這東西呢?呵呵。
安若晨哭得很是誠懇,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女兒再不敢了,請父親責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忍得住。
安之甫還未及說話,安若晨又搶著道:「只是今日還真是碰巧趕上了,女兒記錯了日子,卻這般巧真遇上了。平叔也得了機會與將軍說了好一會兒話,將軍肚量大,未曾怪罪於我,也記得我們安家對他有心。女兒雖有錯,卻也未壞了爹爹的大事。」
安之甫一噎,這倒是的。雖然他與他的好些貴商友人熱議如何討好招待龍將軍,但大家心裡也都明白,將軍身負皇命而來,又駐在軍營重地,豈是他們尋常商賈得見。但平南郡素來官商交情不差,互有照應,別人尋路子巴結去了,若他安之甫落於人後,好處都被別人搶了,自然是不行。這段日子安之甫為龍將軍入城後如何能見上一面表個姿態愁心,卻不料女兒誤打誤撞卻將這事辦成了。
安之甫沉默了一會,揮揮手,正想算了,讓女兒滾回房思過去,真是煩得見她。可這時候二房譚氏卻說話了:「壞未壞事還未可知,龍將軍雖不怪罪,可心裡還不定怎麼瞧咱家呢。若以為咱家都跟大姑娘似的無禮無恥,心中鄙夷,又或是以為大姑娘故意衝撞是老爺支使,心中惱怒,那可怎麼好。老爺一切安排妥當,若被這事砸了,當真冤得很。龍將軍這兒是一事,還有錢老爺那處呢?若因大姑娘把將軍得罪了,錢老爺那處也得拖累,就算將軍不怪罪,錢老爺知道大姑娘幹得這等輕賤無恥之事,起了怒,不要她了,毀了婚約,那玉石鋪子還開不開?這可不止單一事。大姑娘自己沒羞沒臊,可曾為老爺想過,逃家奔出城看個男子,得罪了將軍,傳出去還了得?誰人還願與老爺結交?老爺既丟了顏面,又失了財路,這後果大姑娘擔得起嗎?」
安之甫越聽越怒,大喝一聲:「拿家法來!」
安若晨伏地痛哭:「二姨娘教訓得是,我太過愚笨,我錯了。」
認錯認得爽快,譚氏悻悻然,倒不好再說什麼。但安之甫火氣已被撩了起來,家法板子已經送到。譚氏看著,抿嘴微笑。
安之甫拿了家法,安若晨靜靜伏在地上抽泣等抽。安之甫的火氣又沒那麼大了。揮手落板,安若晨身體一抽,一臉痛苦唉叫。安之甫頓覺氣解了不少。四板子打下去,覺得可以了。
「若是再犯,便有妳好看的!」他罵著,瞪著安若晨,「滾回妳屋裡去,沒我的允許,不得再踏出家門一步。」
安若晨諾諾應好,在ㄚ鬟的攙扶下艱難站起,一步一挪回房去了。要裝得很痛,所以走得慢,出了堂廳還聽得安之甫對眾人喝:「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往外說。」
安若晨終是鬆了口氣。她知道她爹和安平對她離家之事也有懷疑,但她兩手空空,不像是有逃家的準備,而且披風送人她那套說辭也站得住腳,因她之前真的去廟裡求福祈願,能拉出來的證人不低於十個。而她對與錢老爺的婚事一直是乖巧溫馴的態度,她自覺掩飾得還算不錯。
總之,她犯了花癡失心瘋想見英雄的理由勉強算合理。但她也不能掉以輕心,還得再做些事打消爹爹和安平的疑慮。反正在他們眼裡她一直是沒用的東西,她能夠應付過去。
她還有機會,她還要逃。
太守姚昆得了城門監尉的報,說龍家軍先遣兵隊一萬人馬已到城外營地,而龍大將軍領著一隊人馬正欲入城。姚昆驚得匆忙領眾官員出城門迎接。
這將軍頗是任性啊,明明按驛兵報的腳程該明日中午到,他自行提前,還不通報。累得郡裡上下準備了許久的相迎禮數都未能用上,郡中各縣的縣令及各官員原定明早入城相候迎接,這下也是錯過了。且將軍似乎不那麼和藹可親呢,居然寒喧客套都懶得,對完符令,便要領兵入營。還道宴也不必吃,兵將剛入城,還需安頓整訓,之後待官員到齊,再行議事。
總之原本想著要巴結這二品大將軍的人頗失望,而太守姚昆稍鬆了口氣。八年前他赴京時見過龍大一次,那時龍勝大將軍仍在世,而龍大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卻已是年少老成的嚴肅臉,如今少年已成青年,個子也高了,官也大了,仍舊是張嚴肅臉。
不過嚴肅有嚴肅的好,姚昆覺得武將莽夫單純些,不鬥心計,不借機來整治他這平南郡挑他的錯處,倒是好的。總比那些不好好打仗,成天思慮著鬥權術的強。
駐軍的總兵營在中蘭城外東南三里,原是郡兵營地,如今已擴建搭營,做好了準備。太守親自領著龍大,與都尉候立良營門前相見,龍家軍與平南郡兵各自列隊,候立良與龍大對好兵符,郡兵軍中各官將尉丞依次上前向龍大行禮。
郡軍那方的長史手捧兵馬冊,兵曹丞手捧兵事防建圖冊等,上前與龍大施禮,龍大將東西接過。令兵擊鼓吹號,旗兵將蕭皇令旗、京軍御旗、龍家軍旗等插到了營門營牆營樓之上,表示龍家軍奉皇上之命駐守邊境,入駐此營,由此刻開始,一切邊防駐軍軍事之令,皆由護國大將軍龍騰管轄。
軍樂奏完,旗兵領頭,各營隊入營。眾兵將排整軍容,分營列隊,插旗佈哨,點火設崗。龍大領將一一巡察。所經之處,兵士們大呼口令,精神抖擻,全無長途跋涉的疲態。太守姚昆與都尉候立良互視一眼,頗有些壓力。
龍家軍威名,果然不是虛傳。
一切安排妥當,龍大與姚昆、候立良等人一起簡單商議了邊境防事,南秦的動靜等等。
姚昆與候立良看法一致,遊匪之事,南秦定是包庇私藏了那些匪類,他們正欲向大蕭討好處,若承認遊匪是南秦人,自然下不來台,條件也不好再談。故而一直壓著此事。遊匪也定是明白了這一點,才偷襲村落後潛逃回南秦。
而要說南秦敢不敢入侵蕭國。姚昆認為是不敢的。
「我大蕭兵強馬壯,糧草充足,軍備遠超南秦。南秦自然明白實力懸殊。東淩是小國,南秦舍我大蕭討好東淩那可非明智之舉。依我看,南秦不過是擺個姿態,想嚇唬嚇唬皇上,放寬鐵石限量,減低交易價碼。我聽說,南秦這兩年糧食收成不佳,但玉石買賣收益卻是越來越好。其中通過我這平南郡進出的玉石生意就不少,他們關稅收得可不低。若是有意攻打大蕭,那豈不是既丟了鐵鋼又失了錢財。敗戰之國,還得讓利求和,屆時民怨載道,臣子異心,南秦皇帝年紀雖小,但也沒那般傻。東淩給不了他們什麼,只不過是被拉著一起擺個姿態演場戲罷了。」
候立良也道:「據探子報,南秦確是向邊境增派了軍隊。我們也與對方交涉,加強防範。但對方反而聲稱我國遊匪竄入其境內,這些人身份不明,他們不得不防。他們還告誡我們勿耍這些小心機,他們不怕挑釁,讓我們勿輕舉妄動。言下之意,倒是指責我們心懷不軌了。」
龍大問:「除了往邊境派兵,探子在南秦可還探到什麼消息?」
候立良搖頭:「那倒是沒有。未曾有他們意欲進犯的確切消息。」
龍大不再多言,他初來乍到,還是要等待更多的查探結果才好下判斷。
龍大回到營房,一堆卷宗已在等他審閱。剛剛入營,瑣事繁多。各營各隊各伍都有組織,一入營後就開始按職責分工處理軍務。週邊防建狀況,需要增修補缺的,增加石泥乾草的,還有營樓監哨安排,水糧飯食、兵器修整、馬匹安置,操練場地和人員,巡察輪班安排,口令請牌情況等等,這一會工夫各營已經交了上來。長史閱過,分類擺在龍大的案上。
龍大粗粗閱了,再看了後頭的兩萬軍的行程通報。那兩萬軍,由他麾下的幾位將軍領著,八日內會到達。此次駐守未有歸期,太守姚昆依規在中蘭城內為他設府,方便他於城中理事。
府宅的圖紙、人員安排等也有公函文書。龍大掃了一眼,放至一邊,那名叫紫雲樓的府院離東城門不遠,離營區也不遠,除了四個大院子十餘間屋子供將官居住辦公所用外,甚至還設了衙堂、哨樓等,很是周到。
龍大將所有公務之事處理完,抬眼忽看到牆邊桌上放的包袱。
嗯,那個假裝仰慕他要見他的姑娘。
龍大過去將包袱打開了,把裡頭的東西仔細審看一番。
錢銀、衣物、乾糧,沒有什麼太特別的地方,像是要逃跑。
龍大挑了挑眉,這是何意?
他將所有衣物都仔細搜查了一遍,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信。
難道真是逃跑?
這倒是有意思了。
作者:
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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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0:13 AM
☆、第3章
安若晨這幾日皆未出府,事實上,頭三日她連房門都未曾邁出過。
避開風頭,莫要引人注意這道理她是曉得的。三日來平靜無波,沒人找她麻煩。可第四日,她爹忽然殺上門來將她痛斥了一番。
罵她的原因其實挺簡單,安若晨一邊挨駡一邊套話三兩下就搞明白了。就是那龍大將軍都到中蘭城三日了,可除了第一日與太守等人議過事,其餘時日,均在兵將駐地操練兵陣,對任何邀約宴請均是拒絕。安之甫這三日一直沒摸著拍馬屁的門道,那些與他結夥想一起討好處的也都未能順遂,大家很是不悅。
四姨娘段氏昨夜裡趁機在安之甫耳邊吹了枕邊風,說許是安若晨那日衝撞了將軍,所以有此結果。又道安若晨成日看些污書穢文,以至無禮失德,惹下大禍,也不稀奇。
安之甫最是受不得撩撥,如此積了一肚子氣,也不想想龍大將軍這數日均操兵練陣處理軍務,不見的又不只他一家,況且不相干的官員都未曾見,何況他只是商賈大戶,又哪裡排得上號。總之氣撒在這大女兒身上便是。
安若晨探得緣由,鬆了一口氣,不是懷疑她出走逃婚便好。這幾日她提心吊膽安分守己就是怕她爹回過神來琢磨著事情不對。還好還好。她爹一如既往,保持住了聰慧的水準。
安若晨照例掩面抽泣乖巧地聽父親喝罵。四姨娘會抓住機會擺她一道這個她心裡有數,總拿她看閒書來做文章讓她被教訓也確是四姨娘慣常手段。因她小時罵過四姨娘一句「大字不識,村姑蠻婦」,四姨娘便記恨到現在。尤其恨她看書,彷彿她看書不是為了看書,而是為了提醒她四姨娘不識字一般。
安若晨在指縫裡看著四姨娘段氏倚在她房門口一臉譏笑,不由心裡嘆氣,小時候當真是不懂事的,不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火氣太大,隱忍不夠。所幸她醒悟得早。日後的日子會好的。
安若晨瞧著安之甫罵得差不多了,忙插話道:「爹爹,女兒是有錯。可爹爹不讓女兒看那些個傳奇話本故事的,女兒早已不看了。上回爹爹不是全燒了嗎?」她一邊說,一邊有些心虛的瞅了一眼書桌。那目光方向太明顯,被安之甫捉到了。他抬眼一看,女兒書桌角上,擺著幾本書。
「既是不看了,又心虛些什麼!」安之甫大聲喝,自認抓到了女兒把柄,大手一揮,「把她桌上的書拿過來!」
一旁的婆子忙過去拿了。
安之甫一看,最上面一本《女誡》,再後面是《內訓》,看起來確是循規蹈矩。再看下一本,《龍將軍列傳》。
安之甫大怒:「混帳東西!」還敢扯慌說不看閒書。
等等,什麼將軍?龍將軍!
安之甫趕忙翻了一翻,還真是龍將軍。這書裡記錄了龍騰少時隨父出征始至前些年的各種民間流傳的軼事,年少英雄,金戈鐵馬,戰功赫赫,萬人景仰。
「哪弄來的?」
安若晨怯怯囁嚅道:「前段時日在雜貨郎那兒買的。說是外縣的說書先生手抄話本。」其實是她挨了四板家法回來後連夜趕製,瞎編亂寫,薄薄一冊,像模像樣。想著若她爹起疑來抄她屋子就讓他抄出這個來,證據確鑿,她犯花癡,為見將軍,這才離家。如今用這方法亮出這物證,順水推舟,毫無破綻。
安之甫再翻了翻,看了幾段。然後「哼」了一聲,再罵一句:「成日弄這些亂七八糟的,給我抄十遍佛經,修身淨心,好好反省反省。」言罷,拂袖而去。
書被沒收了。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她是要反省啊,她反省過了。此次出逃失敗,除了運氣不好外,是她太過著急,未想周到。她沒有幫手,孤身一人,腳程又不夠快,這般直接逃自然勝算不大。她應該先躲起來,待風聲過去,再尋機會出城。
話說安之甫拿了那書回去細讀,不覺竟一口氣讀完。寫得當真是好,把這龍將軍智謀英勇表現得淋漓盡致,簡直是英偉奇才,天下無雙。若是本人瞧見,定當歡喜。安之甫忽然生出個主意來。他召來安平,讓他去城中各書肆尋一尋。安平尋罷歸來,告之全城書肆,並無此書。
安之甫大喜。如此甚好,正合他意。他找來書匠,將那書重抄重裱,換上綢緞書面,配上檀木禮盒,再寫好禮帖,托關係找人給龍大將軍送了過去。
安之甫幹這事的時候,安若晨也在忙碌。她在實施她第二次出逃計畫。
府裡的人都靠不住。倒不全是忠心的問題。比如老奶娘和她的兩個ㄚ鬟對她是真心好的,可她們動不動就慌張哭鼻子,不能成事。而且她們就在府裡人的眼皮底下,有些什麼破綻一露,她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安若晨想在府外找一個幫手。
那人不能知道太多,這樣不會露口,又要穩重能辦事,這般才能派上用場。最後安若晨選中了給安府送菜的陸大娘。
陸大娘是個寡婦,家裡是軍戶,丈夫兒子都應徵入伍,再沒有回來。陸大娘沒有改嫁,不回娘家,自己居一小屋,她沒有地,但識些字,會算帳,於是幫著給各家送菜送糧結款掙些錢銀。
安若晨觀察過陸大娘好一陣,她不愛道人閒話,不扯事非,賬算得明白,貨單列得清楚。安府有時要些稀有的食材,她也能想法找來。對人不諂媚,對受苦的僕人頗有同情心。安若晨見過她偷偷給府裡受罰不得飯吃的僕役帶吃的。離開時不動聲色,似什麼都沒發生過。安若晨故意去堵她,她也鎮定自若,沒露什麼馬腳。
安若晨決定尋求陸大娘的幫助。
起初安若晨是沒事就在府裡晃,到處找人聊天訴苦,讓人都覺得現在大小姐不敢出門了,悶了也只能窩在府裡閒扯。然後安若晨找了個機會,截住了陸大娘與她在後院僻靜處瞎聊。大家對她喜歡找人吐苦水之事見怪不怪,沒人在意,無人留心。
安若晨是這麼與陸大娘說的,她說她有個婦人朋友,嫁了個脾氣暴躁的相公,那相公有時喝醉會動以拳腳,婦人被打罵得凶了,也不敢回娘家,便想著有處小屋,可以偶爾躲上一躲。所以想請陸大娘尋個安靜不起眼的巷內小屋,供她朋友需要時避禍容身。
陸大娘顰眉聽著,倒不追究她那婦人朋友的身份,卻是問對方是否考慮妥當,這般作為是否可行。逃家之後還能回去?會否遭到更多毒打?是否有孩子?會否因這一躲而遭休棄?
安若晨心裡暗想這陸大娘果然是有個思慮的,於是又道:「我那友人的相公管不住脾氣,動手時是真打,我那朋友時不時受些傷,陸大娘說的那些我也曾問過,她說她自然是深思熟慮過的,只是有時她若不躲一躲,怕是打得狠了丟了命,那又哪還有其它。之後的事,她自己有辦法處置。只是她未曾與我多說,想來也有顧忌。但人命關天,我也不能袖手旁觀。總不能待她死後上墳時再來後悔當初未曾幫她一把。」安若晨一邊說一邊面露悲色,含淚欲泣。
陸大娘露出心軟的模樣來,安若晨趕緊悄悄塞了一小碇銀子過去:「我那友人托我找人為她租屋,說這是答謝。若事情成了,會另付酬謝的。」
陸大娘看了看銀子,不客氣地收下了。
安若晨鬆了口氣,看來事情能成。
陸大娘道:「這事大小姐莫要聲張,傳了出去,妳那友人也罷,大小姐自己也罷,怕是都會惹上麻煩。」
安若晨點頭答應。這事若是辦了,她料陸大娘自己也會守口如瓶,畢竟幫著婦人躲夫家,鬧到官府也是要擔責的。她就是拿著這一點才這般編,是險棋,但得走。
沒過兩日,陸大娘借送菜之時,悄悄塞給安若晨一把鑰匙。說是屋子租好了,在平胡東巷,最裡頭的一間房。門檻木頭破了一截,門鎖上綁了紅線,很好認。
安若晨謝過,再塞了些錢,與陸大娘道她那友人既是躲藏,便不好抛頭露面,屆時還得請大娘每日給送些吃食到那屋子去。她那友人若是住了進去,便在門口擺個石磚和竹簍子,大娘每日將吃食放到簍子裡,從石磚下頭取錢銀便好。
陸大娘未說其它,一口答應了。
§ § §
龍大到達平南郡這十多日工夫,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三萬兵馬已然全部到齊,加上平南郡原有的一萬駐兵,共是四萬人。平南郡與南秦的邊關重地主要是兩處,一處是四夏江,兩國隔江對望,驅船過江便到了對方境內。另一處是石靈崖,蕭國在崖谷的東邊,南秦在崖谷的西南。
龍大做了部署,都尉候立良的一萬軍入龍家軍按兵種分工分營一起訓練。四萬人裡,一萬五千在四夏江高高的堤牆後紮營駐守,另一萬人去石靈崖。剩下的人馬在中蘭城的兵營守衛待命。三處營地呈三角方位,各營之間的官道小路驛站關卡全部排審插旗對牌,周邊縣、鄉、村連著中蘭城的要道也都有官兵設哨。
龍大雷厲風行,軍紀嚴肅,訓練嚴苛。且短短數日便提了足足一冊的軍事防務改建新建的要求。工兵工匠們被征派各處忙碌起來。平南郡因著這一連串動作似乎擺出了「隨時可戰!戰必取勝!」的凌厲氣勢。
太守姚昆有些憂心,若是南秦之前真的並無入侵之意,如今會不會當真認為我大蕭有進犯之心?這般反而激化了衝突。
龍大淡然回道:「我們在自己家中忙碌,外人又如何知道?」
姚昆一愣,猛地反應過來,忙道:「將軍這話說得,築防事,調兵將,大隊人馬的操練,這不必細作刺探,尋常百姓皆已知曉。南秦還有商人在平南郡內走動,自然是會知曉的。」
其他官員點頭,似乎對細作之事並不擔憂。
龍大挑挑眉:「我大蕭兵力強盛,防務嚴密,能保百姓平安,百姓知道這些難道不是好事?南秦若是原本心懷不軌,如今重新掂量審慎,難道不是好事?姚大人多慮了。」
姚昆抿抿嘴,他於平南郡為官二十餘載,數年主薄十數年太守,自認對南秦瞭解得清清楚楚。他道:「二十年前南秦與我大蕭打了三年仗,被龍老將軍及龍將軍打得落花流水,我皇心慈,受降議和,開放了鐵石交易,這才有了南秦與我大蕭今日和平。當年的教訓歷歷在目,十七年前我便在中蘭城這兒親眼看著他們投降求和。這十七年來,兩國關貿日漸繁盛,南秦日漸富足,他們可是靠著當年的和平協定才有今日,若要進犯,一來會再受我大蕭強兵鐵馬重創,二來關市一閉,鐵石不運,南秦失財失利。」
姚昆說到這頓了一頓,看了看座上的各位官員,大家紛紛頜首,顯然與他是一樣的看法。姚昆道:「將軍,依我看,南秦搞些小動作不假,是為了讓我大蕭防備警惕,好提高談判籌碼,從我大蕭處再拿些好處。但打仗?」姚昆搖頭:「他們不敢。」
這已是姚昆第二次明確表態,認為南秦絕無進犯之心。龍大微微點頭表示聽到,二十年前他還只是個五六歲的稚童,那數年之戰他從祖父父親那處聽說了許多,兩國皆傷筋動骨,南秦尤甚。此後南秦確是老實溫馴,龍勝曾酒後議此戰時豪氣沖天地大聲道:「打得他服服貼貼,焉敢再來!」
如今來沒來龍大不好說,軍情不是靠猜測靠以為,他要看情報。
§ § §
龍大回到營中,校尉謝剛在等他。
凡軍中皆有探子,探路、探水、探人、探敵情,察聽、偵邏、用間等,兵書有雲:「用兵之要,必先察敵情。」龍家軍有不少探子,一些散在外頭,一些在軍中,各有職能各有編制,而管轄著各路探子的,正是謝剛。
「如何?」龍大問。
謝剛道:「她確是安家大小姐,名叫安若晨。安家在中蘭城是大戶。她父親安之甫有三家酒樓,兩家貨行,近來正準備再開一家全平南最大的玉石鋪子。」
「玉石?」
「是,正是從南秦入的貨。他近來與南秦的玉石商人礦主走得近,之前兩月裡,宴請了五六回。但據說平南郡裡與南秦關係最好的,卻是福安縣的錢裴錢老爺,這買賣關係該是他給牽的線。錢裴的兒子是福安縣縣令錢世新。」
龍大知道錢世新,方才議事會上,錢世新就在。他也聽說過錢世新父親錢裴之名,這人與南秦關係不錯,傳聞年輕時曾在南秦遊歷,結交了不少友人,後回到中蘭城辦學館。讀書人素來清高,不屑行商之事,錢裴倒是無這顧忌,他自己不做買賣,卻結交各類商賈,舉薦人脈路子,不必親自開鋪,也賺得盆滿缽滿。據說他教書也教得好,學生子弟不少。姚昆便是他的門生之一。二十年前兩國大戰時,錢裴憑著自己在南秦的人脈關係,與姚昆冒死探聽了些南秦的情報,立過大功。之後姚昆靠著這個在蒙太守死後接任太守之位,而錢裴不喜為官,推拒了皇上賜官的恩典,只收了錢財寶物。錢家自那之後,門楣光耀,其子錢世新年紀輕輕僅二十歲便以布衣出身當上了五品縣令,也是為人津津樂道的事。
謝剛道:「那錢老爺名聲可是不好。聽說他早已不教弟子了,倒是一頭栽在錢色裡,仗著人脈通達和從前的那點功勳,越老越是倡狂。打罵下人,買賣婢女,納了好些妾室收了好幾房丫頭。聽說錢大人對此很是惱火,與錢老爺分了家,一居東宅,一居西宅,各有門戶出入,眼不見心不煩。」
「安家的玉石買賣有何特別之處?」龍大一邊問一邊看公函卷宗。玉石體積重量都大,貨運上方便動手腳,偷藏偷運些什麼都比較容易。就算將人藏在箱子裡,也不是不可以。
「鋪子還未開張,只知南秦那頭的關係是錢裴辦的,安之甫管出錢出人置辦鋪子。照著商舶司裡登記的帳目,安之甫已經給三箱貨交了錢銀和稅金,一千八百多兩銀子。」
數目巨大。龍大鎮定地繼續看卷宗。
「安之甫與錢裴不但合作著買賣,還即將成為姻親。安家大小姐與錢裴定了親,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四。」
龍大一怔,抬了頭。居然定了這種親?安若晨和錢裴?
「做填房?」
「是。」
龍大挑了挑眉。「安若晨的筆跡查了嗎?」
謝剛拿出一張紙,遞給龍大。「安大小姐在廟裡供了長明燈,這是她供在燈前的佛經,是她在寺中親手所抄。說不好細作那字條是不是她寫的,字跡雖不完全一樣,但她的字也有些灑脫勁頭,頗有書生氣。若是想特意寫出字條上的字,也不是不行。」
龍大看了看那手抄佛經,仔細琢磨這事。
安若晨此時正在街上逛。她在家裡表現不錯,老實乖順,還主動問了婚事籌備採買事宜,列了一個單子寫上自己想要的東西。「既是要嫁了,總不好虧待了自己。」一副見過將軍犯完花癡心願已了,嫁就嫁了,給買些首飾新衣便好的模樣。
安之甫見她如此,解了她的禁足,還真讓帳房撥了些錢銀,讓她買東西去。於是安若晨帶了ㄚ鬟上街去了。
一路朝著平胡東巷的方向走,安若晨此次出來是想確認一下那租屋狀況,觀察好沿路情形,逃家那日也好心裡有個數。所以她走得慢,看得細,還要一路買買買。身後的小ㄚ鬟兩手抱滿物什,被磨得疲憊。安若晨看好了時機,讓她去街尾那家茶鋪子買好茶等著她,她選完香膏就過去。
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來的ㄚ鬟如釋重負,趕緊去了。安若晨眼見著她進了茶鋪子,趕緊火速挑了兩種香膏,讓店家包好。然後拿了東西,看準了ㄚ鬟側身捶胳膊沒往這邊瞧,閃身拐進了一旁的小道。進了小道沒什麼人,安若晨撒腿就跑,小道跑到底,左拐沿著小路繼續跑,看到了那條不起眼的小巷子。
安若晨小心看了看周圍,沒有商鋪小販,全是小宅小院,門戶都關著,有位大娘牽著個孩子輕唱著歌謠,進了個小屋後也輕輕把門關上,之後這小路上再無聲響。
安靜偏僻,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安若晨快速走進平胡東巷,找到最裡頭的那間房,門檻木頭破了一截,門鎖上綁了紅線,跟陸大娘說得一樣。安若晨拿了鑰匙開鎖,很順利打開了門。
小屋子只有一床一櫃,屋後窗前有個不能稱為桌子的條案,還有一把舊椅子。屋子挺小,滿是灰塵,但收拾乾淨了應該還不錯。安若晨舒了口氣,在心裡迅速過了一遍需要添置的東西,水壺、水杯、炭爐、淨桶、被褥等等。她趴到後窗看了看,又打開了後門走出去。屋後是個過道,過道那邊是後牆,倒像是有個窄窄的小後院似的。院子裡有一口水缸,還有兩根竿子搭著根繩子,許是晾衣裳用的。
過道右邊那頭是堵死的,也是牆,左邊的牆卻塌了半截。安若晨想到陸大娘告訴她的,說隔壁也是空屋,沒人住,屋主就一直犯懶沒修那牆,她已與屋主說好儘快修繕,還有窗戶紙也會重新糊個新的,絕不耽誤住。
安若晨邁過牆去看了看,隔壁還真是空屋,連床都沒有。只擺了一張圓桌一個櫃子,還有兩把椅子。
有點奇怪,安若晨直覺哪裡不對。
啊,對了,都是空屋,為何這間這麼乾淨,而她那間卻滿是灰塵。
正疑惑間,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0:27 AM
☆、第4章
安若晨嚇得猛地蹲下。
只驚鴻一瞥,她卻看清了,推門進來的是徐婆子,給她家說親的媒婆。就是她帶著錢裴的聘禮上門,眉開眼笑地對她說「恭喜大姑娘」。恭喜個豬狗牛羊雞鴨鵝的。
安若晨後背緊貼在牆上,整個人縮在窗戶下面絲毫不敢動彈,緊張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若是被徐婆子看到她在此處,她真是百口莫辯,事情再傳到她爹耳裡,她就再沒逃跑的機會了。
安若晨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聽著屋裡的動靜,兩眼盯著那半截牆。聽到徐婆子坐下的聲音,安若晨試圖慢慢朝那半截牆爬過去。
手掌剛撐到地面,聽到門外有人敲門,徐婆子呯地一聲迅速起身,安若晨嚇得一縮,不敢動了。
徐婆子去開了門,安若晨趁機爬到窗的這一邊,離那半截破牆只有三步之遙。但安若晨沒敢輕舉妄動,依她目測,屋裡透過窗戶能看到這牆的位置,她這會爬過去,會被看個正著。安若晨屏聲靜氣,等待著機會。
進屋來的是個男人,徐婆子喊他「解先生」。安若晨聽不出來這位解先生的年紀多大,說話倒是挺和煦的感覺,只是跟個媒婆子約在這種地方,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安若晨猜對了。她聽到解先生對徐婆子道:「那兩個姑娘若是不行,妳就再物色別的,莫與她們多說,省得到時還得滅口。如今先莫管她們,有重要的差事交給妳辦。」
「是,先生請說。」
「妳找幾個人,要城裡的生面孔,機靈些的,去將城北的糧倉燒了。」
安若晨嚇了一跳,她忍不住悄悄探頭往屋裡看了一眼,那男子背著窗戶,她看不到長相,徐婆子一臉嚴肅恭敬地聽著那男子說話,壓根也沒往窗戶這頭看。安若晨覺得機會來了,再不管他們要燒哪兒,她輕手輕腳往那半截牆走過去,抬腿邁到一半時,聽到屋裡男子道:「有人?」
安若晨嚇得差點沒把舌頭咬掉,她加快動作迅速邁到了牆這頭,閃身躲到牆後。
「沒人。隔壁是空屋,無人住的。」這是徐婆子在答話。
安若晨瞪著這窄小的後院和破舊的後門,冷汗濕了背脊。
徐婆子一邊答話一邊走到後窗往外看,窄窄的過道和半截破矮牆,跟以往沒什麼不同。忽然牆上有隻貓跳了過去,徐婆子道:「是隻貓。」
可解先生還是出了去,他走到破牆那看了看,抬腳邁了過去。
隔壁屋子裡確實是沒人,解先生在視窗往裡看了看,有些不放心,乾脆進了屋。徐婆子也跟了過來,道:「確實是隻貓。」
解先生在屋裡看了一圈,打開了櫃子,看了床底,什麼都沒有,還沾了一手的灰。他就此做罷,領著徐婆子又回到了屋裡。交代了幾句後,似還不放心,道:「莫再來此處,下回換個說話的地方。」
「是,是。」徐婆子連連點頭答應。這位解先生小心謹慎且多疑,她早就領教過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話後,很快前後腳離開。解先生走時,看了一眼隔壁的木門。
安若晨縮著身子躲了半天,沒聽到什麼動靜,一咬牙,從缸裡悄悄探出頭來。沒看到人,沒聽見什麼聲音。於是輕手輕腳從缸裡邁出來,迅速掩到半截牆後聽了聽,隔壁似乎是沒人了。她快速進屋,打開前門出去,鎖好門鎖,然後疾奔出了巷子。
一口氣跑過小路,繞進小道,周圍有此許行人,安若晨放了心,她放慢腳步,理了理頭髮衣裳,若無其事地朝茶水鋪走去。離開這麼久的理由她一早想好──她又逛了逛別的店,逛得忘了時間。
安若晨繞進小道之時,一個男子走進了平胡東巷。正是那位解先生。
去而復返是因為他還是很不放心,不但不放心他還想起來了,離開時,他看到隔壁關著的屋門上掛著鎖。若是空屋,為何不鎖門。若是沒必要鎖,為何又掛著個鎖。
解先生很快走到巷子最裡頭的這一戶門前。門是鎖著的。
解先生皺起了眉頭,他很確定,他走時看到的這鎖只是掛著。解先生看了看,運氣用力,將鎖從破舊的門上扯了下來,一把將門推開。
屋子裡的擺設與剛才一樣,櫃子床底哪哪都沒人。他相信這次是真的沒人了。但他必須再找找。
他很仔細地找遍了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什麼都沒找到。那個空空的大水缸讓他很懊惱,先前竟是忽略了這個。他繼續查看,竟然在方才他與徐婆子談話的那間屋子窗戶下面,撿到了一個小巧的小兔形狀的白玉耳環墜子。
解先生拿著耳環在陽光下仔細看,微瞇了瞇眼。
安若晨回到家中,直到老奶娘問起她才發現自己耳環少了一隻。
隨她出去的小ㄚ鬟道:「許是在衣鋪子裡擠的。今日也不知怎地了,竟這許多人去那鋪子逛。」
「怪可惜的。」老奶娘知道安若晨很喜歡這對耳環,時常戴著。她讓小ㄚ鬟去那衣鋪子找找去。小ㄚ鬟今日太累,不太樂意,但看老奶娘板了臉,便去了。
半晌後ㄚ鬟回來報說沒找到,安若晨很是忐忑。老奶娘以為她捨不得那耳環,道:「不是還有一只嗎?我拿到首飾鋪去,讓他們照原樣再做一只便是了。」
「不不,那式樣也舊了,要換也換個新樣式的好。」安若晨忙道。若真是丟在了不該丟的地方又被人撿著,那去首飾鋪重打一只簡直就是告訴對方:「沒錯就是我!是我偷聽了你們的談話。」安若晨揉揉額角,將這想像壓了下去,當真是怪嚇人的。
§ § §
虎威將軍宗澤清走進紫雲樓書房時,看到龍大正捧著書彎著嘴角似在笑。
驚嚇!
宗澤清趕緊揉揉眼睛,仔細再看,好吧,沒在笑,還是那張嚴肅臉。剛才定是幻覺了。於是宗澤清計畫不變,撲過去爛泥一般倒在龍大身邊的椅子上:「將軍啊!」
龍大鎮定地繼續看書,對宗式撒嬌法完全不為所動。
宗澤清看了看龍大的表情,坐直了,好好說話,態度懇切:「將軍,你快派我去前線駐守幾日,讓我歇息歇息。」
宗澤清今年二十五,比龍大小幾個月。生了張娃娃臉,秀氣斯文白淨模樣,笑起來人畜無害單純可愛,可在戰場上卻是驍勇。因著立了大戰功被皇上賜名虎威將軍,封五品。
官是封了,官威卻是沒有的,整日嘻嘻哈哈,與誰都能打成一片。謝剛看穿他,總道:「不如到我這做探子吧,你這張臉,應該挺好用的。」
呸!虎威將軍好嗎!虎威!
但其實宗澤清還真是也幹著探子的活,另一種探子。
比如到了這中蘭城吧,龍大公務繁忙,嚴肅冷峻,說話談事只談軍務,禮物帖子收了一大堆,誰的邀約都不赴。宗澤清就不一樣了,誰的邀約都去,不邀的他想去也去。笑容可親,耐心周到地與各官員各富紳客套,幫著龍大各種解釋。說將軍皇令壓身,不敢鬆懈。且眼下軍情雖不緊急,但龍家軍初來乍到,豈能懶散無律,這般給鄰國看到了,便起不到威懾的作用等等。
因著龍大不拘言笑,宗澤清這般好說話立時引來不少人攀交。短短數日,宗澤清在城裡便混得如魚得水,應酬不斷,前呼後擁。
宗澤清一本正經的撒嬌又被龍大拒絕了,他抬眼,嚴肅臉問:「打聽到什麼了嗎?」
宗澤清滔滔不絕開始說哪個官跟哪個府有姻親關係,誰誰誰是誰誰誰的遠房表叔,誰誰的表姐是某某官的二房,哪個富紳掌著城裡的哪些買賣。哪個縣令得勢,哪家大戶掌著哪裡的商脈,太守那一眾官員都如何如何,私底下有什麼閒話等等,足足講了一個時辰,喝了兩壺水。
龍大一邊翻書一邊聽著,也不打斷他。宗澤清終於講完了,看龍大沒反應,便很故意的挑中間段又講一遍,剛開個頭說到某某某,龍大淡淡開口:「這個你報過了。」
很好,證明將軍有聽,那他不必傷心。宗澤清又灌下一杯水,熱情又懇切地道:「將軍,楚青前線巡防多日,太辛苦了,換我去幾日吧。」看將軍沒反應,於是又道:「崇海日日練兵,太操勞了,不如換我去校場幾日吧。」
喝酒應酬聊八卦,比操練還累。將軍半點不憐惜手下,唯有自己憐惜自己。
「行啊。」
宗澤清精神一振,頓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來日方長,混一陣晾一陣,莫讓他們覺得你太好把握。」
「是,是。」宗澤清跟隨龍大多年,配合他唱黑白臉也不是第一回了,自然熟知龍大的手段。既是龍將軍對部屬管束嚴厲,又豈會容手下將官天天與人把酒言歡的。所以他休息幾日,再尋個機會去與人說他被龍將軍訓斥了,罰他帶兵苦練,伺機與人吐吐苦水,更易與那些人拉近關係。
「那些禮物和帖子我看了。有幾家可以見一見。」
「有特別之處?」
「嗯。」龍大放下了手上的書。「確是特別。」
宗澤清看清了書封上的書名,想說的話都忘了,半張著嘴卡在那。
真他奶奶的熊!《龍將軍列傳》!
這馬屁可是拍到天上去了!得厚顏無恥到何種境界才能幹出這事來?!
「將軍!」宗澤清聲音都抖了,興奮得,太想看這書了。「此書可否借末將一閱?」
「不行。」龍大冷靜淡然地把書收了。「我怕你看了之後把持不住,赴宴之時從頭笑到尾,毀我龍家軍名聲。」
宗澤清半張著嘴又卡在那了,居然這般精彩?還不讓看?
「將軍打算要赴誰家的宴?」
「安家。」
§ § §
安若晨有些著急,今日竟不是陸大娘來送菜,她想與她說說話也沒機會。平胡東巷那屋子是不能住了,她得托陸大娘重找才好。還有,她要囑咐陸大娘若是有人打聽租屋的事,她得編個圓滿的話來。這事不能拖累了大娘,也不可暴露了自己。
正琢磨著,ㄚ鬟來報,老爺讓大家都到堂廳去。安若晨猜不到能有什麼事,揣著十二分的小心去了。
堂廳上,安之甫春風得意,喜上眉梢地宣佈,龍大將軍將於後日到他們府上作客。
話音剛落,各房姨娘們頓時炸了鍋,僕役ㄚ鬟們也都忍不住低聲相議起來。
安若晨低著腦袋偷偷撇眉頭。那個龍將軍?她還記得他的模樣。明明看上去威武雄壯人模人樣,怎麼腦袋被驢踢了居然被她爹成功拍上了馬屁。要來她家做客?二品大官啊,整個閃閃發光,結果即將閃錯地方。
安若晨心裡嘆氣,看來中蘭城危矣,平南郡危矣,靠這位大將軍守護,頗是靠不住啊。
但這對她來說是個機會,龍將軍要來做客,意味著全家的注意力都會在龍將軍身上,後院肯定無人,屆時她悄悄溜走,定是神不知鬼不覺。
來不及換房子了,但也許她用不著房子,家中宴請貴客,無人留意她,就算發現她不見了,爹爹礙著將軍在場也定不會張羅人出門尋她,她有足夠的時間出城。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她不能錯過。
安之甫可不知道大女兒心裡打的主意,他眉飛色舞地囑咐著後日宴請之事。到了那日,所有人務必盡心盡力,要禮數周到,要衣著得體。尤其是女兒們,嗯,準確的說,是除了安若晨之外的女兒們,都要打扮妥當,著豔抹紅飾嬌戴俏,什麼漂亮什麼貴就盡數妝扮上,要會說話,要敢陪酒,總之一句話,要讓貴客滿意而歸。
安若晨一邊盤算著逃跑的事一邊低頭聽訓,在心裡猛翻白眼。爹啊,你老人家要不要把府門那名匾摘了,掛上個「百花樓」的招牌?你又不是花樓的老鴇,你女兒又不是賣笑的,這種什麼打扮漂亮會說話敢陪酒的吩咐,是一個為人父親該說的話嗎?
還滿意而歸呢,滿意個豬狗牛羊雞鴨鵝,呸!
後日很快到了。
安府張燈結綵煥然一新,堪比過年時節的熱鬧。許多好事者遠遠駐足相望,安之甫在大門處等著龍將軍,得意得鼻子都要翹到天上去。
宗澤清與龍大領著衛兵隊騎馬而來。看到街口一路延伸到安府門口的紅地毯,還有安府門口那一堆人,以及穿紅戴綠好似要出嫁的安之甫,宗澤清驚得差點摔下馬去。
這也太……一時想不到形容詞。宗澤清摸摸鼻子,偷眼看了看龍大,將軍要是撐不住甩臉走了,他是也跟著甩臉呢,還是繼續扮好人?
但龍大臉上看不出喜怒來,八風不動,鎮定自若。
宗澤清再摸摸鼻子,人家官銜「將軍」前面有個「大」字,果然是不一般的。
離安家門口越來越近,安之甫看到宗澤清,笑得分外燦爛,笑得宗澤清起了雞皮疙瘩。沒錯,大將軍願意到安府赴宴之事是他出面張羅的,是他傳了安之甫過去與他道了這事囑咐他好好安排,還說是他相勸將軍出來走動走動,結交些城中人士,當然赴誰的宴還是將軍自己挑。
安之甫當時就說「那書將軍喜歡就好」。宗澤清立馬想到了《龍將軍列傳》。竟然是安之甫送的?究竟是本什麼神書?看不到簡直撓心肝啊!
不過眼下最撓心肝的是安之甫熱烈的眼神,不要這麼盯著他看,也不要這樣盯著龍將軍看,笑得怪噁心的,你自己不覺得嗎?
安之甫顯然不覺得,他熱烈歡迎了龍將軍和宗將軍的到來,諂媚地將一眾人迎進府去。
進了安府宗澤清又有些驚到了,兩邊婦儒站隊迎接這是什麼鬼規矩?
安之甫不覺有何不妥,喜滋滋地一個一個介紹著:「將軍,這個是我大兒子,名叫榮貴。榮貴,快見過將軍。」
龍大點點頭,保持著他的嚴肅臉。目光一轉,在佇列裡找到了安若晨。她站在最後面,毫不起眼的位置,低垂著頭,一副乖順的樣子。
安之甫跟在龍大身後一邊嘮叨一邊往前走。他正室身故,四房妾,兩個兒子四個女兒。大女兒許了人家,略過不提,小女兒年紀太小,略過不提。而長子安榮貴已十五,跟著自己學做買賣,二女兒安若希,剛滿十六,二人均為二房譚氏所出。三女兒安若蘭今年十五,三房薛氏所出。這兩個女兒正當適婚年紀,乖巧可人……
龍大當沒聽著,嚴肅臉就是有這般的好處。他似不經意四下看看,其實時時留心安若晨。她似乎有哪裡不對?他琢磨著,啊,原來如此,她的身形竟是與上回相見時不一般了。
安若晨聽得爹爹跟龍大猛誇自己那兩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可人」簡直想裝暈讓人快把她抬下去,抬眼偷偷看看二妹三妹,當真替她們尷尬。兩個妹妹頭低到胸口,臉漲得通紅,那抹羞意還真是挺嬌豔。
安若晨眼角掃到將軍,下意識地看過去,卻看到龍大將軍竟然在看著自己。她怎麼了?她不在「可人」的範圍裡啊。她也沒有嬌羞,啊,對了,眼下這場景她應該怯生生的才正常,趕緊進入狀態。可是將軍你在看哪裡,視線方向有點不對。
安若晨皺起眉頭,待反應過來差點沒跳起來。他竟然看她的胸部。雖然目光只停留了一會,但還是被她抓到了。他抬眼,對上她的目光,竟然絲毫沒有慚愧羞愧,更沒有被人抓個正著的心虛。他直視她的眼睛,眼神犀利帶著探究。
安若晨低下頭,與兩個妹妹一樣臉漲得通紅,不是羞的,是生氣,氣得連拳頭都握了起來。
當真是不要臉的,竟這般不知廉恥。
龍大很快走入宴客廳中坐到了上座,彷彿剛才那一瞬的眼神交流並未發生。只是這安若晨很緊張的模樣,他直覺她心裡打著什麼鬼主意。
安之甫相當利索地把兩個女兒塞在了龍大旁側的位置,自己陪坐在了另一側。其他人各就各位,談笑風生,氣氛歡快熱烈。
宗澤清心裡對安之甫塞女兒的舉動鄙夷,他看了龍大一眼,暗想這邊城地方果真是民風彪悍,竟是半點不拘禮。將軍是對的,未曾讓他看那書,光看這安家的嘴臉他便快要把持不住,若看了那書……哎呀,當真是惦記的,好想看。
安若晨低眉垂頭,老實安靜。但也不知是自己心裡存了念還是如何,她總覺得有目光盯著她,是龍大將軍。但抬眼偷偷看時,卻只見那將軍道貌岸然地板著臉聽別人說話,似完全未留意自己。
安若晨猜不透龍大的心思,她坐了一會,開始從剛才的惱羞成怒中冷靜下來。大將軍來她家做客的原因是什麼?絕不可能是城外那一面讓他對她起了色心,她雖對自己容貌頗是滿意,但並不覺得有這般的魅力能讓大將軍屈尊來此。更不可能是賣她爹的顏面。什麼結交城中人物,從東城門排到西城門,人物這一隊裡也排不上她爹呀。她爹是樂暈了頭,難道不覺得這事情裡有古怪?不論這古怪是什麼,安若晨覺得不安。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0:28 AM
☆、第5章
一旁的四妹安若芳不明所以,她以為安若晨介意二姐三姐都坐前面,而她被排擠到角落,於是便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了安若晨的碟子裡,小小聲道:「大姐,妳吃。」
安若芳是四房段氏所出。在所有姐妹裡,對安若晨是最好的,也是她們幾個姐妹當中,相貌最好的。才十二的年紀,已是水靈嬌豔,完全承得了她娘的好相貌。她娘段氏是城郊來喜村的村姑,生得極美,被安之甫看中,納為四房,極寵愛了好一段時日。她為人潑辣,與各房沒少生怨嫉。因著記恨安若晨小時罵她的那句,故而也不許安若芳習字。但偏偏安若芳最喜歡大姐,常悄悄找安若晨說話。
安若晨對著四妹笑了笑,吃了她夾的菜。若她走了,怕是最記掛這妹妹吧。她如今年紀還小,爹爹不能如何,但再過幾年,也不知爹爹會拿他這最貎美的女兒換什麼好處。只盼妹妹人美心善有福報,能嫁個好人家。而她自己,只求找個容身之所,平平安安活下去。
席上,龍大幾乎沒怎麼說話,全是宗澤清在應酬。相比之下,安之甫這頭就熱鬧多了,安之甫話多,相陪的一些商賈鄉紳也不甘落後,頗頗勸酒,伺候周到。眾人馬屁一個接一個,把龍大將軍幾乎誇到了天上去。誇得縱使如宗澤清這般「見多識廣」的都得偷偷揉揉臉皮。
這時安之甫說道:「將軍威名那是不用說的,就連坊間都有《龍將軍列傳》一書廣為傳頌,人人爭閱,搶都搶不到。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重金才得了一本。將軍覺得寫得如何?」
「寫得不錯。」龍大答。
「噗」的一聲,安若晨一口湯噴了出來,嗆得連咳好幾聲。
全場都靜了下來。安之甫狠狠瞪了一眼安若晨。安若晨忙低頭道歉,稱自己喝得太急嗆著了,有失禮數。安之甫斥了她兩句,眾人打了圓場,繼續熱鬧起來。
安之甫順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什麼將軍喜歡就好,他特意安排在花園搭了戲臺,一會用完飯可去賞賞花聽聽戲。那可是《龍將軍列傳》的選段。
「啪」的一聲脆響,全場又靜了下來。目光掃向聲響處,那是安若晨的碗摔了。
安若晨整個縮到桌下,手忙腳亂地低頭去收拾,實則掩飾她那憋得扭曲的臉。居然連戲都要唱上了?《龍將軍列傳》的選段?!天老爺,她真想寫「服氣」二字給她爹,真心的。
這次安之甫忍無可忍,斥駡安若晨「丟臉的東西」,喝令她退下。
安若晨一臉慌張彎腰諾諾應聲。太好了,早知道這樣,應該早點摔碗的。將軍你好好吃飯,慢慢聽戲,我走了。
安若晨回到屋內,一如她所料,院裡沒什麼人。ㄚ鬟僕役全都調到前院招待貴客去了。她摒退了老奶娘和貼身ㄚ鬟,假模假樣寫了一會字,一邊寫一邊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待確定全都沒了人,安若晨便迅速行動起來。
裹緊胸脯,拿好包袱,奔向後院。
她昨日見著了陸大娘,與她說了房子不合適的事,付出的租錢她也不要了,只是得讓屋主保守秘密,切勿洩露這屋子租出去過,也莫要將陸大娘牽扯進來。陸大娘昨日忙碌,安家宴客要的食材太多,她得跑好幾趟才能都送全了,也沒空與安若晨多聊,聽得安若晨如此說,不細問便一口答應,再匆匆忙去了。
安若晨交代完畢,了卻一樁事,也算放了心。再安排好了一切,就等如今這刻。
西後院柴房外頭,挨著牆堆了一堆還未劈成柴的木頭樁子。牆外有棵樹,踩著木堆可爬上牆攀上樹,正是翻牆離家的好地方。安若晨早盤算好了,貴賓臨門,府大門、側門定有僕役相候著不敢怠慢,她是沒法掩人耳目走出去的,唯有爬牆一途了。
安若晨小心翼翼,順利到達後院牆邊。她背好包袱,攀上木頭堆,踮起腳尖抬高手臂搭上牆頭,蹬著牆面往上爬。
身後的包袱晃來盪去,弄得她不好施力,試了幾次未成功。時間緊迫,安若晨有些著急,她乾脆把包袱解了下來,先拋到牆外。然後一鼓作氣,手足並施,左扭右晃,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胳膊終於撐上了牆頭,再用勁抬腿便能騎上去,這時候身後卻有一個聲音道:「妳使力的方式不對,這樣會讓手腕受傷。」
安若晨猛地一驚,手一鬆從牆上摔了上去,滾到了木頭堆上,磕著了膝蓋扭了腳。
「牆那頭沒有墊腳的地方,我猜妳想攀著那樹下去,但目測妳身高不夠,手臂未能那般長,該是攀不著那樹。若是用力一躍,倒是有可能抱住樹杆。只是瞧妳方才爬牆之力,腿腳手臂力道不夠,只怕躍不過去,勉強過去了也抱不住樹。」
反正怎麼著都是摔死的結果唄。
安若晨痛得猛吸氣,用不著等「躍不過去」,她現在就已經摔了。安若晨又是懊惱又是生氣,很有著功虧一簣的痛心。她狼狽地爬下木頭堆,忍著腿痛施了個禮:「見過將軍。」
怎麼不好好吃飯聽戲,居然跑到這兒來了。
安若晨迅速看了看周圍,沒有別人,只有這位龍將軍。這也不知是不幸中的萬幸還是不幸中的更不幸。
「將軍怎會在此?」安若晨甜甜一笑,若無其事的問。彷彿剛才被捉個正著的事壓根沒發生過。
龍大掃了一眼她的胸脯,一本正經答:「上茅廁。」
眼睛是在看哪裡!安若晨心裡惱怒,面上卻還得維持著笑容:「那真是我們招呼不周,怎地沒個人領將軍去呢。若是將軍不嫌棄,我帶將軍去吧。」信他才有鬼,上茅廁怎會到這偏僻後院來。
「我離開太久,會招人找尋。」龍大板板地道,「姑娘還是莫費工夫裝傻,長話短說才好。」
安若晨心裡一跳,收起了笑容,但她並不明白龍大的意思。「將軍讓我說什麼?」
「姑娘要逃家?」雖是問句,但龍大語氣篤定。
安若晨心跳得更快:「將軍待如何?」要脅她?可她有何值得要脅的?
「我給姑娘一個機會說服我不將此事告之令尊。」
安若晨腦子裡瞬間轉過好幾個推測念頭,但仍不明白。「將軍想要什麼?」她乾脆直接問。
真爽快,也很冷靜。這不像尋常閨秀普通女子的表現。龍大看著安若晨,疑心無法消除。「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去?」
安若晨咬咬唇,漸漸紅了眼眶,絞著手指,一臉緊張,可憐巴巴地道:「將軍,我爹爹要將我許給平南縣的錢老爺,他已經六十了,有許多妾和通房丫頭,聽說脾氣暴躁,狠毒兇殘,對下人妾室動輒打罵。他上一位填房夫人便死得蹊蹺。我害怕,我不能嫁過去。」說著說著,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回演得不錯,看來裝可憐她是相當熟練了,扮花癡的經驗少些。龍大面無表情,聲音裡也絲毫沒有同情:「所以姑娘想上哪兒去?」
這個問題安若晨不能答,龍將軍行事可疑,莫說他如今並沒有偏幫她的意思,就算有她也不能信。安若晨垂頭輕泣,吸吸鼻子揉揉眼睛,模樣是真可憐。
倒是沉得住氣。
龍大打量著安若晨,不說話。
結果安若晨也不說話,紅著眼低著頭杵在那。
她在想對策。而龍大不打算給她這機會。於是道:「妳考慮甚不周全,怕是逃到哪兒都不成。」
安若晨沒什麼反應。
「妳只想到前門側門不能走,可曾想過這後院之牆也是不能翻的。」
安若晨一怔。
「二品大將,帶著衛兵隊而來,難道妳以為那些衛兵全都跟妳家僕役一般守著大門側門或是桌前廚房伺候?」龍大說著,大聲一喝:「衛兵!」
牆外傳來一聲應:「將軍有何吩咐?」
安若晨吃驚地抬頭。
「無事。」龍大回了衛兵,再對安若晨道:「除了宅中院內,府外各處自然也是有人守衛。姑娘只看到自家僕役動靜,卻未曾考慮周圍其他人的狀況,就如同姑娘只看到木樁能搭腳翻牆,卻未曾考慮自己的身高臂長力道一般。」
安若晨啞口無言。
「旁的先不論,先說妳出逃一事。就算妳逃家成功,離了城。不消半日,妳爹便能報官尋人。衙門會將妳的畫像發往附近各城各縣通報尋人,妳只換了普通人家的粗布衣,相貌卻是未變,妳連下一城的城門都進不了便會被認出遭到拘捕。這般境況,妳能逃到哪裡?又有誰人敢收留妳?」
安若晨吃驚地張大了嘴,她完全沒想過這樣的事。
「就算暫時無人發現妳出逃,或者妳爹顧忌著我在而不敢報官,妳得已逃出中蘭城,再幸運一點,躲過其他城的盤查,遠走至無人盤查緝捕妳的小縣小村。但地方越小,對新來入戶的面孔就越是清楚。妳若想長住,籍簿司下的小吏很快便會找上門來,盤問妳的來歷去處,妳拿不出籍簿文書,道不明來歷及落戶的緣由,妳便會有麻煩。少不得花些錢銀打點關係,求個安穩。安穩之後,妳得謀生。妳所會的一切本事,畫畫也罷,寫字也罷,做飯也罷,製衣繡花做鞋織布甚或其它,妳道哪一處沒人會?妳是女子,拋頭露臉本已是難為,何況出得起錢請師傅做這些事的商賈大戶,自有其慣用的工坊。妳便瞧瞧妳爹便知,他可會請些不相熟的單個婦人為他做活計?工期短活量多,工坊下頭數人合力才好交差。妳一年輕女子,憑什麼搶了別人的活計?再有,這些活計,妳做過多少?會做與做得好是兩碼事。技藝不精,就算妳願意賣身做個廚娘,投身工坊,人家也得掂量掂量。」
安若晨說不出話來,她知道,龍大說的完全在理。她從前想得太簡單了,她真是蠢笨。
龍大接著道:「妳一外來新人,無依無靠,沒有人脈,妳當謀生如此容易?若是不幸遇著了地痞匪類人牙子混吏好色老爺之流,欺妳獨身,將妳賣入青樓囚於外院,妳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才當真是生不如死。亦或者,死在何處都無人知曉。」
安若晨面色慘白,心下惶然。她當然不會覺得謀生容易,但龍大說的,好些個是她之前未曾想到的。
龍大看她半晌,心知已將她擊亂,於是再問:「難道這婚事會比逃家的後果還可怕?」
安若晨咬唇不答。她不明白龍大與她說這些的用意,說多錯多,她可不想中套。
很謹慎嘛。龍大再問:「妳爹爹為何將妳許給錢裴?」
這個問題安若晨能答,她道:「錢裴答應與爹爹合夥做玉石生意。這裡頭需要錢裴在南秦的人脈關係,爹爹有事相求,自然得奉上些好處。」
「他可還對妳有其他要求?」
安若晨皺起眉頭:「還能有何要求?」
「只是對婚嫁之人不滿意便逃家,這也太過膽大了些。我以為,會有些更危險急迫的事才會逼得姑娘鋌而走險。」
安若晨很吃驚,她看著龍大的眼睛,猜測著龍大在懷疑什麼?她爹難道在做什麼勾當,龍將軍是為了查明真相才特意跑來她家做客嗎?
安若晨忽然冒出一個比逃家更大膽的想法:「若是我有重大消息相報,可否與將軍交換些好處?」
龍大挑起了眉,挑得安若晨的心提了起來。
「妳可知我是誰?」竟然敢與他談條件?
「將軍屈尊赴宴,屈尊來這後院與我說這許多,我猜將軍需要幫手。」
龍大不禁微笑起來,還真是小看她了,這膽子大得沒了邊。「是何重大消息?」
龍大一笑,仿若岩石融化,俊郎且溫柔。安若晨卻是半點都不敢掉以輕心。「將軍還未問我是何條件,還未答應我的請求。」
「我乃朝廷命官,可不能插手民間家務事。我來中蘭城是奉皇命守衛邊境之地,並無理由阻止妳爹爹為妳安排的婚配之事。」
安若晨心一沉,頓覺失望。
龍大看了看安若晨的表情,又道:「可如若當真是極重大的消息,念在報信有功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提點教導妳一番。妳聰明伶俐,只是養在深閨,見識太少。若是能多瞭解些生活疾苦,謀生之道,興許會有別的好主意也說不定。」
這跟沒答應一般。但安若晨痛快點頭。反正她沒甚損失,最起碼將軍不會揭穿她逃家的事,至於指點,方才他那番話對她也有用處。
「前兩日,我偷聽到為我談婚事的徐媒婆與一男子說話……」
話未說完,忽聽一人大叫:「將軍!將軍大人在這兒呢!」竟是安家的僕役找來了。
安若晨掃了一眼,保持鎮定堆起微笑繼續說:「那男子讓她找人去燒城北的糧倉,時間沒聽到,男子模樣未曾瞧見,只聽徐媒婆稱他謝先生。」說到這裡,安若晨語調一轉,聲音微揚:「將軍是多喝了幾杯?竟這般迷路了。回前院可不是走這邊的。」
話音落下時,安平帶著幾位僕役和龍大的衛兵急匆匆趕到,看來將軍在茅廁失蹤是件大事。
龍大被請走了,安若晨也被ㄚ鬟送回屋裡。看來今日逃跑的機會沒了,而龍大走時頗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也讓她毛毛的。他會相信她嗎?她說的可是實話,他們派人守好糧倉,到時將賊人和媒婆子全都抓住,她立了大功,該得獎賞才是。對了,媒婆子做惡,她說的親怕會落人口實,他們安家可是會捲入通敵賣國的大罪裡,用這與爹爹說,能將錢老爺的親退了嗎?
安若晨不樂觀。但她希望龍大能相信她,這般她立了功,便能討賞了。
可安若晨並不知道,解先生那日已拿著那只小兔耳環去找了徐媒婆,問她:「妳可認得這耳墜子?」
徐媒婆接過那耳環細細打量,很眼熟,她定然是見過的,但何處所見,竟也一時想不起來。「先生從哪兒得的?這是做什麼用?」
解先生冷道:「在那屋子窗外撿的。我們說話之時,屋外確是有人。」
徐媒婆吃了一驚。再看看那耳環,急得皺眉:「這,這個……」
「妳常於各家走動,這耳環可認得?」
「只是覺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誰的。」
「眼熟?」解先生抿緊嘴,沉吟片刻:「如此說來,那人也許認得妳。」
徐媒婆嚇著了:「先生,解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慌什麼。」解先生不緊不慢,「糧倉之事妳不必管了,這段時日妳不要聯絡任何人,正常出入便好。不要找我,若有事,我會找妳的。」
徐媒婆驚疑不定,嚅嚅應了。
§ § §
一連數日,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坊間竟然半點城北糧倉遇襲的傳言消息都沒有。安若晨心裡頗有些著急,將軍做客之日她出逃未成,還把包袱丟了。她很懷疑是被龍將軍拿走的,畢竟牆外便是他的衛兵。她打聽了,龍家軍軍規甚嚴,兵士是不敢私藏侵佔百姓財物。後院外頭是僻靜巷路,行人不多,當時又有衛兵把守,自然無人來撿。
總之,她丟了兩個包袱,裡面有她大部分的財產,這些東西很有可能都在龍將軍那兒,或者他知道在哪兒。
安若晨心裡嘆氣,只靠身上這點碎銀和銅板,想要離家是不能夠的。不止是離開這裡,她還得活下去。之前她原打算往娘親的娘家德昌縣方向去。外祖父死後,那邊其實也沒什麼親戚了。小時候她隨娘親回去過一趟,為外祖父奔喪。那時母親伏在外祖父墳前哭得絕望,她不明白,後來她明白了。
爹爹不喜歡娘,娘親心裡知道,卻又不想知道,無人可訴,也看不到希望。
安若晨不明白的是為何娘如此執著。爹對娘的厭惡,是因為娘太過知書達禮,事事講究,時時勸他。安若晨覺得娘這一生也許就是輸在了太重禮教上。爹要納妾,只一聲「妳若不歡喜,我便休了妳讓妳回家」,娘便再不敢言聲。妾室們欺上頭來,她與妾室們講尊卑規矩,被妾室譏笑。因為爹爹寵著妾們,這就是「尊卑」。娘竟不懂?可安若晨後來懂了。所以她不懂娘,為何寧可流淚至死,還要求著爹爹念她賢德,讓她牌位入安家祠堂。
安若晨冷眼看著爹爹草草為娘辦喪事,草草將牌位放入祠堂。她真的不明白,娘怎麼就想不通,爹爹對祠堂的在意,就如同對她的賢德在意一般,那些遠沒有銀子來得重要。知書達禮這種事,不過是他門臉的裝飾。從前,他顯擺他的妻子優雅溫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安若晨甚至想過他就是為了用娘來掩蓋他粗鄙才騙了娘騙了外祖父娶了她的。之後他攀上權貴,錢銀越賺越多,就越來越沒顧忌,結交了一群與他同樣粗鄙低俗惡劣的人物,禮儀廉恥早拋腦後。是以,他越來越討厭娘,也討厭她。
母親去世之時,安若晨悄悄留下了母親的一縷髮。母親希望能以安家正室媳婦的身份入祠堂,生怕安之甫混起來連這規矩都不守,她是正妻,她在乎這名分。但安若晨卻覺得,母親想錯了,那些虛名,有甚重要?她想如若有一日她能出去,她要把母親的髮帶回外祖父墳前,讓她與真正疼惜她的親人團聚。然後,她就在德昌縣附近找處居處謀生,努力過好餘生。當初娘親曾帶她見過兩位姨,那是母親兒時好友。她再去找找,若能得一分半分的相助也是好的,若沒有,她會畫會寫會繡花會織布會製鞋會做飯,吃些苦,總能活下去。
可龍將軍那番話將她點醒了,她這計畫必是不會成功。她不想像娘那般,她要活下去,而且不是苟且地活著。安若晨只希望糧倉的那事能順利,若是將軍逮住賊人,拿下徐媒婆,那她便有了邀功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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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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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0:58 AM
☆、第6章
龍大很重視糧倉將被襲的消息,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只悄悄派了他軍中的人手加強防衛,並沒有知會郡府衙門。而徐媒婆和安若晨這兩邊,他也各派了人手監視盯梢。但幾日下來,各處都沒有異常動靜。
「徐婆子每日都拜訪些適婚年紀的人家,並無與可疑人接觸。安大小姐大多數時間都在府中,有時也出門逛逛,有丫頭跟著。要說特別之處,就是她去了郡府衙門兩趟,圍著衙門門前的律鼎打轉。她與ㄚ鬟說,這字寫得好,她好好看看學學。」
倒也有些意思,他說那些後,這安若晨竟真去琢磨律法去了。龍大覺得這是個不太好猜的姑娘,每每總能出人意料。說她蠻勇吧,她其實頗機智,說她膽大魯莽吧,她卻又是小心謹慎的。他把她想得複雜高深些,卻又發現她不過是個單純沒見識的。若說她簡單,卻又突然冒出些教他意外的舉動。她那第二個包袱與第一個一樣,只有些衣物財物,並無特別。只是龍大好奇,她能有多少錢銀,竟一個又一個包袱,下一回,她能怎麼逃?還有,她給他的情報是真的還是假的?
龍大耐下心來,等待著消息。
幾日後,消息來了。卻不是糧倉被燒,而是西郊馬場遇襲。
那馬場養的全是軍馬,匪賊燒了馬圈和草糧倉,還在馬糧裡投了毒,許多馬兒暴斃。要說馬場的守衛也頗是嚴密,但來襲的匪賊身手了得,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幹了這事。待得馬夫和衛兵們發現時,火已經燒了起來。衛兵遁跡追出了好一段,但終究還是讓人給跑了。
此事迅速在中蘭城傳開,包括馬夫的證詞:「那幾個賊人見得衛兵到了,趕緊大聲吆喝逃躥,聽那口音,似南秦的。」
南秦竟敢在中蘭城中撒野,火燒馬場!還投毒!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安若晨聽到了這消息,簡直遭了晴天霹靂。完了完了,竟然不是糧倉,改馬場了?是他們多疑猜出對話被人聽到所以改了計畫,還是根本就有兩個計畫?
賊人抓不到,那徐媒婆呢?
徐媒婆在給城東劉府家二姑娘說親。這是當天安若晨聽到的第二個八卦消息。劉府二姑娘要嫁給城南孫家三少爺。兩家都是大戶,徐媒婆能拿的禮錢一定不少。聽說她喜笑顏開,臉上的皺紋都笑出了花。
真是糟糕。安若晨覺得情況不妙。這般看來,她倒成了向將軍謊報消息的騙子,這可是得入獄的。
不行,在將軍發怒治她罪之前,她得趕緊見他一面好好解釋。
可將軍的面哪是這麼容易得見,就連爹爹也是遞帖送禮好幾趟才得了回話。她自己肯定沒法給將軍遞帖,這要是給家裡知道,她就麻煩了。安若晨左思右想,想了個辦法。
第二日,很「巧」的遇到管事大娘要給各院分些水果,但ㄚ鬟們人手不夠,大娘呼喝著讓她們多跑幾趟。安若晨見狀便道:「正巧我也閒著,想找人聊聊,我給妹妹們送送。」
她提了兩只籃,送水果去。
因為順道,先去了四房院裡。安若芳見姐姐來,便要跟她一起去送下一趟。兩人一道往二房院裡去。
路上安若芳拉著安若晨的手,欲言又止。安若晨知道她是因為前日自己被爹爹打了一耳光的事。那日錢裴來家中做客,毒蛇般的眼睛會盯著每一個妙齡姑娘看,從丫頭到她們姐妹,然後他會露出令人作嘔的笑容。之後吃飯時他故意摸了安若晨的手,安若晨一時噁心沒忍住,下意識的用力將手抽了回來。當晚安之甫便殺到她屋子給了她一巴掌。
這事在家中傳開,安若晨無意裡聽到二妹安若希道幸而是大姐嫁那噁心的老頭。而四妹呢,安若晨在她眼裡看到同情。
現在安若芳又這般模樣,安若晨忍不住嘆了口氣道:「若姐姐不在了,妳好生照顧自己。別太怕事,讓妳娘多為妳留心,嫁個好人家。」
安若芳聽得這話,眼淚竟然下來了。她一把抱住了安若晨:「姐,妳莫嫁他,行嗎?他很可怕。」
安若晨拍拍她的腦袋:「莫犯傻,這話莫要往外說,省得爹爹生氣打妳。」一番勸慰,這才把安若芳的眼淚勸住了。
到了安若希屋裡,安若希看到安若芳的苦臉,頓時不高興了:「做什麼哭喪臉到我這兒來,找晦氣?」
安若晨道來送水果,只是小丫頭片子路上與她聊,捨不得她嫁云云。安若希罵幾句安若芳愚笨,但也對婚嫁話題有興趣,便聊了起來。安若晨趁機問:「說來妹妹妳也到適婚年紀了,爹爹那日讓妳和三妹坐龍將軍身旁,是那意思嗎?」
膽大潑辣的安若希紅了臉:「那哪知道啊,後來爹爹再沒提。」
安若晨沉吟狀:「龍將軍是門好親,且中蘭城這許多富賈豪商相邀,他都未去,卻來了我們安府。這事許是能成的。只不知爹爹屬意妳還是三妹。」
安若希臉一沉,她當然希望這機會是自己的。
安若芳在一旁插不上話,也沒興趣,只安靜吃水果。
安若希道:「榮貴是長子,那玉石鋪子的買賣能與錢老爺牽成線也有我娘的功勞,我又比若蘭年長,再怎麼算,這好事也輪不到三房頭上。」
安若晨笑笑:「反正我是要嫁了,這事也與我無關。」
「怎地無關?」安若希道,「妳莫忘了,妳嫁到福安縣,那可是我娘的娘家地方,若有個什麼,那邊也有個照應。」
安若晨想想:「那好吧,我也給妳出個主意。爹這邊妳是知道,若是龍將軍看中了,甭管哪個女兒,於他沒差。三妹這人沒甚主意,三姨娘卻是機靈的,保不齊她對爹爹說什麼。先下手為強,趁這會三姨娘那頭沒動作,妳想法引了龍將軍的注意,待爹爹與他提這事,他只記得妳,自然成算就大些。」
安若希皺眉:「可龍將軍不來我們府裡,如何得見?」
安若晨道:「將軍為民操勞辛苦,爹爹心有敬意,但生意繁忙,於是讓家人替他給將軍送些補品過去,探望探望,也是合情合理不是?」
合情合理個豬狗牛羊雞鴨鵝的,不過安若晨知道二妹與爹爹一樣,想得利時,壓根不管這些的。
當天夜裡,安若希來找安若晨,她說她探了爹爹的意思,確是有意攀上龍將軍這門親。但不一定是讓她嫁,主要還得看龍將軍能相中誰。
安若晨微笑聽著二妹抱怨,心裡腹誹著爹爹的志向果然遠大,一點都不覺得這高攀得有點太高了嗎?人家堂堂二品護國大將軍,瞧得上咱們這個邊城裡的小門小戶粗鄙商賈?
「爹爹覺得我說的送禮之事甚妙,他明日便給紫雲樓遞帖子去。」
「嗯嗯。」安若晨猛點頭。爹爹幫她遞帖,然後二妹為了能單獨跟將軍說話,必不會讓長輩相陪,而家中姐妹只有她合適相伴,二妹十有八九會領著她去,這事就成了。
「只是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單獨去不合適,四妹太小,三妹那邊我是不招呼的,所以大姐妳陪我走一趟吧。」
果然如此。
安若希臉一板,又道:「話又說回來,之前姐姐自己跑出府去半道看將軍,確實太出格了些。姐姐可是訂了親待嫁的,對將軍的仰慕之情,還是收一收,莫想太多才好。」
安若晨陪著笑,一口答應下來。
第二日,龍大收到了安之甫遞來的帖子。帖子是宗澤清拆的,看了之後嘖嘖稱奇:「這邊城果真是民風彪悍。當爹的不拘禮,女兒也是豁得出去的。」
龍大揚揚眉:「安家?」
「對。」
「大小姐?」
「不是,二小姐。」
「嗯。」
「將軍,還是不見吧。哪有女眷跑來送禮的,將軍又不是女的,也沒個夫人幫著招呼。女眷對女眷才是禮數。再者,他家打的這主意也太明顯了,我怕將軍中了套。」
「能中什麼套?」
「比方說回到房內看到個把自己扒光的姑娘,大喊著要將軍負責。雖不會讓她得逞,可也是個麻煩事。」
「這有何麻煩,真要遇著這般愚笨犯賤的,話都不必說,一刀劈了便是。細作潛入將軍府宅,當誅之。誰人能有異議?」
「……」宗澤清閉上了嘴,他沒異議。不愧是將軍,雷霆手段。
「應了安家,讓她們來吧。」
「咦?」明明說了二小姐,哪有她們。
「你讓管事說我軍務繁忙,無暇招呼。收下禮物,帶她們宅子裡逛逛便好。」
宗澤清撓頭,不明白了。不見為何還讓那二小姐來?收了禮便好為何還要帶她逛逛?將軍你不是真的刀癢癢想砍人吧?
第二日,安若晨與安若希領著ㄚ鬟家僕,帶著安之甫備的禮,來到了龍大在中蘭城暫居的府宅紫雲樓。
紫雲樓的管事方元客客氣氣地接待了她們。
說起這方元,原是太守府的二管事,姚昆特地撥他過來打點紫雲樓的起居等雜事。
方元按龍大吩咐的,道將軍不巧今日軍務繁忙,不便接見。為表歉意,府中花開正好,可以引姑娘們走走,賞賞花喝個茶,帶點點心回去。
安若希喜出望外,心中頓生得意。雖見不到將軍,但將軍這安排分明是對她格外照顧,忙一連聲的應了,嬌羞謝過,抓住時機稱那下回定當再來當面致謝。
安若晨在一旁安靜不說話,心裡很失望,將軍應允見面時,她便猜將軍該懂得她的意圖,會找機會讓她見一見。結果讓她們來了,他卻不在。也不知之後還能不能有機會單獨見他。她可不想某天突然被抓到牢裡百口莫辯。
喝了茶吃了點心,說了些客氣話,方管事便叫ㄚ鬟領著兩位小姐到花園走走賞賞花,而安府的僕役ㄚ鬟們則被安排在偏廳處候著。
安若希很是興奮,一路走一路與ㄚ鬟聊個不停。看花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是她打點好紫雲樓下人,以後再與龍將軍多多親近的好機會。她熱心向ㄚ鬟噓寒問暖,誇ㄚ鬟生得伶俐,又側面打聽了龍將軍各種事。ㄚ鬟被她哄得也有些暈,說不完的話。
安若晨靜靜跟在後頭,腳步越來越慢,她沒心情賞花,她觀察著這裡的各處院子屋子,期待著忽然見到將軍的身影。他雖不在,但卻囑咐下人對她們姐妹熱情接待,這應該是別有用心吧?就如同他願意去安家赴宴一般,是有目的的。
正這般想,忽看到正路過的這間屋子,窗戶開著,屋內擺設一覽無遺,那桌上擺著的,可不正是她那兩個包袱。
安若晨喜出望外,見不到將軍,拿回她的銀子也不錯。她從袖中扯出香帕子,丟在這屋邊牆角,然後跟著安若希和ㄚ鬟繼續走。腳步越來越慢,安若希和ㄚ鬟離她越來越遠。終於在一個拐角處,未曾留心安若晨已經落後許多的安若希拐過彎去,走遠了。
安若晨在拐角處站定,看著安若希和那ㄚ鬟漸漸遠走的背影,然後猛地回頭急步朝剛才那處屋子走去,她心裡已經想好,若是撞見了人,有人問起,她便道帕子丟了,她回來找。
一路順利,未遇到任何人,帕子靜靜躺在原地,窗戶仍敞開著,屋裡也沒人,她的包袱就放在桌上。
安若晨站在窗前,心怦怦直跳。她再四下打量一圈,確實沒人。繞到門的那頭,推了推,門鎖著。安若晨一咬牙,壯了膽子攀上窗沿爬了進去。
打開包袱一看,東西都在。但她拿不走其他的,便將首飾銀兩盡數塞進了懷裡。太好了!這趟沒有白來,起碼錢財失而復得。
安若晨展了笑顏,轉身欲走。卻看到一個高大冷峻的漢子倚在門邊看著她。
安若晨的笑頓時僵住了。
龍大將軍。
心停跳了半拍,安若晨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而後她反應過來了,趕緊撲通一聲跪下,急急道:「將軍,我未曾說謊,那日我確是聽到一個男人讓徐媒婆找人去燒糧倉,千真萬確。」
龍大好半晌沒聲音,安若晨抬頭看,龍大直直地盯著她,審視。
「將軍大人。」安若晨再磕頭,「民女確未說謊。」
龍大終於開口:「我想著,給妳三日時間,若妳不出現,我便教人去安府捉拿於妳。」
真的假的?安若晨心中驚疑,今日正正是馬場被襲後的第三日。她咽了咽唾沫,驚出冷汗。「將軍,民女聽到消息也是大吃一驚,民女那日聽得分明,確是說得城北糧倉。定是當日他們發現有人偷聽,這才改了主意。民女說得千真萬確,將軍將那徐媒婆捉來一審便知。」
「他們發現有人偷聽?」龍大施施然走到一張椅子那,坐下了。
安若晨隨著他的方向挪動膝蓋,面朝著他繼續跪著,顯然對跪這件事相當熟練。龍大看著,不言聲。
「確是如此,他們發現有人偷聽,民女躲了起來,這才逃過一劫。此事千真萬確,民女斷不敢欺瞞將軍。」
「這句便是假話了。」龍大道:「妳聽得重大軍情卻不馬上報告官府,那日若不是我將妳攔下,妳可是半點也沒打算向我透露。」
安若晨一噎。她原先確是不打算跟任何人說這事,她想離開這裡,可不能自找麻煩。「那是,那是民女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此事事關重大,民女手上又沒有證據,說出來無人信,再被徐媒婆他們知道是何人報官,那民女豈不是惹禍上身。民女不過是個弱女子,膽小怕事,未敢及時報官,求將軍恕罪。」
「膽小怕事這句,又是扯謊了。」
「……」安若晨不說話了。
龍大問:「妳在何處聽到他們商議此事,又是如何躲過去的,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安若晨趕緊道,自己在城中租了個小屋,去看屋子時聽到徐媒婆與一男子在隔壁說話,男的疑心屋外有人便出來查看,她當時躲進了水缸未被他們發現。
「當時他們也沒多說,就聽得那謝先生要媒婆子去燒糧倉……啊,對了,他還說什麼姑娘不聽話就算了,不要與她們說太多,省得還得滅口。就只有這句,沒提具體什麼姑娘什麼事。」安若晨說到這兒也反應過來了,這麼說來,徐媒婆利用說親或是買賣奴婢的便利,唆使些姑娘為她辦事?她趕緊又道:「媒婆子定是掌握了不少人手,除了能去燒糧倉的賊子,還有些姑娘家可利用。將軍將她捉來,一審便知。」
龍大搖頭:「若妳所言屬實,那徐媒婆暫時動不得。抓了她,便打草驚蛇,恐怕她上邊的人會得了消息及時脫身。這段日子我派了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也未見她有什麼異常。」
「他們既是提防了,自然會循規蹈矩一陣子。」
「他們可曾懷疑到妳頭上?」
「應該未曾,事情過去這些日子,也未有人來找我滅口啊。那徐媒婆也未曾來我家試探我。」
龍大不語。安若晨看著他,心中惶然。他會相信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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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0:59 AM
☆、第7章
過了一會龍大道:「如今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可證明妳的話屬實。妳說燒糧倉,可糧倉無事。妳說徐媒婆有古怪,可徐媒婆並無異常舉止。」
安若晨咬咬牙:「將軍要如何才信?」
「聽說前幾日錢裴到了妳家裡,他與妳爹爹說了什麼?」
所以還是懷疑他們安家?若是這般,那她的一舉一動還當真像是奸細了。安若晨思索著,答道:「具體的我未曾聽到,只是在梅園裡賞花吃茶時爹爹有叫我過去。那錢老爺在我家待了大半日便走了。聽說是商議鋪子開張的事。上回將軍賞光讓我爹爹掙足了面子,一時間成了城裡的人物,他想趁熱打鐵將鋪子趕緊開了,賺上一大筆。他們議事時我弟弟安榮貴、我二姨娘譚氏在一旁,還有ㄚ鬟僕役伺候著。錢老爺在中蘭城裡也有府宅,該是會在這城裡住上一陣子。若是將軍想問他們可有可疑之處,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我爹爹重利,錢老爺重色,兩人見面時對這些毫不掩飾。」
「這玉石買賣當初是如何成的?」
「玉器價格越來越高,我爹爹覺得有利可圖,一直想找路子。整個平南郡都知道,錢老爺在南秦是最有路子的。我二姨娘娘家是福安縣的,便托了關係與錢老爺攀交。我爹爹送了許多禮,還投其所好送了兩個丫頭,可錢老爺一直沒鬆口。後來錢老爺道,若是兩家關係能更緊密些,他才放心幫我爹爹安排。所以最後我爹答應將我嫁給錢老爺做填房。」
「然後便請了徐媒婆張羅說親之事?」
「是的。」安若晨小心看著龍大,忽然覺得其實將軍是願意相信她的,不然怎會與她廢話這許多。「將軍。」她壯著膽子道:「我若是能幫將軍打探些消息來,將軍能否助我離家?」
「這事我已答過,不能。」
安若晨咬咬唇,再道:「將軍想釣大魚,定然需要幫手。將軍擔心官府出面會打草驚蛇,斷了徐媒婆這條線。那麼我便是最佳人選。我為將軍冒險,自然得求回報。」
「安姑娘,若是要談判講籌碼,有些事妳得弄明白。首先,妳沒身份向我提要求,拿軍情大事要脅於我,我可治妳的罪。其次,妳兩手空空,只靠嘴上功夫,根本沒有籌碼。再者說,眼下的情形,妳覺得我如何能信妳?我方才說了,在徐媒婆那兒我並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糧倉也未出事,妳逃家被我逮到,情急之下才報出消息,我若是懷疑妳故意扯謊以求逃家之事不被暴露也算有理有據。妳這段日子琢磨了律法條例,卻來求我助妳逃家。妳想想,這像不像圈套?」
「圈套?」
「我堂堂武將,來此駐守邊關,卻插手民間家事,劫擄民女,搶奪他人未婚妻子。輕則丟官,重則入獄。若是答應了妳,便落了把柄在妳手上。」
安若晨忙道:「我斷不會有這樣的念頭。」
「妳剛剛才要脅過我,記得嗎?」
安若晨張大了嘴,啞口無言。
龍大看著她,又道:「還有,妳可曾想過要如何打探消息?媒婆子出入各家,看慣不同臉色,察顏觀色的本事自然不小。她辦了不少大戶人家官吏鄉紳的婚事,於城中各處遊走,定是八面玲瓏的。她要說親,定得打聽家底家境,扯些家常裡短,能探聽到不少事。這大概也是她能做探子,能借說親薦人的機會控制些姑娘的原因。她打探的本事定是比妳要強。妳居於深閨,見過多少人,經過多少事,妳如何對付得了她?」
安若晨說不出話來。她看著龍大,腦子裡有點亂。
「妳起來吧。錢銀是妳的,妳拿走便是。我說的話,妳好好想想。」
安若晨一時也不知還能如何,她謝過龍大,顰著眉往外走。
「對了。還有一事。」
安若晨停下腳步。
「妳外逃之時,是不是總要束個胸,覺得這般方便?」
「!!!」這般說話不太出格了嗎?將軍!
「可這樣一來,別人就能從妳身形變化中看出妳的意圖。」
「……」所以他時不時盯著不該看的地方看,是研究她的意圖嗎?安若晨臉漲得通紅,卻又發作不得。
「想要成事,不能只圖方便而已。」龍大說完,揮揮手:「妳走吧。」
安若晨咬著牙往外走,去找二妹去。走到一半時臉的溫度下來了,心神也冷靜許多,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咦,剛才將軍說那些,難道是在指點她?
安若晨與二妹回了家。安若希仍處在興奮當中,一路拉著安若晨的手說個不停。從踏入紫雲樓的那一刻起直到離開紫雲樓,看到了什麼遇到了誰說了什麼話,在安若希看來,都是友善美好透著光明前景的。
安若晨一邊分神附和,一邊悄悄看轎簾外頭。將軍派人監視了徐媒婆,那也一定派人監視了她。路上看不到有何異常之處,臨近家時卻有了發現。街口多了個賣糖人的,側門外頭多了個茶攤。
會是他們嗎?安若晨不敢肯定。她多看了幾眼,暗暗留心。
之後數日安若晨苦苦揣摩龍大的心思,他質疑她卻不抓她,擺著冷臉卻又話多,究竟是何意思?若她於他有用處,他會幫助她嗎?
安若晨試著進進出出府宅,有時故意朝著徐媒婆的住處方向去,或是朝著平胡東巷方向走,然後她終於發現了,茶攤上的一位客人跟蹤了她。她出門時未曾見他,但昨日確是見到他在茶攤上坐著喝茶來著。而在快到平胡東巷時,她看到了這個人在她附近不遠處看一家店的招牌,她拉著ㄚ鬟說話,假意進了一家店,看到那人走過店面,又停在了前面不遠的地方。
於是安若晨確定,她確實被盯梢了,應該不止這一人。不過是將軍派的人,她倒也不慌。他們盯著她的行蹤舉動挺好,這般便能告訴將軍,她是無辜的。連徐媒婆都未有異常,她當然更沒有。
安若晨又找了機會趁陸大娘來送菜時與她聊了幾句,想確認平胡東巷屋子的屋主是否已經交代好了。
「姑娘放心,我昨兒個還遇到他,又嘮叨了兩句。他說妳且放心,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壓根沒人住進去過,誰又會知道這屋子曾有人付過租錢。不過前兩日還真有人來問過屋子,說是想租,但這屋子荒太久,怕不吉利。問了問先前誰人租屋。陳老頭兒機警了一回,答沒人租過,但不時有人打掃,也是有人氣的,不荒。那人便走了,說再考慮考慮。對了,陳老頭兒還抱怨,也不知是何人搗亂,竟將好好的鎖給撬了,累得他還得重打一付。」
安若晨暗想定是那日她走了之後有人來查看了屋子。這讓她有些後怕起來,當日若是晚走了半步,豈不是被逮個正著。
陸大娘欲告辭,忽又想起:「對了,大小姐,也是我先前考慮不周,未打聽隔壁空屋狀況。昨日才聽陳老頭兒說,有另一人來問過隔壁屋的屋主是誰,也是說想租屋,陳老頭兒知道,那原是徐媒婆子從前的舊屋,後來她有了錢銀,搬到大房子去了。這偏僻的破舊屋子,她一直未曾打理,也沒打算租出去。妳若是因為擔心徐媒婆在那兒出入不租房了,莫怪我啊,是我疏忽了。」
安若晨忙客氣謝過,道只是朋友改了主意,與房子沒關係。陸大娘聽罷斂眉點點頭,告辭了。
安若晨這下子是確定,其實陸大娘一直知曉她在撒謊,但未揭穿她,還願意幫她。安若晨心裡嘆氣,她猜打聽屋子的兩撥人,該是有徐媒婆一夥的,另一撥也許是官府的人。也許她與將軍說了租屋地址後他也派人查證去了。但屋子是徐媒婆的舊屋,就沒什麼可疑的了。若是她有好房子還偷偷租個小舊屋子還能說抓到了把柄,現在房子原本就是人家的,壓根說不得人家有何錯處。
安若晨發愁,覺得竟想不到有何辦法能不讓徐媒婆起疑又能從她那打聽出情報來。
可這日,徐媒婆竟然到他們安府來了。
陸大娘剛走沒多久徐媒婆便到訪,這讓安若晨有些緊張。安之甫特意讓下人來找她過去,說是徐媒婆是代錢老爺來送禮的,順便商討一下婚宴細節。安之甫還要求安若晨親自與徐媒婆說,讓徐媒婆代為向錢老爺轉達歉意,說她對數日前把手抽走的失禮感到抱歉,讓錢老爺莫怪。
安若晨聽了要求後一陣噁心,到底是誰失禮。居然讓她為了這種事道歉,簡直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安若晨去了。一來她不想惹安之甫不痛快,她必須讓爹爹覺得她老實聽話懂事,這樣她才可能有機會出逃。二來她正好可以見見徐媒婆,試探試探。
徐媒婆如往常一般,滿嘴抹蜜,天花亂墜一通說。
「哎呦喂,我就說大姑娘好福氣,妳看錢老爺可是真心的疼妳。這套金鑲玉首飾可是千金難求,妳看看,多美。還有這布料子,可是京城裡才有的。別說中蘭城了,就是全平南郡都找不出一模一樣的來。錢老爺說了,那時似乎是惹了大姑娘不高興,便讓我來替他送送禮,大姑娘可莫怪他才好。」
安若晨端莊微笑著,眼角看到爹爹正狠狠瞪她,忙道:「辛苦徐嬤嬤跑這一趟,我哪有不高興,那會兒喝多了,頭有些暈罷了。」
徐媒婆掩嘴笑:「喝多了會有些小性子,我曉得,我曉得。錢老爺心裡也定是明白了,這不,備了些禮教姑娘歡喜歡喜。」
安若晨繼續微笑著,歡喜個豬狗牛羊雞鴨鵝的。這時候安之甫重重咳了一聲,安若晨忙道:「還煩請嬤嬤回去與錢老爺說一聲,當日我醉酒失禮,還望錢老爺莫怪罪於我。」
徐媒婆笑得那個花枝亂顫,拉著安若晨的手道:「好的好的,大姑娘放心,我會跟錢老爺說的。大姑娘也莫往心裡去。這不,錢老爺急巴巴地讓我來與安老爺定下喜宴事,可見心裡極喜愛姑娘。瞧瞧,這些首飾衣料也是精挑細選,看看這簪子,這耳環……」她將耳環拿了起來,在安若晨耳邊比劃著:「姑娘戴上……」
徐媒婆話未說完,猛地一頓,笑容僵在了臉上。
耳環!
耳環!!!
看著安若晨,她突然想起那只玉兔兒耳墜子是誰的了。
徐媒婆很快反應過來,重又堆起笑接著說:「姑娘戴上定是極美的。」
安若晨保持著微笑,心卻沉入谷底。徐媒婆知道了。耳環果然是被他們撿到了,也許先前她並沒有想到那耳環是誰的,但安若晨肯定,就在剛才,徐媒婆笑容僵掉的那一刻,她想到了。
安若晨並不知道能怎麼辦,她繼續溫婉笑著,看著徐媒婆。
徐媒婆保持微笑,退了兩步,將耳環放回錦盒裡,然後轉身對安之甫道:「安老爺,那事情就這般定了,我會與錢老爺說的。今日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安老爺後頭若還有別的吩咐,隨時差人找我來。」
安之甫點頭謝過。徐媒婆行了個禮,告辭離去。
安若晨瞧著她腳步飛快,顯得有些慌亂,便更肯定自己的推測。她認出她了,只怕她出了他們安府的門,便會直奔那謝先生的所在。他們當日談話時可是說過滅口的,就如同談論天氣一般隨意。他們這夥人可是連糧倉、馬場都敢燒,對付她這樣一個弱女子,自然不會手軟。
安若晨忙向安之甫行個禮,退下了。緊跟著徐媒婆而去。
她不能讓她這樣離開,她必須將她攔下,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徐嬤嬤,徐嬤嬤請留步。」
她還未想好攔下後能怎樣。
「徐嬤嬤,我有些要緊的事與妳說。」
徐媒婆停下了,轉過身來,面色如常地對她笑:「大姑娘,妳有何事?」
她該如何辦?安若晨心跳得極快。
「嬤嬤難得來一趟,怎麼這麼急著走呢?」
徐媒婆目光閃爍,笑道:「陳家那頭還等著我去催著李家給個準話呢。大姑娘有何事?」
「嬤嬤除了保媒說親,也給一些人家送賣丫頭,對吧?」
徐媒婆忙道:「大姑娘缺使喚丫頭?缺個什麼樣的人呢?我是不做粗使僕役買賣的,那是人牙子幹的事。若是缺些伶俐聰慧的,我倒是能替姑娘物色物色。我這會子趕著辦事,回頭大姑娘讓安管事把缺的人告訴我,我即刻去辦。」徐媒婆說完,行了個禮,轉身又要走。
「嬤嬤急著去報信嗎?」
徐媒婆腳下一頓。
「莫著急,先與我說說話再做決定不遲。」安若晨施施然地道。
徐媒婆轉過身來陪笑:「大姑娘說話越發深奧了,我竟不明白。」
「嬤嬤聰明人,怎會不明白?」安若晨笑著,心裡仍在琢磨該怎麼辦。「若嬤嬤不嫌棄,到我院裡坐坐如何?」她環顧四周,微笑著輕聲道:「我是沒什麼,但擔心說的話會讓嬤嬤不自在。」
徐媒婆驚疑不定,笑道:「要不改日吧,今天真有急事。」
安若晨看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忽道:「那好吧,我是好心幫嬤嬤,畢竟性命攸關,但嬤嬤既是有急事顧不上,那我也不好再留嬤嬤了。嬤嬤好走,希望還有機會再見。」
最後一句話輕聲細語,卻把徐媒婆說得有些慌。她努力不露聲色,做了個困惑的表情,想了想道:「姑娘這話說得,我更是雲裡霧裡,這倒是教人好奇了。這般吧,我先聽聽姑娘說些什麼,若是我能幫上忙的,自當為姑娘效勞。」
安若晨笑了笑,轉身領頭走在前面。她走得很慢,龍大將軍的話又在她心裡過了一遍,有些糟糕,她竟然覺得自己當真可能不是徐媒婆的對手。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必須賭一賭了。徐媒婆想到耳環時那一瞬變了臉色,證明她是害怕的。雖後頭她裝得沉穩冷靜,但那一瞬已然暴露了心思。安若晨覺得自己能賭的,也就這一點了。
安若晨領著徐媒婆走了好一段,越走越僻靜,徐媒婆道:「大姑娘,這可不是往大姑娘院子的方向吧。」
安若晨停下腳步,笑問:「徐嬤嬤每回來我家,都只是在廳堂裡坐坐,如何知曉我院子是哪個方向?」
徐媒婆一愣。
安若晨又道:「又或是嬤嬤消息靈通,無論上哪家說親薦人辦事都順便將那府裡的動靜事無巨細皆打聽清楚。宅內各院方位,各人底細喜好,待用得上時,嬤嬤便有了準備。」
徐媒婆笑道:「我哪有這般神通,不過為各家辦的是姻緣大事,我自然得盡心盡力。大姑娘的院子具體何處我是不知,只是這兒有些僻靜,不像是主人家當住的。」
安若晨不理她的話,自顧自地道:「若是用得上的時,姑娘不聽話,嬤嬤滅口之事是如何辦的?」
徐媒婆笑不出來了。
安若晨也不笑了,她盯著徐媒婆,不說話。
兩個人妳看著我,我看著妳,最後徐媒婆沉不住氣了:「姑娘那日在窗外?」
安若晨不答,仍在看著徐媒婆。當日將軍就是這般盯著她,她心虛,所以百般猜測。如今徐媒婆被她這般盯著,心裡定也是在百般揣摩她的意圖。
果然徐媒婆被盯得咽咽唾沫,再問:「姑娘待如何?」
這個問題得答,不然好不容易建立的氣勢會崩掉。安若晨揚了揚下巴,道:「嬤嬤惜命,我也是一樣的。嬤嬤從前辦過些事,有姑娘因而喪命,誰人我就不明說了,妳我心裡皆是知曉。」其實她不知曉,但看徐媒婆的表情,安若晨知道自己蒙對了。「我聽得此事,便怕自己也會有此結果,這才細心打聽嬤嬤,這麼巧看到嬤嬤與人見面。」這句把自己逃家企圖抹掉,不論後面的事如何,她都不能讓爹爹知道她要逃家。
徐媒婆心裡一跳,但不動聲色道:「我日日皆會與人見面,姑娘看到便看到了。」
「不但看到,還聽到一些要緊的事,我也生怕遭人毒手,於是便報了龍將軍。」
徐媒婆笑道:「龍將軍是什麼人,又豈會理會這些玩笑話。」
「自然是理會的。但你們竟然改了主意,不燒糧倉了。但龍將軍已經知曉了嬤嬤與那謝先生的計畫,他說嬤嬤一定會來找我的,若是見著嬤嬤,替他傳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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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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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00 AM
☆、第8章
徐媒婆臉上的慌張一閃而過,冷靜問:「我且當妳說的是真的,將軍說了何事?」
「第一件,若我出了任何意外,他知道誰人該負責。以軍律處之,可不似府衙那般審。」
徐媒婆臉僵了僵。這反應讓安若晨心裡稍安,她繼續道:「第二件,將軍說徐嬤嬤定不是主事的,他可以放嬤嬤一馬,但若支使嬤嬤辦事的那人沒抓到,他怎麼都得找人擔責。嬤嬤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辦的。」
徐媒婆垂眼不語。
「第三件,馬場之事既是已犯了,便得儘快處置,所以還望嬤嬤早些做決定,不然耗得久了,將軍便不能心慈手軟了。」
徐媒婆靜靜聽罷,忽而抬眼,冷笑道:「沒了?」
安若晨盯著她,也冷聲道:「沒了。」
徐媒婆道:「大姑娘是何人物,將軍若有話與我說,還用得上大姑娘?將軍手下那麼些人,哪個派過來不比姑娘好使?大姑娘聰慧,我也不傻。」
安若晨踏前一步:「妳如今便是在犯傻。將軍為何不派官差將兵?嬤嬤好好想想,派了那些人,還能讓嬤嬤安然無事在城中走動?事情一旦洩露,將軍怎麼都得捉人交差。旁的人找不到,便只有嬤嬤頂罪。嬤嬤知道的事可比我多,到時滅口要滅誰,嬤嬤心裡可清楚?我也是為自己著想,才為嬤嬤說了許多好話。我也怕死,冒險上報,我這身份如何得知這等機密,將軍自然是懷疑的。我要麼被你們滅口,要麼被將軍懷疑,我選後者。但將軍終有一日要離開,而我與嬤嬤,卻會是在中蘭城住上一輩子。我嫁入錢府後,娘家這頭是指望不上了,有誰能照應我?嬤嬤既是城中人物,我還盼著日後能得嬤嬤一兩分好處。如此一想,將軍與嬤嬤之間,我選嬤嬤。嬤嬤可明白如今的情勢?我與嬤嬤是一條船上的,我死了,嬤嬤便獨自頂罪,嬤嬤將謝先生供出來,我與嬤嬤便都能洗清嫌疑。」
這一長串話說得合情合理,流利通順。徐媒婆聽得抿緊了嘴。
安若晨停了一停,看了看徐媒婆的表情,再道:「嬤嬤,將軍允我與妳商量,便是給了我們機會。嬤嬤務必三思。將軍答應若能抓到主犯,妳與我他都不會再追究。我也不求別的,我家裡的狀況嬤嬤最是清楚,日後我嫁了錢老爺,若出了什麼麻煩,嬤嬤念在我這次相助的份上,也相助於我,這便夠了。」
徐媒婆驚疑不定,不說話。安若晨再挨近一步,小聲道:「妳我皆被將軍盯上,嬤嬤出門時留心看看對街的茶水攤便知。我話說到這兒,嬤嬤好好想想。若是有何困難兇險,我們好好商議商議,我今後如何,還指望嬤嬤呢。嬤嬤幫我說親,出入安府合情合理,不論是將軍還是謝先生都說不得什麼來。隔著一道牆,嬤嬤與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們又哪裡知道?」
徐媒婆想了一會:「妳可曾見到解先生的模樣?」
安若晨按捺住緊張,道:「未曾。若是見到了,我便只會上報那謝先生,回頭再跟嬤嬤討好處,豈不是比如今這局面好?」
徐媒婆不語。
安若晨道:「嬤嬤回去好好想想,這段時日莫要再做那兇險之事,可不要被將軍抓到了把柄。若嬤嬤有了決定,再來找我。」
徐媒婆沉吟片刻,點頭:「行。」
安若晨盯著徐媒婆離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這才軟了下來,重重舒了一口氣。可心卻是放不下的,徐媒婆會如何做,她根本沒把握。
安若晨回到屋裡,裝模作樣地翻找衣裳和首飾,比劃了一會,又看了看胭脂粉,抱怨顏色不滿意。ㄚ鬟在一旁勸慰說小姐怎麼打扮都好看。安若晨卻道,不行,還是再買些,她還饞嘴了,想吃東街的糖果子。
說做便做,拉著ㄚ鬟便要去。
紫雲樓便是在城東,她得儘快見到將軍,耽擱了便會出大麻煩。
安若晨領著ㄚ鬟剛到府門,卻被二房譚氏看到了。
「這是要到哪兒去?」
安若晨垂頭一副膽小老實樣,ㄚ鬟幫她回話,說是小姐要去挑些新脂粉,再買些糖果子吃。
譚氏譏道:「大姑娘近來很是闊氣啊。東西買了一樣又一樣,竟還沒買夠?錢銀這般容易得的,用著可不心疼。若大姑娘閒錢這般多,那大房的月例下個月起便該少些了才合適。」
安若晨面露慌張:「二姨娘,糖果子可花不了什麼,莫要扣我的月例銀子。」
譚氏哼道:「快要出嫁了,心莫要這般野。老爺不說妳,自己也該拘束著些。今日莫要出門了,妳的喜枕不是沒繡好嗎?多花些工夫在這些正事上。」
安若晨不敢不答應,ㄚ鬟也忙恭敬應了「是」。
譚氏再看安若晨一眼,拂袖走了。
安若晨的心沉入谷底,敝開的府門又要被門房關上了。安若晨看向對街的茶水攤,那個面熟的男子和攤主正都看著她,見她望過去,忙閒聊般的說起話來。安若晨一直看著他們,直到府門被關上。
§ § §
龍大剛從郡府衙門出來,他來此是與太守姚昆等人商議馬場被燒一案。
有人證說得聽到那些賊匪是南秦口音,但郡府這頭派人清查中蘭城內的南秦人士,卻也沒查出凶嫌。與南秦國交涉,對方官員仍是那副說辭,南秦絕無可能派人幹此事,蕭國莫要以這藉口栽贓。若是蕭國有任何證據只管拿出來,若真是南秦人所為,南秦自會擔責,但若是蕭國故意抹黑借此挑起爭端,那後果蕭國自負。
這關頭姚昆是有些憂心了。邊境遊匪一事還未有結果,如今城內重地居然被襲,這可比遊匪之事嚴重得多。他是覺得南秦沒膽打仗,但這暗地裡的動作又如何解釋?襲擊戰馬營場那可不是小事。但若是為此宣戰卻又似乎小題大做了些。戰事一起,後果不堪設想,他這平南郡可就別想有太平日子了。
於是姚昆找了龍大過來與其他官員一同商議,一是寫了摺子速報朝廷,二是暫停兩國邊貿以示懲戒。後一條得到了主薄江鴻青等人的支持,商舶司那邊卻希望龍大與姚昆再三思,這事不僅南秦有影響,對平南郡和蕭國也有影響。若真不能確定是南秦所為,還是謹慎些處置好。
但龍大同意姚昆的決定,得有些動作才好看到對方的反應。使節談判等由郡府去辦,而他軍方緊鑼密鼓操練兵馬,加強安防工事,探明邊境地勢等。
龍大將軍如此說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有異議。於是事情定了下來。
龍大出了衙門便見到謝剛在等他。龍大不動聲色,與謝剛並騎。謝剛悄聲道:「探子來報,今日徐媒婆去了安家,進去時一切如常喜氣洋洋的,出門的時候臉色卻有些不好看,還特別留心了安府對街的茶水攤。她走後不久,安家大小姐便要出門,在大門時被二房譚氏攔下了。安家大小姐似乎很不甘願,府門關上前她一直盯著茶水攤。」
「嗯。」龍大應了,表示聽到。過了一會,他道:「你去囑咐一聲,盯梢徐媒婆那邊的人切勿懈怠,務必盯緊了。她去了哪兒,見過什麼人,全都得留心,事無大小皆要上報。」
「是。那安家那邊呢?」
「我讓澤清跑一趟吧。安若晨認得他,若她有事想報,該知道抓住這機會。」
當日傍晚,安府突然迎來了一位貴客。軍中大紅人宗澤清宗將軍不請自來。安之甫又驚又喜,忙去相迎。宗清宗只帶了兩個衛兵,便裝來訪,神神秘秘地說先前在城中玩耍太過,被大將軍責罰,丟他到前線巡察去了,寡了好幾天,實在是想念酒肉,可剛回來又不敢去酒樓,怕被將軍知道又要罰他。
「可不能在城裡屁股還未坐熱就又被丟到前線過苦日子去。我想著安老爺是個好說話的,所以厚顏過來討杯酒喝。」宗澤清如是說。
「哪裡哪裡,宗將軍太客氣。宗將軍願意來,可是讓草民家中蓬蓽生輝。好酒好肉那是有的,將軍切莫客氣。」安之甫將宗澤清迎到堂廳,喝令廚房趕緊準備,好菜好酒盡數端上。
「如此我就打擾了,安老爺可得幫我保密,勿教龍大將軍知曉。」
安之甫哈哈大笑,一口答應。覺得自己與宗澤清之間關係近了幾分。
宗澤清將軍到府裡做客的事很快傳遍了各房。安若希和安若蘭都被安之甫叫到菊園裡陪著宗澤清用膳,甚至連十二歲的安若芳最後也被叫了過去。安若晨聽得ㄚ鬟如此說無奈嘆氣,她爹爹是打算要是沒能抓住龍將軍,抓到個宗將軍也不錯嗎?但眼下這事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也想去見宗澤清。
安若晨想著辦法,開始磨墨。
今日譚氏心情不佳,總挑她的錯處。在府門那處攔下她後,沒過一會竟跑到她院裡來看她在做什麼,見她竟真的繡著喜枕,又斥責她繡得不用心。道她能嫁給錢老爺已是福分,若不是錢老爺肯要她,她得老死家中無人問津,給安家蒙羞。總之對安若晨好一頓言語羞辱,這才甘休。
安若晨讓ㄚ鬟去打聽了,原來今日徐媒婆來時,譚氏曾拉徐媒婆問話,打聽龍將軍的情況,想知道將軍於京城家中是否有妻妾兒女。她道將軍對安若希青睞有加,態度挺不一般,想讓徐媒婆幫著問問,此事是否可成。可沒想到徐媒婆一口回絕了,說是讓譚氏莫多想,龍將軍這般人物,來中蘭城是領著皇命駐防邊郡,可不是來娶妻納妾。這時局裡她一媒婆子跑去打聽這個,惹了大將軍的忌諱,一刀將她砍了,可是冤都沒處訴去。她讓譚氏安心等著,若大將軍真是對安若稀有那心思,不必媒婆子上門遊說,將軍自個兒也會有安排。徐媒婆最後還道:「若是夫人不死心,不如去找些官夫人保媒。若有太守夫人肯與將軍提提此事,那可比我這婆子好使多了。」
這一番不軟不硬的話聽在譚氏耳裡,覺得徐媒婆是暗譏她白日做夢妄想高攀。她是不敢找太守夫人保媒,連太守那邊都打點不得,何況近龍大將軍身?譚氏是個要強好面子的,頓時臉上掛不住了。一下午在自己院子裡發了好幾頓脾氣,還帶著人在府裡走動,挑下人們的錯處。安若晨這麼不巧被譚氏逮著要出門玩耍,於是便遭了殃。
安若晨聽罷便知她今日怕是找什麼藉口出門都無望了。她盤算著要不就奔那茶攤去,讓茶攤的探子幫她傳話,但那些人她不認識,不敢託付這樣重要的消息。突又想萬一她想錯了呢,萬一那些不是將軍的人而是謝先生那頭的人呢?哎呀,若是這般,她今日與徐媒婆虛張聲勢便是露餡了。那徐媒婆此刻怕是已經與那謝先生商議如何將她滅口。
安若晨一下午心神不寧,掙扎彷徨。想乾脆賭一把奔茶攤去,又怕譚氏起疑。
現在突然聽到宗澤清來了。安若晨頓時精神一振。她有機會了,必須把握好。
宗澤清在安府吃喝一頓,與安之甫東扯西談,見到了安若晨的三個妹妹,卻獨獨不見安若晨。假裝無意地提起,譚氏在一旁道大姑娘許了人家,忙著婚前準備事宜,就未出來與將軍招呼。
宗澤清心裡暗笑譚氏的心思,他對安若晨可沒半點興趣,可若見不到她,如何與大將軍交差。大將軍說得倒是輕巧,什麼你到了那兒,她自會想辦法見你。
宗澤清是不懂龍大的信心從何而來,怎麼就篤定安若晨會主動來見他。再說了,若是她想來來不了呢?其實照他看,他偷偷潛入安若晨的院子直接見最是方便。可這般建議,龍大卻是否了。說是還不知她那頭狀況,莫要自找麻煩留下把柄,也莫教旁人看到了給她惹麻煩。總之,去到那兒便會見到她,若真是見不到,回來再議。
宗澤清耐著性子,直到吃完了飯也未見安若晨現身。他用龍大上回的法子說要去茅廁給安若晨半路截他的機會,可沒想到安之甫竟是惦記著上回沒將上茅廁的龍大將軍招呼好,於是這次親自陪著他去,前呼後擁一眾役僕,這哪是上茅廁,不知道的怕是會以為有何慶典之禮。
上完了茅廁宗澤清又坐了會喝了茶,聽了兩首曲子,仍是未見安若晨。他也沒了法子,於是告辭。反正他是依了吩咐行事了,回去報了大將軍,看他還要如何吧?
安之甫帶著僕役親自送,二房譚氏拉著安若希,三房薛氏拉著安若蘭也一起送。宗澤清身後跟著一串尾巴浩浩蕩蕩到了側院馬圈。
到了地方,眼前一亮。這不是安若晨又是誰。
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是在這兒見到了她。
安若晨正撫著宗澤清的馬兒,與宗澤清的兩個衛兵說著話,似在問戰馬吃些什麼之類的,待見得宗澤清來忙施了個禮。
譚氏見得安若晨頓時火冒三丈,喝道:「妳這是在做什麼,不是讓妳在屋裡好好做繡活嗎?與陌生男子搭訕成何體統,還驚擾了貴客,禮數教養都到哪兒去了?」
安若晨慌忙認錯:「姨娘息怒。我在屋裡悶了便出來活動活動,沒留神逛到了這兒,看到將軍的馬兒甚是神氣,便好奇問了問。」
「無事無事。」宗澤清打著圓場。「我們當兵的,人與馬皆是皮實,哪有這般容易驚擾,不必往心裡去。」
安若晨聽了,趕緊道:「宗將軍大人有大量。小女子謝過了。」她再拍了拍宗澤清的馬兒背上的馬鞍道:「那宗將軍慢走,代問龍將軍好。爹、姨娘,我先下去了。」
言罷,施了個禮退下了。
安之甫與宗澤清又一番客套,宗澤清這才告辭離去。
一路宗澤清都在琢磨安若晨,馳回紫雲樓後,他未直接將馬交給馬夫,而是親自動手卸鞍,在馬鞍下,發現了一張紙箋。紙箋上只有十二個字:知了知了,左邊右邊,順藤摸瓜。
這是哪門子的打油詩?宗澤清一頭霧水,不敢耽誤,速交給了龍大。
龍大聽完了宗澤清所述,點點頭。
宗澤清問:「將軍,這毫無文采的詩是何意?」
「徐媒婆已經知道被安若晨聽到了秘密,也已經知道安若晨向我告發了她。她有兩個選擇,要麼與我們合作,要麼去找她的上頭秘商殺掉安若晨滅口。無論她信不信安若晨,選擇哪條路,我們都有機會順著她這條線抓到幕後之人。」
宗澤清張了張嘴,呆愣:「將軍從這十二字裡讀出這許多內容來?」
「她沒辦法避人耳目接近於你報信,只得出此下策。」
「她可以寫清楚些。」
「寫得太明白,若這信沒落在你手裡,卻是被她家人瞧見,她便麻煩了。」龍大看著那信箋,彎彎嘴角。這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
宗澤清被驚到,這是笑?大將軍笑了?
「她定是遭遇了什麼,才不得不與那徐媒婆攤牌,我猜她定是又胡說八道了一番。她知道我派了人盯梢,便只能指望我們在徐媒婆有所行動將人逮住。」她這是將性命押在了他手裡。
宗澤清問:「那我們如今要做什麼?」
「等。」
那婆子一動,他們便有進展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adanp0504 於 2024-2-1 11:12 AM 編輯
☆、第9章
安若晨這邊,宗澤清走後沒多久,她就被譚氏責罰了。譚氏衝到她屋裡,指著她的鼻子大罵狐媚子不要臉。已是待嫁之身卻還總想著勾引其他男人,上次是龍大將軍,這次宗將軍,下回家裡再來貴客,她是不是也這般沒臉沒皮的往上貼。
安若晨慌張辯解:「姨娘誤會了,我絕無此意。」
可譚氏哪裡聽得進去,連著安若晨院子裡的丫頭婆子一起罵。安若晨一臉懦弱惶恐沉默著低頭聽訓,其實她覺得譚氏的這番話把「狐媚子」改成「商賈之戶」就太適合她們安家了。
安若晨這般被罵,她的老奶娘是不服氣的。老奶娘其實是安若晨母親范氏的奶娘,當初陪著范氏過門,一路照顧,看著范氏生女,看著安之甫薄情寡意貪利,對這家裡的一切再清楚不過。她總是對安若晨說:「待妳嫁了,不在這個家了,我也就回老家養老送終去。」安若晨勸她現在便走,她卻是怎麼都不肯。
如今看得譚氏這般欺侮她家姑娘,老奶娘便頂了幾句。「譚姨娘手倒是伸得長,管得這般寬,我家姑娘循規蹈矩,知書達禮,譚姨娘管好自己姑娘的事便好,心情不好,也莫要拿我家姑娘撒氣。」
安若晨聽得老奶娘這般說便知要糟。果然譚氏跟被針刺了一般跳了起來。「這家裡什麼時候輪到老奴才說話了。什麼妳家姑娘我家姑娘,都是安家的女兒,妳這般說是何意?我心情不好,又是哪個嘴欠找打的亂說的!」徐媒婆的回絕讓她深覺被譏嘲冒犯,老奶娘這話又讓她有了同樣的感覺。
譚氏的母親是福安縣商賈家的妾,出身低微。但譚氏心想,這又如何,那范氏的爹爹也不過是個師爺,范氏讀了些詩書識得幾個字而已,又比她強到哪裡。做了正室那是她來得早,最後老爺還不是看不 上她將她晾到一邊,成天只會哭啼討人厭煩,生的女兒也只會寫字畫畫,小裡小氣,登不上檯面,可比不上她的若希大方爽氣討人喜歡。
若希婚事未定又如何,有她好好張羅,自然能攀一門好的,再怎麼著,也比安若晨嫁給六旬老頭子強。
譚氏想到這,冷靜了些。對,不急跳腳撒潑,錢裴老爺的名聲那可是響噹噹的,聽說稍不順意便會打罵,打殘弄死的可是有好幾個了,有點姿色的ㄚ鬟他都不會放過,妓館娼院也是常客,安若晨嫁了過去,自會有她的好果子吃。她不急,不能失了儀態。譚氏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老奶娘鬆了一口氣,轉身將安若晨抱住:「嬤嬤老了,護不了妳多久了。只盼著夫人在天之靈,能保佑小姐。」
安若晨安慰地拍拍老奶娘的背,心知卻是知道,譚氏不會善罷干休的,爹爹的懲罰快來了。
譚氏離開安若晨的院子果然是去了安之甫那。還沒進屋門眼淚便流了下來,一邊輕泣著一邊進門喊老爺。安之甫屋裡,三房薛氏在呢,正坐在安之甫腿上餵他吃果子。
譚氏見得心裡一恨,知道薛氏這是想哄得安之甫若是能將宗澤清這條大魚抓住,先緊著給她女兒安若蘭說親。譚氏當看不到,泣著向安之甫請安。
「這又是怎麼了?」安之甫問。
薛氏機靈地從安之甫腿上下來,上前握住譚氏的手,道:「姐姐莫難過,那徐媒婆是個不識好歹的,回頭再找個得力的媒婆子便是。」
譚氏氣得牙癢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是成心氣她呢。她不理薛氏,對安之甫道:「老爺,大姑娘那兒,老爺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母親去得早,我們姨娘身份平素也不好說她什麼,可如今她是要過門的人了,卻還總是不安分。上回私自離家見龍將軍,這回堵在後院當著全家的面勾搭宗將軍,這還是我們看到的,我們不曉得的還不知都有誰呢。傳了出去,大姑娘自己丟臉事小,我們安家的名聲也被拖累,再有,惹惱了錢老爺,壞了老爺的買賣,那便是大麻煩。」
安之甫前面那些聽得不以為然,最後一句卻是戳中了他的命門。
薛氏看他的臉色,忙道:「二姐說得是。如今大姑娘與錢老爺的婚事可是最重要的。未婚妻子不守婦道這可不是一般的壞顏面,若是有風言風語傳到了錢老爺的耳朵裡,他責怪老爺管教不周,給老爺難看,甚至要求退了婚事,那便糟了。」
譚氏暗地裡白了薛氏一眼,這該死的牆頭草,哪邊討好倒哪邊,方才還話裡帶刺譏她,如今卻是揀與她一樣的話說,倒像是她在為這家勞力憂心似的。
譚氏忙上前一步,搶著道:「老爺,我方才去了大姑娘的屋裡與她將道理說過了。但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她親娘,我說的話她未必聽。所以我來請老爺發個話,責令大姑娘從此不得見外客,安分在屋裡好好修身養性,直到出嫁那日。這般,大姑娘定能明白事情輕重,若是不明白,也生不出什麼事來。」
「行,就這麼辦。」安之甫越想越覺得有理。旁的可以不管,但與錢裴的婚事是一定要穩妥才好。大女兒在家裡守到出嫁,可別招惹什麼麻煩。
沒過多久,安若晨就收到了安之甫的吩咐。他親自過來將女兒訓斥一番後,喝令大房院子從上到小都要安分聽話,看好大小姐,不許出門,缺什麼要什麼,只管找管事的說去,府裡會差人去辦。就連門房那頭,也接到了老爺的令,從今天始,不許大小姐出去。
安若晨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絞盡腦汁就是為了避免這個,怎料卻被將氣撒到她身上的譚氏借題發揮,誤打誤撞絕了她的後路。安若晨暗地裡咬牙,先不用慌,還有時間,尚存希望。希望將軍能將賊匪抓到。她立了功,便有談判的籌碼了。
龍大那邊的人手緊盯徐媒婆,但徐媒婆竟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客人上門,也無出門見客。躲在家中老老實實,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打算。
「莫心急,她也是個狡猾的,定是計較著利弊得失,待她想好了,自然就有動作了。」龍大對謝剛如是說。
可被困在家中的安若晨很心急。她完全不知道龍將軍有沒有收到她的信箋,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信裡寫的意思,那日宗澤清走後,龍將軍方面音訊全無。徐媒婆也沒有來過。安若晨不敢輕舉妄動,外頭的事情也許沒那般糟,而她這段日子萬不可再惹姨娘和爹爹的關切了。她還指望著日子久了她的禁足令能解除呢。
徐媒婆沒消息,陸大娘倒是有事與安若晨說。那是徐媒婆走後的第三日,陸大娘來送菜時,特意悄悄繞到安若晨的院子,借著給老奶娘送個鞋底子的機會,與安若晨說上了話。
她道昨日夜裡,陳老頭兒,就是租平胡東巷屋子給她的那個屋主,被人殺害了。
安若晨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今日一早聽街坊說的,說是家裡遭了賊,家中財物全被捲走了。陳老頭兒一人獨居,待早上被街坊發現時,早已斷了氣。」
「遭了賊?」
「是的。我就是來跟姑娘說一聲,現在雖說還未打仗,但世道也不如從前太平,城裡竟是進了盜賊。陳老頭兒家裡其實也不寬裕,卻不幸遭了此難,當真教人難過。那賊人殺千刀的,定是看著陳老頭兒獨居無人照應,這才挑了他家。」
「那……」安若晨心裡發慌,不安的預感充斥心頭:「可確定只是盜賊?只搶了家中財物嗎?」
陸大娘道:「官府去查了,今日外頭街頭巷尾全是議此事呢。我也未去瞧瞧,只是聽說的。那盜賊忒狠毒,兇器是陳老頭兒家裡的柴刀,還砍斷了陳老頭兒的一根手指。」陸大娘搖著頭,連連嘆息。「我們比不得大戶有家丁護衛的,從此還是多小心些好。」
陸大娘走後,安若晨越想越是擔心,她讓ㄚ鬟去打聽打聽,ㄚ鬟很快回來,說確有這事,府中僕役也全在議論。這會子全城都慌了神,有些小販都不做買賣了,趕緊修門加鎖。聽說衙門還貼了告示,說是加派人手巡查街道,各家各戶多留心,若是見著了可疑人,速報官府。ㄚ鬟還說那盜賊很是兇殘,殺人還不算,還砍人的指頭。
安若晨心神不寧,總覺得這事定與她有關,不然怎會這般巧?
可徐媒婆明明知道偷聽的人是她,如今出事的卻是屋主,也無人來找她,這說明徐媒婆並未將她供出去。而且之前已有人去問過屋主誰人租屋,屋主已經將事情掩飾過去了。
難道,也許真的就這麼巧?
安若晨總覺得這事情裡有個關鍵,但她想不明白。
夜裡,安若晨輾轉反側,不得入眠。她將事情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耳環定是那謝先生去而復返時找到的。不然,他發現時定會言聲,她在缸裡能聽到,而他也能確認確是有人偷聽,定不會這般草草就走了。
他去而復返,去而復返……這說明他的疑心很重,所以他不相信屋主說的話,決定再問一次嗎?這一次他用了兇殘的手段,還將屋主殺害了。
一根手指……
安若晨猛地一驚,坐了起來。
屋主家裡無甚財物,所以不必要切指逼問財物下落。那賊子要問的,定是租屋之人。一根手指,不是兩根三根或更多,這表示,他已經問到了他想要的。之後殺人滅口,劫財掩飾。
可是屋主並不知道耳環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實際租屋子的人是她。
安若晨驚出了冷汗。
陸大娘。
安若晨跳了起來,心急如焚,赤腳踩在地上也不覺得冷。她得找龍將軍,只有龍將軍能救陸大娘。那謝先生昨夜裡問到了陸大娘,為免節外生枝出了差錯,他定不會拖太久,今夜很有可能便會去陸大娘家滅口。
安若晨急急套上了外衣,趿上鞋,一邊穿衣一邊思索著。白日裡她都不能出門,更況這半夜三更時。找ㄚ鬟婆子幫忙一時半會說不清,話圓不清楚,還可能把自己暴露了,最後時間一耽擱,陸大娘怕是便會遭難。
爬牆她不行,就算順利出去,她怕也跑不到紫雲樓。
時間緊迫,需要快一些。最好是能騎馬。
可她不會騎馬,她也偷不到府裡的馬。
安若晨深呼吸幾口氣,冷靜,要冷靜。
將軍派了人來盯梢的,這半夜裡,他們還在嗎?是不是只要找到他們,他們便能快馬加鞭向龍將軍報告?可他們在哪裡?不會大半夜還明目張膽地在府門外晃的。而且她出不去呀。
安若晨咬咬牙,看了看屋內,然後開始脫去外衣,脫掉鞋襪,一切就如她上床就寢一般。她躺回床上,從床上的角度看了看,然後起身將窗戶開開。她屋裡的燭燈沒滅,睡之前她想看書來著,把ㄚ鬟遣退了,說她自己會滅。結果心太煩亂,上床時也忘了。但這樣正好。
她到窗邊看了看窗外地上,穿上鞋,拿了屏風上的外衣將鞋子裹了幾圈,然後爬了出去,在窗外地上踩了好幾腳,留下些摩擦印記。之後她再爬回來,將燭燈推到桌邊,把衣服丟在了地上,旁邊再撒了幾張她寫字的紙。接著調整了一下屏風的位置,脫了鞋放回床邊。
一切準備妥當。安若晨躺到床上再看了看。既然她找不到龍將軍的人,便讓他們來找她吧。
她一咬牙,舉起了枕頭用力往燭燈的方向砸去,同時間大聲尖叫。一邊尖叫一邊跳了起來,推了一把那屏風。
燭燈被砸中,摔在了地上,紙糊的燈罩很快燃了起來,燒著了紙,也燒著了安若晨丟在地上的衣服。
「救命啊!快來人!」伴著尖叫聲是屏風倒下的巨大聲音,屏風勾住了緯縵,撞倒了椅子。緯縵掃過桌面,掃倒桌面雜物。
「救命啊!有賊!」安若晨一邊大叫著一邊撞向床欄,而後撲向桌子,額頭在桌角磕了一下。她顧不得痛,掄起椅子砸向窗戶,「呯」的一聲巨響,她扭頭朝屋門跑去。
在她的尖叫聲中,屋門被打開,兩個ㄚ鬟驚得衝了進來,「怎麼了?小姐,這是怎麼了?」
「有盜賊,快叫人啊,有盜賊。」安若晨驚慌失措的模樣,衣冠不整,散著髮,沒穿鞋,額角還有傷,嚇得兩個ㄚ鬟跟著尖叫。
很快,整個安府都被吵了起來。全府護衛搜查各院,安平差了人速去報官,各院的人都被集中到院子裡,屋子一間間的搜,以免盜賊躲藏。
安若晨的屋子著了火,火勢不大,只燒了幾件衣裳和屋角物什,很快便被撲滅了。安若晨穿好了衣裳鞋襪,坐在院子裡,蒼白著臉由老奶娘幫著看她臉上的傷。
安之甫怒氣沖沖地過來,喝問:「這是怎麼回事?」
安若晨嚇得聲音還有些抖:「我今日看書看得晚了,剛迷迷糊糊睡著,忽覺得屋裡似有人,睜眼一看,竟是個黑衣人在翻我的抽屜,該是在找財物。我立時想到昨日城中出現的盜賊,於是大喊救命,還用枕頭砸他。我想跑來著,但他推了我一把,我撞到了頭。掄了椅子砸他,他搶了椅子撞開窗戶,跳出去跑了。」安若晨說著說著,哭了起來。老奶娘心疼得將她摟在懷裡安慰。
兩個ㄚ鬟也很是後怕,說已睡著了,聽得屋裡有打鬥聲響,小姐在喊救命,她們忙披著衣服衝進去,那賊子已從窗戶跑了,她們忙將小姐救下。
安之甫氣得直跺腳,家裡頭居然來了盜賊,那些家丁護院們都是吃閒飯的嗎!「搜!給我好好搜!絕不能將他放過!混帳東西,竟偷到我府裡來了,活膩味了!安平!官差呢!怎地還沒到?!」
安若晨將頭埋在老奶娘懷裡,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官差會到的,但她盼著將軍那頭的人也能到,盯梢她的人在府外一定聽到了府裡這般大的動靜,如果順利的話,她猜來的會是宗澤清。軍方插手這樣的事,有個私人的由頭會更合理。宗將軍可以說正巧聽說此事,剛在安府吃過飯怎地就遭了賊,於是過來看看。
等了好半天,安若晨的院子已經被搜完了,ㄚ鬟們整理了另一間房讓安若晨暫住,可官差還沒到。安若晨有些焦急,她在屋裡坐了好一會,老奶娘想在屋裡打地鋪陪著她,被她拒絕。安若晨好一頓哄才將奶娘支走,她需要個安靜的環境好好想想。
又過了一會,聽到外頭吵鬧的聲音,官差到了。安若晨伏在門後聽著,官差們在問話,在查看她那間被燒的屋子。她聽到有官差大叫窗下有人摩蹭過的痕跡,定是那盜賊進屋前觀察了一會,確認屋裡人睡著才敢動手。這時候安若晨聽到個讓她精神一振的聲音:「門房那邊沒什麼異樣,那賊子定是翻牆進來的,大家看看各院牆邊有無痕跡,哪兒進來的許便是在哪兒出去,若沒有,他也許還在宅子裡躲著。安老爺莫急,大人們對這事很是重視,派了這許多人,定是能將賊子捉住。我就說啊,怎地才離開沒多久便出了這事,趕緊來看看,安老爺放心,這事我盯著呢。」
是宗澤清。他果然來了。
安若晨咬咬唇,想著下一步宗澤清該說想跟她問問話,要見見她了。
可宗澤清沒有,他竟又扯到了別的,官差們被他支到外頭查看去了,ㄚ鬟和僕役也被叫去問話。安若晨皺起眉頭,正想著要不要自己主動出去,這時候卻聽到窗框那有人敲了幾聲。
安若晨一轉頭,吃了一驚。
「將軍。」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12 AM
☆、第10章
窗外,龍大的身形挺拔高壯,擋了半扇窗,他用手指比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再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安若晨大喜,疾奔到窗邊,壓低了聲音叫:「龍將軍,你信我了?」他偷偷來此,會落人話柄,而他竟來了。這該是信她不會故意給他設套的意思吧?
「妳把自己的屋子都燒了,怕是得有急事。」龍大沒半點客套,直入正題。
「求將軍救救陸大娘。」安若晨也不廢話,一口氣將她租屋是拜託陸大娘出面,屋主陳老頭被殺,怕是與此有關。謝先生會繼續殺人滅口的事與猜想全說了。
龍大皺皺眉頭,不多問別的,只問:「地址?」
「西田大街後頭的那排房子,門前有棵柳樹的那間。」安若晨慶倖自己曾認真打聽過。
龍大二話不說,轉身走了。
安若晨愣了愣,心裡著急有許多話想說,將軍會救陸大娘的吧,希望來得及。她往窗外看了看,沒看到龍大,再走到門後聽聽,外頭還是相當嘈雜,大家似乎都圍著宗澤清轉。安若晨明白了,宗澤清是負責引開注意力的,為了掩飾龍大將軍與她的會面。
正想著,看到龍大又出現在窗邊,她趕緊奔過去。
「已派人去了。」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撲通」跪下磕頭:「謝將軍恩德。」
說完一抬頭,看不到將軍,窗框擋著了,忙爬起來,只見龍將軍正不耐地撇著眉頭。好吧好吧,這種緊急時候她花時間跪下爬上不好好說話當真是不應該。
「將軍有何吩咐?」
「盜賊殺那陳姓屋主,堵其嘴斷其指,鄰居都未曾聽到斷指及被殺害時的慘叫聲,盜賊行事謹慎果斷,怎地到了妳這兒便慌裡慌張逃了?」
安若晨張了張嘴,她沒遇到盜賊啊,這將軍不是知道嗎?等等,她明白過來了。官差會來問她,而她若把這人設定成殺害陳姓屋主的,那先前與爹爹說的話有些地方圓不上。
「誰人說他們是同一人了?我未曾見過殺害陳姓屋主的兇手,我只知道我見到的這人中等個頭,穿著黑衣,蒙著臉。我那會兒嚇壞了,具體如何當真有些記不清。總之我大叫救命,他欲上來殺我,我要逃被推了一把,正巧撞到了椅子,燭燈掉了,火燒了起來,ㄚ鬟也來了。我太害怕,記不清了。」安若晨眨眨眼睛,煞有介事地說著。
龍大點點頭,滿意了:「好。那妳多當心。」他看了安若晨一眼,轉身要走。
「等等,將軍,我爹不讓我出門。」
「哦。」龍大應。
安若晨撇眉頭,哦是何意?「若有急事,我就不能去找將軍了。」
龍大道:「將軍府衙的門原本就不是隨便能進的。再有,妳不能出門,不一樣三番五次傳了消息給我嗎?」
所以現在將軍是在誇她?安若晨垮臉,將軍你若是在誇人,語氣裡能包含些欣賞和滿意嗎?
「將軍,徐媒婆那頭有何動靜?」
「若有情況,我會告訴妳的。」
「那我若有情況想報將軍,該如何做?」
「多瞪茶水攤幾眼,或是再放把火,我便知道了。」一本正經的語氣似在嚴肅地說著正事。
安若晨整個愣愣,將軍是在調侃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啊,將軍。
龍將軍自己也沒笑,他又正經道:「明日茶水攤旁邊加個賣糖果子的。」
「……」好吧,賣糖果子的總比賣茶的好,她可以找到饞嘴的藉口,ㄚ鬟去買一趟也是可以的。
「還有事嗎?」龍大問。
好像還有挺多事的,但一時沒想到。等等,「有的,將軍,你會幫我嗎?」
龍大看了她一眼:「自己多加小心。」然後轉身走了。
那到底是會還是不會啊?安若晨真想把龍大將軍揪回來用力搖。
§ § §
西田大街後頭,一個高瘦的人影正摸向門口有棵柳樹的那戶人家。他站在門外聽了聽,又再一次看了看周圍的動靜,正準備躍牆而入,忽聽到一陣馬蹄聲響,有一隊人馬正朝著這方向奔來,一個聲音低聲喝道:「門口有柳樹的那一戶,快。」
高瘦人影皺起眉頭,此時離開已來不及,他一轉身,躍進了隔壁那一戶人家院裡。
剛站穩,將身形掩在角落陰影中,就聽到外頭馬蹄聲已近門前。
高瘦人影靜立不動,鎮定地仔細聽著動靜。他的雙眸閃動著精光。正是解先生。
謝剛從馬上跳下來,正面對著陸大娘的房門口。他身後幾個兵士迅速閃開,訓練有素地在周圍查看了一圈。謝剛看了看陸大娘家的門,沒有異樣。輕輕一推,門從裡頭閂得嚴實。謝剛對一個兵士點點頭,兵士躍進陸大娘家的院子,轉了一圈沒看到異常,裡屋門也鎖得好好的,再躍出來,與謝剛輕聲報告。
陸大娘的屋頂上,一個兵士沖謝剛打了個手勢,表示沒有聽到異常動靜。屋頂上另一兵士伏低身子,做好了隨時衝進屋子的準備。
謝剛抬手敲門,屋裡沒人理會。謝剛再敲,過了好一會,陸大娘穿好外衣拿著根木棒在院門後問:「是誰?」
「大娘,我是校尉謝剛,奉龍大將軍之命前來。」
陸大娘狐疑地從門縫裡往外瞧,借著月光瞧見一位將官和兩位兵士,她沉默了一會,問:「有何事?」
「有關平胡東巷的命案,有些事想問問大娘。」
陸大娘又沉默,過了一會再問:「可是又出了何事?」
「未曾,但有些事需要問問大娘。大娘可否開門讓我們進去?」
陸大娘想了又想,將門打開了。謝剛在門外客氣地對陸大娘抱拳施了個禮,大步邁了進去。門外兩個兵士未動,只守在大門處。
陸大娘的院子很小,一眼就看到頭。謝剛朝裡屋去,屋頂上的兩位兵士趁著陸大娘出來後迅速潛了進去,一番查探,確認並無人潛伏,屋內安全。
陸大娘跟在謝剛身後,進屋見到屋裡突然多了兩個兵士,嚇得輕叫一聲。
「大娘莫慌,只是近來城中不太平,馬場被燒,平胡東巷又發生命案,也許這些盜賊是一夥的。為保百姓安全,我們例行檢查與之相關的其他人,有街坊看到大娘曾與死者陳老漢說話,所以我們前來查探一番。」
陸大娘皺起眉頭,道:「我這兒並無外人來,也未曾見過什麼可疑人。平日裡街坊鄰居互有照應,勞軍爺費心了。」
謝剛點點頭:「好,打擾大娘了。我們這就離開,若大娘想起什麼,或是見著了什麼可疑人等,還請大娘速報到城東紫雲樓,那兒是將軍府衙。大娘擊鼓或是與衛兵說找我謝剛也可。」
陸大娘點點頭:「多謝軍爺。」
謝剛領著那兩個兵士出去了。陸大娘關好門,躲在門後看著他們一眾人騎馬離開,想了又想,這才回房。她將房門窗戶緊閉,熄燈睡下,大棒子就擺在床邊。
謝剛騎馬走出沒多久,對身邊兵士低聲道:「去盯著那戶,有任何人鬼祟接近試圖潛入便拿下。白日裡也盯好那大娘,有可疑人靠近便注意著點,有情況速來報我。」
兩個兵士領命而去。
解先生待謝剛他們走了便出了來,小心看了看他們的蹤影,轉頭從另一個方向幾個縱躍悄然離去。
這一夜無事。
第二日陸大娘如常早起幹活張羅備貨,跟車夫送貨到安府時,聽門房說了昨天半夜裡的事。
「搜了一夜,鬼影子都未曾見到。老爺氣得跳腳,見誰罵誰,我們所有人皮都得繃緊點。」
陸大娘聽得心驚,忙問:「那大小姐如何了?」
「就是受了些輕傷,無甚大礙。倒是老爺將她罵得挺慘……」門房說到這兒,不言聲了。他好像說得太多了,傳到老爺耳裡,怕是得吃鞭子。他們做下人的是覺得沒道理,明明大小姐受害,受了驚嚇,但老爺還斥她丟人現眼。不過想想也是,誰人知道那盜賊在大小姐屋裡頭還做了什麼,這一鬧,大小姐的名節算是毀了吧。
門房搖搖頭,反正他只是個下人,主人家的事輪不到他置喙。老爺大概是怕錢老爺嫌棄了大小姐,這婚事就黃了。
陸大娘打聽不到更多的,也見不到安若晨,但聽說安若晨無事,也算放下心來。再想到昨日有軍爺夜訪她家,想來也與此事有關。陸大娘不動聲色,將貨送完,回家去了。回到家中翻出一把剪子揣在了懷裡,然後打水做飯,一切如常。
陸大娘從安府離開後,一個在安府對面街茶水攤買了茶喝的高瘦男子也離開了。他於城中繞了一圈,在一個宅子外頭小心觀察了好一會,看到屋前有兩個男子似乎對自己的攤子沒甚心思,倒是對那宅子很是留心。屋後有一個男子似閒逛般的溜達,一直沒甚正事。
高瘦男子冷靜地避開這些人的視線,繞到另一邊,跳進了另一個宅子,再從那宅子悄悄翻進了他想進的宅子裡。
那宅子正是徐媒婆的居所。徐媒婆已好幾日未出門,此時正靠在椅子上發呆,見得來人,立時驚得跳了起來。
「解先生。」
解先生點了點頭,警惕地看了看屋內。
徐媒婆慌忙給他搬椅子,小心問:「先生怎麼突然來了?先生不是吩咐,不在此處見面的嗎?」
「無人看到我。」解先生道。
徐媒婆點點頭,有些慌張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只這一會工夫,手心便透了汗。
解先生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徐媒婆趕緊張羅燒熱水,「這就給先生泡茶。」
解先生不說話,靜靜等著。
不一會,徐媒婆取了熱水泡了茶,恭敬擺在解先生面前。
「坐吧。」解先生並不著急喝。
徐媒婆聽話坐下了,咽了咽唾沫,心跳得飛快。「先生請吩咐。」
解先生從懷裡拿出那只玉兔耳環:「妳再想想,這耳環主人,妳可想起是誰?」
徐媒婆的臉刷地一下慘白,「這個……」她小心看了看解先生的表情,心知對方若不是心裡有數不會找來,她忙道:「先生,我這幾日正想去找你報這事,但我被官府盯著,不敢輕舉妄動。每回見面我們都是互留信物暗號,我生怕被官府察覺了,壞了先生大事,所以便打算待時機成熟時再與先生說。」
「如今便是合適的時候,妳說吧。」
徐媒婆壓低聲音,道:「那日我去安府,見著了安家的大小姐,便想起來了,這耳環就是安家大小姐之物。她竟也不慌,還告訴我這事她已報了官,告訴了龍大將軍。她威脅我,若我敢透露半個字,對她不利,便會被龍大將軍逮個正著。我仔細一看,安府外頭還真有探子守著。」
「那個茶攤?」
「對對。」徐媒婆驚訝,「先生怎知?」
「那攤主虎口有繭,五指有力,身形挺拔,是個練過武的。且外地口音,對安府進出的人頗是留心。」
「先生當真是明察秋毫,什麼都逃不過先生的眼睛。」徐媒婆拍著馬屁,仔細觀察解先生的表情,然後小心問:「先生是如何知道安大小姐的?」
「昨日夜裡安大小姐遭了賊,今日街頭巷尾許多人議論。巧的是,她遭賊之後,龍大將軍馬上派了人去那送菜的陸婆子家中。平胡東巷那屋子,便是陸婆子租的。可那耳環精巧,是年輕姑娘所有,陸婆子也用不起這等好物。」解先生說著,喝了杯茶。
徐媒婆鬆了口氣,這等細節之事解先生都願與她說了,口氣如常,該是未曾對她疑心。她忙恭敬再倒一杯茶:「先生心細,換了我,怕是想不到這許多。」
解先生淺淺一笑,道:「既是那安家大小姐有古怪,妳又是替她說親做媒的,所以我再來問問那耳環是否與她有關。如今確認了,便踏實了。」
徐媒婆一拍大腿:「虧得先生來了,我這幾日心裡頭急得跟火燒了似的,可是安府有人盯著,我這處肯定也有,我聽得安若晨那般說了,可不敢出去啊。正想著怎麼給先生報信才好,先生便來了。」
解先生點點頭,道:「那個安若晨還與妳說了什麼,可提到了我?」
「先生放心,她未瞧見先生模樣,只聽得我喚解先生。她親口說的。我這幾日也仔細琢磨了當時的情景,先生是背朝著窗戶坐的,她定是瞧不見,但是看清我了。她這才拿這事嚇唬於我,若真瞧見了先生,那話可不就是那般說了。」
「那便好。她可曾說仔細了想妳如何做?」
「她說讓我與龍將軍說明白先生是何人,我自然是不肯的。她也沒甚辦法,只得與我說讓我好好考慮考慮這其中利害關係。我回來後,左思右想,就想著先給先生報個信,然後由先生定奪如何處置。或許我們將計就計,假意用假消息引他們上勾。先生以為如何?」
解先生認真想了想,「妳這個計策倒也不錯。」他喝了杯茶,又拿了個杯子給徐媒婆也倒了一杯。
徐媒婆被誇獎,更是心安,喜滋滋地接過了茶,道:「我倒是不知原來那屋子竟是陸婆子租的,也不知陸婆子知曉多少。待找個機會,將她滅口了。這般也是給那安若晨點顏色看看,小丫頭片子,不知輕重,竟是誰都敢威脅的嗎?待她見得陸婆子下場,定會害怕,我再敲打敲打於她,讓她轉而為我們所用。她嫁到平南縣錢家,是縣令大人的繼母,與錢縣令宅院只一牆之隔,於我們也是有用處的。」
「嗯。這主意好。」解先生道:「只是妳處置時需得當心,可別入了她的套。」
徐媒婆喝了口茶,道:「先生放心,我定是要問過先生再動手的,陸婆子那頭,先生看是先生找別人動手,還是我……」她說到這,突然一僵,瞪大了眼睛開始抽搐。手再握不住,杯子往地上摔去。
杯子在半空中被解先生接住了。他淡定自若的將杯子放回桌上,免得摔碎的聲響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徐媒婆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的喉嚨,已經說不出話來,痛苦地抽搐著,兩眼翻白,嘴裡開始吐白沫。
解先生看著她,輕聲道:「我不放心,不相信妳。該被滅口的那個,是妳。若妳真想與我報信,妳早做了。今日妳遲疑猶豫,明日妳便會供出我來。」
徐媒婆兩耳嗡嗡作響,已聽不到解先生說了什麼。她抽搐了一會,白沫吐到衣襟上,沒多久,身體一鬆,斷了氣。
解先生探過她的鼻息,將自己喝的那個杯子放回托盤上,從袖口取出毒粉包,打開了放在茶壺旁,再將徐媒婆的杯子放倒在桌面。他環顧看了一圈屋子,將自己坐的椅子推進了桌面下頭。
看起來,這屋子沒有外人來過,只有徐媒婆自己。
做完了這一切,解先生走出屋子,掩好房門,聽了聽隔壁的動靜,翻牆過去,從來時路退了出去。
稍晚的時候,從郡府衙門的後側門走出一個穿著衙服的男子,他看了看門外的那棵樹,樹下也不知是誰放了個簸箕和掃把,似打掃完沒拿走。那男子信步往一旁的小巷去,守衙門的衙差與他打著招呼,他笑了笑,揮揮手。拐進了巷子,穿過去便是回家的路,他每天都如此走。
巷子裡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高瘦男子,那是解先生。
解先生與這男子擦肩而過,兩人手掌一碰,一張紙從解先生手裡傳到了男子手上。男子與解先生均是平常表情,就似兩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男子回到了家中,攤開那紙一看,上面寫著幾句話,意思是讓他找一個姓謝的男子,非善類,會武,名聲不好的。何時要用上怎麼用讓他再等消息。
男子看完,將那紙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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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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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13 AM
☆、第11章
徐媒婆的屍體是在當日深夜被發現的。
她死的當天,稍晚時候盯梢的人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徐媒婆雖足不出戶,但飯是要燒的,燈是要點的,恭桶是要淨的。這數日來,盯梢的人早已摸清了她的生活規律。晚膳時未見炊煙未聞飯香他們就有疑慮,待到夜裡,一直未見屋內掌燈,而依徐婆子的習慣,每日天黑後她要到巷尾淨棚清理恭桶再回屋,第二日一早再一次。可這日也未見她如此做。
於是深夜時,盯梢的探子們一合計,讓一人捅破了窗戶紙悄悄觀察,這才發現徐媒婆早已斷氣多時。
官府迅速趕到了,街坊鄰居均是大驚,紛紛說難怪今日未聽到徐媒婆屋裡有動靜,平常時做房燒菜可是能聽到響動的。這怎麼突然就服毒自盡了呢?
官府調查此事,卻是無人知曉徐媒婆為何如此。她時不時上賭坊,但近期並未欠債。也曾與些人家就相談親事鬧過不好看,但也並無致命仇家。最後談成且一直在忙碌打點的,是福安縣錢家和中蘭城安家的婚事。
官差找了相關人等問話,包括錢、安兩家,最後並無收穫。於是案件便以「不明原委的自盡」做了了結。
龍大得了消息後深思不語。謝剛在一旁道:「探子們並無看到有人入內。屋子裡只徐婆子一人。發現屍體時,屋內也只她一人的痕跡。許是她琢磨數日,終是不敢背叛那謝先生,但又恐將軍治她的罪,驚嚇之餘,便自盡了。」
龍大沉聲道:「又也許,她是被那謝先生收拾了。」
謝剛想了想:「他知道了徐媒婆與安姑娘的談話,生怕徐媒婆真向將軍報信?」
龍大點點頭:「無論徐婆子是自殺還是被滅口,這謝先生都是個厲害的人物。」
謝剛很快懂了。「若自殺,也是對這謝先生恐懼。若他殺,謝先生老謀深算,未動陸大娘,想來已推測到那耳環定不是大娘之物,那日偷聽的另有其人。他能躲開耳目潛入徐婆子屋內行兇,定是對我們安排的監視有所察覺。那陸大娘和安家那頭有人盯梢,他定是也知曉了。陸大娘給安家送菜,徐媒婆給安家議親,謝先生許是想讓徐媒婆再探一探這事。結果一嚇唬,徐媒婆就全招了。」
「正是如此。」龍大道:「這一招,那謝先生定不會留活口。徐媒婆拖了數日未向他報信,他定是會警惕她有心背叛。」
「那他還會向陸大娘和安姑娘動手吧?」現在只有這兩個誘餌線索了。
「陸大娘他該是暫時不會動,他如此謹慎的人,深知多動一次手便多一分危險的道理。沒必要做的事他會悠著點。他定是觀察了陸大娘,若陸大娘對他的事有半點知情,那平常定會戒備防範。就如同徐媒婆一般,總會有些異常。」
「陸大娘倒是照常過日子,半點不慌。」
「所以謝先生的危險在安若晨身上。但他並不著急。」
「何以見得?」
「若他認為安若晨比徐媒婆更危險,那他會留下徐媒婆助他滅掉安若晨。但他先將徐媒婆殺了,這表示在他心裡,覺得徐媒婆才是最需要滅口的那一個。安若晨當日並沒有看到他的模樣,他殺掉徐媒婆之前,一定會跟徐媒婆確認此事。安若晨並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他才放心先滅掉徐媒婆。」
謝剛一琢磨,確是如此。
「你囑咐下面的人,務必盯好陸大娘和安若晨。尤其安若晨。她雖不知道謝先生是何人,但她將事情報了官,還威脅徐媒婆,陸大娘那頭有人盯梢也是因為她報的信。對謝先生而言,這姑娘是個大麻煩。但城裡一連發生了這許多事,謝先生定不會為了一個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的人證鋌而走險。要麼他會不理安若晨,專心辦更重要的事去。要動手,他也會耐心尋找適合的時機。我們不可掉以輕心,也勿急躁。這回可莫再犯徐媒婆這事的疏忽了。」
「是。」謝剛得了令,下去了。
安之甫這段日子很不順遂,煩心焦躁。玉石鋪子開了,宣傳做得好,排場擺得足,生意很是紅火,還有特意從外郡外縣趕來訂貨的客人。原先擺店裡的貨樣賣出去不少,還有幾個客人看貨樣訂了大宗貨。他收了訂錢簽了契約,可麻煩事卻來了。他一早訂好的最重要的兩箱貨遲遲拿不到。拖了好些日子後,商舶司的人居然跟他說,因為城中作惡的盜賊很有可能是南秦派來的細作,所以太守大人下令,停了關市貿易,中斷邊境的貨物進出。
安之甫頓時傻眼,居然挑在這節骨眼上?那他買賣不成,買貨的錢銀打了水漂不算,還欠訂貨客人的一大錢違約金。
安之甫火急火燎地到處找人各種遊說,還擺了大宴宴請商舶司的司丞劉德利。宴上他各種訴苦求情。什麼他這批貨是老早就訂好的,應該挺早就到了,在太守大人下令之前就到的,該是能給他吧?他可是付過錢銀的。
可是劉德利毫不鬆口。「訂貨早可是貨到得晚,都未來得及辦文書手續,太守大人一紙令下,誰敢不從?如今什麼貨都不敢放過,都得往南秦那邊退。咱們大蕭這邊的也是如此,都不得往南秦運了。」
安之甫直冒汗:「大人,大人,那該如何是好?可還有什麼辦法?只要事成,好處都好說。」
「辦法嘛……」劉德利拖長了聲音:「倒不是沒有。」
「嗯嗯。」安之甫連連點頭等著聽,下定決心只要把貨給他,讓他讓出一半利他都答應。
「待太守大人宣佈恢復關市了即可。」
安之甫臉一僵。
「你想啊,太守大人能永遠封了這關市嗎?自然是不會的。他只是擺個威風給南秦看看。待南秦老實了,自然就會重開關市了。再有,這事已經呈報了皇上,若是有皇上聖旨下來,宣佈關市不必停,那也是可以的。」
安之甫的臉更僵了。
這不廢話嘛。等南秦老實了,那得等到什麼時候?而且還不是老實了,是得太守大人和皇上覺得人家老實了。再來就是等聖旨,別的不說,光中蘭城到京城往返一趟的時間,他安家鋪子的錢早都沉到四夏江底去了。
「啊,對了,還有,若是貢品官貨,有官府文書加上印章的,那也是可以進出運送的。你的貨,沒有吧?」劉德利撫了撫鬍子,喝了杯酒:「若是沒有,本官也沒辦法。若是有,就趕緊報上來。南秦為了關市被封一事可是大發雷霆,估計還得鬧上一陣。太守大人騎虎難下,到了這會兒定是不能示弱。皇上也是有脾氣的,皇威震天,也許再過一陣,聖旨一下,連貢品官貨都不讓進出了。」
安之甫欲哭無淚,他這不是官貨,哪弄官文去?他也想大發雷霆,明明他的貨訂了這許久,早該辦好文書手續,全是被商舶司耽誤了,如今卻是撇得乾淨。但這話安之甫半點不敢說。再多求情幾句,劉德利的臉色便不好看了,嫌他囉嗦。
安之甫再不敢多話,一口氣全咽進了肚子裡。
回到家中,安之甫狠狠發了一頓脾氣。安府裡人人不敢大聲說話,各房都躲回院子,生怕招了安之甫的眼被挑毛病。安若晨惶惶不安,倒不是安之甫的脾氣,而是她覺得她快要失去得到龍將軍幫助她的機會。
前幾日徐媒婆被殺,官差到安府問話,著實將安家上下驚到了。安若晨知道事情底細,自然更為吃驚。第二日見到陸大娘如常來送菜,她又放下心來。但數日過去,聽說徐媒婆之死是自殺,而將軍那邊毫無動靜,陸大娘日日過來,也無異樣,安若晨覺得事情著實是詭異,似乎她目睹偷聽到的那個飽含陰謀詭計的會面從來未曾發生過。如鬼魅一般的謝先生也只是她的想像。
安若晨很不安。在她人生已經度過的有限年頭裡,還未經歷過這般的事。
從前她的小聰明和多疑都用在與爹爹、姨娘、弟弟、妹妹們的鬥心眼上了。這般以取人性命,危害國家的大事她只在說書先生說的故事裡聽過些。如今她真遇著了,卻完全超出她的想像。
她如今倒不擔心別的,只是怕將軍不相信她,以為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她編的瞎話。因著她說的每一件聽上去都煞有介事,但全都得不到驗證。事情總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她說糧倉會被燒,結果沒有。她想著不租房便沒事,結果屋主被殺。她說謝先生會對付陸大娘,結果陸大娘好好的。她說徐媒婆會帶將軍找到謝先生,結果徐媒婆自殺了。
她根本不知道謝先生是誰。唯一能證明這個人確實存在的徐媒婆已經不存在了。
安若晨沒有辦法,現在已是八月底,離她上花轎的日子還有兩個月。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謀劃逃跑一事也好幾個月了,這不也一轉眼時間就沒了嗎?
是該重新自己想路子,還是將希望押在將軍身上?
安若晨心裡嘆氣,龍大將軍從來沒有說過要助她逃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在他身上能看到希望。罷了罷了,反正最後大不了就仍依從前的打算行事。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自己不為自己努力爭取拼得轉機,那也怪不得旁人。
安若晨決定等一個月。若九月過去仍不能從將軍那邊得到些進展,那十月她怎麼都得拼死一搏了。
結果用不著等一個月,九月初三那日,安若晨見到了龍大將軍。
那日天有些陰沉,安之甫因為玉石鋪子的事又大發了一頓脾氣。他焦頭爛額,玉石買賣的生意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原以為貨拿不到就拖一拖,反正劉德利說得也沒錯,難不成還真把關市關一輩子?仗是打不起來的,現在就是給南秦好看,教訓教訓他們罷了。回頭關市重開,他的貨就能過來了,到時買賣再接著做。
可如今麻煩就麻煩在那幾個外地的大客商身上。好說歹說,這幾人就是不同意將交貨期限延後。也不同意退回訂金買賣不做。這不,午飯剛過,便鬧到了家裡來了,一夥人正與安之甫在前院堂廳裡大聲吵嚷,討要說法。
這種時候各房皆躲回內院關好院門,只派了小廝丫頭悄悄去打聽動靜。安若晨也是如此。丫頭倒也不用怎麼打聽,因為吵嚷得實在太大聲,站得遠些裝忙便能聽到七八成。
「是買賣上的事。」丫頭回來與安若晨說了,安若晨點點頭,將她遣了下去,自己坐下細細琢磨這事對她出逃有利還是不利?
過了一會,聽得窗外有人輕敲窗框。安若晨抬頭一看,大吃一驚。
龍大將軍!
龍大將手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安若晨點點頭,心跳如鼓,挨到窗邊左右看看。龍大嚴肅臉小聲道:「無人。老奶娘在側廂房中休息,兩個ㄚ鬟在後院打瞌睡,還有兩個在屋子裡做針線,一個男僕在院子外頭與一ㄚ鬟調笑,另兩位男僕被妳二姨娘支使著幹粗活去了。還有些其他人等都在前院裡八卦著消息。」
「……」該誇一誇將軍大人嗎?這耳目聰慧機警,簡直比她二姨娘還厲害。
「將軍是翻牆進來的?」她決定還是先問最好奇的那件。
「妳該問我所來何事。」
「……」所以確實就是翻牆進來的吧?「將軍有何吩咐?」安若晨一邊問一邊小心看了看周圍,生怕突然有人冒出來將龍大將軍逮個正著。翻牆私會民女,這事傳出來將軍會有麻煩吧?
「妳還想離家嗎?」
「當然。」安若晨很不放心,「將軍要不要進來說話?」
龍大挑了挑眉:「為何?」
安若晨看著他眉毛,忍不住也想挑一挑,可惜眉毛不受控,只能撇著動一動。「因為隱蔽。」她身為姑娘家,當然得替將軍操心他被人發現偷偷私會的事,這還用問嗎?
龍大眉毛又挑了挑。安若晨覺得這是贊同的意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龍大卻用頭朝門的方向一擺。安若晨飛奔過去開門,眨眼工夫龍大已經閃身進來。
真是的,既是也急著進屋,跳窗不是更快?安若晨在肚子裡嘀咕著,關好門窗,畢恭畢敬地站到了龍大的面前。
「我是問妳為何仍決定要走。離家的種種難處,之前不是已經與妳說明白了?妳對一個女子獨自謀生有什麼好的主意了嗎?」
「沒有。」她還未曾出去,還未經歷到龍大所說那些事,如今在深閨中瞎想,還真想不到除之前想到的那些之外的新主意。
她在龍大將軍眼裡看到了不贊同。趕緊小心問:「隨機應變,車到山前必有路,算嗎?」
好吧,不算。她從將軍表情裡看出來了。
「怕只怕妳連車子走到哪座山前了都不明白,走上岔路死路,便是要糟。」
「這不是,如今走到將軍的面前了。」安若晨試探著。將軍來這兒的意思,是要幫她,還是利用她?
龍大又挑了挑眉,這姑娘,說話倒真是有意思。他看著她,她清澄的眼眸裡有著戒備,但無懼。
龍大道:「襲擊馬場的凶嫌到現在仍未抓到,我大蕭與南秦的局勢更緊張起來。平胡東巷屋主被殺,看起來是盜賊所為,凶嫌至今也未抓到。陸大娘平安無事,到今日我派去盯梢的人未發現有任何試圖接近她或是傷害她的可疑人物,她每日進出規律,也無異常。徐媒婆躲在家中數日,最後自盡……」
安若晨急了,打斷他道:「將軍,我未曾說謊。這裡頭每一件事都是真的。確實有謝先生這人,他與徐媒婆密商襲擊糧倉,我真的聽到……」
龍大擺擺手,安若晨一噎,咬了咬唇,閉了嘴。
「妳急急躁躁的,能辦什麼大事?」
「啊?」安若晨呆愣樣,她還辦大事呢?
「逃離家族,隱姓埋名,到異鄉獨自討生活。這對個漢子都是難事,何況妳一個弱女子,這不是大事是什麼。」
安若晨抿緊嘴,挺直了背脊。確實是大事。她的心忽然安定下來,將軍沒有不信她,而且他也沒有輕視她,他正視她的想法,在試圖指點她。
「將軍教訓得是。」她應聲,恭敬地認真聽。
龍大看著她的表情,繼續道:「那些事,與妳預估的進展都不相同,始料未及,這表示對方是個老謀深算,冷靜有謀略的。他既是控制了徐媒婆,又鎮得住她不敢背叛,必是有些手段。這樣的人,必在城中有他的人脈佈局,且潛伏了很長時日。所以他才能特別招攬合適的人手,再將他們牢牢控制。他在這城中衣食住行皆需打點,必有人認識他、見過他。這段日子,我派人在城中各處打探,卻毫無此人蹤跡。」
「將軍並不知曉他的樣貌,如何打探?」安若晨忍不住插話,說完察覺自己失禮,趕緊垂首認錯。
龍大未答,卻問:「妳猜猜看。」
「……」
「若妳能有些機智謀略,那我便給妳些好處。」
不是逗她的吧?安若晨不確定,她小心觀察了一下龍大表情。腦子裡轉了一圈,反正於她沒甚壞處,於是道:「但凡要控制得他人為自己辦事,得威懾、利誘、要脅……嗯,或者施恩結下情誼,又或者搏取同情。徐媒婆這人見錢眼開,沒甚同情心。再者他們是辦那樣的事,那謝先生定不會用裝可憐騙同情這招了。嗯……」安若晨想了想,「他穿的衣服料子看上去不錯,體型修長,背影看著頗有姿態,聲音聽著沉穩,我猜看上去該是個有身份的體面人。」
她說著,看了看龍大。龍大眼睛明亮,透著讚許。安若晨心中一喜,頓時有了信心,覺得輕快了起來。「這般的人物,吃穿住行定有講究,而且穿衣打扮也不馬虎,神態舉止也有氣度,定會讓人覺得有威嚴,不好惹,而且說話會故意高深莫測,讓人拿不定他心裡的主意,摸不透他的喜悲。這樣才能嚇唬得住別人。就像……」
龍大挑起了一邊眉毛。
「……」安若晨及時將「就像將軍一樣」這句話咽回去,改口道:「就像出身大戶的一般。所以將軍是查了查那些酒樓鋪子之類的,看是否有人見過姓謝的、特徵相符的男子,對吧?」
龍大點點頭。他沒補充糾正的是,本城姓謝的大戶人家、吃穿講究氣度出眾的人物很有限,這個查起來範圍不大。但若是敵國潛伏在中蘭的細作,改名換姓偽造身份那是常有的事,他於城內也許根本不姓謝,謝先生不過是個代號,認真查起來,範圍太廣,如大海撈針,可不只是查姓謝的。
安若晨見得到認可,笑了起來,那笑容讓她整張臉都亮了。龍大不禁多看了幾眼,道:「妳說得對。既是答得好,我會依諾給妳好處。」
安若晨大喜,道:「將軍能幫我取消婚約嗎?」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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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14 AM
☆、第12章
安若晨的笑斂住了,臉上的光黯淡下來。
「我是二品大將軍,奉皇命來此鎮守邊關。一切與軍務無關的事,皆不是我的管轄範圍。操練兵馬排兵佈陣殺敵護國的事歸我管,軍中兵將歸我管,細作之事歸我管,細作於城中犯的案歸我管,軍中之人在城中犯的案歸我管,但是……」
安若晨的臉上堆滿了失望。
「民間婚嫁,合不合適,家中管教,嚴不嚴厲,都不是我能管的。莫說是我,就是太守大人管轄這平南郡所有事,都管不得妳的婚事。」
安若晨咬住了唇。
龍大也停住了,不說話,看著她。
安若晨也抬眼看他,觀察了一會,看不出龍大的心思,於是問:「那將軍的意思……」
「妳的意思呢?」
又反問?安若晨皺了皺眉,將軍這般彎彎繞繞的究竟是何意?難道,他想說服她既是退不得婚事,逃家又極兇險,不如就照常過日子,給他當探子?然後他為她撐腰,讓錢裴不敢傷她性命?
安若晨思索著,咬咬牙,道:「將軍,我還是想離開。」她豁出去了。「我不想認命。逃家之後也許兇險,也許沒好日子過,但總算是一線生機,若我將自己放棄,認命屈從,那便是毫無生機。」
龍大沒言聲,靜靜聽著。
安若晨受此鼓勵,繼續道:「將軍,我母親年紀輕輕撤手西歸,便是如此。她不甘,她心裡苦,但她無力爭鬥,她沒想過反抗,她屈服了。她恨她的屈服,但又覺得本就該如此。她每日每日鬱結,她在自己家中受欺負,大病小病不斷,最後含恨而終。」
安若晨抬頭看著龍大的眼睛:「將軍,我看著我母親過世的。我向自己保證過,絕不重蹈她的覆轍。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屈服,哪敢只有一線希望,也要為自己爭取。我生於這世上,不是任人買賣換利的貨品,我是女子,但我有手有腳,有眼睛有耳朵有想法,不是一塊玉,喜歡時把玩欣賞,不喜歡便隨意踐踏丟棄。」
龍大一直沒說話,只是看著她。安若晨咬咬唇:「嗯,總之,我是說,多謝將軍信我,還派人保護了陸大娘。也請將軍為我守秘,我沒甚本事,恐是不能為將軍效力,但我要為我自己的日子做主,不由別人,由我自己。是生是死去處如何,我自己……」
「我會助妳離開。」
龍大突然冒出這一句,安若晨吃驚得一愣。
「將軍會助我?」
「我方才不是說過要給妳好處?」
「可是……」安若晨心中猶疑,「可是將軍難道不是想用我做餌誘那謝先生……」
「我這般與妳說的?」
「……」她猜的。
「妳並不認得那謝先生,就算他走在妳面前,妳也不知他是誰。他很謹慎,沒有萬全之策時不會動手,以免露出破綻。對付陸大娘時便是如此。陸大娘雖與此事相關,但卻對他無甚威脅,他要對付陸大娘是想找出耳環主人,未曾動手表示他已經找到了,不必再多殺一人節外生枝。但妳與徐媒婆一番較量,徐媒婆死前也不知與他說了些什麼。他先殺了徐媒婆,除掉了這個對付妳的最得力幫手,這表示他還不著急殺妳。但妳始終是與他近距離接觸過的人,又將事情報予我知,對他而言,妳活著,便是後患。如今他定會觀察妳,給自己謀劃後路,若要殺妳,定會找個妥當的時機和辦法。」
說來說去,她還是最佳誘敵的籌碼不是嗎?安若晨靜靜聽著。
「我說這許多,是想教妳知曉,這位謝先生很是小心,他算計好每一步,絕不輕易冒險。若在妳婚期之前他未動手,那麼妳嫁入錢府後他會更有機會。到時死得不明不白,也許會被安排成不堪凌虐自盡等等局面。於我而言,這樣的結果也並非什麼誘敵良策。這般說雖有些自滅威風,但妳要知道,我並無把握他究竟會不會放棄對付妳,也無把握能護妳周全。未出嫁時,妳深居閨中,出嫁之後,妳在外縣夫家,而我軍務繁忙,也許屆時已與南秦開戰。我要護妳,諸多不便。正如妳自己所言,妳離開,方可確保一線生機。」
安若晨聽到這裡,這才確定龍大是認真為她盤算。她驚喜地倒吸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跪下:「謝將軍大恩。」
「但不是現在。我既是冒險助妳,就必得確保萬無一失,不然出了事,不但妳怕是再無機會,我也會惹上麻煩。」
「我定會守口如瓶,將軍放心。」
「那妳便照常過妳的日子,等我消息。我不會再這般潛入妳家尋妳,但會安排妳我見面的機會,到那時,妳會知道如何找我。」
安若晨忙不迭地點頭。將軍行事小心她能理解,她若有半點害他之心,這事便會是他的大把柄,若被有心人知道了加以利用,丟官事小,這邊關防務卻會出大問題。
「這事我只聽將軍囑咐,其他人來傳任何話我皆不承認,可不知曉誰人想要離開,將軍也未曾與我說過什麼。今日我家裡有客人上門,我一直待在自己屋裡,未曾見過將軍。」
龍大點點頭,「那姑娘自己小心,且等我消息吧。」
安若晨用力一磕頭。她將命押在他手上,她願意相信他。
龍大已走了好一會兒,安若晨還覺得自己似在夢中,她因禍得福,遇到貴人了。
安之甫那頭卻是另一番景象,他覺得自己遇到刁人了。
那幾個原先一擲千金的外郡客商,如今拿著契約,氣勢洶洶,聲稱若是安之甫不能交貨,那一切便按契約定的辦,賠雙倍。
那可是很大的一筆數。安之甫急得連著好幾日都不得安寢。他打聽了,這幾人在外郡還頗有些來頭,有錢有勢。況且契約白紙黑字簽的,他安之甫也占不到理。若對方真是告官,他討不著什麼好處,若對方不告官,私下裡對付他,他也是一身麻煩。
安之甫想找錢裴求助,但錢裴竟去外郡遊玩。安之甫左等右等,等到了九月中旬時,終於等得錢裴回來,欲去拜訪,錢府卻說老爺病了,正養病中,暫不能見客。
安之甫灰溜溜地回去了,備了兩份貴重的補品送上,並言說過兩日再來探望。
安之甫並不知道,錢裴其實能見客。他此刻正見著商舶司丞劉德利。
「錢老爺,你說的事,我已經辦了。安之甫那批貨早已辦好通關文書存在庫裡,不受太守大人之令的影響。錢老爺想何時調出來只管招呼便是。安之甫如今拿不到貨,急得火燒火撩。聽說外郡的那些個客人頗頗催貨,想來他已是焦頭爛額。」
錢裴哈哈大笑,外郡的那幾位客人如何他心裡有數得很。他向劉德利推了一個裝了金錠的錢袋過去。劉德利打開看了看,不客氣地收下了。「錢老爺還有何囑咐?」
「倒也沒什麼了。那安之甫會來找我的,到時你等我消息,再敲打敲打他便是。」錢裴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一番交代,劉德利答應下來。
兩日後,安之甫果然又來了。這次他順利見到了錢裴。
兩邊一番客套之後,安之甫開始訴苦。希望錢裴幫他打通關節,讓那批貨能進來。錢裴認認真真地聽了,沉思良久,一臉為難。「既是太守大人下的令,商舶司封的貨,這事我也想不到什麼良策。若是南秦那頭不樂意好好給貨,我倒是能找人打點疏通,如今是官老爺下的令,我就沒辦法了。」
安之甫急了,忙道:「錢老爺,這事我能找的人全找了,能想的辦法全試了,你這兒可是我最後的希望。這玉石買賣我可是投了一半身家進去,這裡裡外外花的錢銀,全是用我別的買賣撐著。若是交不出貨,我還得賠那些客商雙倍,他們鬧個沒完,我別的買賣也沒法做。這不是逼著我全家去死嘛。」
錢裴聞言輕皺了眉,想了又想,還是搖頭。「倒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這事太難辦。這貨運之事我早早便為你打點好了,你怎麼不催著點南秦那頭,再有商舶司的通關文書手續,你該盯著辦才對呀。」
安之甫被噎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南秦那頭他可是辦得妥妥當當,將那幾個玉石礦主販商招呼得樂不思蜀,還要怎樣?盯著商舶司,那也得他有這本事才行啊。再者說,誰又料到會突然有今日這事。
「如今太守大人親自下令,又有皇命壓著。誰敢去動通關之貨,那不是造反嘛。」錢裴這般說,眉頭緊鎖。他搖了搖頭,再想了想:「我也想不到什麼良策,只能估且幫你試試。但我醜話說在前頭,這事確是難辦。你先把東西拿回去吧,我收了你的禮,若事情辦不成,也是過意不去。」
錢裴揮了揮手,一旁的家僕轉身出去,不一會將錢裴前兩日送來的貴重補品連盒子一起捧了過來。錢裴再將今日安之甫拿來的禮推了推。那家僕便將兩份禮都一起放在了安之甫手邊的桌上。
「錢老爺。」安之甫急得臉通紅。
錢裴擺了擺手,阻止他後頭的話,道:「你先回去吧,且等我的消息。」言罷,對安之甫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錢家家僕趕緊過來,替安之甫拿好了禮盒,錢裴的管事也進了來,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這般境況,安之甫倒不好說什麼了,他訕訕起身,行了兩步,仍是不甘心,回頭對錢裴道:「錢老爺,你我不久便是……」翁婿這詞對著錢裴說怎麼都頗覺怪異,安之甫改口道:「便是親家了……」
「正是,正是。」錢裴對安之甫微笑:「你我是一家人,安老爺請放心。」
安之甫再一次無話可說,張了張嘴,拱拱手施了禮,回去了。
回到家中,安之甫愁眉不展。自家酒樓的掌櫃來府裡報那幾位外地商客在酒樓裡用餐不付帳,還大聲嚷嚷安之甫欠貨不給毀約謀財之事,他們不好報官,還問安之甫如何辦。安之甫頓時火冒三丈,如何辦?他能如何辦?他將掌櫃痛斥一頓,罵走了。越想越是氣,晚飯也吃不下,夜裡睡不著。安之甫仔細琢磨著錢裴的意思,退禮之事,錢裴可是從未幹過的,就算這事不成,為何連他的禮也退了?那意思是他沒本事辦成,還是他不想費工夫去辦?
日子一晃,數日又過去了。安之甫苦等錢裴的消息,無果。找了友人去找探錢裴的意思,友人回來道:「錢老爺說正為你這事走動,讓你莫急。我瞧著他的意思,確是會為你想法子的。你再等等。」
安之甫沒法子,不敢再登門催促。他等啊等,沒等到錢裴,卻是等來了劉德利的招呼。商舶司丞劉德利將安之甫喚了去,開口便是將他一頓訓斥,責問他這是何意?與他說過了如今這些貨不是他商舶司有意刁難,實在是太守大人有令,他們下面為官辦事的只得依令而行。
「你自己去打聽打聽,皇上的旨意都下來了,對南秦之挑釁切不可退讓,務當以牙還牙給足教訓。這關口上,你還惦記著你的那些貨。未曾打仗便是好的了。」
安之甫嚇了一跳:「劉大人的意思,難道我們大蕭要與南秦開戰了?」
「那倒是沒有。哪這麼容易開戰。南秦他們敢!龍大將軍在這兒呢!」劉德利話頭一轉,「這事確是不好辦,就算你找了錢老爺出來,我也不好鬆這道關。要是被太守大人知道了,我的烏紗帽可不保。你呢,也莫再吵吵了,錢老爺還道要去找太守大人。你想想,你這事是多重要?比南秦在我們大蕭境內犯事還重要?錢老爺雖說是太守大人的恩師,但太守大人也不可能賣他這個面子。到時出了事,太守大人不會找錢老爺的麻煩,但難道不會找你麻煩嗎?你自己掂量掂量。如今南秦那頭已派了使節過來談判,這節骨眼上,你且別胡鬧,等著吧。」
安之甫聽得心裡又是惶然又是心痛,既怕得罪官府又心疼他的錢銀。他謝過劉德利,回去打探消息去了。
南秦確是派了使節過來,關閉邊貿關市對他們的影響眼下雖算不得巨大,但若不解決,下一步怕是會連鐵石果蔬種子等官方貿易貨品也全被禁止,屆時便不是物資匱乏如此簡單,想來便是要開戰了。南秦使節過來遞上文書,表示要面見大蕭皇帝,陳情解禁。
太守姚昆召集眾官員商議此事。先前給皇上遞上奏摺已有一月,想來驛差快馬趕路,摺子已到皇上手裡,但皇上旨意如何還未可知,南秦使節之事若處理不當,怕是會有違聖意。
眾官員議論紛紛,主薄江鴻青最是瞭解姚昆的心思,他提議先拒了南秦使節的要求,待等到皇上聖旨再做定奪。福安縣縣令錢世新也道,皇上派得龍大將軍來此,意思已是相當明確。皇上對南秦作亂甚是戒備,做好了抗敵入侵的準備。如今南秦燒我馬場、殺我百姓,還任由其使節堂而皇之地上京面聖,太守大人的顏面何存,皇上顏面何存?皇上為此怪罪下來,誰擔當得起?
其他官員覺得甚有道理,可也有人憂心,此前那些事雖都疑心是南秦所為,但全都沒有實證,若是如此便遣返南秦使節,惹惱了對方,迫使兩國交戰,這是否不妥?若皇上屆時怪罪戰事由平南郡不當處置造成,那太守大人豈不是冤得很。
姚昆皺了眉頭,橫豎都是怕皇上怪罪。郡丞夏舟道:「不如請了龍將軍來,聽聽他的意思?」大將軍比太守大人官大一級,若最後真出了什麼差錯,那也是將軍的責任了。
主薄江鴻青附議:「對的,這事關乎軍情,還是請將軍來一同商議商議。」
姚昆心裡是有些不願。要說如今局勢,許多事何為軍務何為地方事務還真是說不太清,使節到訪,該是他太守處置的事務,但後果卻又涉及交戰危機……龍大行事可是有瞞著他的,這他心裡有數。他曾暗示著相問,龍大竟也不給面子,半點風聲不露,明擺著扯開話題,當他好唬弄嗎?姚昆不好再問,但他也不願事事被龍大插手,這顯得他這一郡之首官威無存。
姚昆思慮片刻,終還是覺得這事若惹禍端,還是由龍大來背的好。
龍大其實早已知曉南秦使節到訪,他也正等著消息。姚昆來請,他便去了。到了那兒並不計較姚昆先前疏忽他一事,反而很有架勢地四平八穩一坐,將南秦使節喚了上來。
龍大道:「你們來此之意,我與太守大人都清楚了。只是近來我們兩國諸多事務糾葛,若是不解決清楚,怕是你到了京城也不得皇上召見。這般吧,你將你們南秦在平南郡內安插的細作名單交出來,太守大人立時解除關貿禁令,並上稟皇上,派人護送你們入京面聖,如何?」
一屋子人呆愣。交出名單?居然還能用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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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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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15 AM
☆、第13章
南秦使節臉都要綠了。噎了半天勉強回話:「龍大將軍明察,我們南秦可從未往貴國派過細作。」
龍大道:「那就難辦了。如此我與太守大人如何讓你面見皇上?皇上問我們那些糾紛未曾了結為何讓人來見,你說說,我們該如何答?」
南秦使節張了張嘴,他想去見大蕭皇帝不就是為了解釋這些事解除兩國誤會嘛,這不是很好答的事?南秦使節咬了咬牙,把這話說了。
龍大看了一眼太守姚昆,嚴肅問:「你都沒與我們解釋清楚,怎地去與皇上解釋呢?」
南秦使節語塞。
「這般吧,你回去,與你們南秦皇好好商量商量,我也用不著你們全部細作的名字,給我兩個便好。我有得交差,自然才好讓你們入京面聖。」
南秦使節面黑如炭,大蕭國的大將軍,這般無賴嗎?!交出兩個與交出全部有何區別?
使節拂袖而去。姚昆與江鴻青、錢世新等人互視一眼,心裡暗想這龍大將軍還真是個狡猾的。這般一來,既試探了對方是否有細作,又撇清了關係,並非拒絕對方入京,只是對方不願配合罷了。
姚昆心中計較,悄聲問龍大:「龍將軍是否確認南秦在我平南郡安插了細作?」
龍大環視一圈,看了看屋內各官員,也輕聲回道:「他們沒安插細作那才是怪事。」
「可有何線索?」
「近來城內有宵小趁盜賊之亂屢屢犯案,邊貿之事涉及方方面面影響,太守大人事務繁忙,還是專心處置那些。至於細作及軍務之事,便由我來辦吧。」
姚昆被龍大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竟也反駁不得。
龍大走後,錢世新走至姚昆身邊低聲問:「大人,大人關閉邊貿,可是與龍將軍共施的誘敵之計?」
姚昆未言聲,這事他還沒盤算好要不要摻上一腳。
錢世新看了看他的臉色,卻又道:「龍將軍是未將大人放在眼裡,還是不信任大人?」
姚昆眉頭微皺。
安之甫這兩日眼巴巴地等著消息,等到的卻是南秦使節被驅離,談判失敗的結果。安之甫心沉到了谷底,失望之極。那批玉石貨物怕是短時間內拿不回來了,甚至今後也不知會如何。他坐立不安,發愁那幾個不依不饒的外郡客商該如何對付,又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付出去的銀兩,簡直痛徹心扉。
正痛心翻著帳本,僕役來報,說是錢裴錢老爺求見。安之甫心一跳,慌忙親自到大門處去接,錢裴突然來訪,難不成是帶著好消息的?
可一看,安之甫的心都涼了。錢裴一臉嚴肅地隨安之甫進了書房,也不坐下,茶也不喝,只來回走著。安之甫心驚膽顫,不會又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吧?
正待問,錢裴卻道:「你那事,我找著法子了。」
安之甫一愣,大喜過望。「是何法子?」
錢裴搖頭:「這沒法與你說。我只能告訴你,這事風險極大,出半點差錯,可不是損失錢銀那般簡單,怕是要被判個通敵賣國之罪,性命不保。」
安之甫張了張嘴,驚得說不出話來。緩了一會,擠出一句來:「那,那究竟是何法子?錢老爺不與我說明白,我如何知道當不當冒這險。」
錢裴眼一瞪,喝道:「這險是你擔的嗎?是我!出了岔子,這事可是擔當在我的頭上!我自己便罷了,還會連累我兒,他福安縣縣令做得好好的,百姓愛戴,前程似錦,若是他知曉我居然有這主意……」他說到這一頓,抿緊了嘴,臉色更難看了。
安之甫心裡簡直七上八下。聽起來事情似乎真的能辦,只是有風險。安之甫的腦子轉著,錢裴這人他是知道的,人脈通達,手腕頗多,太守大人當年也是靠他提攜,如今也許他真有法子辦成這事。
有風險,會是什麼風險?
安之甫小心問:「錢老爺,你看,我們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這兒也沒外人,一家人,有什麼兇險還不是一起承擔嘛。你莫與我見外,這事真的只能靠錢老爺了,你且與我說說,這事究竟能如何辦?是何風險?我們一同商議商議。」
錢裴沒說話,似在思索。而後他看了看安之甫,道:「這事如何辦,真不能與你說。知道的人越少,成事的可能性就越大,惹上麻煩的機會就越小。」
「是,是。」安之甫陪著笑臉。只要他願把事情幫他辦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法子不能與我說便不說吧。只是錢老爺你放心,風險之事,做什麼都會有的。我們是一家人,自然共同承擔,你看需要我做什麼,直管吩咐便是。」
錢裴看著安之甫,忽然搖了搖頭,道:「算了,這事還是算了,我也無甚把握。」說完,竟是扭頭便走。
安之甫大驚失色,一路追到府門口,百般挽留:「錢老爺,萬事好商議,萬事好商議啊。」
錢裴停也不停,上了轎後卻似又思索了片刻,對安之甫道:「我再想想吧。」言罷,轎簾放下,起轎。
安之甫呆立半晌,忽地回過神來,喚來一僕役趕緊跟上,「瞧瞧錢老爺是回福安縣去,還是留在中蘭城的府裡。」僕役趕緊去了。
安之甫轉回書房,想了又想,覺得錢裴定是有辦法的。這個機會他一定要抓住。
僕役回轉,說錢老爺進了他於中蘭城的府宅,並未回福安縣。安之甫振作精神,備了禮,收拾了一番,朝錢府急奔而去。
這回見錢裴倒也順利,只是錢裴瞧著頗無奈:「安老爺,你這又是為何,方才不是說了,待我再想想。」
安之甫忙道:「錢老爺只管好好想,只是這事關乎我安家身家性命,我不得不來。方才我也是一時未反應過來,如今倒是心思清明了,錢老爺有難處,我明白。錢老爺不能與我細說法子無妨,但究竟有何顧慮,我能辦些什麼,還望錢老爺能指點一二。這事若能解決,我將這批貨的六成利給錢老爺,如何?」
錢裴未言聲,垂眉沉思狀。
安之甫又道:「錢老爺,我可是真心實意的,這事確是著急,不然我也不能後腳便跟了來。咱們都是一家人了,莫說六成利,便是這批貨的八成利十成利全給了錢老爺又如何,我不吃虧,一家人嘛。這生意日後長長久久,還怕沒錢銀賺嗎?我做這買賣,還不是靠著錢老爺給搭的線,這也算是錢老爺的買賣不是?如今遇到了難處,還請錢老爺再幫幫忙,莫教這好不容易做起來的生意就這般毀了。錢老爺要我做什麼,直管說,有何風險,我若能分擔,定不推辭。一家人沒二話,真的。」
錢裴看了看安之甫,說話了:「安老爺著急我知道,可我要辦成這事確是不易,風險嘛,我說了,安老爺沒法分擔,得我自己背,鬧不好,還連累我兒子。這六成利八成利十成利,於我沒甚意思,我若是貪這利,不早就自己做買賣了,何必為別人搭線?」
安之甫點頭哈腰,陪著笑臉。
錢裴道:「說是一家人,可我卻是知道的,安老爺的自家人可不好當。」
「哪能啊!」
「一個月後大姑娘便要進我家門了,按理說,確是算得上一家人,可大姑娘在安家什麼地位,我卻是知道的。到時真出了什麼事,安老爺定不會顧忌大姑娘死活,這親家又哪算得上一家人。到時安老爺甩手不管,我又如何辦?」
安之甫叫道:「錢老爺這話說得,我哪會幹這事?那可是我親生女兒。」話說到這兒,安之甫臉面有些不好看了,他是不甚在意女兒們,但錢裴拿這話說他又是何意?大家可是心知肚明,難不成錢裴還會在意娶回家的姑娘的死活?笑話!
等等,安之甫忽然領悟了什麼,他問:「那我當如何做,才能教錢老爺安心?」
錢裴拿起茶碗,慢條斯理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這樣吧,安老爺家有四位千金,再許配一位與我,與大姑娘一同過門,姐妹成雙,我們兩家關係才更牢靠些。安老爺意下如何?」
安之甫愣了愣,竟沒想到是這樣。娶兩個?
安之甫心思一轉,若這玉石買賣毀了,他大半錢財便沒了,就算再給女兒談個親事,估計也換不回這些好處來。兩個就兩個!「若是錢老爺能幫我順利拿回貨,解決此次難關,我便將二女兒也嫁你。二女共侍一夫,也是美事。」
錢裴卻是搖頭:「二姑娘與大姑娘年紀相仿,相貌也有些相似,我娶兩個這般差不多的,有何意思?」他頓了頓,看了看安之甫,「還是四姑娘吧。」
安之甫又愣了,張了張嘴,話噎在喉嚨裡,錢裴喜幼女的傳聞在腦中閃過,他家四女兒才十二歲。他猶豫著,想了想提議:「芳兒年紀太小,要不先訂下親事,待她及笄……」
錢裴一擺手,擋住了安之甫接下去的話。他道:「安老爺回去再考慮考慮,只是莫要考慮太久,你也知道現在的情勢,南秦使節可是被太守大人趕了回去,後頭狀況如何真是不好說。待過得兩日,就算我願冒險,那批貨怕也是取不出來了。」
安之甫急得腦子一熱,趕緊道:「錢老爺莫誤會,這事可是大好事,我沒甚好考慮的,當然是好的。就讓她們姐妹二人一同出嫁。錢老爺看如何?」
錢裴笑了起來:「安老爺如此說,那事情就好辦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們一家人嘛,萬事好商議。」安之甫鬆了一口氣,「那依錢老爺看,我那批貨何時能取到?還需我做什麼?」
「待安老爺備好四姑娘的文訂婚書禮數時,自然就能拿到貨了。」
安之甫心裡有些驚疑,但話說到這份上,也只能信了。
安之甫回到府中,左思右想,喚來了二房譚氏,與她細細說了此事。囑咐她錢裴那頭會安排媒婆子上門過禮,嫁衣嫁妝各種準備也得張羅,但這事暫先不好張揚,讓譚氏小心處理,對外便說是操辦安若晨婚事便好。四房那頭先莫知會,省得鬧起來了節外生枝,待他拿回了貨,生意各項事均安穩了再說。
譚氏聽得安之甫說原本是想讓安若希嫁嚇了一跳,再聽得錢裴是看中了安若芳這才鬆了口氣。她與安之甫道:「想來這錢老爺早看中了四姑娘,但他恐直接說娶四姑娘老爺不答應,這才定下了大姑娘,定是想著日後有機會再把四姑娘弄進門,有大姑娘在,四姑娘便不會太過慌張,老爺答應的機會大些。這次怕是正好給錢老爺尋著了機會。」
安之甫心煩意亂,總之現在又要搭進去一個女兒,他頗是不甘願。四個女兒裡,安若芳年紀最小,卻是姿色容貌最好的,小小年紀便出落得羞花閉月,比她娘更勝幾分。他還打算著日後用這女兒的容貌謀個好親事,換取好利益,如今卻是浪費在錢裴這處了。
安之甫揮了揮手,不想再聽譚氏嘮叨,事情就這般定了,她操持好便是。
譚氏回到院中,仔細琢磨了這事,想著想著覺得痛快起來。她一直看那四房段氏不順眼,愚蠻村婦,大字不識,仗著有幾分姿色得老爺的喜愛便在府中倡狂,生了個女兒罷了,有甚可得意的,卻又常常拿女兒美貌說話。譚氏當年對付正室范氏那是得心應手,但段氏卻是個不好拿捏的主,吃了點虧非要討回來,使潑耍賴暗地耍陰招讓譚氏受了不少氣。那安若芳生得水靈惹人憐的模樣,也是個討人嫌的。這下好了,貌美是吧,哼,被錢老爺看中了,可有好果子吃。
譚氏越想越得意,將女兒安若希喚了過來說話。告訴她錢裴能為老爺解決南秦那批貨的麻煩事,老爺答應將安若芳也嫁過去,與安若晨同日入錢家門。
「這事妳切莫張揚,心裡知道就好。娘告訴妳這些是想妳知道,妳爹原先是打算讓妳嫁的,娘拼死拼活與老爺鬧了一場這才阻止了。這府裡頭,人心都隔著肚皮,那幾房個個都是壞心思,也不知與妳爹吹了什麼風,差點推妳入虎口。只有娘與妳弟弟才能是真心相待的。妳記著這些好,無論有什麼事,娘和妳弟弟才是依靠。」
安若希連連點頭,當真是嚇到了,居然差點得嫁給那噁心的老色鬼。幸好幸好,不是她。
「這事是給咱提了個醒,凡事都得提防些。妳自己平素裡與那幾房姐妹走動時得多留心,若覺得有異樣便來告訴娘。娘會護著妳的。」
安若希忙答應下來,抱著娘親撒嬌。想到了四妹,卻又覺得她有些可憐。她才十二呢。
第二日,有媒婆子上門,譚氏招呼了對方,接到自己院子裡議事。安若希偷偷聽了,果然是在說四妹的親事,婚期定好了十月二十四,與大姐同一天,屆時兩台花轎一起進錢家的門。安若希聽著母親與媒婆子歡天喜地地議著操辦細節,想起那個待嫁的差一點就是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另一邊,安之甫焦急地等待著消息,卻聽管事安平來報,邊境處出事了。
原來南秦使節回國後,深感受辱,義憤填膺地將事情與南秦邊郡武安郡的眾守將和太守等人說了,並火速收拾,連夜趕回國都向南秦皇上稟報去。武安郡上上下下這段時日與大蕭平南郡商議任何事皆不順遂,積怨已久,被南秦使節受辱之事激得大怒,兵將隔江大罵,罵聲震天,三日不絕。
安之甫聽得此事心都要碎了,那他的玉石貨品還能拿得回來嗎?不會又搭了個女兒進去卻還是兩手空空吧。安之甫急忙找譚氏,讓譚氏將庚帖等物均緩緩,拖上幾日,待貨品有消息了再辦好文定。譚氏讓他放心,昨日都交代清楚了,她心裡有數。
又過一日,安之甫被錢裴喚了去,擺了酒菜招呼,席間劉德利竟也在。錢裴將僕役全遣了下去,獨剩下他們三人後,與安之甫道事情差不多了,接下來等著就好。讓他莫張揚,屆時會通知他悄悄去領貨。安之甫喜出望外,將信將疑,但看錢裴和劉德利臉色,也不敢多問細節。劉德利在席上未曾多說這事,只喝酒吃菜說笑話罵南秦,對安之甫的態度卻是軟了許多。
一頓飯下來,安之甫察顏觀色,覺得事情應該靠譜。
回到府中,召來譚氏與她說了情況,讓她應付媒婆子時心裡有個數。譚氏聽得事情有轉機,也是高興。近晚飯時,有僕役來報,說是宗澤清宗將軍來訪。安之甫精神一振,親自去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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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16 AM
☆、第14章
一個多月未見,宗澤清黑了壯了,但還是那般模樣,娃娃臉笑起來很是和善。安之甫一番客套,留他下來用晚飯。宗澤清也未客氣,一口應承。還道他正好是來給安家送帖子的,一起用膳一同說說話也好。
晚飯設在了大堂廳裡。
安之甫心思多了些,暗想宗澤清是個好籠絡的,若能相中他家女兒便好了。於是心懷希望,將全家都叫了過來做陪。安若希和安若蘭的位置安排在宗澤清近旁。宗澤清似看不到,只眉飛色舞地講述他這段時日的忙碌,又是邊關巡察駐防又是操練兵馬。安之甫趁機問了邊關防務情勢,是否真要開戰?
「安老爺放心,這一時半會還無事,但會不會打真不好說。若是前線開戰,郡府衙門定會發出告示來。況且邊關前線離中蘭城有些距離,打不到城裡來。若真打來了,衙門也會有告示的。」
安之甫臉抽了抽,這跟沒說有何區別?
宗澤清又道:「安老爺是不是聽說了南秦隔江謾駡挑釁我大蕭之事?安老爺放心,那不過是耍耍嘴皮子的伎倆,我們是不懼的。龍將軍可是說了,得回應回應才好。這不,我這次來,便是給安老爺送帖子來了。再過三日,十月初一,我們龍家軍會在東郊辦個練兵大賽和誓眾會。太守大人已經安排人手在東郊校場搭好了檯子,邀請各官員和百姓同去觀看。將軍說了,我們不對罵,那有失身份,我們就是擺擺兵陣練練刀法,順便把開戰前的誓眾禮給辦了。這便是我們的態度,給南秦看看,也給平南郡的百姓們看看。南秦我們是不懼的,要打便來。」
宗澤清說著,仰頭喝了一杯酒,頗有些豪邁之氣。
安之甫忙說了些奉承話。安若希忍不住問:「那日,龍將軍也會去嗎?」
宗澤清笑道:「這是自然的。如此場面,龍將軍當然得在。這是要給南秦看看我大蕭軍威雄風,各位想來也是沒見過誓眾會,如此機會可不能錯過。拿著帖子,能到最靠近校場的觀台裡去。我吃了安老爺幾頓飯,這帖子算是回報,要知道,尋常百姓只能在週邊遠遠看。安老爺能帶一家子到觀臺上,那可是會掙足顏面。安老爺莫要辜負我一番心意,全家到了才好。定要去看看啊。」
一邊說一邊看了一圈安家眾人,說到最後一句時,這般巧目光落在安若晨身上。
安若晨仔細聽著宗澤清的話,她直覺宗澤清來此與龍將軍先前囑咐的事有關。龍將軍說了會找機會與她見面,告知她離家安排,她等了近一個月,雖是心焦,但也相信將軍不會食言。如今聽得機會真的到了,心中暗喜,十月初一,她不會錯過的。
練兵大賽和誓眾會是平南郡的大事,不止軍方上下發動,太守姚昆也責令各衙門操持配合。此事除了意在示威之外,姚昆認為也是個捉拿奸細的好誘餌,若城中當真潛伏了南秦細作,那他們定會混在百姓中過來打探軍情。故而安排了人手嚴加防範,不但隔欄之外的尋常百姓要仔細查看,持帖入觀台的人員也需登記記錄。
一連數日,全城都在忙碌此事。傍晚時分,一著衙服的瘦高男子走過郡府衙門的後巷時,與一男子擦身而過,掌心多了條紙條。他若無其事回到家中,拿出紙條仔細看,看完了將紙條湊到燭火前,燒了。
§ § §
來金酒館位於城西,是家普普通通的小館子,夥計兩人,老闆姓謝,名叫謝金。
謝金人高馬大,曾習過兩年武藝,仗著這兩分把式,沒少欺負鄰里。欺軟怕硬,見利貪財,名聲可不好。
這日,謝金行至自家酒館後院,忽見地上散著幾枚銅板,他彎腰撿了,一抬頭,看到後院門敞著,門口又有一粒碎銀。他左右看看,無人,也不知是誰錢袋子破了,竟落下這些。謝金心中暗喜,奔至門邊撿了。再抬頭一看,後門外頭竟然又有一錠銀子。
謝金大喜過望,大步邁過去,待彎腰要撿,又疑惑起來,正遲疑著,忽聽得一個男子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莫回頭,否則性命不保。」
謝金一驚,僵著身子應:「好,好。」卻猛地一個轉身欲動手。身子還未轉過去,什麼也沒看著,只見眼前一花,一股力道在他臉上一扇,重重「啪」的一聲,臉火辣辣地疼。謝金被扇得背過身去,背上一沉,胳膊一疼,他「啊」的一聲慘叫,被扭著胳膊踩在了地上。臉被壓著,鼻樑差點沒斷了,疼得他幾欲飆淚。只是還沒來得及哭,一把短劍貼著他的臉插進了地裡。
謝金嚇得叫也不敢叫。他心裡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身後人的對手。「大俠,大俠饒命。」謝金抖著聲音,差點尿褲子。
「我說的話,你可聽清了?」
「聽清了聽清了。」謝金點不了頭,只得一連聲的應。
「我說了什麼?」
「莫回頭,否則性命不保。」
「很好,看來耳朵沒壞。那我接下去的話,你也仔細聽好了。」
「是,是。」
可身後那人卻沒急著說話,他放下一個錢袋,就放在短劍旁邊,打開了,讓謝金看到了裡面的銀子。「這十兩銀,給你的。」
謝金咽了咽口水,不敢說要,也不敢說不要。
背上的腳一用力,謝金痛叫一聲,忙道:「多謝大俠。」
「十月初一,東郊誓眾大會,你去參加,找一個人,傳一句話,這樣便好。很簡單對不對?」
「對。」謝金再咽了咽口水,不敢不答。
「事成之後,你到校場外的小樹林裡再取二十兩銀子,那是給你辦成事的獎賞。」
傳句話值這麼多銀兩?謝金咬咬牙:「那,那是要找誰人?傳什麼話?」
「屆時會告訴你。」
謝金轉了轉眼珠子:「只是,只是傳個話嗎?」
「對。」
「傳完了話,就算成事了?可再得二十兩?」
「對。」
謝金心裡有些遲疑,聽起來簡單,三十兩易得,很是心動,但事情確是詭異,他又不是傻子。猶豫間,身後男子卻是腳下用力,傾身握住了短劍劍柄,道:「事情你既是知道了,若不幹,便是死。若是走漏了半點風聲,也是死。」
謝金痛得臉扭曲,感覺脊樑骨險些被踩斷,而劍刃就在臉旁,刃光晃得眼疼,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謝金一連聲應了是,背上的壓力頓時一鬆,臉旁的短劍也被拔走,一個包袱丟在他的眼前。身後人道:「誓眾大會那日,你穿著這身衣裳去東郊會場,我會再聯絡你。」
謝金戰戰兢兢一口答應,等了好一會,身後再沒囑咐,也沒聽到有聲響,謝金猶豫半天,悄悄回頭,卻看到身後空空如也,並無半個人影。謝金一下軟倒在地。若不是銀兩和衣裳就在眼前,他會覺得方才只是做了一場夢。
§ § §
一轉眼,十月初一到了。
安之甫領著一眾妾及兒女去了東郊會場。沿途旌旗林立,衛兵威武,安家眾人頭回見此場面,不覺有些興奮。尤其安若晨,想著今日便能獲知離家的計畫安排,心跳如鼓,激動得臉發熱。到了校場那處,人頭攢動,安若晨緊跟著姨娘和爹爹通過關卡,進了內場。豈料途中竟又遇著了錢裴。
安若晨見著錢裴便噁心,她轉開視線,卻見到爹爹和二姨娘遠遠對著錢裴諂媚笑著。安若晨下意識看了一眼錢裴,看到他臉上也有著說不出深意的笑意。似與從前不同,但又說不出來究竟哪裡不對。安若晨心中疑惑,但想了想,反正她要走了,這些人再有什麼齷齪的勾結勾當也與她無關。
安若晨身後不遠,謝金戰戰兢兢地拿著帖子進了會場。尋常百姓都被隔在了校場外,能進內場的都是非富即貴或者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謝金自認是尋常百姓,這帖子拿得甚是燙手,身上的衣裳合身,為此他也心驚,對方製衣時竟是知曉他的尺寸?帶著這些心思,謝金一臉緊張心虛,惹得查驗帖子的那位兵士多看了他幾眼。
謝金出了一身冷汗,但有驚無險,進了內場。
神秘人交給他帖子時,囑咐他關切內場東區三號觀禮帳內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叫安若晨,身邊無母親,只一老奶娘跟著伺侯的那個便是。他的任務,就是要與安若晨說一句:「姑娘近來多橫禍,當心性命。」
說完這話,他便算辦好了事,便可到西邊的林子裡找一名男子,將帖子交給他,把傳的話再說一遍,那男子便會給他二十兩銀子。
謝金進了內場往東區去,在東區看臺上找了個位置,他觀察四周,很快看到了三號觀禮帳子。觀禮帳只有帳頂,四面敞開,確保帳中人視線不受阻。這倒是方便了謝金察看。他靠近帳子仔細瞧,看到了神秘人所說的那位姑娘。確實只她身邊沒有母親,身後是位老婆子隨伺。
安若晨一直留心四周動靜,琢磨著將軍在何處,她如何能不教旁人發現地與他見面。忽地眼角餘光發現似乎有人盯著她看,她轉過頭去,看到對方是位高大健壯的漢子。那漢子目光與她相碰,迅速轉頭,假意看向別處。
安若晨暗暗皺眉,她垂首低眉,捧了茶碗來喝,眼睛餘光再偷窺那漢子方向。只見那漢子又轉首過來偷偷觀察她。安若晨不動聲色放下茶碗,微笑著聽著四妹安若芳說話。不經意又看到二妹安若希在看四妹,目光中似乎有些柔軟的情緒。同情?憐憫?安若晨不確定。安若希接觸到安若晨的視線,趕緊別過頭去,若無其事地與母親譚氏誇讚起這練兵大賽的排場來。
今日裡真真是見了鬼了,一個兩個這般古怪。
安若晨再瞧帳外那漢子一眼,他已然找了個位置坐下,那位置離她的帳子不遠不近,正是能看到她的方向。漢子坐在人群裡,顯得有些緊張拘束。
這定不是龍將軍的手下,安若晨如是想。但他是誰?為何盯著她?
安若晨悄悄多看了那人幾眼,覺得自己從未見過他。
不多時,大會開始了。兵士們分組列隊,整齊有序地湧入會場中。旗兵先行,騎兵隨其後,車兵居中,步兵最末。一組組人舉旗列隊,甚是威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陣式吸引,隨著兵隊發出的威武口號,圍觀人群報以熱烈掌聲和歡呼。
安若晨眼睛盯著場內,眼角餘光卻是留意著那名男子。那男子時不時撇她一眼,這讓她緊張。她在腦中搜尋回憶,忽然想到那日所見謝先生的衣著背影,似乎便是穿著這玄青色衣裳。安若晨頓時一僵。
這時場中已站滿兵將。旗兵忽地一聲大喝,大旗揮動。旗令一出,滿場兵將齊動,整齊劃一的動作發出巨大的聲響,圍觀人群一陣歡呼,緊接著幾名身著鎧甲的將士騎著快馬奔進會場,氣宇軒昂,威風凜凜。中間領頭那位騎著黑色駿馬的俊郎高大將官尤為醒目,正是龍大。
周圍人群歡呼鼓掌,場中兵將蕭穆端正,站得筆直,絲毫不受影響。幾位大將入場後分列各營隊陣前。龍大放慢速度,騎馬從隊前奔到隊末,經過之處,旗兵揮旗下旗令,身後兵士舉刀邁步齊聲大喝,訓練有素,氣勢雄壯。周遭百姓自動安靜下來,屏息觀看。
許多姑娘面泛紅暈兩眼發光盯著龍大將軍看,安若晨卻是顧不上,因為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場中吸引之時,有一人悄悄經過她身邊,往她膝上丟了一個紙團。紙團打到了她的手,嚇了她一跳。
她迅速將紙團握在手中,轉頭尋找丟紙團那人的身影,卻只看到一個身著軍服的背影行入人群當中。安若晨看了看周圍,無甚可疑之處,她若無其事了一會,仔細看得周遭沒人注意她,那個玄青色衣裳男子也正盯著場中看,她趕緊將紙團打開,低頭看了一眼。
「誓眾之後,西邊樹林相候,將軍有事囑咐。」
安若晨一眼看完,抬起頭來,若無其事悄悄將紙再捏成團,藏於袖袋中。她的心跳得很快,下意識再看了那玄青色衣裳男子一眼,他還盯著校場裡看,似乎頗受震撼。
場上龍大已經上了點將台,鼓號兵擊鼓吹號,場中兵將變換了陣形。所有人目無轉睛看著,安若晨卻將目光投向西邊,那邊確是有個頗大的樹林,先前乘馬車過來時曾在週邊經過。從現在這方向看,樹林不遠之前似乎也有旌旗飄揚,不知是否會有衛兵把守。安若晨轉念一想,既是將軍約她那處見面,定會安排妥當,不必憂心。
此時一聲長號響徹天際,場中兵將端正嚴肅站直,全場不由自主皆屏聲靜氣起來。安若晨掃了一眼場上,龍大威立臺上,雙目炯炯掃視眾兵將,似乎壓根不知場外發生何事。再看那玄青色衣裳男子,他正隨著眾人盯著場上,無暇他顧。安若晨皺了皺眉,小心觀察周圍。
場中一將官大聲呼喝,誓眾會似乎開始了。安若晨似乎感覺到另一邊人群裡有道視線偷窺,但轉過臉去,卻未見異樣。帳中安若芳站了起來,她個子小,被安榮貴擋了視線,看不到前頭。安之甫低喝斥了她一句,安若希將安若芳拉到自己這邊。安若芳看清場中情形,乖乖坐好。
安若晨心跳如鼓,總覺得哪裡不對,又覺也許是她太多疑了。
「漏軍事者──」這是龍大的聲音,也不知他如何辦到,竟是聲如號鼓,響動滿場。
「斬!」全場兵將大聲齊應,盾槍刀足在地上一踏,聲威震天。
安若晨往場上望去,這浩然場面讓她的血也熱了起來。
「不戰而降敵者──」
「斬!」
「與敵人私交通者──」
「斬!」
「失主將者──」
「斬!」
「失旌旗節鉞者──」
「連隊斬!」
一句一應,響徹天際。安若晨看了好一會,猛地驚覺自己竟然一直盯著龍大。這可不是可以失神的時候。誓眾之後,林中相見。她也許就會得到離開這裡的辦法,而她居然看熱鬧看得發呆。
安若晨穩了穩心緒,再看看四周,確認全家人都在盯著場裡看,於是悄悄起身。待出得帳外,回首一瞧,所有人全部注意力仍在場上,她鬆了口氣,加快腳步離開。
安若晨往西邊的樹林去,一路走一路想著若是被人攔下該應的說辭。但行了一段,無人攔她,遠處立著的兵士也在盯著場中看,未留意安若晨的走動。安若晨越往樹林去,離會場越遠,漸漸竟離開了守衛圈子。
也許事情會比她想像得要更容易。安若晨如是想。耳中聽得校場內的聲響變了,誓眾似乎已結束。接著是兵器相交,呼喝呐喊的聲音,也許是練兵大賽已開始。這般說來,將軍也該離場來見她了。安若晨的步子不由得輕盈起來。
離林子越來越近,轉彎時,安若晨轉頭看了看身後,這一看嚇了一大跳。那個玄青色衣裳男子竟然跟著她,見得她回首,似欲相避,停了腳步看別處,但只頓了一頓,而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大踏步朝她走來。
安若晨大驚,轉身疾步快走。心裡有些什麼念頭冒了出來,但並不真切。
是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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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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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17 AM
☆、第15章
安若晨這一走,謝金便急了。
先前謝金一直小心謹慎盯著安若晨,心裡苦惱著人群之中如何能與她說上話。這地方滿是將兵和衙差,他可不想招惹來什麼麻煩。傳話的辦法還沒想到,兵將們便列隊湧出,場面實在雄偉壯觀,他的注意力被轉走,待回過神來,卻發現帳中已沒了安若晨的身影。這讓他嚇了一跳,他奔了出來,遠遠看到安若晨正往西邊去。他直覺這是個單獨與她說話的機會,便一路尾隨。腦子裡琢磨著是不是上前攔她講完那句便趕緊取銀子去,但又恐安若晨胡亂喊叫惹來官兵。
正拿不定主意,卻見安若晨回頭看,他嚇得一縮,而後心一橫,他不過就是說了一句話,又沒幹別的,就算是官兵衙差也不能將他如何。
但安若晨竟然要逃,謝金彷彿看到他的銀子也逃了,趕緊拔腳追了上去。
安若晨越走越急,之後跑了起來。
「安姑娘!」謝金叫著。
他竟然知道她的姓氏,安若晨心裡更慌。她孤身一人,可不敢與他糾纏。咬牙疾奔,跑得更快。
「小心妳的性命。」謝金緊緊追趕,邊跑邊喝,很有幾分恐嚇的意味。
安若晨嚇得往林子裡跑,鑽進矮樹叢中。
「站住!」謝金大喝著貓腰追了進去,卻見一根枝條猛地朝他面目抽來。他猝不及防,哎呀一聲慘叫,捂著眼睛蹲下。
安若晨看好時機拉過矮樹樹枝用力一扯一放,樹枝往後一彈,她聽得那人慘叫,看上去似是擊中他雙眼。安若晨停也不停,矮身再鑽進下一個樹叢,出來後拐個彎繼續跑,換了方向借地勢躲藏,看好地形迅速鑽進另一邊的樹叢裡,蹲在棵大樹後頭掩去自己的身影。
謝金咒駡著,站起身來,用力眨著眼睛,正待繼續追,忽地一隻大掌從他身後捂住了他的嘴,一把利刃抵在他的腰後,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莫出聲,否則要你的命。」
安若晨屏聲靜氣躲著,大氣都不敢喘。她並未聽到有人追來的腳步聲,也未聽到那人的叫喊,周圍太安靜,安靜得教人害怕。
哢嚓。
一根樹枝在她藏身的不遠處被人踩斷了。
那聲音似踩在安若晨心上,嚇得她一顫。
沙沙沙……
那是踩著落葉的聲響。有人正在她附近走動。
安若晨捂著嘴,深恐自己發出半點動靜來。
不一會,有人走到了她藏身的樹叢之前,似在左右張望,走開了,又回來,轉著圈在找尋。安若晨看到那人的鞋子、褲子,卻不見衣裳下擺,那他該是短裝打扮,並非剛才追她的男子。
「姑娘,沒事了,出來吧。」
語調和善,聲音似陌生。
安若晨不敢確定,她沒動。
那人又走了幾步,離得她藏身的樹叢稍遠,又道:「此處危險,出來吧,我帶妳去見將軍。」
安若晨猶豫著。
那人往前走,離她越來越遠。安若晨仍不敢動,但又覺得這般躲著不是辦法。她伸手想撥開樹叢枝葉偷偷觀察下,卻聽到遠處有吆喝追擊之聲。安若晨猛地將手縮了回來。
吆喝聲漸漸聽不到了,但似乎更多的人奔進了林子。有人大聲呼喝:「仔細搜,提防他有同夥藏匿。」
聽上去這個「他」像是在說追她的那玄青色衣裳男子。安若晨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出去。遲疑間,腳下沒蹲穩,踢到塊石頭,石頭滾出樹叢,而她差點摔倒,本能揮舞雙手穩住身形,卻撞在了樹叢上,窸窣劈啪一陣動靜。心裡念著要糟,數人已經奔了過來,兩桿長槍撥開樹叢,兩個兵士赫然出現在安若晨眼前。
安若晨大叫:「軍爺救命,有盜賊欲害我。」
安若晨被押到了會場週邊一個帳前。
她說他們安府拿了宗澤清將軍所贈帖子前來觀禮,她身體不適,觀臺上人太多她有些喘不上氣,於是欲回馬車上拿嗅鹽,並到人少的地方緩一緩,怎料走錯了方向,正待找人問路,卻遇盜賊欲劫殺於她。那幾位兵士聽了去報宗澤清將軍去了,待回轉回來,說宗將軍要見她。安若晨鬆了口氣,見著了宗澤清就好了。
到了帳前,門口衛兵將帳門掀開,安若晨走了進去,卻見帳內竟坐著龍大。
「見過龍將軍。」安若晨慌忙施了個禮。
「妳膽子越發的大了,鬧的動靜一回更勝一回。」龍大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安若晨生恐龍大怪罪,趕緊將事情一五一十仔細說了。
龍大皺了眉頭,接過那約見面的字條看了,讓衛兵去喚了謝剛過來。
謝剛很快到了,一腳將帳前探頭探腦一臉好奇的宗澤清踹開,進了帳子。不一會便出了來。宗澤清巴過來攬著謝剛的肩問:「兄弟,將軍與安姑娘有何事?」
「若與你相干,將軍便會告訴你了。」
「與我相干啊。」宗澤清一臉憤憤:「將軍囑咐我辦這樣辦那樣,可沒告訴我為何啊。」
「嗯。」謝剛一本正經點頭。
宗澤清等著他接下去說,跟出了好一段,可謝剛再無第二句,只端著正經臉色走了。宗澤清被噎得揉了好幾把臉才忍住沒踹謝剛幾腳。想了想只得又回到帳前不遠侯著,等著龍大吩咐。
帳中,龍大問安若晨:「妳如何看?」
安若晨每次被龍大這般問話都有些緊張,感覺將軍故意在考她似的。「既是並非將軍約我見面,那定是有人知道我曾向將軍報信而用這似是而非的字條看我是否會上勾。知道這事的人,我只曉得有位謝先生。若我上勾,獨自前往樹林,便能趁我落單時滅口。那追殺於我的男子,穿著玄青色的衣裳,若我未曾記錯,那日見著謝先生與徐媒婆密會時,似乎也是穿的這顏色的衣裳。」
她停下來,看了看龍大的臉色,又道:「但這般甚是冒險,畢竟誓眾大會之地,重兵把守,到處都是兵將和衙差,稍有差錯,便是死路一條。」
「確是死路一條,那人死了。」龍大道。
安若晨吃驚。她是聽到有追捕之聲,知道兵將入林搜查,卻是不知那人被殺了。
「在帶妳過來前,我便得了消息,衛兵們在西邊巡察時看到可疑之人,於是入林搜查,卻遭伏擊。他們追擊凶嫌,將其刺傷,凶嫌帶傷逃跑,衛兵沿血跡追捕,最後找到屍體,那人已服毒自盡。」
「自盡?」
「也許自知被捕後會被嚴審,而他有絕不能被審出的秘密,逃不掉,乾脆服毒了。」
安若晨愣了愣:「將軍這般想?」
「這是細作慣常的手段。他們隨身帶著毒藥,緊急關頭,為免身份和情報洩露,便自我了斷。」龍大頓了頓,看了看安若晨,「安姑娘似是頗疑慮,安姑娘如何想的?」
又來了。安若晨咽了咽口水。「他既是有絕不能被審出的秘密,身份這般重要,卻在這樣的地方用這樣變數極大風險極大的手段欲施害於我,實在是草率了。」
龍大沒馬上接話,安若晨不知道他是覺得她說得對還是不對。
過了一會,龍大問:「姑娘覺得他有更好的選擇?」
安若晨硬著頭皮答:「就算是潛入我家中對我下手,也比在這處下手強不是嗎?」
「上回妳家中鬧了盜賊一事讓妳爹爹加強了防衛,而我也有加派人手暗中護衛。去妳家中下手,他也未必能得逞。」
「可是逃跑時更容易些吧。我家裡的護衛再多,將軍派來的人再多,也多不過這處的千軍萬馬。他這不是自食惡果,逼得自己不得不自盡了嗎?」
龍大沒應話。安若晨有些忐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又惦記著他是否已幫她安排了逃家的路子,可如今出了這事,倒是不好問了。
如此靜默了一會,龍大忽然道:「本想著練兵大賽之後讓宗將軍留妳家裡喝杯茶避開人群退場的混亂,屆時妳有機會單獨見到我。沒想到卻發生了這事。我們長話短說,十月十五,申時,有隊送糧車隊將從南城門出發赴邵城,車隊管事是我的老部屬,姓蔣,名蔣忠。我會與他打好招呼。以妳的機智,那日那時妳該是能趕到南城門。老蔣會將妳安置在馬車上,進出各城,不受盤查。邵城賓縣是老蔣老家,他娘子及孩兒均住那處,在當地也有人脈,說是遠房親戚投靠,弄個籍簿文書不是問題,有他安置,討個生活也該不難。妳若勤勞肯幹,便能活下去。」
安若晨驚喜交加,愣了一愣,深吸一口氣,眼眶熱了,跪下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民女謝過將軍,將軍大恩大德,民女定當回報。」
「若妳順利出走,妳我該是無甚機會再見,回報便不必了。日後妳好好過日子,活得像妳自己所希望的那樣便好。那般,也就不枉我為妳費心安排這一場。」
活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樣──
安若晨伏在地上,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從來未有人與她說過這樣的話,竟是說到了她的心裡去。從未有人在乎她想怎麼活,就連最疼她的老奶娘也只會抹著眼淚對她說再忍忍。她不是不能忍,只是這個忍耐是沒有盡頭的,貫穿一生,蝕毀她的意志,讓她宛如行屍走肉,甚至可能讓她白白丟掉性命。就像一個玩偶,最後摔碎,毫無價值。
她不想這樣活。
千言萬語,安若晨只能擠出一句:「謝將軍!」
「先莫謝我。今日鬧出這事,且先瞧瞧發生什麼,十月十五之前,若無其它事端,妳方能離開,如若不然,我可是會下令扣押於妳。」
「是。」安若晨應著,心中有些忐忑。謝先生死了,那她該不會再有危險。但今日這事頗是古怪,事情都是她親歷,她卻摸不著頭緒。她覺得將軍似乎有所盤算,但她不敢問。
安若晨咬咬牙,若她能順利離開這裡,其他人又與她何干。不該問,莫給自己惹麻煩。
「妳叫嚷救命,官兵搜林,太守大人定會接到消息,會召妳問話。」龍大道。
安若晨忙道:「我今日不太舒服,觀禮臺上人多嘈雜,我有些喘不上氣,便想回馬車拿些嗅鹽順便呼吸些新鮮空氣,怎料迷了方向,卻遇歹人。幸得軍爺們相救。」
龍大點頭,這姑娘確是個機警的。細作之事他一直未與姚昆說,這城中關係複雜,謝先生的底細他還未查到,但從種種跡像線索看,這人頗有人脈和勢力,知道的人越多,打草驚蛇的機會越大。他暫時還不想公開。
龍大與安若晨一番囑咐後,讓宗澤清派人送她送回觀禮帳,並將此事稟了太守姚昆。
過了一會,謝剛來報。姚昆已召了衛兵及安若晨問話,蔣松去了。謝剛自己這邊已安排了探子暗查今日之事。
「還不清楚在衛兵發現安姑娘之前那個喚她出來的男子是何人。衛兵沒有搜到其他可疑人物,但安姑娘又道那人與玄青色衣裳男子非同一人。按當時情形,十多個衛兵及數名衙差已入林中,竟無一人看到那人蹤跡。週邊守衛的衛兵也未見到其他可疑人物進出。」謝剛道:「聲音遠近聽來會有些許不同,畢竟遠遠叫喊得揚聲運氣,近時說話壓低悄聲,安姑娘未能分辨也是合理,若說服飾不同,對方知道安姑娘躲藏,猜到她視線受阻,為誘她出來,將外裳挽起,露出褲子似短裝打扮也有可能。」
龍大斂眉思索。
謝剛道:「那時衛兵已將林子包圍,若真有同謀在,這般一點痕跡不露,除了安姑娘,其他人均無半點發現,這可能性當真是小的。除非那人插了翅膀飛了。也許由始至終只有一人,他原是想誘安姑娘出來,之後聽到有人入林,欲殺出包圍,但受傷之後覺得無望,故而行了最後一步。無論如何,我已囑咐下去,今日樹林所有人等的所見所聞均會仔細探查,若真有同夥,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不久之後,蔣松也來向龍大報告此事。
蔣松是鎮衛將軍,主管護軍防衛守營諸事,行事謹慎。他將此事前前後後審了個清楚,樹林裡也仔細察看過,屍體也驗了。太守姚昆審案時他便在一旁,對安若晨也仔細問了話,但暫時查不出什麼來。無人知曉那人身份。安若晨也不知那人目的,以為是盜匪趁亂劫財。她是這般說,但眾人心裡覺得是否會是賊子起了色心歹念。太守審訊之時,安之甫在一旁聽審已是大怒,連聲喝罵女兒不懂事竟敢中途離席,丟人現眼,有辱家門。罵得安若晨眼淚漣漣,泣不成聲。
龍大能想像當時情景,未多問安若晨之事,倒是關切了幾句姚昆的打算。蔣松道太守大人已安排下去探查死者來歷,因在他身上未搜到帖子,故而未知他是如何混進會場之內。姚昆還嚴令衙差巡查了一遍會場各處,未發現異樣。安家其他人也未曾見過那人,猜測對方是見到安大小姐落單,臨時起意做案。那人有些武藝,衛兵入林搜捕,他借地勢暗中以飛鏢傷人,衛兵包抄追上前提槍入樹叢,將其刺中,那人一路奔逃,衛兵循著血跡追上時,發現那人槍傷頗重,血流滿地,想來自知跑不遠,便服了毒藥自盡。
「姚昆可還有其他安排?」龍大問。
「太守大人命人將屍體抬回府衙,讓仵作驗屍,命人查其身份。其他的,未曾多說。」蔣松說起這個頗是不服氣:「將軍,此人可疑,該是我們軍方查此案才是。」
龍大淡淡道:「並無證據表明此人是細作,便讓姚昆去查吧。看此事他最後如何決斷。」
§ § §
安若晨回到家中,再被安之甫一番訓斥。錢裴在會場聞訊,跟著安氏一家子回到安府,倒是對安若晨軟語慰問,問清事由,又勸安之甫莫要動怒,說大姑娘受了驚嚇,讓她好生休息。
錢裴如此態度,安家人寬慰有之,驚疑有之。待他走後,安之甫喝令安若晨回房閉門思過。二房譚氏憂心忡忡,急問安之甫事情經過,生恐安若晨因此名節受損,錢裴嫌棄毀婚。安之甫怕的就是這個,那批貨他還未曾拿到手,錢裴說是沒問題,但一日未見到東西一日便無法安心。
安之甫左思右想,與譚氏密商好半天,決定還是速將安若芳與錢裴的婚事禮數定下,事情板上定釘,好討錢裴的歡心。
安若晨回到屋裡,顧不上煩惱今日的蹊蹺事,只覺得滿心歡喜。十月十五,她將逃出生天,過上全新的生活。只要再撐半個月,不惹事端,安安靜靜便好。
可當日夜裡,安若希忽然來了,怒氣沖沖,將安若晨怒駡一番。道她不知檢點,中途離席是為什麼?拿嗅鹽?簡直可笑。是不是又想去見將軍,又或是龍將軍高攀不上,想著去攀宗將軍?沒料到招來了登徒子是不是?這般不知羞恥,自己毀了便也罷了,拖累了家人,惹下禍端,她如何擔得起!
安若晨不解,她看著安若希。通常她若受罰,安若希慶倖是有,看笑話是有,但這般憤怒倒是奇了,她闖了什麼禍與她又有何相干?
「看什麼看?」安若希被安若晨盯得滿臉通紅,跺足大叫。「這次錢老爺不嫌棄妳倒也罷了,若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她咬咬牙:「我不會放過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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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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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18 AM
☆、第16章
安若晨垂了眼,未動聲色。不能與二妹起了衝突,她需要安安穩穩過這半個月。但二妹反應著實古怪,難怪發生了什麼事?安若晨心裡浮起了不祥的預感。
安若希見得安若晨悶葫蘆似的,更是生氣,但有些話不能說,她氣得來回踱步,又胡亂罵了幾句,這才離開。
安若希走了,被安若晨支開的老奶娘和丫頭趕緊進屋。老奶娘有心護著安若晨,卻也明白安若晨不想惹麻煩的心思,只是聽著自家姑娘無端端捱罵,很是心疼。
可進得屋來,安若晨與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嬤嬤,徐媒婆死後,錢老爺換了個李媒婆過來議親事,可有何動靜?」
老奶娘愣了愣:「這個倒是不清楚,李媒婆每回來皆是到譚氏院中相議。」
安若晨想了想,又問:「各姨娘院裡,近來可有何事發生?」
「沒甚特別的呀,仍是與往常一般。」
安若晨不說話了。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了,但她不知道。
一連數日,安若晨足不出戶老老實實閉門思過,但她讓丫頭和老奶娘留心譚氏院中動靜。丫頭來報,說是二姑娘今日帶著四姑娘外出遊玩去了,當晚安若芳也悄悄跑來探望安若晨,給安若晨帶了些小點心,說是二姐帶她去玩時給她買的。
安若晨問起安若希可有說什麼,可曾帶她去見過什麼人。
安若芳搖頭:「就是普通的玩耍和買吃的,未曾去見外人。」
安若芳安慰安若晨:「聽說二姐到大姐這處鬧脾氣了,大姐莫理她便是。她總是一會兒好一會兒凶巴巴的,莫讓她覺得妳占了她便宜,她對人還是好的。」
安若晨笑了笑,摸摸四妹的腦袋。就連十二歲的小姑娘都能看出二妹的心思,莫動到她的利益,她便不會對人太壞,所以她無端端跑來罵了她一番,那定是覺得她差點壞事了。難不成,若她被退了婚,二妹便得代嫁?爹爹與二姨娘相議過這事?
安若晨警惕起來。
四妹呢,為何二妹突然對四妹這般好?二妹仗著譚氏在家中掌事,向來心高氣傲,常壓著姐妹們一頭,突然對四妹親切起來,為何?
「大姐。」安若芳突然小聲道:「大姐必須嫁給錢老爺嗎?不嫁不成嗎?」
安若晨微笑:「說的什麼傻話,定好了親,怎能不嫁?」
安若芳咬咬唇,低著頭絞著手指,而後小小聲道:「我覺得,大姐……」她頓了頓,「大姐從小沒了娘,我們有娘疼,大姐沒有,大姐當嫁個會疼人的,那個,那個錢老爺很可怕。」
安若晨沒說話。她知道四妹咽回嘴裡的那個詞是什麼。
可憐。
她想說大姐可憐。
但安若晨不這般想,她不可憐,甘於苟且活著才可憐。她摟了摟四妹小小的肩膀,不知道要如何與她解釋,也不敢解釋。說得多了,就容易招疑了。
「大姐,我,我存了些私房錢。」安若芳垂著頭小小聲,「雖然不多,但是,好歹也能撐上些日子。要不,要不大姐妳逃吧。」
安若芳說到最後,聲音幾不可聞。她抬起了頭,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震驚,萬沒想到四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是否她的盤算被人知曉了?
她很快鎮定下來,摟著安若芳道:「傻妹妹,快別這般想,這念頭可萬萬不能有。天大地大,哪處能有家裡好,外頭極是兇險,一個女兒家,能逃到哪裡去?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安若芳皺著小眉頭,張了張嘴欲說話,被安若晨攔住了:「可別再說傻話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豈能抗命?」
安若芳咬住唇,看著大姐,眼眶竟慢慢濕潤起來,淚水打著轉,卻似不敢落下。「我要是有本事就好了,我有本事,能掙錢管事,姐姐若是受了欺負,我也能護著姐姐,可惜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只存下了一點點錢銀……」
安若晨一把將四妹摟進懷裡,不再看她的眼睛,心裡五味雜陳。
安若晨不敢忘,那年安若芳五歲,她十一,母親剛過世一年,各房欺她年幼,將她母親首飾盡數拿走。有一件是她母親臨走時特意與她說留給她的,那是外祖母之物。於是安若晨便去三房薛氏那兒將那件首飾偷了回來,藏得好好的,無人知曉。任各房怎麼問,她都說不知曉。可後來有次安若芳與她一道時說起她母親,她對小妹妹無防心,漏口說了這事,道她好歹還有一物留著對母親的念想。卻沒料安若芳卻是被她娘親教來套話的。
事情敗露,安若晨被安之甫一頓毒打,首飾也被三房薛氏又搶了去。可恨的是薛氏其實並不稀罕那物,為報復她還故意將那首飾當了。
事後安若芳痛哭,她其實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姐姐被打了,她哭了。安若晨沒法怪安若芳,但從此她學會了一件事,有些人並不想害妳,但會有別人利用她來害妳。
安若晨緊緊摟著安若芳,道:「千萬別這般想,不能有這樣的念頭。」她用溫柔的聲音,對妹妹說著謊。
第二日,安若晨被衙門傳喚。安平奉命陪著大小姐去了。
到了郡府衙門衙堂受了問話,才知道原來是那日那個玄青色衣裳的男子身份查到了。那人姓謝,名謝金,是城西來金酒館的老闆,有些武藝,常欺負鄰里老幼,但沒犯過什麼大事。他鋪子裡有兩個夥計,夥計並不知道謝金有這身衣裳,說是料子不錯,謝金平素可是穿不起。而衙差搜了謝金的屋子,在他床底搜出一箱銀子,新舊不一,看上去是攢了一段時日。還有幾身華服,也全是謝金的尺寸。兩位夥計均是大吃一驚,表示並不知道謝金竟藏了這些東西。且再仔細琢磨,說起來有時還真不知謝金去了何處,頗是神秘。但在謝金身上並未搜出誓眾大會的邀請帖子,其夥計也未聽說謝金要去參加誓眾大會,故而謝金究竟是如何進的會場便不得而知。
姚昆讓安若晨來,便是想問一問安若晨,可還會想起些什麼。從前是否與來金酒館有過接觸,或是聽別人說起過什麼沒有?誓眾大會那日謝金做過什麼,她是否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曾見到謝金與其他人接觸交談?是否有同夥?
安若晨聽得那人姓謝,心裡一跳。她仍按當日口供所述,身體不適,迷路落單,偶遇賊人。不認識謝金,從未聽說過他。姚昆詢問再三,讓她回去了。
安若晨坐在轎中,細細思量姚昆問話的用意,難道,姚昆認為謝金是細作?按先前龍大所言,細作通常暗藏毒藥,若是事發無處可逃,便服毒自盡。那謝金死時便是如此。但若說他便是那個細作謝先生……
安若晨腦子裡的念頭一閃,這時卻聽到有人叫道:「安管事。」
聲音頗熟。似宗澤清。
安若晨輕掀轎簾,發現已行到一處酒樓處,宗澤清正在樓上雅間窗邊沖他們招手,見到她探出頭來只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卻是對著安平道:「怎地這般巧,安管事做什麼要上衙門來?安老爺近來可好?上來一述如何?」
安平討好巴結宗澤清都來不及,自然一口答應。他讓轎夫稍待,也不招呼安若晨,撇下她自己上樓去了。
這宗將軍出現得也太巧了些。安若晨心裡一動,左右看看,下了轎。轎夫躲在酒樓簷下避日頭說著話,未留心這邊,安若晨若無其事也進了酒樓。進去之後一打量,並非用膳時候,一樓幾乎沒甚客人。右側有個過廊,裡頭有雅間。安若晨想了想,朝過廊走了進去,裡面一間雅房的門掩了一半,安若晨敲了敲。
屋裡有人應聲:「進來。」
聲音很是熟悉,安若晨推開門。
龍大獨自坐在雅間裡,正喝湯。見得安若晨進來,放下了碗,嘴角微彎。安若晨覺得他應該是在微笑。不知是因為湯太好喝,還是因為看到她的緣故。
「妳來了。」龍大道,語氣好似與她約好了一般。
「將軍。」安若晨施了個禮,暗暗慶倖自己沒猜錯。
「未與妳傳信,妳能找來,頗有幾分機智。」
「謝將軍誇獎。」安若晨以為,宗澤清將軍就是好大一個活「信」。
「那人姓謝,妳有什麼想說?」龍大沒廢話寒暄,直接問。
安若晨猶豫著。
龍大沒催她,只靜靜地看著她。
安若晨想了想,心裡嘆了口氣,道:「我猜,他不是那位謝先生。」
「妳不是沒見過謝先生的相貌?他跟蹤妳,挑妳落單的時候欲下手,為何他不是那位謝先生?」
安若晨反問:「官兵們在林中搜捕,與謝金交手,又沿血跡追擊了一段,最後發現了他的屍體。在發現屍體之前,官兵們是否看清了交手之人的臉?」
「未曾看清。」
安若晨抿抿嘴,明白龍大已經細究過細節,所以他心裡已有定論,如今這般問她,真是在考她了。她繼續道:「徐媒婆八面玲瓏,什麼人沒見過,怎會對謝金這樣的人畢恭畢敬?而會場之中,對方既是已誘騙我到樹林,何不耐心等我入林再動手?這與那位謝先生的謹慎小心實是不同。我在林中躲起來後,有人到處尋找,想誘我出來。而謝金卻是不見了。我猜當時謝金已被制住。對方想一箭雙雕,將我殺了,待官兵入林搜捕,再佯裝謝金不敵,生恐被捕於是服毒自盡。於是我被謝金殺了,謝金再將自己殺了。」
龍大嚴肅地點頭:「倒是頭頭是道,頗有道理。先前為何猶豫?」
「怕將軍覺得既是這般,還是當將我留下做餌才好。」
「那為何又說了真話?」
「將軍聰明絕頂,決斷英明,既是這般問話了,定也明白其中疑點,我若扯謊騙將軍,怕將軍惱了,連做誘敵之餌都沒機會了。」
龍大施施然道:「馬屁拍得不錯,倒是讓人頗受用。」
「……」安若晨努力維持表情的端莊。
「如今倒是還有一個問題,若妳的推測正確,那誘妳出來的那人引衛兵衙差追捕謝金,要讓他們找到謝金的屍體,他自己又如何脫身呢?」
安若晨張了張嘴,愣住了。
「林子內外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官兵,大家散於各處搜林,妳也是被搜出來的。那人呢?如何逃?」
安若晨被龍大盯著看,心裡越發緊張。「呃……」她努力思索,「也許,也許他根本沒逃。先躲好了,待大家散去,他再離開。」
龍大挑了挑眉。
安若晨看得直想揉揉自己的眉,「若是,若是我有武藝,便跳到樹上去。差爺軍爺們,搜樹上了嗎?」
龍大的眉揚得高高的。
安若晨咽了咽口水,不是嗎?那林裡大樹枝葉茂密,絕對是藏人的好地方,可比她蹲樹叢裡強多了。
龍大沒評價,卻是忽然道:「妳記住時候,十月十五,申時,南城門。錯過了,便再沒有了。」龍大說完,揮了揮手,示意安若晨可以走了。
安若晨出了酒樓還有些迷糊,就這般放她走了,那龍大將軍見她這一面是何意思?
鬧不清楚的還有宗澤清,安若晨和安平主僕數人離開後,宗澤清在雅間裡問:「將軍,你密會安姑娘多次,所為何事?」
「覺得頗是可惜罷了。」龍大喝著湯,好半天才答。
「可惜什麼?」宗澤清兩眼發光,嗅到了重大八卦的氣息。
「可惜她非男兒身。」
宗澤清的臉要綠了,這話裡頭有何深刻含義?將軍喜歡安姑娘,但希望她是男兒身?啊,小道消息曾傳過將軍有斷袖之癖,不然怎地這年歲了還不娶個夫人。不娶夫人便罷了,妾室也沒擺上幾個放家裡。沒妾室也就罷了,平常有貌美姑娘示好,將軍也未有正眼瞧過人家。不近女色,古板嚴肅。
難道傳言是真的?
「若她是男兒身,好好栽培,定會成為有用之材。」
「……」宗澤清臉垮下來。大將軍不解風情到極點,莫說娶夫人了,怕是斷袖也沒興趣吧。看見個歡喜欣賞的姑娘,居然只惦記把人家栽培成人才。
「許久未見如此有勇有謀又沉得氣的人了。」
宗澤清真想指指自己的鼻子給將軍看,這裡不就有一個!可惜將軍看也不看,只顧喝湯。
幾日後,安若晨聽說這案子太守大人結案了,判定謝金平日穿上華服喬扮成有錢人家公子外出行騙,勒索錢財。許是打算在誓眾會上故技重施,挑中了個落單的大家閨秀準備下手,不料被巡查的兵將發現,謝金慌亂之下行兇,反被擊殺。
安若晨靜靜聽了,沒說什麼。就算官府懷疑那是細作也沒證據,只得如此了結此案。但是龍將軍定是明白怎麼回事的。可她擔心的事沒發生,將軍沒向她提任何誘敵的要求。他一言九鼎,她真的可以離開這裡了。
安若晨心裡暗暗歡喜。那日,她瞧著安之甫高興,便向他請求去給母親上墳。安之甫當日拿回了那兩箱玉石貨品,心情舒暢,一口答應了。於是安若晨帶著ㄚ鬟和老奶娘前往母親墳地祭拜。
還有七日便是十月十五,安若晨靜靜數著日子,如今來看看母親,內心祈禱希望這不是今生最後一次。安若晨在母親墳前站了許久,在心裡與母親說了許多話。她告訴母親,她要走了,離開這裡。
「活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般。」
安若晨想起龍大說的這句話,不禁微笑。她對母親說,她也是個有福之人,雖生在這樣的家裡,有這般的爹爹,被許下這樣的婚事,但她遇見了貴人。
在那樣的時候,遇見了那樣的人。
安若晨想起母親年少青春年華時遇見了父親,從此一生鬱結,匆匆結束。而她遠走他方,還不知會如何。她在母親墳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安若晨回到家裡,正遇到安若希帶著安若芳從花園裡採花歸來,兩人手上各捧著一大束,笑容滿面。安若芳看到大姐,忙奔過來給安若晨分了好幾枝。安若希臉色有些不好看。三個人一起往回走的時候,安若芳手上的花沒捧住,掉了幾枝,她蹲下撿,落了後。
安若希回首看了看,小聲嘲諷:「也是個養不熟的,吃的玩的都是我帶著,她卻是一直惦記著大姐。」
安若晨沒吭聲,心裡卻是讚二妹這「也」字用得好,大家都親姐妹,吃的玩的誰也不欠誰,她怎麼不看看自己是不是也養不熟,光知道說別人了。況且,她才討好四妹幾天啊,話說得跟她把四妹帶大了似的。
安若晨雖未言語,但安若希卻覺得大姐似在諷刺她,不由瞪了大姐兩眼。安若晨仍是不理她,心裡卻琢磨著,二妹突然對四妹頗頗示好,是何故?是否爹爹給四妹訂下了一門好親,二妹知道了,打算好好巴結四妹幾年,等四妹出嫁之後,回頭能幫襯於她?
安若晨有些不安,眼看著安若芳已經撿好了笑著朝她們走過來,知曉此時並不是試探的好時機。她猶豫著在她走之前要不要先打探清楚。可是打探了又能如何,她改變不了什麼,徒增牽掛罷了。
安若晨決定不問了。她對兩個妹妹笑笑,剛要說「走吧,回去找個花瓶」,卻聽得不遠處院子裡有女子淒厲哭喊求救之聲。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19 AM
☆、第17章
安若晨驚得一震,下意識丟了花枝朝那院子奔去。奔到近旁才反應過來,這是大弟安榮貴的院子。院門處,有小廝立在門口把守,其對院裡的慘烈叫聲竟似聽不到,只警惕地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頓然明白了,連退三步,心裡又怒又痛。
「大姐。」安若芳也到了,見此情形嚇得一把抱住安若晨的腰。安若希站在她們身後,臉色慘白。
院裡頭的小姑娘的呼救哭喊求住手與安榮貴的喝罵張狂得意聲交織成一片。安若晨背脊發冷,僵在當場。安若希過來拉安若芳,安若芳死死抱著安若晨的腰。安若希乾脆召手叫了ㄚ鬟婆子過來將兩人一起拉走。
稍晚時候,安若晨聽到外頭嘈雜,下人們在傳安榮貴院裡新來的一個小丫頭跳井自盡了。又說今日大少爺心情好,與老爺多喝了幾杯,轉眼便瞧上了那小丫頭,小丫頭生得水靈,瞧著也是機靈人,沒曾想性子這般烈,竟跳井了。
安若晨覺得陣陣噁心,晚飯時稱病未去吃。後聽奶娘憤憤地道,安平差人將小丫頭的家人喚了來,讓他們領走屍體,給了他們很少的一點殮葬費。說是丫頭手笨,摔了一貴重古董花瓶,依規是要罰她,她恐要她賠銀子,便跳了井。那家人正在後院哭天喊地。
安若晨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竟悄悄跑到後院去看。那是一對瞧著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夫婦。男的身邊有根拐杖,似有殘疾。兩口子哭倒在地,怎麼都不相信自家女兒便這般去了。簽了三年賣身契,卻不料只一個月便生死相隔。安平連哄帶嚇,說東家不追究那花瓶,讓丫頭家人好好將人葬了,莫要連最後一點錢都拿不到。
那夫婦最後含淚帶走了女兒屍首。安若晨遠遠偷偷看著,心如寒潭。若她進了錢家門,也許也是這般結果,只是她爹不會落淚的。
安若晨悄悄地又回到了自己院子,剛坐下沒多久,安若芳來了,小姑娘哭得眼睛紅紅的。話也不說,奔進來瞧著左右無人,便將一個布袋子往安若晨手裡一塞,轉身跑了。
安若晨打開那布袋子,裡頭裝的是些碎銀子、銅板,還有些小首飾。安若晨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第二日,府裡的氣氛不太好,小人們全都戰戰兢兢。而安榮貴若無其事,全無反省。安之甫和二房譚氏說是那丫頭不識好歹,竟還去跳井,給誰人看呢。
安若晨飯都吃不下,躲回了屋裡。她想若她是那丫頭,遭此噩運,定不先死,先將那惡人以命抵命,才是痛快。可她想像了一下殺人情景,又覺恐怖。也許換了她,也是不敢動手的。胡思亂想,越想越是鐵了心要逃,離開這裡,離開這些黑了心腸的人。
只是安若晨萬沒料到,事情竟然還有周折。
這天晚膳時,錢裴來了。他滿面紅光,笑容滿面。安之甫也是喜上眉梢,擺了大宴,請了歌妓,於家中宴請錢裴。安若晨聽了幾耳朵,知道是錢裴替爹爹拿回了玉石的貨,爹爹設宴答謝。這宴直鬧到了深夜,錢裴這才盡興走了。而安若晨被叫到了書房,安之甫說有事囑咐她。
安若晨到了那兒,看到安榮貴也在,二房譚氏、四房段氏都在。譚氏沉著臉,段氏紅著眼眶。安若晨見此情景,心裡忐忑,不敢去想發生了何事。她施了禮請了安,站到一旁等話。
安之甫一開始還未有心思理她,只喝罵著四房段氏,道她哭哭啼啼晦氣。又罵安榮貴沒用,方才席上竟未聽懂錢老爺說的笑話。二房譚氏一瞧罵她兒子,趕緊維護著,道榮貴才十五,但做起買賣也有模有樣,鋪子生意這般好也有榮貴一份功勞。
安若晨在旁邊垂首靜聽,心裡念叨著豬狗牛羊雞鴨鵝,念到第二十六遍時,終於聽到安之甫喚她的名字。他道:「叫妳過來是想教妳知曉,錢老爺相中了若芳,親事已經定好了,二十四那日,妳們姐妹一同上花轎。若芳年紀小,不懂事,妳要多教導她些。」
簡直晴天霹靂!安若晨整個人呆住,她腦子嗡的一聲響,撲通跪下了:「爹,四妹才十二歲。」
四房段氏又抽泣起來。
安之甫不耐地瞪了段氏一眼,對安若晨道:「所以這不是囑咐妳嗎,妳帶著若芳,在錢家要好好照應她,姐妹兩個莫要爭風吃醋。若芳年紀小,妳凡事替她多擔待些。」
安若晨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如此,竟然如此!所有的事都清楚了。為何婚事要神神秘秘躲在譚氏的院子裡談,為何安若希突然對安若芳親熱友善,她那不是巴結,她是心虛,是可憐同情。安若希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許原本談的是她同嫁,而不是四妹,她怕這婚事出了差錯她也得頂上,所以才會對她上次名節受損反應激烈。
安若晨跪在地上伏低頭,完全不敢看安之甫。她怕自己掩飾不了憤怒,她怕自己控制不了說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來。還有五天,距她離開只有五天了!她只需要再忍五天!
安若晨有些發抖,她覺得她是氣得,但她發現自己心裡很害怕。爹爹居然定下了這樣的親,居然不惜將十二歲的女兒送給那老混蛋糟蹋!她怎麼離開?!她如何離開?!
「爹,咱們安家在中蘭城也是有頭有臉,妳女兒哪是愁嫁的,二女共嫁一夫,這不是讓人笑話嗎?」安若晨知道自己應該裝乖一口應承,但開了口,卻聽見自己在說這些。
果然安之甫皺起眉頭罵道:「妳懂個屁!若不是錢老爺相助拿回了貨,我們安家就完了!他看上了若芳,那是我們安家的福氣!」
安若晨明白了,爹爹這是被錢裴下了套。錢裴一開始看中的定是四妹。仔細一想,確是如此。每次四妹挨著她站時,錢裴看過來的目光便格外淫邪,她當時沒往別處想,只道是對她。卻原來,是四妹!這下傳言裡的那些事便也能對上了。這錢老混蛋喜幼女,這畜生王八蛋,他對她的妹妹有邪念!但當初談婚事他若一開口便要四妹,四妹年幼,恐爹爹不答應,於是便定了她,待定了親後,爹爹進了套,再設好局提出讓四妹一起進門。
這般狡猾,這般黑心腸!噁心得教人想吐!
安若晨只覺一腔怒火燒得心肺都疼,她伏低身子,姿態卑微,卻是大聲道:「爹,可這太招人笑柄了。不止惹人恥笑,咱家還大大地吃虧。你想想,四妹日後嫁到權貴之家,那好處豈是一個玉石鋪子能比的。」
四房段氏趕緊道:「大姑娘說得對。」她也不願自己女兒嫁給個老色鬼。
安若晨又道:「再者說,這鋪子的貨,不止這一回著急,日後也是著急。他今日用這事拿著爹爹,今後呢?」
安榮貴喝道:「妳這婦人見識,婚事定下,貨便拿到了。待妳們過了門,我們錢安兩家便是親家,那還不是萬事好商量。再者親事禮數已下,豈有反悔的道理。」
安若晨腦子嗡嗡作響,她硬著頭皮繼續道:「爹爹,這買賣的事,各方均有好處。錢老爺幫了你,自己也定不會吃虧,他在裡頭也賺得盆豐缽滿。今日爹爹若讓他覺得好拿捏,日後可怎麼爭利?他處處壓爹爹一頭,這買賣又豈能長久?」
安之甫皺眉不語,被安若晨說到心裡,一時竟也忘了這廢物般的大女兒怎麼一下子精明了起來。
安若晨又道:「女兒愚笨,只是女兒覺得,但凡把好處全給出去了,手裡便沒籌碼了。日後談事,豈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親事禮數雖是定下了,但爹爹也還有斡旋的餘地。不如這般,我先嫁過去,待過個兩三年,我在錢府站穩腳跟,四妹也長大了,到時四妹再過門,這般才好。我嫁過去,兩家就是親家,錢老爺自然也說不得什麼。買賣一事這幾年穩當了,爹爹心中也踏實。而四妹這邊,說不得這幾年會不會有王孫貴族相中的,到時爹爹挑個好的,若有壓過錢老爺的,錢老爺自然不敢二話,若是比不上錢老爺,四妹長大了再過門,也是合情合理。」總得拖得一時是一時,拖延過去,才有機會。
「對的,對的。」四房段氏抹著眼淚附和著,「大姑娘所言極是。」
安之甫沒說話,思索著。二房譚氏和安榮貴挑不出安若晨這話裡的毛病,也說不得什麼。最後安之甫道他會再與錢裴商議商議。
安若晨回得房內,關好門,一下癱軟在地,這才發現自己緊張得裡裳竟已濕透。
她如何逃?她一逃,四妹嫁錢裴一事鐵定躲不過。她若不逃,那錢裴會不會為了讓四妹快些過門就想法趕緊弄死她?
安若晨一夜未眠,滿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想起她的娘親,想起她第一次生起離開這個家的念頭時的情景,想起她為了攢銀子故意跟妹妹們搶爹爹的賞,其實她一點都不稀罕那些個小首飾,她一點都不想對著爹爹笑,但她就是笑了,她討好巴結,為了一支銀簪子。那年她十二歲,也正是四妹這般的年紀。
她想起她十五那年,參加屏秀山賞花會,在那裡遇到了一位心儀的公子哥,風度翩翩,談吐不俗。她記得他姓孫。孫公子起初該是對她也頗有好感,與她搭訕說話,送她點心吃。後來聽說她是安府大小姐,他問:「可是城東安之甫老爺的那個安府?」她說:「是。」然後他禮貌地笑笑,與她疏遠了。
她記得她十六那年,父親想將她嫁入王家,那王公子好色敗家,妾室通房不少,還時時上妓館。安若晨自是不願嫁的,但她不能與爹爹明說。她用上王家做客與王家小姐玩風箏戲耍的機會,探聽到王家生意似乎虧了不少,小姐院裡每月的月錢少了,發的衣料子等物也不如從前。安若晨尋了機會趁無人偷偷進帳房看了帳本,確認無誤,然後故意跟來她們安府製衣的衣娘漏嘴了王家的事。那製衣娘也是對此事略有耳聞,畢竟城中大戶製衣多是找她家鋪子,用什麼料能花多少銀子,她自然知道,經安若晨這一說,便添油加醋又到別處說去了。
於是安府的婆子知曉了,僕役知曉了,安平便也知曉了。這事當然也傳到了安之甫的耳朵裡。安之甫仔細一打聽,果然王家是個外表風光實則沒甚油水的。安之甫可不願吃這虧,當即找了個藉口退了婚事。
安若晨記得那時自己躲過一劫後的喜悅心情,仿似昨日。可似乎又甚是遙遠了,仿似上一世。
她自以為有些小聰明,自以為有些小運氣,自以為有將軍貴人相助終會逃出這老鼠窩。可是最後,竟是如此……
安若晨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她聽到了母親的哭泣聲,她說娘,莫哭,女兒挺好。但話音未落,卻又聽到了那個投井自盡的ㄚ鬟的慘叫,她記得那慘叫,她奔過去,看到了那口井,但她不記得那ㄚ鬟長什麼樣,她知道她不該去,但她仍到了井邊往下看,井裡很黑,可她竟然看得清楚,水面浮著一個人,那人忽然翻過身來,卻是她自己,是她安若晨的臉。
一瞬間,她似乎不在井邊上了,她在井裡,在水中。她喘不上氣,她要死了。然後她又聽到了四妹的尖叫,甚是淒厲。
「莫碰我妹妹!」她怒聲喝著,也不知怎地又不在水裡了。她手裡變出匕首,她什麼都沒有想,只一把將四妹拉至身後,用匕首狠狠捅向面前那老男人的胸膛。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誰,沒看清是不是錢裴,她一刀接著一刀,血噴濺出來,噴進了她的眼睛裡。她放聲尖叫,大聲叫,她發現血是她的,她的眼睛鼻子嘴裡,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她尖叫著,完全停不下來……
「小姐!小姐!」
安若晨猛地醒了過來,大口大口地用力吸氣,緩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在做夢。ㄚ鬟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小姐,做噩夢了嗎?」
安若晨茫然地點點頭,神智一點點慢慢歸位。是夢!卻像真的一般!
這一日安若晨病了,一覺醒來,發現冷汗又浸濕了衣裳,頭重腳輕,眼睛發疼,嗓子也啞了。婆子幫她報了病,請了大夫來瞧,煎了藥與她喝。她沒有出屋門,安若芳卻是跑來看她。
安若芳看上去毫無異樣,想來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安若晨默默祈求老天,望爹爹與那錢裴談好,容安若芳晚幾年進門。
「姐姐怎地病了?」安若芳用她新繡好的帕子給安若晨擦了擦臉,「這是我新繡好的,送姐姐吧,姐姐妳要快些好起來。」
「好,姐姐很快便好了。」安若晨微笑著摸摸安若芳的小腦袋。之前她將安若芳送的錢袋還回去了,小姑娘有些不高興,可聽到她病了,卻還是為她憂心。她的親人裡,也只有這個妹妹對她真心實意地好。她這麼小,才十二。
離十月十五還有五日,安若晨心裡很難過,她不能逃了。
她要嫁給錢裴,為妹妹拖上幾年。這幾年她再想辦法,給四妹張羅一門好親。她不信這中蘭城就再沒有能娶四妹而又壓得住錢裴的。對了,龍將軍。爹爹用心巴結不就想攀上龍將軍嗎?龍將軍的話他不敢不聽的。她是逃不了啦,她要再找機會厚顏去求龍將軍,龍將軍出面,為四妹說門好親。他手下這麼多部屬,或是他認識的其他好人家的公子,他定有路子的。她給他磕頭,她再求他,讓他救救她妹妹。還有幾年時間,怎麼都得十五及笄才出嫁吧。三年,三年夠了。她拼了命也要在三年內把事情辦成。
她不能逃,不能死。如若最後仍是不行,那她……她忽然想到夢中的情景,害怕得身上一陣發冷。
這一日安之甫沒有歸家。安府沒什麼事發生。安若芳陪了安若晨一日。
第二日安若晨好了許多,她聽說安之甫一夜未歸,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中午她在自己屋裡用的飯,今日安若芳沒有來,安若晨沒在意。她滿腦子盤算著怎麼辦,除了龍將軍,城裡還有誰人能說上話的?
這時候ㄚ鬟忽然進來報,說四小姐不見了。安若晨嚇了一跳。細細一問,竟是安之甫中午回來了,不止自己回來,他還帶回了錢裴。兩人談笑風生,喜氣洋洋。安之甫召了各房去宣佈,安若芳和安若晨同日出嫁,同進錢家門。因著安若晨生病,所以沒叫她過去。
宣佈婚訊時安若芳就在當場。究竟是何情形ㄚ鬟說不清,她也是聽別人說的。總之安若芳嚇到了,不知是起了口角還是怎地,竟吐了錢裴一身。安之甫當場給了她一耳光,喝令她退下。安若芳退下了,再然後,便沒了蹤影。
「現下大傢伙兒正到處尋她呢。」ㄚ鬟道,「門房說了,未曾瞧見四小姐出門。那定是躲在府中某處了。」
安若晨聽罷,速速換了衣裳,出院子找人去了。安若芳平素與她親近,愛去的地方就那幾個,她約摸著能猜到,但轉了一圈,也是沒找到。然後她忽然想到了,忙奔到四房院子後頭。
那處原有個小雜院,安若芳在裡頭養了一隻小黃狗。那是她出門玩時撿的,她很喜歡,便帶回來養著,起名小黃。她們一起在木工匠的指導下,親手為小黃搭了個小木屋子。小黃與安若芳很親,有次安榮貴為件小事喝斥安若芳,小黃沖安榮貴兇猛吠叫。之後安榮貴差人將小黃打死。安若晨偷偷將小黃埋了,騙安若芳說是小黃也想娶媳婦,悄悄走了。安若芳很傷心,那小雜院從此荒廢下來。
安若晨跑到了那雜院,小黃的木屋周圍已經長滿了野草,幾乎齊腰高。安若晨撥著草尋半天終是找到了。彎下腰一瞧,看到一臉驚恐滿臉淚的安若芳縮著身子躲在裡頭。
安若晨心疼極了,差點落淚,她努力微笑,向四妹伸出了手:「芳兒,是姐姐。姐姐來了。」
安若芳看到大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從木屋子裡爬了出來,一身灰髒兮兮撲進安若晨懷裡:「姐,姐!爹爹要將我嫁給那個錢老爺,他好可怕,好可怕……」她哇哇的哭,語無倫次,話也說不清了,只一再重複好可怕。
「沒事的,沒事的。」安若晨不知如何安慰,只緊緊抱著四妹,撫摸她的後背。
「他,他……」安若芳抽泣著,渾身發抖,「吃飯時,爹爹讓我坐他身旁,他,他,他摸我的腿,我沒忍住,我好害怕,我吐了……」
「沒事的,沒事的。」安若晨將臉埋在妹妹纖弱的肩膀上,眼淚終於還是湧了出來。「沒事的,會沒事的。」這話不知是對妹妹還是對自己說的。
姐妹兩個相擁著哭了好一會。安若芳偎在安若晨懷裡,忽然小小聲道:「姐,求求妳,我們逃吧。」
安若晨一僵。她抬起頭來,對上了妹妹的眼睛。
安若芳含著淚哀求:「姐,我有錢銀。我們逃吧。」
安若晨的心怦怦直跳,開始考慮這個可能性。自己逃和帶著四妹逃可是不一樣的。她孑然一身,母親已不在世,她沒有牽掛。可四妹母親尚在,她年紀又小,她帶她離開,可妥當?
而且兩人一起出逃目標太大,四妹的腳程比她更慢,一起離家怕是走不出一條街便會被追回,能否趕上蔣忠的車隊都會是個問題。還有將軍交代蔣忠時定是只說了她一人,她再帶上一個,若是蔣忠不願意可怎麼辦?再者說,之後若是被官府緝捕,她帶著個小姑娘……兩人一起逃,成功的機會幾乎沒有。
安若晨看著妹妹。安若芳抿著嘴角用力抹著眼淚,一雙大眼看著姐姐,那裡頭有信任,有懇求,有希翼。
安若晨看著她,好半晌一咬牙,道:「妳莫怕。萬事有姐姐在。姐姐帶妳走。」
安若芳猛地一震,驚喜地看著大姐。
安若晨掏出帕子,仔細擦著她的臉,問她:「妳可想好了,若離了家,便離了妳母親了。日後再見不到,妳可願意?」
安若芳咬咬唇:「嫁到了錢家,怕是也再見不到母親了。」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姐,我不想像小翠那般。」
「小翠是何人?」
「就是那個投井的丫頭。」安若芳哭起來,「我打聽了,她叫小翠,她才十四,只比我大兩歲。」
安若晨將妹妹抱緊了。她不知道那丫頭叫小翠,她沒敢打聽。新來不久的丫頭,也不在她院裡,她甚至不確定她有沒有見過她。
「姐姐也不想像小翠那般。」安若晨捧起安若芳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姐姐也不會讓妳像小翠那般。姐姐帶妳走,帶妳離開這裡。我們自己過活。姐姐不教別人欺負妳。」
安若芳眼淚又掉下來,用力點頭。
「只是日子會苦些。但無妨,我們會熬過去的,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新的日子……」
安若晨話還沒說完,忽聽得身後草叢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安之甫的小兒子,年方八歲的安榮昆鑽了出來,沖她們大叫:「哈,我聽到了!妳們居然想逃家!我要告訴爹爹去!」話一說完,轉身便跑。
安若晨與安若芳大驚失色。
安榮昆動作極快,一溜煙便沒了蹤影。待安若晨反應過來,已是阻止不及。
作者:
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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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0 AM
☆、第18章
姐妹兩個瞪著安榮昆消失的方向,面面相覷,在對方的眼神裡都看到了驚恐。安若芳開始發抖,慌得不知所措。安若晨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她不能害怕,不能亂了陣腳,她若是沒撐住,四妹可怎麼辦?
無論如何,是阻止不了安榮昆告秘的。這個安若晨心裡清楚。安榮昆是家中小霸王,方才就算將他攔下,也不可能說服他守口如瓶。相反,他會更興奮,更迫不及待到爹爹面前邀上一功。
安若晨很快整理好心緒,她鎮定下來,握著四妹的肩:「芳兒,妳聽我說。」
安若芳慌亂:「大姐,怎麼辦,怎麼辦?」
「榮昆還是個孩子。」安若晨的語速很慢,但語氣堅定。
安若芳點頭,慌得去抓安若晨的手:「他一定會去告訴爹爹的。」
安若晨順勢也將安若芳的小手握住了,用力捏了捏,與她道:「先莫慌,妳聽姐姐的,閉上眼,深吸三口氣,從一數到十。」
安若芳張大眼睛看著安若晨,不明白她意欲何為。
「聽姐姐的話,姐姐需要妳冷靜下來,下面的話很重要。」
安若芳咬了咬唇,依言而為。她閉上了眼睛,深吸氣,數到了十。待她再睜開眼時,雖然仍是害怕,但不那般慌了。
「很好。現在,妳仔仔細細地聽姐姐說。一定要記住,一定要照辦。」
安若芳用力點頭。
安若晨捏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極嚴肅地道:「榮昆是個孩子,急性子,所以他定是耐不住聽完我們所有的話。他只聽到了後面幾句,便是我說要帶妳走的那幾句。然後他就跳了出來說要去告訴爹爹。」
安若芳咽了咽唾沫,再點頭。
「爹爹此刻便在府裡,全府上下都在尋妳,所以榮昆這般跑去一說,很快便會有人來尋我們。我們時間不多了。妳且記住姐姐的話,務必記住。」
安若芳看著姐姐的眼睛,聽著她一字一句的道:「此事與妳無關,妳只是嚇到了,很害怕,我尋到了妳,慫恿誘拐妳與我一道逃家。妳沒有答應,妳不敢。妳怎麼可能離開妳娘。」
安若芳瞪大了眼睛,萬想不到姐姐這般說。安若晨用力一捏她的手,道:「重複一遍,方才發生了何事?」
安若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安若晨喝道:「重複一遍!」
安若芳抖著唇,小聲道:「我躲起來了,姐姐找到了我,教我與妳一道離家。我不答應,我害怕,我不能離開娘。」
「沒錯!便是這般!」
「姐!」安若芳眼淚又要下來。
「一定記住!事情便是這般!是我誘拐妳離家,妳不願。然後榮昆聽到了,便告訴了爹爹。他是小孩兒,他記不清我們究竟說了什麼,是我要帶妳一起走,要用妳要脅爹爹。」
安若芳落淚。
「莫哭。」安若晨快速地說,「爹爹一定極怒,會打罵於我,這些都無妨,姐姐是被打罵慣的,姐姐不怕。但爹爹定會將我鎖起來。妳記住,抱著妳娘哭,妳娘會護著妳。妳甭管發生了什麼,一口咬定妳不想離家,妳絕不離開娘。妳不舒服,妳頭疼,求妳娘帶妳回房。」
安若芳點頭,用力抹淚。
安若晨接著道:「妳在房裡躲上兩天,然後來找我。我鐵定是被鎖在屋裡。妳要小心,要避開其他人,莫要讓他們知曉妳來找我。」
安若芳再點頭。安若晨問她:「記住了嗎?妳且說說,一會爹爹打罵起來,問怎麼回事,妳怎麼答?」
安若芳哭著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然後呢?」
安若芳再把安若晨的囑咐又說了一遍。
「很好,很好。」安若晨把安若芳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說:「無論如何,莫讓爹爹和妳娘將妳關起來,莫要被關起來。妳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什麼難處是過不去的,妳記住!千萬記住!離家的念頭,莫教任何人知道,連妳娘都不行。若妳兩日後仍不改主意,妳來找我。」
安若晨說著這話,想到了龍大將軍。他說再不會給她第二個機會,而她真的再用不上那機會了。
安若芳嗚嗚哭著,待要說什麼,卻聽到了家僕們的叫喊聲:「她們在這兒呢,找著了!在這兒呢!」
安若芳猛地一震,抬頭看向安若晨。安若晨沖她微笑,替她撫了撫髮鬢。
「莫怕。」安若晨對妹妹道,將她拉了起來,拍掉身上的泥灰草屑,牽好妹妹的手,「我們去見爹爹。」
偏廳裡,安之甫和各房早已等在那處,安榮昆得意洋洋咧著嘴笑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另一邊,坐著錢裴。他饒著興味地看著安若晨姐妹兩個走了進來,笑了。
「芳兒。」四房段氏一見女兒便哭了起來,張開了雙臂。
安若晨暗地裡推了妹妹一把,安若芳順勢撲進了娘懷裡抽泣。完全不敢看錢裴和爹爹。
安若晨不待安之甫發話,撲通一聲跪下了。
安之甫一臉怒容瞪著她,未及說話上來便是一個耳光。安若晨順著力道倒在地上痛哭,「爹爹,女兒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安之甫上前又是一腳,「妳好大的膽子!說!怎麼回事!」
安榮昆在一旁晃著腿叫道:「我都聽著了,大姐說要帶四姐離家。」
安若晨一臉驚恐哇哇大哭,說自己糊塗。因著找不著妹妹著急,又受了驚嚇,所以見著了妹妹便腦子發熱,哄她說帶她走。只是哄妹妹的,而且妹妹沒答應,她並不是真想逃家。就是哄妹妹的。
可惜安之甫今日不吃她這套了,何況錢裴就在一旁看著,待嫁過去的兩個女兒居然說要逃婚,這還了得!
「給我拿鞭子來!」安之甫大聲喝,家僕趕緊取鞭子去了。
安之甫一指安若芳,問她:「妳說,怎麼回事!」
安若芳抖若篩糠,好半天才期期艾艾把安若晨教的話說了一遍。安若晨伏在地上,聽她把話說完,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四房段氏聽女兒這般說,趕緊道:「老爺明察,這事與芳兒可沒關係。全是大姑娘自己想幹的。芳兒自小乖巧,從未離開過我身邊,年紀又這般小,怎麼可能會想離家。剛才她們都說了,是大姑娘自個兒的主意,我們芳兒還勸她來著。此事與芳兒無關啊!」
安若晨伏在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她並不是真心要逃,她就是隨口說說,她哪有膽子逃。她真的就是哄妹妹亂說的。
「還敢狡辯!」安之甫對安若芳再無疑心,只對安若晨恨到極點。
鞭子送來了。安之甫也不再問話,發了狠地揮鞭抽向安若晨。安若芳還在一旁,安若晨咬緊牙關不敢喊痛,她怕她一喊,安若芳便會嚇得為她求情吐出真言。
果然鞭子一下去,安若芳就尖叫哭喊求爹爹住手。四房段氏這才醒悟過來,拖著抱著將女兒帶走了。
安若芳一走,安若晨就開始痛哭,求爹爹饒了她這一回,說她再不敢胡說了。安之甫先是小女兒吐了錢裴一身失了顏面,後是大女兒教唆著姐妹一起逃跑,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
他一鞭又一鞭,打得安若晨皮開肉綻,再叫不出來。
最後勸他住手的卻是錢裴,他似看夠了戲,說道:「好了,安老爺消消氣。若打死了,我可是會心疼。大姑娘這般有膽識,我當真是中意的。教訓歸教訓,莫打死了。」
安若晨聽得這話,強撐著一口氣抬頭看了錢裴一眼。錢裴嘴角含笑,眼裡滿是嗜血的興奮。安若晨迅速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安之甫停了手,喘著粗氣,瞪著安若晨,又踹了她一腳,將鞭子丟地上,「小女不懂事,教錢老爺見笑了。」
錢裴起身,笑道:「哪會見笑,我歡喜都來不及。我先回去準備準備,待日子到了,讓花轎來接人。」
安之甫與錢裴客套著,將他送出門。待轉身回到偏廳,對著安若晨罵:「混帳東西!」
安若晨屏氣斂息,閉著雙眼一身的血,倒地上一動不動,不需要裝便已是將死模樣。安之甫揮了揮手喚來家僕:「把她抬回房去,找大夫來給她治傷,莫教她死了。」
安若晨被抬了回去,丫頭奶娘哭成一片。安若晨未睜眼,她全身上下血痕累累,痛入心扉,吸口氣都似痛去了半條命。但她活著,而她妹妹沒事,暫時的,幸好沒事。
大夫來了,給安若晨瞧了傷,開了藥。當天夜裡安若晨發起了燒,但熬過去了。第二天安之甫跑來她房裡看她死沒死,見她情況還好,沒他以為的那般傷重,便喝問她想如何逃。安若晨直哭說她一時糊塗腦子發熱,哪曾想過怎麼逃,就是這麼一說罷了。安之甫問不出什麼,也覺得她確沒那本事計畫,斥了她一頓後便走了。走時命人封了她的屋子,門鎖上窗戶釘上,除了送食送藥,均不許人進來。
安若晨閉著眼聽著安之甫咆哮,一切如她所料。
安若晨心裡數著日子,又過一日,十月十三,離十五還有兩日。
這夜裡,安若芳跑來了。她偷偷摸摸地,進不得屋子,便在窗下小聲喚。安若晨咬牙忍痛拖著身子挪到窗邊。
「姐,姐,妳可好?」
「姐沒事。妳可曾挨打了?」
「沒有。」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沒有就好,且她能來看她,看來也未曾被囚。
「姐,妳屋裡可有人?」安若芳小心問。
「沒有。」
安若芳再小心道:「我偷偷來的,瞧過了,沒人。姐,妳聽我說,我在小黃院角那,悄悄挖了個洞。先前是小黃自己挖的,牠不是從那兒走了嘛,再沒回來。我找牠,發現了那洞。前些日子,我想姐姐若是想逃,也得有地方可逃,便偷偷將它挖大了些。」
安若晨閉了閉眼,心中一陣感動。這妹妹不但想給她錢銀,居然還偷偷幫她挖了個洞。
「姐,妳莫怕。前日裡是我不好,我太害怕,卻累得妳被打。我太不該了。我仔細想過了,我會聽妳的話,妳說莫怕,我便不怕。我今日又去偷偷瞧了那洞,似乎還有些小,只夠我鑽的,還得再挖一挖才好。姐妳安心養傷,待我將洞挖好了,我便帶妳走。」安若芳說著說著,聲音哽咽,「娘昨夜裡與我說了,那婚事是板上釘釘,改不得的。我瞧著爹那般打妳,那錢老爺竟看得開心。日後我們若進了門,可怎麼辦?」
「芳兒。」安若晨忍著身上的痛,喘了口氣,與她道:「這兩日他們定會盯得緊,妳千萬莫要去挖洞,被他們瞧見,可不得了。」
「我曉得了。」
「明日夜裡,妳來找我,小心莫要教旁人發現。自己來。」
「好的。」安若芳雖不明何意,但姐姐囑咐了,她便聽。
「明日夜裡若沒機會,妳便後日早上來。切記,後日午時之前,定要尋個機會來見我。」
「好的。」
後日,便是十月十五。
第二日,安若晨乖乖養病,給藥吃藥,給飯吃飯。
二房譚氏、三房薛氏上午來看了她,沒說什麼。譚氏見她精神還好放了心。與錢家的婚事,她是幾房中最看重的。一是福安縣是她娘家,這裡頭也有她的一層關係,二是現在玉石買賣她兒子安榮貴也有份,今後安之甫若有個什麼,這買賣便是拿在了他們二房手裡。
可安若晨居然想逃,她心裡恨極。
她生恐此事得罪了錢裴,托娘家人再去打聽錢裴的意思,送了禮。結果娘家人傳話回來道,錢裴未惱,反倒歡喜。說他原是有些嫌棄大姑娘呆板懦弱甚是無趣,如今才曉得,大姑娘有些硬氣,他歡喜這般的,所以未曾惱。譚氏忙去與安之甫說了,安之甫也緩下心來。
三房薛氏在安府中最是謹慎。她原是中蘭城另一商賈的妾,那商賈為巴結安之甫便送予他了,還是妾。薛氏為安之甫生了個女兒,取名若蘭,十五歲。
薛氏沒什麼依靠,出身也沒什麼拿得出手能說的,於是平素行事小心,似牆頭之草,哪邊強靠哪邊,哪邊得利靠哪邊,誰也不得罪。她跟著二房來探望安若晨,也不過是想瞧瞧情勢,心裡有個底。
下午時五房廖氏也來看了看安若晨,安若晨招了頓打,是因為她兒子告了狀。她一來覺得兒子幹得不錯,讓安府免了禍,二來來日方長,也指不定安若晨嫁到錢府後會不會又威風起來,她恐安若晨為這頓打記恨著日後報復,於是便來做做好人,送了些補品,道榮昆年幼,是不知道老爺會下這狠手,又道安若晨是大姐,定也明白逃家的禍處,她信安若晨只是嘴上說說,哄妹妹的。總之扯了好一會話,這才走了。
這些人來了走了,房門又被緊緊鎖上。
安若晨身上的傷依舊如昨日那般痛,但心卻鎮靜許多。她白日裡努力睡了一會,想著晚上時定要保持清醒,莫將四妹錯過。
結果等了一晚,安若芳都沒有來。安若晨熬不住,睡了一會又驚醒,睡一會又驚醒,待再睜眼時,發現天色竟已濛濛亮。她心中焦慮,不知四妹是否遇著了什麼麻煩,或是尋不到機會來找她,若錯過了時辰,那便糟了。
這時候窗外忽傳來安若芳小小聲的呼喚:「姐,大姐。」
安若晨精神一振,掙扎著爬到了窗下:「芳兒,姐姐在。」
「姐,我來了。」安若芳小心翼翼四下看著,沒人。這時候大家沒起,起來的丫頭僕役也各有各忙,沒人注意這僻院後窗外。
「芳兒,妳還想走嗎?」
安若芳點點頭,想起姐姐看不到,便道:「想的。姐,我們逃吧。我要如何救妳出來?」
安若晨閉了閉眼,救不出來的,她根本沒機會。「芳兒,妳仔細聽姐姐說。務必仔細聽。」
「好。」
「今日下午申時,南城門有趟送糧車隊,管事的姓蔣,名蔣忠,妳喚他蔣爺便好。他將去邵城賓縣,那處有他家人,他得了龍將軍的令,願意護送我們到那兒去,安頓我們往後的日子。籍薄文書,討生活的活計,他都會幫著安排。」
安若芳驚喜:「這般太好了。」雖不明白為何龍將軍會幫著她們,但有人照應,自然是大好事。
「芳兒,妳女紅做得好,也會做好吃的點心,雖未知這兩樣本事屆時是否能派上用場,總之妳要知道,自己雖是女子,但也並非一無是處,妳有本事自己掙些錢銀,養活自己。只是妳尚年幼,需要有人照顧。龍將軍囑咐了蔣爺,信得過他,那蔣爺就必是會好好照應妳。妳到別人家裡,得吃些苦,多學些本事。日後過得好與不好,全靠自己,這道理妳定要明白。」
「我明白。」離家在外自然比不得家裡頭,這個她懂。若連這都想不明白,她怎敢說要逃家。只是在她看來,在外吃苦,也比讓那錢老頭兒凌虐糟蹋來得強。
「姐,我要如何救妳出來?下午申時,那時候不多了。」
安若晨深吸一口氣,忍住身上的痛,語氣平靜道:「芳兒,妳可知,從咱們府出去往南城門,如何走才隱蔽安全,不易被捉回?」
「呃……」安若芳不知。她出門從來都是跟著別人走,路是認得,但沒想過還有什麼隱蔽安全之說。
安若晨細細與她講了一遍,又問她這些路她可認得。安若芳全都認得,她也常隨娘親姐姐等一道去南城門那附近的市坊玩耍,也常出南城門到城外的山廟燒香 ,她認得南城門。
安若晨又與她交代了若是被人發現該如何說,看到蔣爺了該如何說,如何打點關係,路上遇著壞人如何躲避等等,說著說著,她忽然害怕起來,妹妹太小了,這般出門,若是出了意外可怎麼辦?
她遲疑起來,但她又想起錢裴,想起安若芳被他摸了一下腿便嚇吐了。她定了定神,一咬牙,從桌後藏著的小包裡拿出她攢的碎銀銅板,捅破了一格窗戶紙,把東西一點點塞出去給了安若芳。
「這些銀錢,是姐姐攢下的,不多,妳留著過日子。」
這話聽得甚是耳熟,安若芳又想哭了。她為姐姐準備的私房錢沒送出去,如今卻要用姐姐的錢?而且這話裡意思,姐姐不走嗎?「姐,那妳呢?」
安若晨笑道:「我不能走。好妹妹,我被鎖著,妳要救我出去,只會招來被發現的危險。時候也不多了,來不及的。再者,我身上有傷,走不快,會拖累妳的腳程。婆子ㄚ鬟會來送藥,很快便會發現我不在了,那般便會猜到我們出逃,會被追上。妳一人走,他們不易察覺,也料想不到,這樣妳成功的機會才大。若發現妳不在了,他們會滿府找尋,以為妳躲在府中某處,妳有時間趕到南城門。」
安若芳咬住唇,淚水在眼眶打轉。她懂了,姐姐的出逃計畫安排得如此妥當,現下卻是讓給了她。
安若晨從那破洞的窗戶紙往外看,看著妹妹,問她:「只妳一人走,敢嗎?」
安若芳用力點頭。心中若是還有半點離開母親的恐慌猶豫,現在也被壓了下去。姐姐唯一的出逃機會,讓給了她。安若芳抹去淚水,道:「姐,妳定要好好的。待我長大了,有了本事,我回來尋妳,不教那錢惡人欺負妳。」
安若晨也落了淚,真想摸摸妹妹的頭,可惜摸不到。她道:「在外頭吃了苦,莫要怕。妳要記住,一定記住,姐姐定會去尋妳的,姐姐會活下去,會好好的。會去尋妳,會照顧妳,會為妳尋一門好親。若吃了苦,妳便想想姐姐這話,姐姐保證,姐姐一定會去尋妳。」
安若芳點了點頭。
「妳要記得姐姐與妳說的那些故事,那裡頭的人物,個個勇敢機智,過上了好日子。妳也會是那般。莫要怕。」
安若芳再點頭。
姐妹二人透過窗戶上破的那個小小的洞,看著對方。
「快走吧,莫要教人起疑。」安若晨輕聲道。
安若芳再次點了點頭。抹去淚水,藏好銀子,道:「姐,妳也記住,一定記住。若妳受了苦,不能來,勿急勿怕,我會長大,會有本事,換我來接妳。」
「好。」安若晨的聲音哽咽。
安若芳隱隱聽得有人聲往這邊來了。她一咬牙,「姐,再會了。」小姑娘一扭頭,跑掉了。
安若晨貼在窗戶邊上,聽著外頭的動靜,沒有人發現妹妹,外面沒什麼異動。她長舒一口氣,終於忍不住捂著眼睛哭了起來。
有生之年,再會了。
安若晨爬回了床上,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過了不一會,婆子來了,給她餵湯換藥。安若晨忍痛一聲不吭。她想著四妹說過有個狗洞,四妹定會想到法子偷偷跑出去的。
到了中午,安若晨用了飯,躺在床上,身體一動不動,心卻快要跳出胸膛。四妹出去了嗎?來得及嗎?
沒有任何消息,屋子裡只她一人,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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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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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1 AM
☆、第19章
待下午婆子開了鎖又進來給她換藥,她似不經意地問:「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婆子答。
這時候一個小丫頭氣喘吁吁地奔了進來,大叫道:「大小姐,四小姐可曾來找過妳?」
安若晨內心狂跳,語氣卻是平靜:「未曾啊,我一直在睡,門窗都鎖著,她怎會來找我。發生了何事?」
「四小姐院裡的人說,四小姐未到午時便早早說要歇息了,進了屋睡去。婆子丫頭都在外屋做活,後又歇息去了。誰都未曾留意四小姐何時離了屋子。這會兒人不見了,大傢伙兒正到處找呢。怕是四小姐擔心妳傷情,便差我來問問,四小姐可曾來過。」
安若晨心裡歡喜,四妹逃了,果真逃出去了。
「未曾來過。」她答。
那丫頭聽罷,著急忙慌跑掉了。
沒過多久,安若晨的屋子裡熱鬧起來。二房譚氏來了,四房段氏來了,婆子來了,丫頭來了,安平來了。
一個接著一個全是來逼問她安若芳的下落。安若晨一口咬定不知。
「我身上傷痛,只能躺著,門窗鎖著,我未曾出去,怎會知曉芳兒的下落?她許是如上回那般,躲在了府裡某處,再好好找找,定能找到。」
可全府上下均是找了,未曾找到。於是大家重又殺回安若晨屋裡盤問。
安之甫與安榮貴也接了消息匆匆趕回家來。安之甫聽安平將事情一報,怒火中燒,到了安若晨屋中,將她的院子屋子翻了個底朝天。
安若晨帶著傷跪在屋中,仍是只有那句話──她不知道!她怎麼可能知道?!
安之甫命人出府,全城搜尋。這時候二房譚氏發現安若晨屋裡的窗戶紙是破的,喚來婆子問。婆子抖抖索索,說大小姐閨房,窗戶一直是好的,之前可未曾發現有破洞。
二房譚氏冷笑,譏道:「這窗戶紙一瞧便是有人戳破,大小姐傷重,不可能自己爬下去戳破窗戶紙吧?」
安若晨附和:「確是不可能。」
一旁的安之甫已然明白過來譚氏話中之意,他怒喝:「芳兒來找過妳,是也不是?她與妳說了什麼,妳又與她說了什麼?她現在何處?」
安若晨冷靜地看著她爹,再一次回答,四妹沒有來過,她什麼都不知道。
安之甫瞪著她,狠狠地瞪著。
入夜了,外出尋人的家僕護衛們回來報,沒有找到四小姐。安之甫怒吼著讓他們繼續找。然後他拿來了鞭子,又將安若晨狠狠抽了一頓。
安若晨這次被打得比上回還慘,她奄奄一息,只一句話:「不知道。」
安之甫沒有證據,但心裡就是對大女兒起疑。只能是她,只可能是她。安若芳年紀小,怎可能自己出逃。所有的主意肯定都是安若晨出的,事情都是她幹的,只可能是她。
安之甫命人將安若晨丟進了柴房,不許給她吃喝,直到她願意說實話為止。
安若晨那晚躺在髒髒的泥地上,透過高高的小小窗戶看到星空,想到她乖巧的小妹妹已經成功逃走,有人照應,如今該是坐在馬車上奔向一個全新的生活,錢裴碰不著她,爹爹賣不了她。安若晨笑了起來。傷口痛極,她又渴又餓又難受,但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一早,安之甫到了柴房,冷眼看著大女兒,再次問她安若芳在何處。
安若晨病得眼睛都快睜不開,手指頭都沒法動,她知道,她又發燒了。她拼盡全力,只擠出一句話:「爹,女兒不想死,女兒確是不知。」
安之甫甩袖而去。
中午時,有婆子來將安若晨抬回了房裡,請了大夫來給她瞧病。她說老爺說了,不能讓大小姐死。
之後四房段氏來了,她哭得兩眼紅腫,哀求安若晨告之她女兒的下落。
安若晨堅持說她不知,她還問段氏:「四姨娘,若是妹妹回來了,妳會否拼死阻攔爹爹將她嫁入錢家?她年紀這般小,她值得嫁個好夫婿。」
段氏如看怪物一般地瞪著她,瞪了好一會,扭頭走了。
晚上二房譚氏來了,她惡狠狠地給了躺在床上的安若晨一記耳光:「妳這毒心腸的,想毀了這門親。妳道錢老爺看中芳兒,把芳兒唬走了這門親便罷了,妳可得意繼續做妳的大小姐在府裡白吃白喝嗎?妳的如意算盤可打錯了。老爺已同錢老爺談好了,買兩個小丫頭送他,而妳,還是會嫁到錢府去。為恐生變,婚期提前,妳且等著吧。」
安若晨閉著眼,看都不想看她。居然要買兩個小丫頭送過去嗎?居然又要害死兩個小丫頭!
她憤怒,但又無助。
§ § §
龍大自那次在酒樓與安若晨說完話,第三天便離開了中蘭城。姚昆認為謝金也許是南秦的細作,但苦於沒有證據,只得以行騙盜賊之罪結案。他與龍大商議,該向南秦聲討此事,警告對方其細作已被大蕭滅殺,讓南秦老實安分,召回密探,勿再生挑釁進犯之意,否則謝金下場便是他們南秦的下場。
龍大認同姚昆的意見,於是姚昆向南秦遞了文書後,龍大親自領兵巡了一趟邊境,按探子查到的情報,直入遊匪巢穴,剿滅了兩支遊匪隊伍,全是南秦國人。龍大差人將屍首送至南秦國,並與南秦國的邊境守兵隔江對陣數日。
兩國雖未開戰,但龍大已佈署安排。邊關險地山川水路地勢圖形偵邏完畢,每一處都繪製好了地圖。南秦的將兵狀況和將領人物也在偵查,探子的消息陸續發回。
龍大處理完這些,已是十月十七。他回到兵營帳中,先聽軍報。之後把人遣散了,謝剛未走,與他報:「蔣叔出城後發回消息,說你安排的事,並無人來。」
龍大一愣。無人來?
「何事?誰人要來?」宗澤清一臉好奇,被龍大踢出帳外。
竟然沒趕上嗎?龍大竟有些不信。那姑娘頗是狡猾機靈,竟然沒做到?!
「可是遇上了何事?」
「十五那日起,安府僕役護衛進進出出,慌亂之態,似是尋人,但未曾報官。昨日有大夫進出安府,說是給二姨奶奶治風寒。探子未進得安府,怕驚擾安家不好行事。往時那些嘴碎好說些府內八卦的門房小僕這兩日都緊閉其口,不敢多言。未曾見得陌生可疑人物潛入。也未曾見安大姑娘離開。」
龍大皺眉,慌亂尋人,未曾報官,這表示安若晨還是避開耳目出府了?但她沒有趕上老蔣的車隊?亦或是,她被人半途劫走?
謝剛又道:「城裡沒甚異樣,太守大人那處也如常。」謝剛知龍大疑慮,又道:「那大夫只帶著藥僕,未有生面孔。安府近來也未有招新僕。將軍離開中蘭那日,安府倒是死了一個小丫頭,對外稱是打壞了貴重東西害怕自盡的。探子打聽了,那丫頭新進府不久,是安榮貴院裡的丫頭,與安大姑娘不相關。」
龍大問:「錢府那頭呢?安錢兩家婚事可有變數?」若是新娘失蹤,安之甫定不敢欺瞞錢裴。
「這個倒是未曾聽說。」謝剛想了想,「我再差人仔細打探。」這關係到龍大的佈局,可不是小事。
這一日龍大留在軍營處理軍務,第二日回到城中紫雲樓。謝剛已經打探完畢,回來報了。安錢兩家婚事有些變數,但不在安若晨身上,卻是安之甫前不久應允要將安四姑娘安若芳與安若晨同天出嫁,同嫁錢裴。但前兩日安家給錢裴送了兩個丫頭,安四姑娘不進門了,安大姑娘的婚期提前至明日。
龍大一愣。明日?五日而已,提前了又有何意思。除非對方生恐事情再有變故。安府一定是丟了人,丟的不是安若晨,而是她的四妹安若芳。居然臨時追加親事,多了個新娘……
龍大挑挑眉頭,想起之前初入城時宗澤清查探到的各府傳言,錢裴打的什麼主意,如今是何狀況,他心裡已然有數。
「那大夫怕是給安若晨瞧病的吧?」他說。
謝剛沒答,不能打草驚蛇,故而探子不敢探究太甚,安府眾人與大夫守口如瓶,探子便沒再往裡追問免得惹人生疑。這打探恐還需些時候。如今安家大小姐是何狀況,他不敢斷言。「將軍,先前的計畫恐得生變。」
「是得變。安若晨沒失蹤,這戲自然唱不下去了。」
「那是否待她嫁入錢家後……」
「不。」龍大語氣堅決。「她入了錢家門,事情便不由我掌控了。」
「錢裴確是會比安之甫難纏。」謝剛道。與錢裴周旋該會難上許多,若想讓安若晨為他們所用,錢裴怕是不會同意及配合。且他還是福安縣縣令之父,身份上也比較難辦。
龍大搖搖頭。
謝剛不確定龍大搖頭的意思。是覺得他說得不對,錢裴並不難纏,還是覺得事情棘手,沒想到好主意?他等了等,龍大一直沒說話。謝剛忍不住問:「將軍,該如何辦?」安若晨明天就要上花轎,如何決斷,得快些定了。
「暫時未能想到有何辦法能不打草驚蛇又將新娘劫走的。」龍大答。
謝剛的嚴肅臉忍不住垮了下來,將軍大人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如此淡定坦然合適嗎?不是截阻敵軍,是劫持老百姓家的新娘,是這個意思嗎?
「去把澤清叫來。」
謝剛摸摸鼻子,讓宗澤清去搶親也不合適吧?他依令喚了門外衛兵去叫人。過一會宗澤清來了。
一看屋內情形,龍大依舊老樣子,可是謝剛的表情不太對啊。宗澤清頓覺開心,謝剛不自在呢,定是有大八卦。
「將軍找我何事?」宗澤清一臉興奮。
龍大未答,似在思索。
謝剛故意道:「找你去搶親。」
「啊?!」宗澤清張大了嘴,「搶回來了能給我當媳婦嗎?」
「……」謝剛無語,這廝的臉皮果然不是一般人。
「搶回來了給謝剛當媳婦。」龍大正經答。
宗澤清哈哈哈大笑,指著謝剛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謝剛臉板板。「快去吧。」他認真說,「就拜託兄弟了。」
宗澤清的笑僵住,手指停在半空中,好半晌小心翼翼問:「真的假的?」
「假的。」龍大和謝剛同時嚴肅答。
當日稍晚,宗澤清去了一趟安府。探子不方便進府當面打聽的事,他卻是方便的。可他去了一趟回來,卻也沒帶回什麼好消息。「安老爺仍是頗熱情,但明顯心中有事。收了我的賀禮,說改日請我上花樓玩耍去,但未曾提請我喝喜酒,也未留我用飯。先前幾回都巴不得將全家招呼到我面前招我留心,這回倒是安穩低調,幾位姑娘面都不露了。安老爺說話也是謹慎,我也不好多問。府裡安安靜靜,沒有閒雜人等走動。四處倒是貼了喜字掛了喜綢,一副要辦喜事的樣子。」
龍大垂眸思索,而後道:「澤清,你帶兩隊衛兵,夜深後悄悄將安府包圍。子時一到,入內搜查。不必鬧大,與安老爺說有細作潛入,你需搜府便好。」
宗澤清點點頭,先前龍大已與他說明白佈局安排,他自然知道輕重。「那安老爺必是不敢阻我,但我搜屋見到安大姑娘後又如何?她明日便要上花轎,左右必有ㄚ鬟婆子,搜屋之時,安老爺必會跟隨,我總不能真把人劫了。」
「她瞧見你了,若需要你相助,必會說些什麼。你順著她的話隨機應變便好。」龍大道。
「若她見我便哭,大叫宗將軍我不願嫁,我爹打我。那我如何是好?」宗澤清端正著臉色問。
謝剛在一旁沒忍住:「皇上賜你虎威將軍之名時,知曉你這般蠢嗎?」
宗澤清轉身一拳便揍過去:「你奶奶個熊的,幽默、幽默你有嗎?我這不是調節下氣氛逗樂子嗎?」
謝剛抬臂撥開那拳:「很好笑,呵呵。」
宗澤清再踹一腳,「死探子,笑得如此不真誠。」
「莫鬧。」龍大聲音不大,但有效阻止宗澤清和謝剛的打鬧。龍大道:「她聰慧機敏,必會在言語中給你暗示,讓你知曉發生了何事。若有機會,她會要求見我。你搜不到潛入安府的細作,自然得向我報。」
宗澤清撓撓頭,所以最後就是找個藉口讓大將軍見人家姑娘一面就行了唄?「可是無論如何,她明日一早終是得上花轎的。況且細作如何潛入安府,為何潛入安府,我們如何得知,如何確定必是細作?這些太守大人必會細細盤問。之後若是圓不得場,那將軍可是會惹下大麻煩。」
必是得有確切情報肯定要搜捕的是細作才行,不然普通盜賊,那是太守大人管的案子,他們軍方瞞著太守貿然行事,可是大大的不妥。但若是先通報太守,怕是連行事的機會都沒了。
龍大不慌不忙:「待我見著了安若晨,你說的那些問題就都能解決了。」
是嗎?見著了就行?
宗澤清可沒把握,不過將軍說什麼便是什麼。
宗澤清領了人,佈置安排,暗夜中,兩隊人馬靜悄悄地將安府圍了個嚴實。宗澤清一邊等著時候一邊還琢磨猜測,也不知見著了安大姑娘她會如何說,該不會真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喊救命吧?
紫雲樓裡,龍大等得頗是煩躁,明明只是小事一樁,就算計畫有變,也有應變之法。但他卻是不安。仿似大敵壓陣,而他還未想到取勝之道。其實就算安若晨沒逃掉,真嫁入了錢府又如何。他為她遺憾,但他給過她機會,沒什麼好內疚的。只是她明明既聰慧又有毅力,膽大妄為非一般女子。一切安排妥當,她只需要按時到達便能如願,未能成行,究竟發生何事?
龍大想著想著,命人備馬,等不及宗澤清派人回來請他。他領了兩個衛兵,奔入夜色之中,朝著安府而去。
街道裡黑乎乎靜悄悄,只有星光和某些宅鋪外的燈籠微微映亮街途。龍大遠遠看到了安府,隔著牆竟能看到好些燈籠的光亮。龍大皺眉頭,子時未到,宗澤清為何提前行動?
正疑慮,街角暗影處有一人策馬出來,正是宗澤清。
「將軍。」宗澤清奔到近旁小聲道:「安府內突然燈光四起,有人聲叫喊,似是出了什麼事。我正打算以巡夜路過為由進府去搜查。這下也省了有人密報細作的由頭了。」
「等等。」龍大阻止。心裡雖知道宗澤清說得對,這意外出現得正好,解了他們自圓其說的難處。但他直覺哪裡不妥。「再等等。」
「等什麼?等何時?」陣前對戰,時機很是重要,宗澤清自然要問個明白。
龍大看了看安府,府內亮光越來越多,似是動靜越來越大了。
「等我回來。」龍大一拉馬韁,策馬向安府奔去。
龍大未進安府,卻是繞著府牆走。他控制著馬兒慢行,悄悄觀察著安府週邊的狀況,仔細聽著牆內動靜。繞到安府後牆時,他停住了。
眼前是教人吃驚的一幕。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牆根下的一個狗洞子艱難爬了出來。
月亮跳出雲層,映亮了這後牆範圍。龍大看清楚了。那個姑娘,一頭亂髮,身上似有血跡,狼狽不堪。她爬出狗洞,站都站不直,腿上似也有傷。她胸脯起伏,正驚慌喘息,轉頭左右看著,看到不遠處有個黑影騎在馬上,頓時僵住。
龍大沒動,那姑娘也沒動,就這般對視著。然後他看到那姑娘驚訝瞪大了眼,似是認出了他。她張著嘴,無聲喚了一聲「將軍」。
宅子後院有人大聲呼喝。「這裡也沒有,她定是逃出去了。」「怎麼逃,她還能有翅膀不成?」「到外頭看看,她定是跑不遠的。」
龍大一夾馬腹,飛一般地奔到安若晨身邊,彎腰探手,在她腰間一握,將她抱上了馬背。
「將軍。」這時候他聽到了她的聲音,虛弱無力,卻帶著驚喜。
所有的問題,待見到她時,便知該如何辦了。
龍大一抖披風,將懷中姑娘抱穩掩好,兩人一騎飛快地奔進暗夜街道。
宗澤清正耐心等著龍大回來下令,卻見龍大策馬飛奔而至,懷裡還明顯藏了個人。路過他身邊時,停也未停,只低喝一聲:「撤!」
然後轉眼跑沒了蹤影。
宗澤清呆了一呆。
他奶奶個熊的!將軍自己去劫人了?!劫的還是偷的?!居然幹出這等事了!!也不提前招呼一聲!!!
撤撤撤,趕緊的!這比進府搜查還刺激,不,還麻煩。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21 AM
☆、第20章
龍大將安若晨帶入了紫雲樓。
將她抱至床上時發現她已然暈了過去。差人喚了軍中大夫魏行舟過來給她瞧傷。靜待大夫時,宗澤清、謝剛就杵在屋裡皺著眉頭瞪著昏迷不醒的安若晨發愁。
「要解釋為何劫走新娘可比解釋接到密報搜查細作要難啊。」謝剛道。
「就說是巡夜時撿的?」宗澤清想著說辭。
「撿了為何不還回去?」
「待問清楚她如何會受重傷倒在半路才好送回啊。」
「為何不即刻通知安府,又為何不送郡府衙門?」
「……」宗澤清一時不知該如何答,炸毛跳腳:「她沒醒,送什麼送,自然誰撿的誰先問話,問清楚再說。」
「皇上賜你虎威將軍之名時,知道你如此吵鬧嗎?」謝剛涼涼道。
「……」宗澤清噎得,一拳又要揮過去,卻見床上的安若晨睜開了眼睛。
「將軍。」她的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宗澤清趕緊端正臉色穩重地湊過去:「安姑娘,妳醒了。」
身後一個大掌伸過來,將他撥到一邊:「不是喚你。」
宗澤清被擠到旁邊,頗是委屈,人家姑娘叫將軍,又沒說哪個。好吧,看龍大與安若晨對視的眼神,那聲「將軍」確不是喚他的。
宗澤清伸長脖子看著,生恐錯過什麼精彩八卦。
龍大先開的口:「妳未依約前往,老蔣未接到人。妳家的事我查了,是否妳四妹失蹤了?妳的婚期改在明日?妳今夜是如何出逃的,有何打算?」
安若晨一臉震驚。宗澤清也腹誹大將軍怎地如此不憐香惜玉,好歹先寬慰幾句「妳如今安全了」云云,哪有一上來便硬邦邦說正事,還帶審問的。
「蔣爺未接到人?」安若晨吃驚得開始慌張,「那我妹妹呢?失蹤是何意?」
「妳讓妳妹妹去投奔老蔣嗎?」龍大聽她這麼一說,猜到了。
「他沒見到我妹妹,還是未曾收留她?」
「沒見到。」
安若晨閉了閉眼。
龍大道:「我原本打算是這般的。妳離開後,失蹤之事會在城中傳開,我安排假線索,謝先生會以為妳躲在城郊某處。先前之事我們公開認定他已然自盡,他認為自己計謀得當,便會掉以輕心。而他猜測妳被軍方藏起,以他多疑之心,會認為妳手上有他的把柄,否則軍方斷無藏匿妳的必要。畢竟徐媒婆已死,她與妳說過什麼,給過妳什麼,謝先生已無法考證。所以他會再去尋妳下手。這般,我們便能將他一舉擒獲。而因為有殺手欲謀害妳,妳的生死便是未卜,時日一長,官府尋不到妳,也不見屍首,十有八九會判妳亡故。妳在他鄉也能安然度日。但如今妳竟是未逃,從前的計畫不得不變。」
宗澤清直想嘆氣,龍大將軍果然是二愣子,木頭人。誘拐姑娘可不能用這招啊。應該保持住英雄救美的形象,讓姑娘感激在心。此時又是二次相救,細聲軟語,談談恩德,再說說定會幫妳找妹妹什麼的,還怕安姑娘不赴湯蹈火,以身相許……哦,以身相許就不用了。赴湯蹈火幫著抓到細作便好。現在把底牌揭了,助她逃跑也是想利用此事擒賊,人家姑娘心都涼了吧?
果然安若晨睜開了眼睛,眼含淚光:「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我以為,我妹妹成功趕上了蔣爺的車隊,而將軍知道我未走成……」
所以以為將軍特意來解救於她嗎?宗澤清心裡再嘆龍大沒有好好利用這機會演好恩人。宗澤清插嘴:「確是知曉妳被困,故而想法去救妳呢。」
結果當事雙方沒人理他,掃他一眼都不曾。倒是謝剛瞪他一眼,似責怪他多話。
安若晨問:「將軍如今是何計畫?」
「這卻是我該問妳的,妳受此重傷,如何逃出來的?」若有旁人參與了此事,那他得做相應處置。
安若晨眨了眨眼,回想這數日時光,全是因為四妹成功出逃而令自己振作精神撐到現在,可原來四妹沒走成,如今還不知流落何處。安若晨未語淚先流,她抬手抹淚,才發現自己十指因為挖洞也全是傷。她瞪著手指,想起是四妹欲助她逃走為她挖的洞,如今她靠著這洞出了來,四妹卻不知所蹤。
眼淚再度往下淌,但安若晨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用力抹掉淚水,道:「我爹曾將我丟在柴房。柴房裡有不少雜物,其中也有些廢棄的柴刀或是斷了柄的刀刃。我找了兩柄小巧易藏的,藏在了身上。」
龍大靜靜看著她。
「我傷重,每日昏睡,許多人手都被派出去找尋四妹,看守我的人並不多,再者明日便是婚期,所以他們疏於防範,早早睡去了。我用柴刀撬開了窗戶,爬了出去。我四妹……」安若晨吸吸鼻子,「我四妹告訴過我她在她的後院牆根挖了洞,只是不夠大。我到了那處,找到那洞,用刀用手繼續挖,挖到我能鑽出去……」
命懸一線,遇見了將軍。安若晨轉頭,對上了龍大的眼睛。
「所以並無人助妳?這事沒有其他人知曉?」
「是。」
「既是無人接應,妳鑽出來了,又能如何?」
安若晨道:「他們發現得比我預料得要早,或是我動作太慢了。我原是想,他們會先搜查我那邊的院子,四姨娘那處應該晚一些才會搜到。且門房會證實我沒有出去,我受了傷,爬不得牆,他們必會以為我出不去,只是躲在院內某處。這般我便還有時間。」
「有時間做甚?」宗澤清忍不住問。
「有時間容我撐到衙門,我要擊鼓報案……」沒有狀紙,未請訟書,欲見官報案,只得擊鼓。
龍大的眉毛一揚,她當真什麼都敢啊。
宗澤清吃驚地張大了嘴:「擊鼓報妳父親為妳訂了一門妳並不中意的親事,並為此虐打於妳?」
謝剛撇他一眼,宗澤清揮揮手,「好了好了,皇上什麼都知道。快莫打岔,聽安姑娘怎麼說。」
明明是你打岔好嗎?謝剛懶得理他。
安若晨咬咬唇:「我要跟太守大人報,我曾窺得細作在中蘭城內動作,是重要人證。希望能面見將軍。」
龍大的嘴角彎了起來。
「原本最好是到紫雲樓的將軍府衙報此事,但太遠了,我傷重,走不到的。郡府衙門近一些,我撐一撐,該是能撐到。」安若晨很緊張,不知這個打算會否招惹龍大不高興。但她不能瞞騙於他,於是低著頭繼續說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聽話,還涉嫌拐騙妹妹離家,雖我有一身傷,但衙門管不得此事。正如將軍所言,家務事,誰也管不得。我爹能說足半個時辰他管教頑劣無禮的女兒的理由,我未死,只是傷,有哪位大人哪條律例能管?我會被送回家裡,天一亮便被丟上花轎,換個地方,換個人教訓我。但我若是重要人證,涉及軍機要事,依律法衙門便不得不將我押下,轉交將軍發落。不止將軍,因我在郡府衙門擊鼓報官,故而太守大人也得嚴密監視於我。這般狀況,婚事定是暫時辦不成了。拖得一時,便有一線生機。」
宗澤清偷偷看看龍大的表情,再看看安若晨。他奶奶個熊的,還當真是小看了這姑娘啊。忽得想起龍大先前說的,見著了安若晨,他那些問題,該找什麼理由,便都能解決了。竟果真如此。
「我猜妳也想好了一本《細作傳》,能跟各位大人細細講上半個時辰,讓他們不得不謹慎小心,立時快馬報信,讓我前去。」龍大道。
真的假的,是鬼扯吧?宗澤清差點翻白眼。等等,將軍你是在調戲姑娘嗎?可是語氣這般正經,容易讓人誤解。
安若晨漲紅了臉:「這個,我雖愚笨,但也知說多錯多的道理。將軍既是知曉那謝先生詐死,定是有計劃的。我必不會多言,必會等將軍到時,聽聽將軍如何說,再隨機應變。」
「妳若不能言之有物,太守大人又如何能信妳?若不信妳,又怎會把我叫去?妳且說說,妳打算與太守大人說些什麼?」
安若晨咬咬唇,將軍果然恐她壞事。她低聲道:「就說,徐媒婆是細作。」
「太守大人定會問妳有何憑證。」龍大道。
「我便是憑證。」安若晨抬頭,似真的報案一般道:「徐媒婆為我說的親事,是福安縣縣令錢府。我嫁過去,便成了縣令大人的繼母。徐媒婆曾多次暗示與我,說待我過了門,莫要忘了她的好處。又說嫁至錢府後定會遇到各房爭寵及錢老爺喜怒歡心等各種頭疼事,她知我在家裡不得寵,道屆時怕是娘家也不會照應於我。但她會讓我過得好,只要我好好聽她的指點。」
「然後呢?」
「我初時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恐慌為人婦後的日子不好過。我娘在家裡便是爭鬥不過各房最後病死的,我便也想穩著徐媒婆,聽聽看究竟她能如何照應於我。但她很是小心,只與我話話家常,聊聊心事,我問她究竟能如何讓我過得好,她說女子除了容貌悅人,還得靠些心機,能為夫家謀利,讓夫家覺得妳有用處,妳便會多得些寵愛。更甚者,借此能在家中掌些權勢。她說我年紀小,到時她慢慢教我。她還讓我仔細想想,我家裡為何二姨娘最得寵,能掌著內宅,還不是她娘家給我爹帶來了不少好處才如此。我覺得她所言甚是,但也疑慮,她一個媒婆子,我可是給不了她什麼好處的,她為何要幫我。她未曾明說,只說到時我記得她的好,也能幫她做些事便成。」
宗澤清偷偷打量一下將軍,說得跟真的似的,是真的吧?
安若晨繼續道:「後來有一回,我在街上見到徐媒婆與一個漢子說話,未見著漢子臉面,只聽得他們說什麼姑娘不聽話便滅口云云,又有糧倉馬場什麼的,我便慌了。後來便試探問了徐媒婆,我那時想著,她真若能幫襯著我日後的日子,我怎麼也得表示表示我向著她這邊,討好於她,但若真有兇險,我也得早早撇清,別惹禍端。我一問,徐媒婆便與我說了,她確是有些關係門道,在做些大事,故而需要些人手幫忙。我嫁入錢府後,能成為她的得力幫手,屆時好處少不了我的。我細問究竟要做些什麼,我有些愚笨,怕做不來她囑咐的事,想先弄個清楚明白,提前有個準備。她先前與我聊得投機,覺得我聽話,此次撞見她的秘密,也未到處叫嚷告狀,便也未責難於我,還誇我沉穩懂事。她說她為不少人家說媒議親事,也為許多姑娘謀差事尋歸處,不少大戶裡的妻妾丫頭與她一直保持往來互通著消息,她需要我做的就是這麼簡單,讓我不必慌,容易得很。」
安若晨說到這停下了,謝剛正待問「然後呢」,卻見將軍親自去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安若晨。安若晨謝過,接過杯子大口喝了起來。她的手有些抖,十指上沾著污泥和血漬。宗澤清心一軟,邁前兩步替她托著杯子,將後半杯水餵予她了。
龍大不動聲色將欲邁近的腳收回,退了一步。背著手,嚴肅地看著安若晨對著一杯水「狼吞虎嚥」。
這時衛兵在門外報魏大夫到了。龍大喚了他進來,老大夫進屋行禮,依吩咐上前為安若晨瞧傷,理所當然地把宗澤清擠至一旁,又理所當然地把他與謝剛一起請到外頭去了。
宗澤清到了屋外還在琢磨安若晨說的話,他覺得那些說辭還是頗有說服力的。徐媒婆當時便死得蹊蹺,雖是自盡,但官府並未找到自盡的緣由,只得匆匆結案。而誓眾會上,安若晨與謝金素不相識,卻被其騷擾追擊,謝金死了,其身份也是諸多疑點,只是沒有證據線索,太守大人最後也只得以謝金多行誘拐詐騙結案。如今安若晨這般報,太守大人必會重視,也必會報予他們軍方。
只是安若晨說完了這些又能如何?太守大人可不會以她報信有功便為她取消婚事,大概只會多謝一聲,然後送她回家繼續成親。將軍自然也不能如何……
想到這兒,宗澤清忽然反應過來了:「謝剛,男女授受不親確是道理,我服氣,但為何只你我被趕出來,將軍還留在屋裡?」
「將軍稀罕看什麼?自會把持以禮相待,背轉身去避嫌。」謝剛一派正經口氣。
「哈!」宗澤清頓覺自己抓住了謝剛的把柄,「意思是說你稀罕看,無禮無恥,所以被趕出來?」
「不,我是出來監督於你,防你偷看。」
「……」居然污蔑貶低他的人品,不能忍!
之後魏大夫出了來,經過兩個拳腳相交正打得熱鬧的將官身邊時,道:「老夫為兩位大人留了傷藥在屋內。」說完淡定離去。
宗澤清和謝剛一頓,這是讓他們放心打的意思?猛地朝對方擊出一拳,然後二人同時飄向房門,站在門外面面相覷。
「能進去嗎?」
「將軍沒喚。你推門吧。」
宗澤清又要炸毛:「為何將軍沒喚就讓我推門。」
「你皮厚,這事你幹得出來。」
宗澤清白了謝剛一眼,幹出來個屁。他向來循規蹈矩,只依令行事。
等了一會,仍未聽得龍大喚。宗澤清耐不住了,一臉八卦小興奮地將耳朵貼在門板上。還未貼穩,便被人撥開了。謝剛嚴肅正經地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宗澤清對他使勁翻白眼。但得忍,做這種事不能驚擾了將軍,暫且饒他。遂擠過去一起偷聽。
隱隱聽得屋裡是安若晨在說話,只她聲音虛弱,聽不清說的什麼內容。但還能說什麼,宗澤清猜都猜到了。他沖謝剛使眼色:這姑娘很是費心想說服將軍收留於她啊,你說,將軍這塊鐵木頭會怎麼處置這事?
謝剛也回宗澤清一個眼神,滿載著嫌棄之意。宗澤清撇眉頭,這廝定是沒明白他方才眼神意思。他皺眉,再給一個眼神:莫想偏,明明是在討論正經軍機要事,在人家上花轎前將新娘劫了,這事落到有心人手裡,將軍可是得惹大麻煩,開不得玩笑。你還嫌棄,究竟在嫌棄什麼?
謝剛沒理他。
宗澤清不耐煩了,覺得眼神不好使,正待開口問,屋內忽然沒人說話了。
謝剛與宗澤清瞬間站得筆直,端正臉色若無其事一派安然的模樣。
門開了,龍大臉板板地看了他們一眼,道:「進來。」
謝剛與宗澤清進去了。
一看,安若晨身上衣裳依舊,竟然未包紮處理傷情。宗澤清心裡嘆氣,龍大將軍啊,你果然是塊木頭,怎地半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未有呢。
龍大道:「安姑娘心思清楚,也應允了我會相助一臂之力誘捕細作。」
宗澤清忙問:「那我們將她留下?」他是覺得這安姑娘是個好姑娘,若能助她離了虎口,他是樂意的。
「將她送至郡府衙門街口,路上小心些,莫讓別人發現你們行蹤。」
宗澤清驚訝。要將安姑娘丟到衙門去?
龍大看了一眼安若晨:「她想去擊鼓報官,便讓她去。」
宗澤清和謝剛二人帶著安若晨去了。
宗澤清領著數人以巡夜之名開路,確保途中無人。謝剛與安若晨乘一馬車遠遠尾隨。一路安若晨輕鎖眉頭,緊抿著嘴似有痛楚。謝剛遂輕聲道:「將軍行事,自有道理,未與妳療傷,未能讓妳歇息太久,是不能教人生疑,畢竟妳是剛從府中逃出便直奔衙門而去。」
安若晨忙點頭,這個她自然知道。「大夫確認我無性命之憂,還給我一顆止痛的藥丸吃。我撐得住。」
謝剛又道:「太守大人必會問得仔細,妳應話時莫急莫慌,慢點說,多在腦子裡想想。妳報官一事雖是可信,該是能教太守大人鬧到將軍那處,但妳要明白,即便是證人,報完了官,該歸家也得歸家,況且妳明日出嫁,嫁的還是縣令的父親。太守大人定會報予妳家裡,也會知會錢縣令和錢老爺,妳沒有充足的理由,太守也好,將軍也好,是無法收留妳。即便為了審案多扣押妳數日,之後妳還得歸家。」
安若晨再點頭:「大人請放心,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就算最後我未能如願退掉婚事,也只怪我自己,與將軍無關。將軍與大人們救了我,讓我此時此刻還能安穩坐著,我已是感激不盡。不論最後如何,我都感激大人們。只是我一日未死,便一日不能放棄。」安若晨說到這,忍痛掙扎著在車裡跪下,空間太小,她磕不了頭,只道:「大人,方才時間太緊,我未能求得將軍,這也許是我最後與大人單獨說話的機會,我求大人,替我轉告將軍,我厚顏,想再求將軍一事。若我最後有什麼不測,求將軍幫我找找妹妹。我四妹,名叫安若芳,只有十二歲。我將她弄丟了。我讓她去投奔蔣爺的車隊,她明明年紀這般小,對路也不熟,我卻讓她獨自去了。我沒能照顧好她,她如今生死未卜,我心難安。求大人,求將軍,替我找找她。」
謝剛看她半晌:「妳未求將軍再給妳一次離開的機會,卻願意相助誘捕細作,可是因為妳想留下找妹妹?」
安若晨咬咬唇,點頭:「我實是無顏提此請求,但也實在沒別的法子。求大人幫幫我。」
「好吧。我應允了妳。若妳當真未能脫身,嫁入錢府後,想必妳也沒法子時常出門,也難在夫家覓得幫手。找尋妳妹妹,妳確是有心無力。我會轉告將軍,我答應妳,會去找妳四妹。只要一日未得她的死訊,便會找到底,妳放心吧。」
安若晨眼眶一熱,哽咽道:「此處不便,我在心裡給大人磕頭了。」
謝剛看了看馬車外:「快到地方了,我得在街口將妳放下,妳需自己拐上正街,走到衙門處。守門的衙差老遠便能看到妳,妳會無事的。」
安若晨緊張地捏了捏了手指,點頭。
「我會在暗處看著妳,妳順利進了衙府大門我再走。妳記住,太守大人行事小心,非好大喜功之人,於他而言,不惹禍端,不招麻煩更重要。他與錢裴雖有師生之誼,當年也是靠著錢裴的舉薦入郡府做了主薄,之後更是有錢裴的關係才處置了好些與南秦的爭端,立下大功,在蒙太守死後,當上了這平南郡的太守。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麼長的時間,形勢早已有了變化。況且,姚昆三十四歲時方得一子,且只有一子,但他只守著夫人過,未有納妾尋歡,不入煙花之地,這般作派,對錢裴的邪淫之事定是看不慣的。」
安若晨仔細聽著,知道謝剛在指點她。
「妳要明白太守大人是個怎樣的人,才能說動他。徐媒婆之死蹊蹺,謝金的案子斷得不明不白。太守大人定是心虛得很。他多次與將軍商議,想將事情推到將軍這處,但將軍追問細節,太守大人拿不出實證,是民間案子還是軍情要事,很難說。」
安若晨聽明白了。龍將軍的態度虛虛實實,也是想借太守大人做掩護,太守大人在明處查,將軍在暗處查。
「如今妳去報細作案,該是正中太守大人的下懷。他巴不得將這些事推到軍方,免得日後落個瀆職的把柄於人手上。妳的話裡半真半假,與那些事都能接得上,聽著極可信,但妳切莫太過,就像與將軍說的那般便好。」
安若晨忙點頭。
「至於婚事,錢裴是怎樣的人太守大人心裡有數,為何會定下這樣的親事大守大人心裡也有數,妳莫要哭哭啼啼欲招人同情,那般反倒惹了他厭煩。他想要的,是怎麼免除自己的麻煩,而不是為一個來報案立功的民女解除婚事惹下禍端。」
安若晨忙再點頭。
這時候馬車停下了。謝剛看看馬車外,他們已經停在了一個僻靜小巷暗處。到地方了。謝剛下了馬車,再將安若晨扶下車。
安若晨一落地便跪了下來,重重給謝剛磕了一個響頭。
「大人大恩大德,小女子定不敢忘。大人放心,無論如何,我定不會出差錯拖累將軍和大人們。」
「去吧。」謝剛輕聲道。
安若晨再重重磕了一頭,而後撐起身子,拖著傷腿往巷口走去。她傷頗重,雖服了藥,但仍走得頗辛苦。她未回頭,似身後並無馬車亦無人那般,獨自踏入月色中。
她走出了巷口,拐上了通往郡府衙門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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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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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2 AM
☆、第21章
謝剛一直在暗處看著安若晨的背影。宗澤清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冷不丁地挨到他身邊:「你在馬車上都對她幹了什麼?看她那頭磕得,都恨不得以身相許了。」
謝剛瞥他一眼:「皇上封你虎威將軍之名時,知道你這般沒學識嗎?對感恩的形容,就只有以身相許這詞了?」
又是這句?有點新鮮的沒有!宗澤清撇眉頭使勁表現嫌棄。謝剛看安若晨終於拐出去了,再道:「將軍囑咐我指點指點她,她畢竟養在深閨,未經過許多事,怕她到了堂上緊張說錯話。」
宗澤清道:「太守大人那臉,可比將軍慈眉善目多了。」一副你們真多慮的語氣。
謝剛白他一眼。
「所以你指點了她如何才能退婚沒有?」
「沒有。將軍沒讓我指點這個。」讓他指點他也未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宗澤清搖頭晃腦:「我估計將軍也未想好呢。方才時候太短,來不及細細思慮,也沒法與安姑娘多交代。拖得時候久了,再報官便搶不得先機。也許最後將軍還是得用搶的,就說需得用安姑娘做餌誘出細作頭子來,召她入軍。」
「若我是錢老爺,便道定會全力配合,會安排護衛嚴加防範,會讓將軍派人喬裝入府。也會讓新夫人時不時出門走動讓那細作頭子有可趁之機。新夫人報完案,惹了細作警覺,再如常婚嫁過日子,細作方敢動手,計畫方能成功。」
宗澤清一嘆:「你說得有理。按常理而言,這確才是合情合理的誘敵之計。她若退了婚躲進了衙門或是軍方嚴管之地,那敵便誘不成了。」
謝剛未言聲,他一個縱躍跳過巷子,隱身屋頂之上,遠遠看著安若晨蹣跚而行。
宗澤清也跟了過來,一起看著,過了一會又嘆氣:「挺可憐的,是吧?拼死逃了出來,最後還是得回去。」
「起碼鬧了這麼一齣,太守和將軍都盯著看,那錢裴斷不敢對她做出什麼出格之事。安之甫也不能再虐打於她了。」
「好吧,這般說來事情也是有好的轉機。」
兩人再無言語,靜靜看著安若晨艱難地走到了府衙大門外,守門的兩個衙差看到了她,正待喝問,她卻似再支撐不住,倏地倒在了地上。兩位衙差忙奔過來察看。距離太遠,謝剛他們聽不清雙方說了什麼,只見一衙差急急忙奔進衙門內,另一名衙差將安若晨扶到門前「鳴冤鼓」那兒,安若晨撐著鼓架站直了,拿起鼓錘敲了幾下鼓,復又倒地。過了一會,幾個衙差出了來,抬了塊板子,將安若晨抬了進去。
第一步成了。
謝剛與宗澤清對視一眼,齊齊躍回巷子,策馬回府,向龍大覆命去了。
龍大聽得如此,點點頭,一派沉穩冷靜。可等了許久,未等得太守姚昆派人來請,倒是謝剛手下的探子回來報,說衙門裡奔出了兩隊人,一隊去了安府,一隊出了城,朝著福安縣方向而去。
宗澤清皺眉:「太守大人先聯絡那兩頭,是不是安姑娘的話未被採信,太守欲遣她回家,遂喚她家人來接她呢?」
謝剛道:「我在路上已將太守大人的為人作派與她說清楚了……」
宗澤清打斷他:「未曾說你指點得不好。現在說的是太守大人信不信得過安姑娘。」
「該是信了。」龍大不慌不忙,「他相當重視此事,故而速派人先去穩住兩家,讓他們勿生事端勿吵鬧。好讓他能安心處置安若晨所報之事。他還未來請我,定是想多問幾句,待有把握了再告訴我。」
「對。」謝剛白了宗澤清一眼,他只不過想說既是知己知彼,以安姑娘的聰慧,取信太守大人該不會太難。
又等了好一會。終有衛兵來報,說太守大人派人來請,有軍情要事與龍大將軍商議,事態緊急,望將軍即刻動身。
龍大應了,讓來人先回去覆命,他帶人隨後就到。
路上,宗澤清悄聲與龍大道:「太守大人道事態緊急,難不成是想著快些讓將軍把話問完了,好讓安姑娘按時辰上花轎?」
龍大點頭。這似足姚昆的作派,把事情講清講楚,然後撇清責任,不惹麻煩。
「將軍可有對策?」宗澤清頗是為安若晨可惜。
「問話問久一些算嗎?」龍大淡淡反問。
宗澤清臉垮下來,真的假的?然後眼角瞥到謝剛忍笑的表情,好吧,他懂了,將軍你這般調戲人不合適吧?而且還是調戲皇上親封的虎威將軍!
宗澤清一拉馬韁,騎得靠邊一點,一個人靜靜。你們都不著急,我自己好好努力想想,萬一在事情結束之前真的想出什麼好法子能幫一幫安姑娘呢。
到了郡府衙門,宗澤清還沒有想出什麼好法子來。但他們看到安之甫帶著安平及數名僕役杵在衙門大門處。安之甫臉色鐵青,又慌又怒。宗澤清接到龍大遞過來的眼神,立時會意。他故意拖慢腳步,待龍大他們進了衙門,自己轉向了安之甫。
安之甫頓時一臉哀求和感激地迎了過來。
「安老爺,你怎地在此?」宗澤清搶先問。
安之甫差點抹淚,亂七八糟地解釋著,說女兒明早得上花轎,半夜裡忽然不見了,全府上下正尋人呢,卻接到太守大人傳話,說女兒此時在衙門處,有重大案情相報。讓他們稍安勿躁,耐心等著,待問完了話,事情處置妥當,便會讓他們將女兒領回。
「原來太守大人召將軍過來議事,竟是與安大姑娘有關啊。」宗澤清安慰道:「既是太守大人如此說,安老爺安心等著便是,不必著急。不過安姑娘能有什麼大案啊,安老爺府上可是有什麼麻煩事?」
安之甫等的就是這句,趕緊道:「宗將軍有所不知。我這大女兒之前一直乖巧聽話,但近來也不知怎地,竟忤逆了起來。她的親事早已定下,一切順順利利,可說來不好意思,這實乃家醜。前陣子,我四女兒丟了,我猜著該是大女兒鬧的事,便將她打了一頓關了起來。沒想到她今夜裡居然偷偷跑了出來,鬧到了太守大人這兒。這簡直是混帳東西。她近來有些瘋顛,我是怕她胡言亂語,惹怒了太守大人,也給自家抹黑,招惹禍端。但大人不讓我們入內,只能在此等候,說真的,我也猜不到她會胡說些什麼。將軍你是知道的,再如何,我們這些都是家務事,可沒犯哪條律例。」
「是呀,打打女兒,這當然是家務事,太守大人不會為這個怪罪於你。你再仔細想想,近來可還有什麼古怪的事情。太守大人把龍將軍都叫來了,肯定不是為了什麼打打女兒的小事。」
安之甫張了張嘴,似乎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太守大人將龍將軍叫來,是因為晨兒嗎?」他一下子急了,對對,方才宗將軍似乎是這般說了,只他一心撇清關係沒聽進去。「將軍明察啊,我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做正經買賣的,作奸犯科的事可從未犯過。求將軍在龍將軍面前幫我美言幾句,我可真是老實做買賣的。晨兒被我打了,懷恨在心,定是為了洩憤胡說八道。啊,對了,她母親去得早,那孩子不明白,一直覺得是我與她姨娘們對不住她母親,小時候可是鬧過好幾場,後來長大了,懂事了,我當她沒再往心裡去,可沒曾想她還懷恨在心。我這次又打了她,她定是恨極,故而編造了什麼大謊報複於我。」安之甫說著說著冷汗都下了來。
宗澤清忙安慰:「無事無事,我都明白。我得趕緊進去了,不然龍將軍會怪罪。你先別急,待我聽聽是何事,能幫你的,肯定幫忙。你也想想究竟有什麼事是安大姑娘能拿來編排的,回頭告訴於我,我想想辦法。」
安之甫趕忙謝過。
宗澤清進了去,龍大和謝剛慢吞吞剛進衙堂後院,正等著人來領。宗澤清趕緊過去,低聲對龍大報:「安家的買賣定是有不乾淨的地方,安之甫嚇壞了。以為有把柄落在了安大姑娘手上。」
龍大默默點頭。這時主薄江鴻青出來相迎,與龍大道:「將軍莫怪。實在事情發生突然,又關乎軍情要事,不便公開衙堂審案,太守大人便命移到後院一間雅室。將軍請隨我來。」
江鴻青一邊領路一邊輕聲將情況說了。那都是龍大已聽安若晨說過的。龍大一臉嚴肅,輕皺眉頭,像是頭回聽聞此事一般。待走到雅室門前,江鴻青已粗略將事情報完,他停了腳步,道:「太守大人見她一身傷,雖是在家中已有大夫醫治過,但她逃家頗費周折,又走了這般長的路,許多傷處已迸了血,便召了大夫給她治傷。大人欲先見將軍,商議清楚後,再喚那安姑娘出來問話。」
龍大頷首,抬腳邁進了屋內。
屋內沒有旁的人,只姚昆緊皺眉頭坐在燈下。見得龍大來,忙起身施禮相迎。龍大還禮,謝剛與宗澤清又各自施禮,一眾人行完禮數,這才坐下。
江鴻青招呼衙差上茶,待安排妥當,將房門關上,一屋五人,對燈相顧。
龍大先開口:「姚大人,方才江主薄已將事情與我說了。那安姑娘所言可信得過?」
姚昆點頭:「頗是可信。徐媒婆莫名身亡,再加上誓眾會上,安姑娘被謝金追殺。謝金一案,本就疑點重重,只是欲往下查,卻又全無線索。安姑娘不識得謝金,但謝金偏偏挑了她下手,這也太過巧合。想來,謝金是識得她的。徐媒婆利用說親和人牙的便利,利誘控制了些姑娘,讓她們套取情報消息。謝金開的是酒館,三教九流,人來人往,也是個偽裝掩護行動的好地方。而這二人,竟然都死了。他們都是很有可能會被安姑娘揭發身份的,南秦方面於是下手滅口,也是合理。」
「誰人滅的口,那安姑娘可知?」龍大問。
「她道當日她躲過謝金追殺,躲進了樹叢,曾有一男子欲誘她出來,當時官兵們入林搜捕,那人便匆匆走了。她未見著那人臉面,當時也未想太多,以為是官兵之一,於是未曾相報此事。」
「官兵入林搜捕,可未搜到除謝金和安姑娘之外的其他可疑人物。」
姚昆道:「龍將軍說的這個,我也問了。安姑娘道,若那人當真是細作,定是狡猾,許是躲在了樹上。」姚昆頓了頓,「我找了當時搜林的衙差問了,那時候他們與將軍的人手,確是都未搜過樹上藏身之所。」
謝剛斂眉,太守大人果然一如既往保持住了風格,還要強調一下他的人手與將軍的人手同樣犯了疏漏之錯。
龍大面無表情,似聽不懂姚昆的言外之意,只道:「既是未曾搜查樹上,便不能說樹上無人,也不能說樹上有人。安姑娘說的那人,除了安姑娘自己,誰又知道?」
姚昆噎了噎,皺起了眉頭:「若是報了假案,對安姑娘又有何好處?」
「我可未曾斷定安姑娘報假案。」龍大道,「我只是提出疑點。」
姚昆再次被噎,心裡盤算片刻,道:「安姑娘的話頗是有些道理,與近來發生的事也能對上。但她一姑娘家,突然半夜裡來報案,確是有些詭異。事關軍機,還請將軍與我一起共審此案。」
龍大一口應了。
姚昆對江鴻青使了個眼色,江鴻青出了去,差人將安若晨帶了上來。
安若晨身上的傷重新包紮過了,稍做梳整,整個人看上去乾淨精神了許多。她一瘸一拐地挪了進來,艱難跪地,向眾位大人們施了禮。
龍大冷靜看著她,什麼話都沒說。倒是姚昆頗客氣,讓她免了禮,允她坐著應話。
龍大毫不客氣開口便問:「安若晨,妳道徐媒婆與你說了那許多話,教妳日後入了錢家門便幫她打探些情報消息?」
「是。」安若晨低頭,恭敬地答。
「既是早發生了這事,妳為何現在才說?」
這問題問得尖銳,姚昆之前也問過,為免龍大以為他辦事糊塗,姚昆忙道:「安若晨,這些問題本官都曾詢問於妳,妳且把與本官說的,仔仔細細再與龍將軍說一遍。」
安若晨恭順應聲,道:「民女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沒甚見識,心無大志,原是一心只想保自己平安。對於嫁入錢府之事,民女不敢欺瞞大人們,民女心中是忐忑的,未知日後日子會如何。徐媒婆起初說指點於我,能教我過好日子,我是願意仔細聽聽。但之後發現情勢不對,她想讓我做的,竟是叛國大罪之事,民女再不懂事也不敢這般。但民女也不敢與徐媒婆對著幹,生怕惹下殺身之禍,便一直討巧說話,想先穩著她,日後見機行事,莫要惹上麻煩才好。至於報官,民女手上並無證據,再者徐媒婆八面玲瓏,口舌伶俐,能說會道不知比民女強了多少倍,且她門道多,身後又有靠山,民女自覺鬥不過她,不敢報官。」
安若晨頓了頓,接著道:「但民女也實是不願被徐媒婆拿捏著日後為她做事,於是民女在一次與她敘話時,故意說了說叛國大罪會被判極刑,民女害怕,又勸徐媒婆當為自己多打算,問她是否有把握她背後人物不會拿我們開刀。若出了什麼事,可是她與我們這些打探消息的人墊背。我與她說,平日裡小心些,留些物證保命。我的原意是想讓她覺得我與她一條心,日後念在此情誼上,莫要為難我。但那些話似乎說中了徐媒婆的心事,她說我說得對,她是得留些心眼,挾制住對方才好,不能總是被呼來喝去的。」
「她做了什麼?」龍大問。
「民女不知她做了何事。那是民女與她最後一次敘話。之後過了段日子,聽說她於家中自盡了。民女當時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她發生何事,竟招來殺身之禍,也恐自己遭了拖累。喜的是她死了之後,再無人會誘騙要脅我做違律叛國之事。再後來,民女的親事換了媒婆子,一切如常,並無任何意外,民女也就漸漸放下心來。後來發生了謝金的事,民女並不認識他,官府最後也結了案,他是個騙子混混,民女以為他與徐媒婆無關,便沒往那處想。」
「既是沒事發生,一切如常,妳如今又為何冒險報官。今日天一亮,便是妳上花轎的時候,妳偏偏選了此時,以這般逃命似的姿態來報官,是何居心?」龍大冷冷地再問。
宗澤清在心裡為安若晨捏了一把汗,雖知將軍如此行事定有道理,但他一直在拆安姑娘的台,似問不住她便不甘休,一旁又有太守大人虎視眈眈,這萬一說錯一句半句,可是要糟。
安若晨果然表現得慌亂起來,她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雙目已然含淚,哽咽著道:「將軍、大人,民女被逼得實在沒了法子,民女害怕。這段時日,不止城裡出了這許多事,民女家中也有些事端。民女與四妹感情最好,爹爹與錢老爺議親,應允要將四妹同嫁,四妹害怕啼哭,我便哄四妹說帶她逃家……」
謝剛皺起眉頭,不是囑咐了她莫扯這些事莫要啼哭裝可憐,會惹太守大人厭煩嗎,她怎地沉不住氣。
「此事教爹爹知曉了,便教訓了我們一番,民女身上的傷,便是由此而來。」
謝剛偷眼看了看姚昆,果然他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謝剛正想喝安若晨一句,將軍與大人在此可不是聽妳說這些,快些說正事,欲借此來提醒她,卻聽得安若晨話鋒一轉,道:「這些事,本不該與大人們說,我們為人子女,父母長輩教訓著是應該的。怪我不懂事,怎地拿這話來哄妹妹,那真是萬萬不該。我知錯了,也受了罰。但後來我四妹突然失蹤,全府上下找了她數日都未曾找到。那時候我仍在受罰,被鎖在屋裡,聽得這蹊蹺事,我越想越怕。莫不是控制著徐媒婆的人仍想讓我幫著打探消息,但徐媒婆身故,先前哄誘我的話已不作數,換個人來,也不好慢慢與我交心,無法利誘我相助,於是,抓走我最心疼的妹妹,然後待我嫁進錢府後,便用妹妹要脅於我。」
這些可是方才她未曾說過的,姚昆震驚:「有這等事?」
安若晨伏跪在地上輕聲抽泣:「大人,民女愚笨,民女想不到別的緣由,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怎會說不見便不見了,她屋裡的ㄚ鬟說,她當時是在屋裡頭午睡的。門房也說了,未曾見她出門去。那定是被人從府裡擄走了。我被鎖著,有人看守,來人反而不好接近於我,於是轉而向我妹妹下手。我左思右想,除了這般,還能如何?」
安若晨抬起頭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楚楚可憐:「大人、將軍,求大人們明察,因著我哄騙妹妹的話,我爹覺得是我教唆妹妹跑了,我若是跟他說這些推測,他不知前情,又如何能信我,怕是會覺得我狡辯編謊。天一亮,我便要上花轎了,進了錢府,也許馬上就會有人來要脅於我,逼我做些違背良心道義的通敵賣國之事。我到了福安縣,人生地不熟,又是在夫家,左右連個貼心人都沒有,又如何報官求助。到時我若是向錢老爺和錢縣令大人說此事,他們會不會也以為我編謊不安分,又或是我根本已瘋顛?到時事情被對方知曉,我哪裡還有命在。一上花轎,我便孤立無援,死路一條了。正如此,我逼不得已,拼在這最後時候,撬開了窗戶,從後院柴堆那爬了出來,來找大人報案。老天有眼,竟真讓我見到了大人,見到了將軍。」
謝剛與宗澤清悄悄對視一眼,看懂了對方的眼神,這姑娘當真是個人才啊。
這時安若晨用力磕了一頭:「大人、將軍,民女所言句句屬實,民女妹妹失蹤了,不知是不是被那些細作擄了去,請大人和將軍嚴查細作之事,幫我找到妹妹。」
謝剛在心裡給安若晨豎了大拇指,這下子倒是把找妹妹的事名正言順地推到將軍這處了。將軍若真願幫她找人,便可光明正大地找,不必藏著掖著,行事便會方便許多。
姚昆點點頭,轉頭對龍大道:「龍將軍,安姑娘排除萬難方能到此,無論如何,她說的事寧可信其有,怎麼都該好好查查,切莫再疏漏。徐媒婆既是控制利用了她保媒舉薦的那些姑娘,這便是條好線索。我覺得不如這般,這事乃細作犯案,理應由將軍主理,我這郡府衙門協助將軍。安姑娘報案有功,可先記上一筆。她如期嫁入錢府,等著細作與她聯絡。我會與錢縣令打好招呼,商議清楚,我在錢府中安插人手,保護安姑娘,待細作出現,便可一舉將他拿下。此計如何?」
不好查的事讓將軍辦了,守株待兔抓人的簡單事他自己辦了,宗澤清覺得此計真不怎麼樣。最重要的,安姑娘還是要嫁進錢府啊。奸細一案過後,誰又能再護著她呢。
宗澤清看了看龍大,將軍的對策呢,快拿出來。
龍大開口了:「大人說得很有道理,但奸細一事複雜,豈是安姑娘三言兩語能說清的。這麼長的日子,她與徐媒婆多次交談套取消息,徐媒婆自盡也罷,被滅口也罷,此前都是與安姑娘聯絡的。也就是說,在徐媒婆調教的探子姑娘中,安姑娘是最後一個。這裡面種種,定還有許多細微之處待查。安姑娘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也還需要細審。我需得將安姑娘扣押……」
啊,竟然真是問話問久一些。宗澤清還沒來得及為領悟了將軍大人之意高興。就聽到太守大人打斷了將軍的話。
「將軍。」姚昆道,「安姑娘報案有功,今日又是她大喜的日子,如今她家人就在衙外等候,欲接安姑娘回去。將軍將人扣下,實在不妥。再者說,安姑娘若不能如期出嫁,那些細作定會生疑,誘賊之計便不好使了。將軍欲問什麼話,待安姑娘嫁入錢府後,將軍派人去一趟福安縣再細審,也是可以的。」
宗澤清心裡咯噔一下,果然,果然是這樣。他看看龍大。將軍大人正表情平靜地盯著太守大人看,劍拔弩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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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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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3 AM
☆、第22章
「大人。」龍大語氣平淡,「大人可曾想過,如若安姑娘的猜測是事實,真有細作為了要脅於她擄了她妹妹,那些人必對安府了若指掌。他們知道安府中誰對安大姑娘是重要的,要脅才會有效。他們知道安府的各院落位置,僕役ㄚ鬟在何處活動,府門內外出入情況,這才有可能將一個在屋內熟睡的姑娘絲毫不被人察覺地帶出府去。有這般的本事,他們又怎會不知安姑娘今夜逃家,跑來衙門報官了。報官之後,若無其事上花轎?那些可是細作,受過訓練,心思縝密,這般還不懷疑這其中有鬼那就真是有鬼了。」他說到這兒,看了一眼安若晨。
安若晨垂頭跪著,看不清表情。
「大人。」龍大又道:「假設安姑娘所言句句屬實,她上衙門報官之事便已讓細作們警覺。她嫁入錢府後,就算有人來與她聯絡,脅迫她相助辦事,那也定是已有了對付官府的對策。搞不好,他們設下計來,佈下陷阱,反而讓我們中套。屆時,無一句真言,無一件真事,大人如何分辨?」
姚昆啞口無言。他噎了半天,不得不承認龍大所言極有道理。他心中頗是不甘,浪費許多人和精力,最後被對方擺上一道,這事還是自己提前知道的,這種冤大頭他可不願幹。
龍大冷冷又道:「再有,對方能殺徐媒婆,再殺個安氏姐妹又有何難。安姑娘悄悄來報官,未有人知曉便罷了,如今半夜三更擊鼓,鬧得人盡皆知,她爹爹領著人在衙外守候,那安府裡也定是鬧翻了天的。這消息無論如何瞞不住,細作若是真擄了人打算要脅安姑娘,遇此意外,為保全自己,極有可能將安家兩位姑娘殺害。安四姑娘且不說了,尚不知在何處。而安大姑娘這頭,大人一放她回府,怕是花轎只能接到屍體。」
他話未說完,安若晨伏地驚呼:「將軍,大人,求大人們救救民女姐妹。」
龍大不理她,接著對姚昆:「我方才說的,是以她說的是真話為推斷,若有謊言,又是別種狀況。我需得將她扣押,細細盤查審問。如常嫁入錢家誘敵之計無用,還不如好好審案再細想對策。且出奇不意,對方摸不透我們究竟要如何,反而是好事。」
姚昆皺了眉頭,覺得很是為難:「將軍,安姑娘是重要人證,這個我明白。也正因此,為免打草驚蛇消息外泄壞了大事,我才未開堂公審。今夜安姑娘所述之事,除了這屋內人外,再無其他人知曉。事情也許未有這般糟,我們可以扯一件別的毫不相關的案子,細作那頭雖會疑心,但也未能肯定。我們行事再小心些,不教他們察覺。安姑娘如常嫁入錢府,一切並無異常,時間久了,細作們也會掉以輕心。誘敵之計,也許還是可行。就算不可行,我們還有徐媒婆的那條線索,細作手上還有安四姑娘,他們必得有所行動……」
姚昆說到這兒頓了頓,自知這對策並不牢靠,於是嘆口氣,「我知將軍的顧慮甚有道理,可安姑娘是有婚約之人,明媒正娶,禮數妥當。你我乃朝廷命官,該為百姓解憂,可不是毀百姓姻緣的。這事處理不當,安、錢兩家鬧將起來,只怕不好善後。」
龍大平板板地道:「於我看來,國家安危,邊境戰事才是最緊要的。若是此次疏漏,讓細作得以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肆意妄為,滅我國威,南秦那頭暗地裡偷笑,莫說他們近期打不打這仗,就是將這平南郡裡裡外外探個通透,再利誘要脅百八十個徐媒婆安姑娘這般的百姓為他們打探消息情報。不止平南郡,還有到外郡婚嫁的,做買賣的,當差的,一路延到京城去……」龍大拖長了尾音,倏地加重了語氣:「姚大人,我是顧不上想這兩家人怎麼鬧將,我光想著朝堂上文武百官和皇上的臉色便夠受用了。大人想不到京城那般遠的,便想想眼前,什麼案子要叫一個待上花轎的新娘半夜來問話?這新嫁娘可是帶著一身傷來擊鼓的。這話怎麼圓,恕我愚鈍,想不出來。大人自己可得想好了。細作究竟是什麼人藏身於何處我們還不知曉,安姑娘回家後是否有性命之憂?若她出了什麼意外,她家人和錢府會不會來鬧?我與他們不熟,也是不知的。大人提前想好對策便好。而日後我回京述職,皇上問起這些,我也只能如實作答。」
這些話一下擊中姚昆要害,百姓的責難和皇上的怪罪,他擔得起哪個擔不起哪個自然是心裡有數。姚昆故做為難狀思索片刻,道:「將軍言之有理。這其中確是疑點重重,安姑娘這般回去確有危險。那這般吧,將軍要扣下安姑娘問話便扣吧,婚期延後便是。」
「大人。」安若晨靜靜聽完龍大與姚昆的話,此時伏地道:「民女沒甚本事,但那些賊子惡人擄走我最親的妹妹,我不能置之不理,我願為大人們誘敵。」
姚昆看了一眼龍大,又是為難狀:「龍將軍,你看這事,如今人家姑娘可是求著如常出嫁的……」
「大人。」安若晨仍跪著伏地,但打斷了姚昆的話:「大人,民女並非求嫁。此前將軍所言句句有理,民女一嫁,活不活得成都未可知。民女夜半擊鼓報官,怕是惹了他們疑心了。」
姚昆沒好氣:「那妳誘什麼敵?」
「大人,民女斗膽,求大人恩准,解除我與錢老爺的婚約,我願入軍誘敵。」
「……」不止姚昆,一屋子詫異臉。
安若晨伏在地上,大家看不清她表情,只聽得她繼續道:「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我夜半擊鼓報官,之後再若無其事照常上花轎,對方定會知這是陷阱。要麼他們殺了我妹妹不再找我,裝成毫無此事,要麼以免後患連我也一起殺了。如若不然,他們假裝中計與我聯絡,也定是別有居心。而這居心,怕就是福安縣。」
姚昆的眉頭皺起來。福安縣是平南郡最大的縣,挨著郡府中蘭城。交通上,是通往外郡和京城的要道,民生上,福安縣是平南郡產糧大縣,亦是戰備時後方補給最重要的地方。撤民撤軍,運送物資等,福安縣是離中蘭城最近最便捷的路線。安若晨要嫁的是福安縣縣令的父親,她會成為福安縣縣令錢世新的繼母……
「大人,民女丟了妹妹,又恐自身性命,萬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逃家報官。此舉教大人和將軍擒賊計畫為難,民女實在惶恐。但無論如何,民女想找到妹妹。民女要成為誘餌,就得成為比獲得福安縣情報更有吸引力的誘餌方能可為。」
「那能是什麼?!」姚昆驚問。比福安縣情報更有吸引力的得是他平南郡府的情報了吧,這可不是拿來玩耍的事。
「大人。」安若晨抬頭,紅著眼眶,憔悴羸弱:「大人方才說,徐媒婆是條線索。我猜大人們會嚴查她說親保媒買賣為婢的那些姑娘。大人,我便是那樣的姑娘,我差點被徐媒婆控制,她死後,我便覺解脫,再無人威脅於我,若這時有官差上門詢問此事,我自然不會承認。那些姑娘,也必是這樣的心思。大人無憑無據,自然不能將她們捉來嚴刑拷打逼供。所以,民女想著,將軍與大人需要一人,能真正與那些姑娘說上話,方才能打探到消息。」
安若晨看著姚昆,繼續道:「大人,我若嫁到福安縣,成了人婦,可就不好四處走動,也不能常到中蘭城裡來探訪,那可太過令人生疑。唯有我被退婚,被收入軍中,方有身份可作為。」
姚昆目瞪口呆:「一派胡言,哪有女子入軍的道理。再者說,妳被龍將軍收入軍中,妳去問話,那些姑娘能信妳?」
「我是徐媒婆談成的最後一門大親事,中蘭城、平南郡誰人不知?那些姑娘是過來人,自然會信我與徐媒婆的關係。至於我為何身在軍中卻又敢聯絡她們,那自然是將軍讓我查案問話。可是,我會告訴她們,這正是我已成功完成上頭交代的第一步。」
龍大的眉頭高高挑了起來。
姚昆仍震驚中:「上頭交代妳什麼?」
「借徐媒婆之死,向官府報官,取得信任後,打探官府的情報,取代她的位置,繼續掌控那些姑娘們探聽消息情報。」
姚昆愣住了。
謝剛很快反應過來:「如此妳不但可以向她們打聽出來誰為徐媒婆做事,做過什麼事,然後妳還能誘騙她們為我們探聽細作的情報。」
安若晨咬咬唇,顯出遲疑害怕的樣子來:「這事似乎是難辦了些,但我願意拼死一試。我告訴她們,我需要繼續取得將軍大人的信任,就必須有消息相報才行。她們應該會相信我吧,會把知道的事告訴我。」
姚昆道:「徐婆子死後,難道不會有別的人已經聯絡這些姑娘了嗎?輪得到妳?」
龍大這時候開口了:「通常狀況下,潛伏於城中鄉間的細作都是單線聯絡,為免一人失事,全窩被揣。若無緊急事態,不會連環犯案,亦不頻繁聯絡,以免被人追查。大人說的兇險確實有,也許安姑娘一露面說那些話,對方便知安姑娘在扯謊。但機會還是有的。若對方未察覺,我們便可繼續下去。若對方察覺了,便需要通知真正的細作頭子,我們順藤摸瓜,也能追查出線索來。而安姑娘在紫雲樓裡,有機會接觸到軍中各級將官,亦能接近軍中文書。對細作來說便是一個天大的誘惑,若他們手上真有安四姑娘,這時候便該派上用場了。」
「他們定會推測出安姑娘已為將軍效力。」姚昆道。
「所以他們定會很小心,但亦要放手一博。這是他們最接近龍家軍的一次機會。」龍大淡定答。「至於是不是真有人借徐媒婆之死趁機混了進來做探子,我也定會嚴查。」他說著,盯著安若晨看,顯然對她的口供仍有疑慮。
安若晨伏地磕頭:「大人明察,將軍明察,民女所言句句屬實。民女只想救回妹妹,民女願終生不嫁亦要揪出這些幕後真凶來。求大人求將軍成全。」
「又胡扯些什麼。」龍大淡淡道:「入了紫雲樓又不是出了家,誰人規定妳終生不嫁了。」
「……」這話安若晨不懂怎麼接。
宗澤清垮臉,將軍你又無預兆不正經起來了,這毛病在這種時候犯不合適吧。
姚昆沒覺得龍大不正經,他覺得話是沒錯,沒人規定安姑娘終生不嫁,只是此次婚事作罷,她又為朝廷效力,日後婚事定是難辦的。而眼跟前難辦的是他。該怎麼跟安之甫和錢裴說呢?
姚昆差人將安若晨帶下去了,與主薄江鴻青一番耳語溝通後,再與龍大單獨密商。
「將軍可要三思。軍中自古無女子。召女子入軍可會有違軍律軍法?」
龍大輕笑道:「大人這話說得,那先朝擊退北楚的羅將軍是男是女?」
姚昆當真沒好氣。那不是先朝嘛,也就出了那一位女將軍。且人家是將軍,能領兵打仗,那安若晨能跟人家比?反正他醜話說清楚了,到時擔責可莫找他。姚昆道:「將軍拿好主意便好。要知道,這軍中之事,屆時出了差錯,我就算想為將軍分擔,也是有心無力。」
龍大再微笑,那笑意溫暖,襯著臉龐更俊朗幾分,語氣也是溫柔:「太守大人替我憂心,龍某甚是感動。」
姚昆這才反應了過來龍大的態度變化,似是那一貫冰冷的偽裝在只剩下他們二人的屋裡倏地融化了。
姚昆愣了愣,神志一恍,差點以為自己被調戲了。趕緊定了定神,又聽得龍大壓低聲音道:「大人,眼下狀況,你我是共乘一船的。南秦之危不解,平南郡斷難安穩。我雖是武將,卻也不願見戰事起。戰事一起,我手下兵將流血捨命,大人郡中子民不得安生,大人與我的日子又怎能好過?從前是毫無頭緒,只得與南秦硬碰硬,如今有了線索,豈能放過?若是能將細作擒獲,阻止戰事,那我便無需上戰場以命相搏,大人安穩守好平南郡,豈不是好?日後那朝堂之上,我也會報大人一功。只是如今事態,需得大人與我齊心,方能成事啊。」
龍大嗓音低醇,又句句說進姚昆心裡,姚昆越聽越覺得悅耳有理。兩人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竟很快商議妥當。
姚昆讓主薄江鴻青先安置好安之甫等人,再派人快馬去福安縣,將錢裴請過來。江鴻青細問究竟,姚昆道他要出面了結婚事,並教安若晨從安家脫籍,好入軍效力。
江鴻青忙悄聲提醒:「大人,先前咱們不是說好了,將這事讓龍將軍來辦。他要召人辦事,自然由他來處理身份合宜問題。這合情合理,他自然推拒不得。大人莫忘了,安之甫便罷了,錢裴那頭可不是好處置的。」
姚昆皺眉頭,頗不高興:「事情輕重緩急我不知道?你速去辦便是。」
江鴻青去了。姚昆靜坐屋中等待,等著等著,又有些後悔起來。先前是想得清楚明白,與龍大談了一番卻又改了主意,真有種糊裡糊塗被拖入泥坑的感覺。但事到如今,已沒法再反口了。
龍大與謝剛、宗澤清在另一屋裡,也是一番囑咐安排,二人依命行事。
安之甫被領進衙門裡,惶惶不安,偷偷給江鴻青塞了些銀兩,問他究竟是何事。江鴻青不動聲色將銀子收入袖中,請了安之甫坐,正色道:「安老爺,這事呢,該算是件好事,但也確是有些麻煩。端看你是如何看了。」
安之甫忙道:「請大人明示。」
「你家大姑娘聰明機警,被龍將軍看中,擬將她收入麾下為國效力。這是天大的好事不是?但是呢,要跟著將軍辦事,今日這婚事便不能辦了。」
安之甫愣住,每個字都聽懂了,但是沒聽明白。他那個女兒,貪小便宜愚笨花癡有賊心沒賊膽的,成日哭哭啼啼招人厭煩,還能入軍為國效力?安之甫想了半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低聲問:「大人,你我相識多年,也是常來常往的,此處也無外人,有什麼話不妨與我直說了,是不是,將軍看上了小女……」
「瞎琢磨什麼!」江鴻青沒好氣,「你說說,你家大姑娘是羞花閉月還是傾城傾國?將軍哪裡人,京城來的!年紀輕輕官居二品,在我大蕭國裡還有第二個嗎?多少達官貴人想攀他這門親,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往他懷裡塞,什麼樣的美人他沒見過?他的事,坊間傳了不少,你可曾聽說過半點他貪色好淫的閒話?他來這兒是做什麼的,抗敵打仗的!有那閒功夫被你家姑娘勾搭嗎?再者說,要能撩撥上龍將軍,輪到你家姑娘?」
安之甫啞口無言,半點反駁不得。
「你快莫多想,這事真是緊急軍務大事,關乎南秦,關乎叛國之事,旁的我不能與你多說,你只需知道,太守大人相當重視。你家大姑娘有用處,是好事。這婚事呢,大人也不會為難你,已去請了錢老爺來,大家當面講清楚。你且等等吧。」
江鴻青說完,丟下安之甫走了。安之甫心慌意亂,想來想去,仍是覺得此事與他那批南秦玉石有關,很是後悔當初怎地沒問清楚錢裴究竟是用何手段取出了那批貨。若真是什麼叛國大罪,他如何擔得起?
安之甫把安平喚了進來,問他事情辦得如何。安平道已派人快馬加鞭去與錢老爺報信了,該是能趕在官府的人馬前頭。錢老爺辦那事時該是心裡有數,有應對之策的。總之老爺要一口咬定不知發生過什麼便好。
安之甫吹鬍子瞪眼,他確是不知啊!
主僕二人在屋裡一番討論,未注意到屋外有人伏在窗外偷聽。
不一會,謝剛收到了消息,龍大便也收到了消息──安之甫的玉石生意有鬼,事情似是錢裴辦的。
這一夜很快便要過去,天邊泛起藍光,天快亮了。
姚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越等越是焦急。江鴻青回來報:「錢老爺快到了,報信的先行快馬回來,說錢老爺的馬車在後頭呢。」
姚昆點點頭,問:「龍將軍那邊如何?」
「到安姑娘屋裡問過一次話,很快就出來了。沒什麼異常。而後便與謝大人、宗將軍一直在屋裡談事。我讓人以奉茶的名義進去了幾回聽了幾耳朵,都是在談捉細作的對策。」
「嗯嗯。」姚昆放下心來。特意讓龍大他們另行擇屋休息,就是想著他們要有什麼旁的心思,私下裡才會說。如今看來,該是沒什麼問題了。
又等了一會,錢裴到了。
錢裴大搖大擺地進得屋來,這裡雖是郡府衙門重地,面對的是太守大人,但他也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怒意。
「姚昆。」他直呼姚昆名字,問道:「這是鬧的什麼事?今日可是我的大好日子。」
姚昆皺起眉頭,按捺住心裡的不滿,將事情與他說了一遍。道為他說親的徐媒婆是細作,除她之外,城中還潛伏著其他人在為南秦刺探中蘭城的情報,安若晨不巧捲入了事件中,現在官府需要她協助軍方誘捕細作,是以婚事得取消。希望錢裴能以大局為重,向安家退親。這般對大家都簡單些。
錢裴黑著臉聽姚昆說完,冷哼道:「甭管是何理由,安若晨是我將過門的妻子,我三媒六聘禮數周全,你一堂堂太守,龍大堂堂護國大將軍,在她上花轎之前將人搶了去,還逼迫我退親,這還有王法嗎?這天底下,是你姚昆和他龍大說了便算數嗎?」
錢裴語氣蠻橫,姚昆的火氣也上來了。
「錢裴,這些事情原是軍機要事,不得與外人道,看在是你,我才親自與你解釋。辦法我都想過了,她如常嫁你,之後再施計誘敵等等,但仔細商量,確有不便。那些細作個個精明,她嫁入福安縣後如何施為,行事稍不合理便惹細作疑心,她有性命之憂,你難道日子能好過嗎?這也是為了你好。讓你尋個理由主動退親,一來確保你顏面無傷,二來也是為了後續行事安排順利,三來保你錢家安寧。這道理明明白白,你只有好處,哪有壞處?」
「哈!」錢裴冷笑,「我只有好處?我哪來的好處!姚昆,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黑的也能扯成白的。」他瞪著姚昆,想了一想,忽然道:「這般吧,以你我的交情,我自然不會為難你,我幫了你這許多次,也不差這一回。但我娶妻可是大事,如今無緣無故的,我拿什麼理由退親?就讓安若晨今日照常與我成親,三日後,我將她休回安家便是。休妻之時,理由可是好找多了。」
姚昆臉一沉,簡直要怒到極點。這些年,錢裴貪色好利,尤其玩狎這事上真是造了不少孽,但他每每都把事情壓了下去,姚昆自己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但心裡是厭惡反感。如今,錢裴竟當著他的面提這要求。這些話說白了,就是他要把人家姑娘娶回去糟蹋三日,然後再破布一般丟出來,之後你們官府要用人也罷,不用人也罷,皆與他無關。
姚昆想起安若晨被打得那一身傷,心裡也是明白人家姑娘自然是極不願嫁給錢裴的,寧可以身犯險入軍效力,也不願嫁。且安若晨幾經艱難才來到他這衙門報案,卻半點沒提自己在家裡被毒打的委屈心酸,半點沒提錢裴的骯髒齷齪。而錢裴卻是不顧他這太守的顏面,置大局於不顧,說出這等噁心話來。
姚昆再忍不住,喝道:「錢裴,你莫要太過分。你定的這親,人人當熱鬧看,你當是件體面事不成?你的年數,比那安之甫大出多少,你娶人家的女兒,合宜嗎?你不為自己想,不為人家姑娘想,你也為錢縣令想想,你一舉一動,大家都會算到錢縣令頭上,你莫要給你兒子招惹麻煩。」
錢裴冷笑:「大人是要嚇唬於我嗎?莫拿我兒子說事兒。便說說大人自己吧。姚昆,沒有我錢裴,你能當上這平南郡太守嗎?你是怎麼爬上這位置的,你知我知。如今快二十年了,你太守當得太威風,忘了事了嗎?我這婚事不體面,你的婚事倒體面。你休掉髮妻,打發人家回了鄉下,之後娶了蒙太守的女兒為妻。你以為這些年裝得一副情深義重、道貌岸然的樣子來,從前的事便能一筆勾消了嗎?你那些齷齪事……」
「錢裴!」姚昆一拍桌子,怒火沖天喝阻他再往下說。憋著口氣,好半天咬著牙道:「你老糊塗了!」
錢裴瞇著眼盯著他看,沒半點打算屈服順從的樣子。
姚昆瞪了他半晌,說道:「我話是與你說清楚了,當如何處置,你自己好好想想。」言罷,拂袖而去。
房門「呯」地一聲被重重關上,錢裴一臉鐵青,握緊了拳頭。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23 AM
☆、第23章
主薄江鴻青一直在門外候著,隱隱聽得屋內有爭執之聲,面露憂心。見得姚昆出來,忙迎了上去。
姚昆餘怒未消,停也不停,江鴻青跟在他身後。
屋裡屋外並無人注意,屋頂上竟伏著一人。待下頭再無動靜,那人悄悄起身,遁影而去。
沒過一會,龍大這屋的窗戶有人輕叩兩聲。謝剛若無其事走到窗邊,看了看天上,「將軍,天就要亮了。」
「嗯。」龍大在屋裡應了一聲。
宗澤清也道:「竟然這般等了一夜,那太守大人究竟辦得如何了?」他一邊大聲說,一邊打開了門。
門外有兩名衛兵守門,而不遠處,亦有兩位衙差時而立著,時而繞著屋子巡巡走走。見得宗澤清開門招手,衙差忙過去問有何吩咐。
宗澤清道:「天都亮了,你們去問問太守大人事情處置得如何了,我們將軍還有事要辦的。」
衙差忙應了聲,借機問了問各位大人還需要什麼,要不要先吃些早飯。一邊說話一邊看了眼屋內。
屋子裡,龍大坐在桌旁,而謝剛背對著窗戶,正跟龍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看上去沒任何的異樣。
宗澤清還真沒客氣,點了好些吃食。兩名衙差應聲退了下去。
宗澤清關上了門。謝剛離開了窗戶。窗戶下面,一個人影悄然離開。
兩位衙差路過屋側窗戶時,又再往屋裡看了一眼,一切如常。
謝剛坐到桌邊,輕聲將剛才探子報的消息與龍大稟了。末了道:「錢裴比我們預想得還要囂張。難道太守大人與他之間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話說著,他看向了宗澤清。當初這些官商間的傳言八卦內裡關係可是宗澤清去探的。
姚昆二十四歲時經老師錢裴舉薦,得到了當時平南郡太守蒙雲山的賞識,做了蒙太守的主薄。二十年前南秦與大蕭起了戰事,姚昆借著錢裴在南秦的關係得了不少消息,向蒙太守獻了不少好計策,又立過兩次大功,那幾年著實出了不少風頭。後蒙太守遇刺身亡,姚昆抓住了刺客,毀掉了南秦最後一步棋,將兩國關係推上了談和桌,並臨危受命成了太守,一直做到了今日。
姚昆的政績、為人、行事作派,龍大在赴中蘭城之前便瞭解明白,而姚昆於當地的這些事,他們初來時也是查得清楚。知道姚昆與錢裴的關係深厚,卻沒料到「深厚」到這般地步了。
宗澤清撇眉頭:「再有隱情,那也是太守大人,三品大官。他兒子還得在這平南郡當縣令呢,怎地敢如此妄為?但聽說錢世新對他父親也諸多不滿,宅中砌牆分院,各有大門出入。想來那錢裴老了老了,便肆無忌憚,全由著性子過,不管不顧了。我是聽說,他年輕時可不是這般。他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可惜一直未考上功名。
這人心高氣傲,自覺懷才不遇,二十歲時索性不再考了,到處遊歷,還去了南秦。一路結識了不少友人。傳聞他在南秦憑才學博得幾位達官貴人的賞識,對他禮遇,饋贈財物奉送佳人。他在那兒教了幾年書,有了些聲望。而後想來是要爭回面子,便衣錦還鄉了。回到了福安縣,開了學館,又利用手中的南秦人脈,在平南郡牽線做了不少買賣,成了人人巴結的對象。他教學也是用心,門下的學生,還真有不少考取了功名。
他又是個有手腕的,於大蕭南秦甚至其他地方都有結交的貴人,當年可是平南郡裡頭頂頂大名的人物。也正因此,人也越發的囂張無忌起來,漸漸不屑掩藏自己好色貪利的面目,越老越是荒誕。如今重名節聲譽的人,都不與他往來了。但錢裴的風光也只是當年之事,如今十幾二十年過去,太守大人掌著這平南郡,他竟也敢不給半分面子,忒糊塗了些。」
龍大沒說話,面無表情,看不出心思。而宗澤清與謝剛皆習慣了龍大這般,這表示他聽進去了,且覺得這事情確有些古怪。
不一會,早飯送來了。隨著早飯一起來的,還有姚昆。
姚昆過來與龍大一起用膳,說了說當前的情況。他道錢裴是不願主動退親的,為免事情鬧大,不該在錢裴那兒多費口舌,已讓江鴻青去與安之甫說,由安家出面退親便好。
安之甫這頭確實是聽江鴻青說這事呢。一聽得讓他退親,他心裡立時撥著算盤算起禮金婚事花銷等各種損失,再一想退親之後惹惱錢裴的各種後患,他便猶豫起來,於是小心翼翼道:「這個,不如,讓錢老爺退親,我這邊應了便是。」錢裴退親的話,他也不算得罪他吧?
江鴻青瞪他:「你當我在與你商量呢?這事辦得不妥當,你安家一身的麻煩,你怎麼不明白?你想想,你家大姑娘是細作之案的證人,她欲報官來著,卻被鎖在家中打斷了腿,你對外說是管教逃婚的女兒,誰知道是不是呢。是防她逃婚還是防她向官府稟報細作之案啊?你家裡與細作有何關係?再有,城裡頭這麼多媒婆子,你哪個不用,為何就用了徐媒婆?徐媒婆與你家往來這麼多次,你對她的事一點都不知情?你家大姑娘可指認徐媒婆是細作,卻被囚被打,婚期莫名提前,而徐媒婆也自盡了斷,你自己想想,這細細審下去,你辯得清楚嗎?」
安之甫嚇得張大了嘴。
江鴻青壓低了聲音再道:「這段時日安老爺還是小心謹慎為好。你那玉石買賣,靠的可是南秦國,這裡頭層層關係,弄不好便扯不乾淨了。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道理?」
這話正中安之甫軟肋。安之甫咽了咽唾沫,不敢言聲。
「莫計較小錢小利的,退了親,安大姑娘離了你們安家跟隨龍大將軍辦事,日後有麻煩,與你安府毫無關係,有功勞,那也是你安家出去的大姑娘不是?既撇清關係又能沾光,這難道不是好事?我正是念著與安老爺的交情才說這些。」江鴻青看準了安之甫的臉色,道:「你想想,龍大將軍官銜品階可比太守大人還大上一級,又是領著皇命而來,太守大人都不會與他對著幹,他說要召你家姑娘效力,你不答應,這是不想要腦袋了嗎?」
安之甫慌忙道:「我可沒說不答應啊。將軍看上小女,這不是高興還來不及嘛。可是這婚事,我如何與錢老爺說?」
「太守大人已與錢老爺說明白了。他知道發生了何事,婚事辦不成他也是曉得的。但我與你說實話,憑著太守大人與他的交情,太守大人是希望由他出面來退親將這事了結了。錢老爺要面子,說要再考慮。我這不趕緊來與你說,錢老爺身份與你不一般,他現在拖著不願退親,與你是有好處的。你想想,平南郡許多人都看錢老爺的臉色,他與你家二位姑娘訂了親,最後無論是什麼理由,突然說退便退了,外頭會怎麼猜測?不知道的,還道你家姑娘有什麼毛病。日後,你安家的姑娘想要再議親,便不好辦了。」
安之甫心裡咯噔一下,是這個道理。
「如今錢老爺拿喬,你得抓住機會。便說是家中四姑娘失蹤,大姑娘又成了重案的人證,這般拖下去,怕耽誤了錢老爺,故而先把親事退了。待日後時機合宜,錢老爺還有心與你做親家的,事情再議。這般也留了活路,你看如何?」
安之甫聽得連連點頭。江鴻青趁熱打鐵,喚來一文書先生,當即備好筆墨紙硯,替安之甫寫好了退婚書。安之甫認真看了好幾遍,覺得無甚問題,簽了名字,按了手印。
江鴻青又拿了籍薄文書與安之甫,上頭已將安若晨從安家除籍,安之甫還待猶豫,江鴻青催促幾句,安之甫心一慌,也趕緊簽字按了手印。江鴻青滿意了,讓安之甫稍待,他將文書拿去辦,之後再過來安排。
安之甫在屋裡乾等著,越琢磨越覺得自己吃虧,但又覺得江鴻青說得有道理,總之遇上這糟心事,怎麼都是憋屈。想來想去,只恨安若晨 ,真是打她打得輕了,平白給他招了這些麻煩。得罪官府,得罪錢裴,丟了銀子,還沒了女兒。
§ § §
安若晨被安排在一個廂房裡休息,她原是坐著等,但身上傷痛,人又疲累,終是熬不住,睡了過去。待龍大過來要將人領走時,看到的便是她緊鎖眉頭和衣蜷在床上的模樣。
未等龍大說話,看守安若晨的衙差便邁步上前,拍了安若晨幾下:「醒來,龍大將軍來了。」
安若晨迷迷糊糊,好一會沒動彈起來。衙差又推了她幾下。
龍大背著手,臉板板地看著。宗澤清恐他不耐煩,忙上前拉了安若晨一把,將她扶了起來。「安姑娘,醒醒,該走了?」
安若晨適才還在夢中逃跑,腦子昏沉,下意識地問了句:「走哪兒去?」
宗澤清柔聲道:「紫雲樓啊。不會再讓妳回去受欺負了。醒了嗎?小心點,慢慢來。」
宗澤清將安若晨扶好站穩,轉頭剛要對龍大說好了好了,不著急,這不能走了嘛。還沒開口,卻見龍大一聲不吭扭頭出去了。
宗澤清忙扶著安若晨跟在後頭,心裡對龍大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當真是不贊同。
走了一段,安若晨徹底清醒過來了。她小聲問宗澤清:「宗將軍,事情辦妥了?」
「那當然。婚也退了,籍薄文書也辦好了。太守大人那頭與妳家裡都說好了。錢裴也沒辦法再來找妳麻煩。從今往後啊,妳就替龍將軍辦事。妳不必擔心,雖然龍將軍嚴厲些,但對人還是好的……」
話未說完,就聽安若晨驚喜叫道:「多謝將軍!」一邊說一邊撲通猛地跪下了。「將軍大恩大德,民女哪怕豁出性命也會相報。民女給將軍磕頭。」
宗澤清嚇一跳,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扶她起來:「哪有這般嚴重……」
等等,這磕頭的方向不對啊。宗澤清順著這方向看過去,安若晨行禮的正面,是一臉嚴肅的龍大。他背著手站在安若晨的面前,受了她的禮。
宗澤清把手縮了回來。也學著龍大背手。不是對他這將軍磕的,那他就別幫著別的將軍客氣了。
「起來吧。」那位「別的將軍」道。
「是。」安若晨應了,卻伏在地上半天沒動。
「怎麼?」那位「別的將軍」問。
安若晨不能不答,尷尬抬頭,臉皺成一團,臊紅了臉小聲道:「容民女緩一緩。」
宗澤清愣了一愣,哈哈大笑。笑得彎了腰。
跪太急了,把自己磕著了,竟一時起不了身嗎?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呃……
安若晨哀怨地看著他。龍大嚴肅地瞪著他。謝剛鄙視地盯著他。
宗澤清的笑僵在臉上,噎了回去。他摸摸鼻子,把安若晨小心扶了起來。「好了,好了,妳說妳怎麼就這麼笨呢。高興歸高興,也該矜持些,莫要太激動,妳忘了妳身上有傷嗎?」
龍大板著臉扭頭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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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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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4 AM
☆、第24章
宗澤清還嘮叨:「妳也不替妳這傷腿想想,先前妳跪謝剛的時候,也是太利索動作太快了……」
「關我什麼事!」謝剛打斷他。
「沒說你的事啊。」宗澤清跟他講道理,「說的是安姑娘的腿。」
「閉嘴。」謝剛再次打斷他。
「你這人,太不友善了。」宗澤清批評他,轉頭又對安若晨道:「別看他這般,其實他的心是好的。」
謝剛簡直沒耳聽,扭頭也走了。
「以後妳就知道了。他們就是嚴肅些,其實人真的不壞。面惡心善,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就是他們這類的。」宗澤清扶著安若晨慢慢走,嘮叨得很是開心。
走了一會,安若晨忽然問:「宗將軍,我爹爹還在這兒嗎?我能見見他嗎?」
「見他做什麼?」宗澤清話音剛落,就見前面龍大回頭與安若晨道:「妳先到馬車那兒等著。」然後轉頭喚來衛軍,讓他去找安之甫來。
宗澤清與安若晨耳語:「龍將軍的耳朵挺尖的吧?」
安若晨尷尬地不知如何答。
「怎麼,不用怕。耳聰目明不是壞話,這是誇將軍呢。」宗澤清振振有詞,一臉期待地等著安若晨接話。
龍大正經嚴肅替安若晨回:「她不怕,她只是聽從了你的勸告,在矜持。」
「……」安若晨臉漲得通紅。
「……」宗澤清思索著將軍突然發作的沒由來不正經是調戲他還是調戲安姑娘呢?想來是調戲他的,安姑娘是女的,將軍不懂得調戲。
「所以妳究竟想見妳爹做什麼?」宗澤清決定忽略龍大將軍的不正經,先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安若晨挺了挺背脊,誠懇答:「畢竟是親生父親,總要當面告個別的。」
不一會,安之甫來了。當著龍大的面見著女兒,話也不知該怎麼說。想問不能問,想罵罵不了,想打不敢打。倒是安若晨一瘸一拐地走過去,站在了安之甫的面前,柔聲道:「爹爹,女兒不孝,女兒走了。」
宗澤清嘆氣,覺得安若晨實在太心慈軟弱了些。安之甫這般對她,她卻還惦記著自己不孝。
「以後你想打女兒就打不著了。」安若晨繼續柔聲道,「你很生氣吧?氣便氣吧,生氣死得快些。你莫忘了你是如何對娘的,我只盼著你也能經歷與她一般的苦楚。可你沒良心,沒良心的人怎麼會感受到那些苦呢。不過沒關係,女兒不孝,女兒必會想法讓你苦的。」
宗澤清差點被口水嗆著。而安之甫臉黑如炭,氣得直噴粗氣。雖是氣到極點,但他還不失理智,還記得偷眼看了看龍大將軍。
龍大站在安若晨身後不遠,雙臂抱胸,一派悠哉安然的樣子正看著他,擺明在為安若晨撐腰。
安之甫又怒又驚,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實在是不甘心,壓低了聲音狠道:「妳莫得意,再怎麼說,妳都是我女兒,總歸要回來的。妳且等著。」
安若晨仍是細聲細語:「等著我回去安老爺收拾我嗎?安老爺也等著好了。我們一言為定。」
安若晨直視著安之甫的眼睛,看著他的憤怒、不甘、疑惑。她微笑,後退了一步,揚聲道:「將軍,我與爹爹道別好了。」
「走。」龍大言簡意賅。
有衛兵過來,扶安若晨上了馬車。龍大等人上了馬,揚長而去。
安之甫站在那處,看著他們的背影,一口老血差點嘔了出來。
之後又站了一會,竟也不知走不走得。天都亮了,他又累又餓。江鴻青說暫時沒他什麼事了,但安之甫心裡不踏實。
安之甫在衙門外頭轉悠,安平領著僕役來接他,「老爺,錢老爺已經回他在中蘭的府宅了。聽說怒氣沖沖,砸了好些東西。」
安之甫嚇得一震,於是家也不敢回,先奔中蘭城的錢府而去。
到了錢裴府外,安之甫吃了閉門羹。
門房進去報了很快出來,說老爺睡下了,不見客。
氣成這樣哪有這般快就睡下的,安之甫心知錢裴定是惱了他退親之事。但他不退不成啊。這不急巴巴來賠罪了不是。安之甫又求見了管事,與管事好話說盡,讓其幫著轉告錢裴,並說下午再來拜訪。
折騰了一圈,安之甫回到家裡。各房全都沒睡,聽得安之甫回來了皆欲來打聽,卻被譚氏趕回各院。譚氏自己張羅服伺安之甫用飯補眠,趁機細細問了一番。聽得事由,大驚失色。
安之甫也說不清內裡細節,只知衙門那頭囑咐了,安若晨的事不能往外說,免得阻礙將軍擒賊。而眼下最緊要的是要安撫好錢裴,不然日後的各處買賣可是會處處絆腳。他讓譚氏準備些禮,還有那些退聘諸事,讓譚氏把媒婆子叫來好好張羅,務必辦周全了。
譚氏忙回院中召來婆子丫頭一通忙。拿庫房單子挑禮,差人去請媒婆子,又遣了人即刻快馬前去福安縣她娘家裡報信,好讓娘家幫著留心錢府的動靜。
安若希這一晚也沒睡踏實,聽得爹爹回來也趕緊起了身,見母親忙碌便在一旁守著,細細聽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譚氏張羅得差不多,這才得閒與女兒交代。
安若希聽罷驚出一身冷汗:「大姐的婚事退了?那四妹呢?」
「芳兒人都不曉得在哪兒。妳爹說了,退婚書上便是以家中出事不能耽誤錢老爺為由寫的。自然是一併退了。但怕得罪錢老爺,寫的親事日後再相議,也算留了個活路。」
安若希臉色慘白,留了活路,誰的活路?「娘,不會重新再結親,讓我嫁過去吧?」
譚氏頓了頓,沒即刻回答。
安若希急得一把抓住譚氏的手:「娘,不會為了讓錢老爺息怒,讓我嫁吧?那錢老爺被大姐耍了一把,四妹又不見了,定是積了一肚子氣,若是讓我嫁過去,他會把氣全撒我身上,我哪兒還有命在!」
就算有命在,那也怕是生不如死。她不要嫁給那錢老頭,死也不要!
「說得什麼糊塗話。」譚氏拍拍女兒的手背,「妳爹爹還未見著錢老爺的面,什麼都未曾談,沒說讓妳嫁。再者說,妳爹爹又不傻。事情鬧成這樣,哪有再換個女兒結親的道理,這不是讓人笑話嘛。」
安若希心跳得快,有些不信。是會讓人笑話,但爹爹是不懼讓人笑話的,爹爹只懼得罪貴人,往後討不著好了。
安若希還待再說什麼,卻被譚氏板臉趕了。安若希回到屋裡越想越慌,越想越怕,撲到床上痛哭起來。
§ § §
安若晨坐在馬車上,隨著馬車晃啊晃,她想著四妹,若是當初她沒有叫四妹逃,現在會如何?她要找到她,她答應過四妹,只要她活著,就一定會相見。
安若晨閉著眼,想著念著,神志有些恍惚起來,似夢非夢,彷彿回到了與四妹分別的那一天,她隔著窗戶紙上的小孔,看到四妹含淚的眼睛……
正與妹妹說著話,忽覺猛地一下山搖地晃……「咚」,安若晨額前一痛,清醒過來。
她摔倒了。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疼得齜牙,有些不想動,但忽而反應了過來,一抬頭,看到馬車門開著,龍大站在門外看著她。
而她,正以跪姿伏在馬車裡。
「我,我方才不小心,睡著了。」最後三個字細如蚊吟,安若晨尷尬得臉通紅。解釋完了臉更紅。
「姑娘睡姿頗是辛苦。」龍大一本正經道。
「明顯是摔著了。」宗澤清也不知從哪裡擠了出來,「到了,下車吧。」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扶安若晨。他自覺所有人裡,他與安若晨是最相熟的,他不照應著些,誰會照應呢。
果然龍大又背手轉身走了。宗澤清安撫地對安若晨笑笑,將她扶下馬車。
管事方元早接到了衛兵回來傳的話,給安若晨安置好了房間。這會正侯著欲領她過去。宗澤清跟在後頭,交代著安若晨在衙門治過了傷,但還是讓大夫來瞧瞧換個藥什麼的,衙門那頭大夫開的藥方也給大夫再瞧一眼,沒什麼問題就去抓藥。她還沒吃早飯,吃過早飯可以睡一會,方才累得馬車上都睡得跪過去……
安若晨偷眼看看左右,龍大遠遠走在前頭,謝剛不見了蹤影。怎麼不來個人讓宗將軍的嘴歇一歇呢,什麼叫她睡得跪過去。安若晨忍不住嘆了口氣。
宗澤清聽得她嘆氣,趕緊安慰:「莫傷懷,雖是離了家,但這處無人打妳罵妳,為將軍辦事可能會辛苦些,也比嫁給錢裴強。啊,妳是不是腿疼走不得?」趕緊將她一把扶上,「妳看,男女授受不親,我也不好背妳,將軍都在步行,自然也不能命人抬妳。我們這兒也沒有軟轎……」
話未說完,方元與龍大同時停下。
轉過身來,方元默默遞給安若晨一根拐杖。
宗澤清一愣,厲害啊,不愧是方管事,哪兒變出來的。難不成剛才有個小僕奔過來是送這個的?還有將軍大人,你背著手這麼嚴肅是何意?安姑娘走不快,真不能怪她。
龍大板著臉問:「腿疼嗎?」
宗澤清趕緊給安若晨眼神安慰,不用怕,將軍問話向來這腔調。
安若晨不由得挺直背脊,也一臉嚴肅答:「回將軍,不疼。」
「耳朵疼嗎?」
安若晨一愣,臉通紅,小聲應:「不疼。」
龍大撇眉頭,似乎對她的答案不滿意。
宗澤清在一旁幫腔教育安若晨:「得與將軍說實話,腿傷成這樣,焉有不疼之理。耳朵疼不疼……」等等,他也反應過來了,是在說他聒噪嗎?
龍大面無表情看他一眼,然後接著轉身走。
宗澤清的臉垮下來。將軍!你這樣調侃手下的得力大將真的合適嗎?還是在安姑娘面前!那他今後如何立威,如何教導安姑娘?
宗澤清清清嗓子,若無其事解釋道:「龍大將軍就是喜歡開玩笑。他性子其實頗是活潑,就是隱藏得深些。」
前頭的方元猛地咳了幾聲,似嗆到了。安若晨笑了起來。宗將軍才是真活潑啊。
安若晨的居處是個獨立小院,只有三間屋子。方元撥了兩個丫頭照顧她起居。安若晨進得屋裡,看到桌上放了滿滿三大摞卷宗。
龍大吩咐:「妳這幾日,吃飯睡覺養傷,把這些卷宗看完。」
任務頗重。
「這裡頭是徐媒婆的所有資料和我們查探到的她操辦過的婚親人牙買賣事宜等。」謝剛道:「妳熟讀後,從裡面挑些妳覺得可疑的人來。」
安若晨忙點頭應好。
「謝剛將教妳如何應對各種狀況,如何分辨情勢,如何看人臉色,如何刺探消息。之後我會考考妳,若覺得妳能勝任,方會放妳出去辦案。」
要是覺得她不行會如何?安若晨沒敢問。
龍大的囑咐簡潔,走得也很是乾脆。謝剛公事公辦,交代清楚後也未久留。宗澤清拖遝些,安慰了好幾句。安若晨忽然想起老奶娘,便拜託他幫忙傳個話。
「我老奶娘姓宋,原是我娘的奶娘,陪嫁過來的。她與安府並無賣身契,不從安府領月錢,依律隨時可以離開。她說過待我嫁了她便回老家養老去。若是宗將軍這兩日有機會去安府,煩請告訴奶娘,我無事,讓她安心回去吧。我爹這段時日想來會憂心如何讓錢裴息怒,顧不上家裡的事,讓奶娘快些走,莫要被遷怒了才好。」
宗澤清一口應承下來。
安之甫確是一心惦記著讓錢裴息怒,就連回家補眠也未曾睡踏實了。起來後又趕緊火急火燎將安平、譚氏和安榮貴都喚了來,詢問事情都辦得如何。
安平、譚氏一一說了。退婚的事已經安排妥當,禮單聘金還有各禮數等皆與媒婆子對好了。今日便會安排人給錢府送過去。給錢裴致歉的禮也準備好了,只是不曉得錢裴那頭的反應如何。
安榮貴也道,他都算清楚了,眼下玉石鋪子的生意穩當,那兩箱子貨能撐得一陣子。反正南秦與大蕭的關貿還封著,倒還沒有求著錢裴的地方。該是還有時間慢慢將關係圓回來。
安之甫想著這事,又恨起安若晨來。「只不知那丫頭究竟在衙門裡說了什麼。竟能讓太守大人與將軍都幫著她。她死便死了,莫要拖累我們才好。拿回貨的事,錢老爺不知用的是何手段,就怕那丫頭胡說八道,把這事牽扯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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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5 AM
☆、第25章
幾個人商討一番,安之甫將各房都叫了過來,只道安若晨被將軍召入軍中辦事,與錢府的婚事暫時做罷。喝令全府上下管好嘴巴,若是聽得一字半句有關此事的猜測議論,定不輕饒。
安若希低著頭,面色慘白,想親口問問爹爹與錢家是不是不會再議親了,卻不敢開口。
倒是四房段氏聽說安若晨跟隨將軍走了頓時尖叫:「那我女兒呢,芳兒呢,她在哪兒,在何處?安若晨那賤人不交代清楚,怎地就讓她走了?婚事做罷,竟然做罷!我的芳兒便是因為此事被安若晨哄騙走的,不是她幹的還有誰?憑什麼做罷!她就該嫁到錢府去,日日被那錢老爺凌虐鞭打才好。她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對得起我。」
安之甫聽得此瘋言,火冒三丈,罵罵安若晨便罷了,怎地將錢裴也扯進去。若是教錢裴知道他府裡人這般說話,豈不是更惱他了。「胡說八道些什麼!妳給我閉嘴!」
段氏卻是不肯,她繼續尖叫,撲向安之甫搖晃他的胳膊:「安若晨定不能這般便逍遙去了!老爺,老爺!你不能放過她!快些把她抓回來,讓她說出芳兒在哪兒,讓她嫁到錢老爺那兒去。讓錢老爺日日毒打她,不給她飯吃,不給她衣穿,把她賞給家丁僕役……」
「混帳東西!」安之甫一個耳光便甩了過去,將段氏扇到了地上。「把她拖回她院裡去,她若再敢胡言亂語,便掌她的嘴。」
段氏似被打醒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伏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兩個婆子過來架走也毫不掙扎,只嚎啕大哭,叫喊著:「芳兒,我的芳兒……」
安若希簌簌發抖,滿腦子都是段氏方才的話,只覺得恐怖之極。
安之甫帶著兒子安榮貴再次去了錢府欲賠罪。結果這回仍被擋在了門外。理由是錢裴不在,上午便回福安縣去了。
安之甫趕緊棄轎換了馬車,又奔福安縣去。
到了福安縣錢府,門房卻說老爺身體不適,不見客。安之甫又急又氣,卻發作不得。他心一橫,乾脆說在縣裡一客棧住下,待錢老爺稍晚好些了,他再來拜訪。
他就不信了,他就守著這兒,表足了誠意,錢裴還真能一直不見他?
安之甫差僕人去訂房,福安縣他是熟的,一條街外就有家客棧不錯。
因著與客棧離得不遠,安之甫索性馬車也不坐了,帶著兒子用走的,故意給錢府的人看看,他們不回中蘭城,真的就在這兒住下,一會兒還來。
剛走出一段,卻見一輛馬車駛了過來,上面錦帶緯縵裝飾,看著像是官家用的。安之甫與安榮貴忙退到路旁給那馬車讓道。豈料那馬車駛到他們近旁時停了下來,車簾撥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福安縣縣令錢世新。
「安老爺。」錢世新三十七歲,知書達禮,溫文爾雅。任這福安縣縣令十餘年,勤政愛民,聲望很高。與他父親截然兩種名聲。
曾有百姓受錢裴之欺告到了錢世新處,錢世新還當真將錢裴提堂審了。事情最後是那百姓得了賠償,而錢世新因惱了錢裴的作為,與他分了家。一個大宅子,硬是砌牆隔了兩半,一南一北各開大門。父子二人相聚,也得敲門串戶。
安之甫見過錢世新幾次,但每次都沒說上幾句話。
一來對方是官,正直的官。說話裡自帶一股官威,雖語氣溫和,但安之甫仍覺得有壓力。他還是更喜歡與那些能一起喝喝花酒談談錢銀的人相處。
二來錢世新與錢裴不和,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許多人在錢裴那處吃了虧也不敢到錢世新面前說去,因為得了一時痛快,回頭便會被錢裴以各種辦法收拾。安之甫雖有心巴結錢世新,但生怕說錯一句半句的,把錢裴得罪了,故而有些疏離。
如今見得錢世新主動停車招呼,安之甫趕緊上前施禮:「見過錢大人。」
錢世新道:「我方從中蘭城回來,太守大人將事情與我說了。」
安之甫有些尷尬,只得點頭:「是,是。」
安之甫知道,自家女兒與錢裴定了親事,錢世新是反對的。為此錢世新還與錢裴起過爭執。但錢裴的事錢世新管不了,所以只得放下話來,婚禮他不會參加,日後亦不會管父親如何。錢世新從未與安之甫提過有關婚事的半個字,亦未把他當未來親家親戚。如今提到了,安之甫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不是壞事。」錢世新道。「如此了結也好。」
安之甫話都沒法接。
錢世新又問:「安老爺這是來找我父親?」
安之甫點頭應「是」。
「見著了嗎?」
安之甫尷尬得老臉沒處擺,硬著頭皮答:「來得不湊巧,錢老爺正休息呢。」
錢世新看了看安之甫,再看看安榮貴,沉默了一小會,道:「我父親有些老糊塗,若是辦了什麼不體面不妥當的事,安老爺便來與我說。這事可不是簡單的嫁娶安排,還關乎軍情要事,由不得我父親任性妄為。若是耽誤了軍機,後果可不得了,安老爺可明白?」
安之甫忙答應:「是,是。草民斷不敢耽誤了大人們的正事。」
「如此便好。」錢世新道:「我若去勸我父親,只怕會激得他故意添亂。安老爺與我父親頗有交情,那就有勞安老爺好好與他說說。若有何不妥的,便來告訴我。」
安之甫除了一個勁答「是,是」,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錢世新再看一眼安榮貴:「安公子也明白了?」
安榮貴也趕緊應了。
錢世新沖他們點點頭,放下車簾,命車夫駕車回衙門去。
待車子走遠了,安之甫父子倆同時舒了一口氣。這可是把平南郡最重要的幾位大人都驚動了,錢裴這把年紀了該也是識趣的,不會鬧了吧。
可安之甫沒想到,錢裴這一怒便是怒了好幾天。待他願意見他們父子,已是四天後的事了。
這四天安之甫過得煎熬,天天登門,天天被攔在門外。想回中蘭城吧,又已放話會一直候著,不敢走。這天硬著頭皮又上門拜訪,門房報了之後,終於有人將他們領進了府內。
安之甫的心啊,簡直要念一百遍阿彌陀佛。
錢裴面露微笑,很是和善地見了他們,還問他們用過飯了沒?安之甫頓覺放下心來。看來是氣消了,能體諒他的難處,不會太怪罪。安之甫趕緊一陣客套,解釋說自己管教不嚴,沒料到會出這檔子事,那日太守大人和主薄大人發了話,後面還有將軍壓著,他一小老百姓實在不敢說不。是想提前跟錢老爺商量來著,但他被困在衙門裡,也見不著錢老爺的面……
話沒說完就被錢裴打斷了。錢裴道:「莫說這些煩心事了。過去便過去了。咱們還是喝點酒吃些菜,敘敘家常的好。」
安之甫連聲應好。
錢裴命人在獸苑佈上酒菜。
安之甫來過錢府多次,知道錢府比他的安府要大上許多,但在錢府觀過幾個院子聽過幾出戲,卻未曾聽說「獸苑」這名字。他與安榮貴跟著錢裴到獸苑,只見綠樹蔥蔥,鮮花滿園,是個美景之地。但再往裡走,卻見院子中間有兩道鐵柵欄將院子隔成兩邊,很是詭異。
酒菜便擺在那鐵柵欄之旁。安之甫帶著安榮貴隨錢裴坐下。僕役給他們都倒了酒。錢裴讓安之甫莫客氣,自己先伸了筷子,喝酒吃菜,卻再不說話了。
氣氛很冷,安之甫父子均不敢多言,只僵坐在那兒看著錢裴,等著他發話。
錢裴又飲了一杯酒,忽然交代一旁的僕役道:「去拿幾隻兔子來。」
僕役應聲退下,很快抬來一個籠子,籠子裡裝著兔子。
錢裴看了看兔籠,起身打開第一道鐵柵欄的門,然後開始敲柵欄。不一會,樹叢裡窸窸窣窣的響動,竟跑出一隻虎來。
安之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往後一縮。
錢裴卻是笑了。他抓起一隻兔子,「哢」的一聲徒手擰斷了其脖頸,然後不緊不慢走到第二道柵欄前,將兔子丟了進去。
那虎很是興奮,撲上來一口咬上兔子,吃了起來。
錢裴待那虎吃得差不多,又丟進去一隻兔子。這次是活的。那兔子傻愣愣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虎一爪按住了。兔子雖掙扎想跑,卻還是被虎撕咬吞進了肚子。
錢裴回身看了一眼安家父子,微微一笑,問:「賢侄想不想試試?」
安榮貴看了安之甫一眼,應了好。
錢裴指了指兔子籠,一僕役抓出一隻兔子遞給了安榮貴。安榮貴接過,學錢裴那般將兔子丟進了柵欄,可那隻兔子竟然機靈,一落地轉身便跑,跳了出來。
安榮貴趕忙去抓,抓到了。他也想學錢裴那般擰兔子脖頸,竟擰不斷,情急之下,他用力將兔子往地上摔去。兔子被摔傷,再跑不得。安榮貴大喜,再次將牠丟進了虎籠。
錢裴在一旁哈哈大笑:「兔子不過是隻兔子,縱有些小聰明又如何。折了腿斷了頸,最後只能被虎果腹。賢侄機智果斷,日後大有可為。」
安之甫陪著笑,心裡非常緊張。
錢裴坐回桌旁,在僕役捧來的水盆裡淨了手,看著柵欄中大快朵頤的老虎,忽然問到:「四姑娘還未有消息吧?」
「是,是。」安之甫忙答。「已派人去找了。」
錢裴笑道:「說起來,大姑娘還當真是個人物。從前確是沒看出來啊。」
「是小女不懂事,我管教無方。」安之甫連聲賠不是:「是我們對不住錢老爺……」
錢裴擺擺手笑了笑,一副毫不怪罪的樣子,卻道:「有句話說,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話頭轉得快,安之甫有些不明白。
「又有句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錢裴抬手又飲了一杯酒,冷笑道:「將軍官職再大,也不過是暫時守城而已,遲早是要走的。說句不好聽的,打起仗來,生死都還不一定呢。我們且忍一忍,無妨。婚事退了可以再訂,人走了可以再回來。」
「是,是。」安之甫驚疑不定,聽這意思,難道錢裴對這事還不死心?還等著他兩個女兒回來?
錢裴接著又道:「莫以為他們當官的有甚了不起。我就是不稀罕當這官,嫌累得慌,不然太守之位又怎麼會輪到他姚昆。」
這些安之甫不敢應聲了。這話也太出格了,傳到太守大人耳裡還了得。
「安老爺若是站在我這邊的,我自然是會照應著安老爺,就像拿回那些貨一般,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可若是安老爺以為姚昆、龍大能欺我,便不將我放眼裡了……」
「不,不,不……」安之甫慌得直擺手。「我與錢老爺是一家人,這交情哪是旁人能比的。」
錢裴微笑道:「安老爺能如此想便好。既是一家人,那安老爺就安安心心做買賣賺錢,生意上的事有我照看著,安老爺定不會吃虧。我這人,素來受不得欺負,也容不得他人欺負我自家人。」
安之甫點頭應著,暗暗心驚,原還想問問取貨那事可留有後患,可如今卻是半句也問不出口了。心裡慶倖自己處置得好,花費這許多時間終是見著錢裴解開怨結,不然若真被他記恨上了,怕是日後沒好日子過。
錢裴似是對安之甫態度滿意,笑著又道:「話又說回來,他們那計策挺好。」
安之甫乾笑著沒接話,沒明白什麼計策。
「細作。」錢裴冷笑著,話題一轉,道:「大姑娘定是知曉四姑娘的下落,我們盯著大姑娘,自然也就找到了四姑娘。他們不是說要靠大姑娘誘敵嘛,那若是大姑娘、四姑娘沒了,也定是細作幹的,又與我們何干。」
安之甫正待附和點頭,卻是忽然反應過來,頓時僵住了。
話說安若晨這邊,入了紫雲樓這數日,認真吃飯睡覺養傷看卷宗,完全遵照了龍將軍的囑咐。
謝剛來看望她時,頗有些吃驚。短短三日,她竟是將所有卷宗看完了,還分好了類。
安若晨將她自己覺得沒有利用價值毫不可疑的人分了一堆,將有利用價值但覺得徐媒婆控制不了的人分了一堆,再有一堆是她覺得有利用價值而且也有可能被控制的人。
謝剛翻了翻,問她最後一堆人是怎麼挑出來的。
「她們都有弱點。」安若晨道:「比如這位李秀兒,她是姜氏衣鋪老闆的二房小妾。她家裡只有位寡婦母親,身體不好。她入了姜家後不久,她母親便雇了位小丫頭照顧自己。姜老闆這人我見過,可不是什麼一擲千金的大方人,只是納個妾,會給李家多少錢銀?這裡寫著李秀兒父親於她八歲那年便過世,家裡沒有別的男丁,孤兒寡母過日子,能存下多少錢銀?但李家住的是新瓦房,又能請得小丫頭伺候起居,錢銀的來歷,頗是讓人猜疑。李秀兒只是妾,上頭還有正室壓著,想照應著娘家,怕也有心無力。若我是徐媒婆,為她談了這門親,讓她不再受貧困之苦,還為她照顧好母親,她必會感恩戴德。如若她不聽話,她母親出了什麼意外,她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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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5 AM
☆、第26章
謝剛又問:「可這李秀兒能有何用?」
「姜老闆手藝好,衣鋪子的生意一向紅火。許多官夫人、大戶人家女眷都去那兒製過衣。鋪子裡有雅間試衣,有茶點吃喝,有時聚了人也會說說各處閒話。姜老闆為人吝嗇,不願請太多夥計,有些製衣的活是他夫人在做,李秀兒幫著照應鋪子裡生意,接待各家夫人。想打聽什麼,想結交誰,也不是不可以的。」
謝剛笑了笑,心裡對安若晨頗有些讚許。「妳挑出這些人,只是妳認為有可能的,那妳可有確定的人選?」
「有的。」安若晨抽出一份,推至謝剛面前。「招福酒樓的老闆娘,趙佳華。」
謝剛低頭看了看那卷宗,目光閃了閃,笑問:「為何?」
「倒不是什麼特別的推斷。只是將軍從前給過提示。」
「龍將軍?提示過妳?」謝剛覺得有必要跟將軍大人聊一聊了,一邊囑咐他好好教導考驗安若晨,一邊自己偷偷放水指點,這可不行。
安若晨點頭:「誓眾大會後,太守大人因為謝金一案曾經傳喚我至衙門問案。我出來經過招福酒樓時,龍將軍和宗將軍在那酒樓裡。宗將軍將我家管事安平支開,我得以見著了龍將軍。我原只是以為龍將軍隨便挑了那處地方見面,但我看完這些卷宗後,發現這酒樓的老闆娘也是徐媒婆給說的親。龍將軍說過,若我離開了中蘭城,他會安排消息給細作,讓細作以為我被將軍藏在了城外某處,以此誘細作上勾。我猜,將軍需要傳遞消息,還要讓細作覺得可信,那定是要故做隱蔽卻又不小心遭了洩露。在我失蹤之前,曾經偷偷見過龍將軍,這事若是被有心人發現,消息便顯得真了。」
「……」謝剛覺得自己無話可說,跟將軍也不必聊了。
「招福酒樓離郡府衙門不遠,佈置得雅致氣派,菜品一流,且有許多雅室,是談事的好地方。定會有不少官員出入。招福酒樓的後街,便是聚寶賭坊。徐媒婆的卷宗裡寫著,她是聚寶賭坊的常客。如此說來,她若想掩人耳目悄悄出入招福酒樓也不是難事。再加上將軍特意在那酒樓見我,我以此推斷,這招福酒樓的嫌疑是比別處都大些。」
安若晨說著看了看謝剛:「我想請教大人,單從資料和行事地點來看,趙佳華與別的姑娘差別不大,可大人們是如何鎖定她的?將軍選了招福酒樓,為何?」
謝剛撓撓鼻子,清了清嗓子。因為趙佳華的身份被修改掩飾過,徐媒婆為她說親之時,向招福酒樓的劉老闆說了謊,為趙佳華編了個新身份。
這份資料龍大囑咐他抽了出來。所以在安若晨看來,趙佳華才與別的姑娘沒甚大差別。但這時候承認這一點頗有些被揭穿的尷尬啊。
龍大剛剛從四夏江巡察回來,聽到謝剛所述只是一笑,問:「她的傷勢可好些?」
「魏大夫說康復得很不錯,喝藥換藥都很配合,從不喊疼。是個堅強的姑娘。估計好好休養大半月便能痊癒。只是她身上的疤痕重,怕是日後也無法完全消除。他說安姑娘自己似是不在意,沒問他這事,他也就沒特別提,怕惹她傷心。」
龍大又問:「她這幾日除了看卷宗,還有何事嗎?」
「安姑娘掛心她四妹。她說她四妹是個機靈的,雖然經得事少,但有主意,若至南城門的路途中有何意外,怎麼都該留下些線索。可安府也好,衙門也好,加上我們軍方探查,都未能找到任何線索。當日沿途沒人見到劫案,未見落單小姑娘掙扎叫喊。如今已過去七日,也未有人發現屍首報官。安姑娘疑心她四妹確是被細作所劫。畢竟徐媒婆死後,謝先生確有意圖向她下手。也許對方一直觀察監視著安府,見到她四妹逃家便將其劫走,綁做人質留個後手。」
龍大搖頭:「這不像那謝先生的行事作派。綁個活口還得養著,且變數極大。他不會冒這般的風險。重要的是,安若芳逃家之時,她們姐妹是即將嫁入錢府的,謝先生可不會未卜先知安若晨能入紫雲樓來,除非……」他說到這兒頓了一頓。
「除非他們真的想讓安若晨替他們刺探福安縣的消息?」
「除非他們綁到了安若芳之後,將計就計,用安若芳威脅安若晨,並協助她逃家,讓她半夜到衙門擊鼓報官,混進郡府或是紫雲樓,刺探比福安縣更有價值的消息。」
「……」謝剛愣了一愣,有些驚訝,「難道將軍並不信任安姑娘?」
「你覺得她有多可信?」龍大反問。
謝剛噎了一噎。安若晨眼神清澈,態度誠懇,不卑不亢,有理有據,且對妹妹情深義重。但被龍大這麼一問,他又有些猶豫起來。
安若晨表現得太聰明了,在衙門時那一番番話把太守大人都唬住。且她傷成那樣,獨自成功出逃的機會確實渺茫,可她竟然做到了。
謝剛皺了皺眉頭。若是安若芳早已被綁架,安若晨早已被細作控制,那她這一步步棋走到如今,便是有人相助指點。她在太守大人面前戲演得好,自然也能在他們面前演得好。
無論如何,她如今確是極自然地成功打入了紫雲樓內,進入了他們追捕細作的最核心隊伍裡。她甚至把可疑的人都挑出來了,還特意提到了他們已然佈局欲對付的趙佳華,如若他們將佈局計畫詳細告之她……
龍大看著謝剛的表情,道:「所以你有沒有教她,莫要太張揚,聰明勁兒該藏的時候藏著點。否則容易適得其反,惹人猜疑。」
謝剛這才聽明白了,敢情剛才大將軍來了個離間計,而他差點中招。謝剛自省中,道:「未曾教導她這個,安姑娘從前養在深閨,不明白的事太多。我今日只講到細作慣用手段和上下線的接頭套路。」
龍大點點頭:「如此,我去指點她一二好了。也不能教你累著。」
謝剛很努力才克制住臉上表情,這聽著怎麼這麼像找個藉口去會姑娘啊。將軍,這裡你最大,想見誰便見誰,找什麼藉口啊?!
謝剛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將軍不如明日再去。安姑娘今日挺忙。」
龍大一愣,微瞇眼看他。他去見安若晨還得排隊是吧?是這意思嗎?
謝剛愉快地說:「宗將軍日日探望安姑娘,這會子應該就在她那兒呢。」
龍大揚了揚眉。
§ § §
阿嚏!宗澤清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日天氣還不錯啊,他也未曾覺得冷,這噴嚏打得。他揉了揉鼻子,領著安若晨繼續往前院的會客小廳去。
這幾日安之甫都不在,他找不到由頭進安府拜訪,且安府緊閉大門,嚴禁下人外出,看門房的臉色聽其言談,整個府裡風聲鶴唳,人人謹言慎行,說話都小聲了些。
宗澤清回來與安若晨說了,安若晨想了想,便又求宗澤清替她請陸大娘。陸大娘日日送菜,倒是有機會進得安府與老奶娘說上幾句話的。
這事對宗澤清來說很好辦。
現在陸大娘便在小廳裡等著。
宗澤清陪著安若晨過去,看著安若晨拄著拐走路穩當了許多,面色也好些了。不由多問了幾句她的傷情,正說著話,忽聽得有人輕咳,宗澤清一看,是謝剛與龍大。
「將軍回來了?」宗澤清忙招呼。
安若晨彎腰施禮:「見過將軍。」
龍大挑了挑眉:「安姑娘挺忙的呀。」
「還好還好,我正帶安姑娘去見陸大娘。」宗澤清熱情地幫安若晨應話,還把請陸大娘來的緣由說了說,然後問:「將軍可有事吩咐?」
「無事。」龍大答。
「那我們走了。」宗澤清言罷看了看謝剛:「兄弟,你眼睛怎麼了?」
「無事。」謝剛對他微笑。
嗯,無事便好。宗澤清領著安若晨走了。
龍大若無其事也往前院方向去,還能一路與謝剛商討南秦布兵情況意圖及細作的計策。
到了前院會客小廳,安若晨與陸大娘單獨說話,宗澤清不好意思在旁邊偷聽,遂到屋外溜達。這一溜達有些懵,怎地將軍與謝剛也在溜達。
宗澤清蹭蹭蹭過去了。「將軍。」
「嗯。」
「閒著?」宗澤清微笑著自帶一臉陽光。
謝剛一陣狂咳。
屋子裡,安若晨與陸大娘寒喧問候了數句,然後說自己需留在紫雲樓一段時日,與錢府的婚約已然取消。她如今過得不錯,於安府內無別的牽掛,只有老奶娘讓她放心不下。
她想請陸大娘幫她悄悄給老奶娘捎個話。說她一切都好,請奶娘不必再掛心她,就按從前的計畫,拿著母親給她的養老錢,回老家去。
安若晨與陸大娘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小塊銀子,放在桌上推向陸大娘。「如今爹爹記恨著我,我不能回去親自與老奶娘說這些,不然會給她招來麻煩。此事我實在無人可託付,只有拜託大娘了。」
陸大娘沒有接銀子,卻是看了看窗外,轉頭回來輕聲問:「除了此事,姑娘可還有別的需要我幫忙?」
安若晨忙道:「大娘放心,只此事而已。只需告訴老奶娘妳親眼見過我,我一切都好,讓她安心,勸她尋個機會離了安府。」
陸大娘點了點頭,卻仍未拿那銀子。她道:「姑娘夜半拖著一身的傷到衙門擊鼓報官之事,我聽說了。安府裡大家諱莫如深,但總有些人管不住嘴。衙門裡也有些消息傳出來,坊間各種流言……」
安若晨忙道:「大娘,我不會拖累大娘,給大娘再惹什麼禍端,只是求大娘向我奶娘傳句話,讓她莫為我擔心。」
陸大娘不理安若晨的話,逕自往下說:「我聽說姑娘逃時頗狼狽,逃之前一直被鎖在屋子裡,因著四姑娘失蹤之事,姑娘屋子被搜了個徹底,首飾之類的都被拿走,更別提留下什麼財物。如今聽姑娘這麼一說,就連姑娘最親近的老奶娘都不知姑娘出逃計畫,那姑娘的錢銀……」
「是我預支的工錢。」安若晨觀察著陸大娘的神色,她似乎並無惡意,但安若晨心中有些不安。
她信任陸大娘,當初選中她幫她租屋,也是觀察了許久才決定冒險。之後陸大娘辦事妥當,口風很嚴,從不多話,有何情況也會主動報信,讓她覺得沒有選錯人。上回她求陸大娘辦的是更麻煩的事,遞了銀子,她便願辦了。如今這不過傳個話的小事,陸大娘卻似有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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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安若晨在心裡快速盤算著。她看了一眼窗外,龍大、謝剛和宗澤清站在遠處似乎在說話,視線雖不往這屋中瞧,但稍一轉頭,便能將她與陸大娘瞧個清楚。
「大娘。」安若晨向前傾了傾身子,離得陸大娘稍近。她猜陸大娘也許是顧忌這是軍中地盤。
她輕聲道:「這銀子並無不妥,我答應為將軍辦事,是有工錢的。宗將軍知我身無分文,先借了我些。日後我會還他的。將軍們知曉我掛念奶娘,允了我找大娘幫忙。大娘拿了這錢銀,絕不會有麻煩。這事除了幾位將軍,也並無其他人知曉。宗將軍請大娘過來,該也是避人耳目的。大娘見過我的事,不會外傳。」
陸大娘聽得她如此說,將銀子從桌上拿了下來,握在了掌心。拳頭落回了膝上,安若晨再看不到。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道:「多謝大娘。」
「姑娘。」陸大娘沒接安若晨的客套,也沒打算告辭的模樣,她再看了一眼窗外,轉頭回來盯著安若晨,聲音又壓低了些:「姑娘該是知曉,我夫家是軍戶。我嫁給我家漢子,聚少離多,但他對我卻是極好。生了個兒子,他極歡喜,他說生兒子好,是護國的好材料。他還曾戲言,說他只是個伍長,但說不定咱們兒子能當上將軍呢。」
陸大娘說到這裡微笑起來,「當然只是玩笑。我只是想說,別家我是不知道如何,軍戶是苦的,但我家漢子樂意,他以自己能為國效力為榮,就算只是小卒,他也自豪。我兒子也如此。他年紀小,卻隨他爹,模樣像,性子也像。那一年,他倆全沒能回來。別人都勸我,趁著有些撫恤錢銀時,能置辦嫁妝,再找個人家,不然後半輩子會孤苦。我們窮苦人,比不得貴夫人守節得名,還是要考慮生計。但我不,我自己也能過得好,我不能對不起我漢子。我也不怕事,只要是對的事,該幫便幫,該做便做。」
安若晨靜靜聽著,猜測著陸大娘話裡的意思,心裡頗有些感動。
「姑娘,上回租屋,我猜是姑娘自己要租的,我以為姑娘怕嫁後遭虐打,想留個後手,能有個容身之處。我收了姑娘的銀子,是想教姑娘安心,恐姑娘不信我會辦好,又託付別人。萬一別人到處去說,為姑娘惹了麻煩便不好了。」
「大娘。」安若晨眼眶發熱。
「我不為錢,那些銀子我分文未動。」陸大娘從桌下探過手來,握住了安若晨放在膝上的手掌,塞過來一個布袋子。「姑娘,妳是否有了麻煩?可是遭了逼迫?除了給妳老奶娘傳個話,我還能為妳做什麼?我進紫雲樓一趟可不容易,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安若晨鼻子一酸,她何德何能,竟總遇上這般良善的好人。
「大娘,這些銀子我不能拿。」她將布袋子給陸大娘推回去,可陸大娘卻迅速縮回了手。
「拿著。無論如何,無錢銀傍身可不行。這些錢銀,本就是姑娘的。如若……」陸大娘再悄悄看一眼窗外,「如若姑娘還打算離開或是找地方藏身,總是需要些銀子打點的。待老奶娘離了城,姑娘還能用什麼由頭讓我進來?總歸得想辦法讓自己好好的。」
安若晨用力眨了眨眼,忍住淚意。「大娘,龍將軍是好人。」她看了一眼窗外,那三人仍在那兒說話。「他們只是碰巧在那兒敘話,並非想監視於我。若當真防著我,會找人在暗處盯梢才對。」
陸大娘想了想,覺得有理。「姑娘如何到的此處,日後如何打算,可能與我說?」
安若晨搖頭:「大娘,說來話長,但大娘不必為我擔心。我在此處真的很好,龍將軍救了我,我會為龍將軍辦些事。我不會再逃,我妹妹不見了,我要找到她。」
「四姑娘?」
安若晨點頭。
陸大娘道:「那好,我也替姑娘留點心,若是探聽得四姑娘的消息,就來告之姑娘。」
安若晨感激道:「多謝大娘。」
「應該的。」陸大娘平靜回道:「當初姑娘救我一命,我原先不懂,後來有那許多事,我想想也就明白了。姑娘大恩,我記在心裡。」
安若晨的眼淚終於落下:「大娘。」她既是想通了所有事,就該明白陳姓屋主與她都是被她安若晨連累的。而陸大娘絲毫沒有怪罪她,還謝她救命之恩。
安若晨道:「是我對不住妳。」
「不怪妳。」陸大娘道:「怨有頭債有主,是那些惡人做的惡事,與妳何干?」她頓了頓,問:「那些人,是細作嗎?」
安若晨點頭。
「妳聽到了他們的秘密,是嗎?」
安若晨點頭。
陸大娘沉默片刻:「那我就不多說什麼了。我會找機會與妳老奶娘說的,妳放心。妳四妹的事,我也會幫忙留意。錢銀妳留著,妳孤身一人在此,身邊沒有幫手,誰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總要有些傍身之物才好。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妳再找我。我於這世上沒甚牽掛,可不怕麻煩。」
安若晨哽咽點頭。
陸大娘再看一眼窗外,站起身來,向安若晨施了一禮:「姑娘,我家漢子是個粗人,但他說過,但凡重情重義的,雖是小卒,也頂天立地。我深以為是。我覺得,這話也可以說,但凡重情重義的,雖是女子,也頂天立地。妳不甘心婚事,妳敢逃,我佩服妳。妳半夜去敲鼓嗚冤,為找妹妹,我佩服妳。妳知曉陳老頭喪命,惦記著我的安危,想法找人救我,我感激妳。我祝妳一切安好,請多多保重。」
安若晨見得她起身,也速速起身。聽得她這番話,淚灑衣襟,深深一鞠躬。「大娘,我不如妳。」
陸大娘笑了笑,告辭離去。
宗澤清進得屋來,見安若晨站著,手裡拿著他借給她的碎銀。
她將碎銀遞給他,眼眶裡還含著淚,卻在微笑:「宗將軍,我真幸運,我總是遇著好人。」
宗澤清愣了愣,原想讓安若晨將銀子留著,但龍大在一旁盯著,他又不好意思起來。私下借點錢銀給個姑娘是一回事,當著別人的面給姑娘錢銀又是另一回事,確有不妥,遂接過了。
安若晨謝過他,給龍大、謝剛施了禮告辭。柱著拐杖走了。
宗澤清摸摸鼻子,握著那小塊碎銀,在龍大的盯迫下頗有些尷尬。只得沒話找話:「將軍啊,你看安姑娘真是個沒出息的,別人幫她的忙不要她的銀子,她就覺得對方是好人了,這般沒心機,如何對付細作啊。」
龍大沒回話。
謝剛道:「你這般的都當上將軍了,莫替安姑娘憂心吧。」
宗澤清一瞪眼:「我怎地,我有勇有謀。」
謝剛微笑:「是啊,是啊。」
宗澤清不服氣了:「哼,你笑話誰呢?等著瞧,我定會將安姑娘調教成高手,教她一舉將細作拿下。」
謝剛繼續微笑:「看來得拜託宗將軍了。」
龍大點點頭。然後背著手轉身走了。
謝剛待龍大走得遠了,這才驚訝道:「咦,將軍大人說要去教教安姑娘如何對付細作,怎地不去了嗎?」
宗澤清頓時臉一垮:「等等,我被你陷害了嗎?」
「怎麼會。」謝剛一臉真誠,「你我可是好兄弟。」
宗澤清:「……」確定了,他肯定被陷害了。
第二日,龍大又離開了紫雲樓,去了城外軍營。安若晨沒見著龍大的面,只繼續安靜養傷,認真學習。
安之甫與安榮貴回到家中那日,陸大娘見著了老奶娘。二人尋了個僻靜處細細說。老奶娘聽了陸大娘的話,老淚縱橫。直怪自己沒用,護不了自家姑娘,從前不知她心思,如今還累她掛心。
陸大娘趁機勸她速找機會離開,護好自己。
可老奶娘垂首半晌,卻忽然道:「我啊,我從來未曾想過女子能有抗命忤逆的出路。我家小姐嫁給安之甫,過得並不好,我勸她一要忍耐,二要拿出主母的威嚴來,這才能掌住大局,過得自在。但她忍不了,掌不住。我悄悄去請了大仙釘小人,欲幫她對付那幾個妾室狐媚子,可是無用。我家小姐最後抑鬱而終。我難過自責,卻也沒有任何法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別的路可走。大姑娘定了錢府的親,我不敢跟小姐說,怕她九泉之下難過。我去廟裡燒香,咒那錢裴早死,又教大姑娘學學她那些姨娘的奸滑討好,起碼在錢府得活下去,忍耐幾年,莫攔著那老頭納妾收丫頭,隨他去,甚至還可以幫他多討幾房妾,他年數大了,越荒唐死得越早。我只想著這些……」她說到這兒,抹了抹眼淚:「我只道遇著了這種事只能如此,卻未曾想過大姑娘竟敢動別的主意。原來她從來就未打算屈服,什麼奸滑討好,什麼忍辱負重,我如今明白了,她願意如此,是為了走出另一條路。我未曾想過,不敢想過的另一條路。」
陸大娘嘆氣:「嬤嬤啊,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大姑娘既是走出去了,便讓她去吧。她牽掛著妳,妳便教她安心吧。」
老奶娘搖搖頭:「我呀,我一直說回鄉養老,可是又哪裡走得了,心裡只盼著能照顧大姑娘到老到死,這才對得起我家小姐。大姑娘總催我走,我以為她是不願我看到她嫁到錢府去傷心難過。如今知曉她竟是這般的心思和膽略,我就更不能走了。」
陸大娘皺眉:「這話是如何說的?」
「妹子,大姑娘既是託付妳來,必是信得過妳。從前她總找妳說話,如今我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是個無用的人,所以大姑娘有主意也不與我說,她知道我定是會阻止她,會勸她勿魯莽勿多想,就像勸她娘一樣。她不想這般,她覺得靠不住我。」
陸大娘急道:「嬤嬤,大姑娘定不是這般想的,她是不願拖累妳,讓妳涉險。」
老奶娘搖頭:「勿需再安慰我了,我心裡明白。過去我想錯了。如今大姑娘逃了出去,我心裡高興得很。我呢,一把老骨頭,死不足惜,還養什麼老。我走了心裡也不安穩。我與妳說,安之甫那混帳東西心毒著呢,大姑娘這般逃了,還就在這城裡,他定是恨她的。他急巴巴地去了福安縣見那錢裴,一待便是數日。這數日裡,他們可是商議了什麼?想怎麼對付大姑娘?我須得留在安府留心著消息,若他們企圖對大姑娘不利,我得給大姑娘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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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安之甫在福安縣確實是被錢裴交代了些事,在錢裴面前他應得爽快,但回到府後卻是越想越不踏實。召來了安平和二房譚氏商量。
原來在福安縣時,錢裴讓安之甫照著他擬的訴狀照抄了一份,說是眼前不是時機,但要留著日後告京狀用。他們安、錢兩家被姚昆和龍大欺成這般,絕不能如此便了啦。
當時旁有猛虎,側有凶僕,面前是錢裴的微笑,安之甫哪裡敢說個「不」字,趕緊認認真真照著抄了,還按上了手印。可抄完想收起時,錢裴卻道還是放他那處,畢竟他識得人多,待時機合適時,他托人去告官更方便些。
安之甫回得家來細細琢磨,覺是這事是個隱患。
就如同他那批玉石貨品似的,錢裴托的何人,辦的何事,他絲毫不知情。可訴狀是他寫的,手印是他蓋的,且告的還是太守和護國大將軍。錢裴會拿來怎麼用,從什麼路子往上告,誰人經手,他也不知道。
他不過是個小小百姓,還想過安穩日子。大女兒他是恨的,可私下裡怎麼整治她是一回事,擺到檯面上與朝廷命官拼硬的,他又不是嫌命長了。
這事安平和譚氏聽了,也是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安榮貴在一旁道:「這事也是不得不為,當時那狀況,哪容得爹爹不寫。要我說,爹爹也不必太介懷。錢老爺只是留個後手,大概是賭了這口氣,想用這事氣氣太守大人,畢竟他與太守大人的交情不一般。這回被太守大人逼著退婚,他心裡不舒服。但要他真去告京狀,他是不會的。錢老爺經的事可比我們多多了,知道事情輕重。」
譚氏橫了兒子一眼,道:「他用這個要脅太守大人?我看是拿這個要脅著老爺。畢竟這次婚事是老爺退的,錢老爺心裡不痛快,又想防著日後老爺未與他商量又辦出什麼事來,於是拿著這把柄。若再惹他不順心,他便用這個給咱們安府招麻煩來。」
安之甫一震,終於反應過來心裡的不安是什麼了。
對呀,玉石鋪子暫時是不發愁了,但這狀紙在錢裴手上,他便是穩穩被拿捏住了。狀紙不必遞到京城去,就是往太守大人面前一擺,就夠他安家好瞧的。
錢裴到時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說是他安之甫不安分,竟想狀告大人,而他做了好人將狀紙截下。屆時太守大人會站在哪邊壓根都不用猜。
安之甫急得坐都坐不住了。一屋子人暫時也沒想到什麼對策來。
安榮貴安慰道:「我們又不與錢老爺作對,他不會跟我們過不去。再者說,這狀要是真告了,他也脫不得關係。錢老爺可不是什麼清清白白的,嚴查起來,他的麻煩豈不是更大?想來只是他多心,想著手裡多個籌碼罷了。」
譚氏問:「除了寫這狀紙,錢老爺還說了什麼?」
「大多就是些賭氣話。」安之甫想著錢裴說的若是安若晨出了什麼事,便是細作幹的,與他們無關等等,背脊有些發涼。
他不會真的是那個意思吧?這些還是莫張揚的好,萬一真有什麼,他們安家得撇清關係。知道的人越少麻煩就越小。
安之甫看了安榮貴一眼,安榮貴抿著嘴沒說話。在路上安之甫交代了他好幾回,錢裴的那些狠話都別往外說,就是在自家裡也別多說。安榮貴看得安之甫盯他那一眼,便知又是在警告他呢。
安之甫問:「這幾日衙門和將軍那頭可有何動靜?安若晨那賤人回來鬧過嗎?」
安平回話道:「宗將軍來探望過,老爺不在,他便走了,沒說什麼。我去衙門打聽了,太守大人正忙著審別的案子,沒再提大姑娘的事。紫雲樓那頭我轉了兩圈,那兒衛兵把守,出入均是軍爺。沒見著普通僕役,不好打聽。」
「嗯。」安之甫道:「那賤人雖是可恨,但我們還不能與她鬧得太僵。錢老爺的意思也是如此……」
譚氏忍不住搶話:「錢老爺不敢與她鬧僵了,那還是忌憚龍大將軍。那讓老爺寫的那份狀紙,擺明了就是要脅我們安家的啊。」
安榮貴急了:「娘,錢老爺可不是這意思……」
「瞎說什麼!」安之甫瞪了眼安榮貴,轉向譚氏道:「當初那賤人一副膽顫心驚不敢不聽話的模樣,誰知道背後竟藏了手段,把龍將軍和太守大人都哄住了。如今我們還摸不著她的底,誰知道她還會如何,犯不上為了她把將軍和太守大人都得罪了。現在事情鬧成了這樣,怎麼都得圓回來。妳且找個機會去紫雲樓將軍衙府那兒,見一見那賤人。就說畢竟是一家人,她過得好不好,我們也是惦記的。事到如今,不會再怪她了。她為將軍效力,我們全家也跟著沾光。若她需要家裡幫著做什麼,只管開口。婚事已經取消,就這麼過去了。便說我好說歹說,將錢老爺那邊也說通了,沒人會把這事放心上,讓她安心。」
譚氏越聽眉頭皺得更緊,這不是讓她去拍安若晨那賤人的馬屁嗎?
安之甫又道:「不過妳這麼去怕是見不著她。過兩天我把宗將軍請來,讓他幫忙從中調和說項,安排妳們見個面。」
譚氏緊抿著嘴,心裡非常不痛快。這連怎麼求人安排見面都想著了,是非讓她去一趟不可了?
「老爺。」譚氏道:「我是樂意為老爺解憂的。可是這事兒讓我辦可不合適。大姑娘在府裡時,百般看我不順眼。她娘去得早,我又是掌家的,管她管得多。這府裡,她最恨的怕就是我了。我去可沒用。」
安之甫一瞪眼:「難不成我去!」想起在衙門裡頭被大女兒叫過去一番嘲諷他就來氣。
譚氏垂了眼,知道這事四房段氏是去不得,她去只能跟安若晨打起來。想說不然讓三房或是五房去,但一想這般會惹來她們的恥笑。在家中被這些賤人背地裡嘲笑和去紫雲樓被安若晨譏諷一樣讓她噁心。
譚氏咬了咬牙,不說話。
安之甫揮了揮手,道:「這事就這麼定了。妳讓妳娘家那頭與錢府走動走動,探探他告京狀的口風。安平,你也留意著衙門那頭的動靜,多打點打點,有何麻煩事咱們得提前知道。」
大家都應了聲,安之甫讓他們都出去,留下了安榮貴單獨說話。
譚氏回了院子,越想越覺得有氣。忽想到方才兒子說了一半被打斷了話,覺得這裡頭定還有事。安若希聽得母親回來了,趕緊來請安,探問爹爹在錢裴那頭談的何事。
譚氏正惱怒中,很是不耐煩:「錢老爺沒讓妳爹再嫁女兒過去,妳究竟要問幾遍?有事難道我不會告訴妳嗎?我是妳娘,還能害妳不成。」
安若希懦懦不敢應聲。又聽譚氏在那兒罵:「讓我去受那賤人的氣,呸!」
安若希忙討好地給譚氏端了茶,又給她揉了揉肩。「娘莫生氣,是女兒不好。娘受委屈了?要受誰的氣?」
譚氏喝了幾口茶,思緒順了順,忽然有了主意,轉頭看著安若希正待開口,卻聽屋外丫頭叫道:「大公子來了。」
安榮貴進了來。譚氏拉著他就問:「你方才在書房那兒,想說什麼?錢老爺不是那意思,是何意思?」
安榮貴坐下了,喝了杯安若希倒的茶,摒退了跟進屋來伺候的丫頭,這才道:「才被爹爹又教訓了一頓,但這事關重大,我還是得跟娘商議商議。」言罷看了眼安若希,暗示著譚氏是不是讓姐姐也退下去。
安若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聽起來這事與他們去錢府有關,自然也就是與錢裴有關,那她哪裡肯走。安若希忙抱著譚氏的胳膊挨著她坐下:「娘,女兒也聽聽,興許能幫上忙也說不定。」
譚氏也正有讓她幫忙的意思,遂對安榮貴道:「你便說吧。」
安榮貴看了眼安若希,便將他們去錢府的那幾日情況都說了,包括錢裴晾了他們幾日後,特意帶他們去了獸苑,在老虎的身邊吃的飯,說的那些意味深長的話等等。
譚氏聽得一驚:「這般說來,那錢老爺還真是不懼龍將軍和太守大人嗎?」
安榮貴道:「懼不懼說不好,也不知是故意裝個樣子給我們瞧瞧還是如何。但他咽不下這口氣,想把四妹和大姐弄到手這倒是真的。他不是說了,要盯著大姐找到四妹,且她倆出了什麼事,那便是細作幹的,與他與我們皆無關係。」
譚氏皺著眉:「那讓我們與安若晨那賤人不得翻臉,討好巴結,難道錢老爺是想借由我們探聽那賤人的消息,將四姑娘找出來,日後好對她們下手?」
「雖是沒明說,但我覺得便是如此。」安榮貴道:「爹爹也正因此,才擔憂日後惹下禍端,一路琢磨,後與我說,這事誰人都不許說。我勸了爹爹,錢老爺那頭萬萬得罪不得。退婚一事已是對錢老爺重重羞辱,按他的脾氣,未曾報復我們,反而笑臉相迎,定是我們如今還有用處。我們得先順著他的意。反正與自家女兒接觸聯絡,表示關切,合情合理,又不是什麼違律亂紀之事,說到哪兒去都不怕。若是日後錢老爺真要求我們做什麼出格之事,到時再議。
再者說,咱家原先的生意,酒樓和貨行,也就那樣了,往壞處想,若當真打起仗來,中蘭城不安穩,酒樓貨行哪裡有好生意?我們若是需遷往別處避戰亂,這些也帶不走。只有玉石買賣是穩的,能運走,且拿到任何一個郡都是搶手貨。錢老爺想穩住我們,我們自然也要穩住他。他辦他想辦的事,我們拿我們的好處。大姐黑了心腸竟敢不顧自家人的安危,我們又何必顧念她。她本就是該嫁給錢老爺的,錢老爺要對她如何,我們也不必管。」
「是這個理。」譚氏頗頗點頭。
安榮貴又道:「只是爹爹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竟還想著如何撇清關係,莫參合到這事情裡。他也不想想,大姐逃了家,他把婚退了,錢老爺心裡記恨著,咱家哪能撇得出去。爹爹的意思,他是拉不下臉來見大姐,也不想見。怕招惹了過去,日後有什麼事將軍和太守大人們往他身上想。於是說想讓娘去見一見,大姐必會給娘不好看,娘受了氣,那也不必見第二回了。他便跟錢老爺回話說那賤人半點不念親情,與咱家決裂。想了各種法子,也沒法與她再套得近乎。這事是辦不成了。」
譚氏皺眉,心裡又氣起來,老爺自己不願看那賤人臉色,把她推出去受屈辱倒是爽快。
安榮貴接著道:「我是想著,娘定是不樂意去見那賤人的,就算被爹逼著去了,怕也是會吵起來,那便正中爹的下懷了。但事情這般可對咱家有害無益,故而過來把事情與娘說明白。爹爹想著如何推拒錢老爺的要求,但娘想想,若連這事都辦不成,錢老爺要我們何用?狀紙他是拿到手了,咱家於他沒了別的用處,他還會照應著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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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7 AM
☆、第29章
譚氏應道:「你說得在理。眼下咱們確是不能再得罪錢老爺了。你爹就是這般,膽小怕事,顧忌這個顧慮那個,他要是敢作為些,咱家如今可就不是這境況了。但話說回來,你爹有一點說對了,安若晨那賤人如今有將軍撐腰,定不會給我們好臉色看。無論是你爹去還是我去,怕都不成。」
安榮貴道:「也不是想著見一次面就能盡棄前嫌,當然也不可能忽地親近起來了。只是表個態度示個軟,讓她放鬆警惕,還能與家裡往來。就算她說些難聽話,娘且忍一忍,只要能見上面說上話,日後也是有用處的。」
譚氏道:「我去是不成的。但是希兒可以。」
安若希一愣。
譚氏與安榮貴都朝她看了過來。
「我?」
譚氏道:「妳們是姐妹,同輩。平日裡也有往來,妳不是常與她說話,結伴玩耍。上回妳去紫雲樓拜訪將軍,不也是她陪著妳去的嗎?」
譚氏說到這兒忽地一頓,「如今想來,妳是被她利用了。她去紫雲樓,是不是借機勾搭上了將軍?妳在一旁,可見著有何異常?」
安若希下意識搖頭,心裡卻是飛快掠過在紫雲樓她忙著籠絡ㄚ鬟時,有好一陣子沒見著大姐的身影。
安若希想了想,再搖頭:「那日將軍並不在。」
譚氏也不在意,道:「莫管從前那些。妳去見她,她定不會對妳太防備。也不必討好她,瞧瞧她如今是何狀況,就如以往妳們那般說話便好。這樣她不會疑心。總之,能見上面說上話,日後往來的路未堵死就行。」
安若希心裡有些慌,她去見大姐,能說什麼?她平素未將大姐放在眼裡,說的話可沒多少中聽的。
安榮貴想了想道:「也好。爹娘去找那賤人,確是不好圓話。姐姐去倒是個好主意。那就這般定了吧。」
譚氏道:「那我一會就去找老爺說去。待他找個機會請了宗將軍來,從宗將軍那處打聽打聽情況,瞧著機會給安排安排,讓希兒與那賤人見見面。」
「娘……」
安若希剛開口便被譚氏打斷了。
「妳也不用急,妳爹約上宗將軍還需些時日,這幾日待為娘好好想想,會教妳如何對付那賤人的。」譚氏說著,瞧著兒子點頭後使了個眼色,譚氏便道:「好了,錢老爺那邊的事情就這樣了,妳安心吧。先回房去,我與榮貴再聊聊鋪子裡的事。」
安若希不得不把話咽了回去。起身施禮告辭。
安若希慢吞吞走到屋外,越想越是心慌。她見到大姐能怎麼說啊,爹娘都曉得去了就是看大姐臉色的結果,換了她便能好了?她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平日裡與大姐有什麼怨節沒有。想來想去,印象最深的發生在最近的便是她諷刺大姐訂的親,當著大姐的面可不止一次說過幸而是大姐嫁過去,還嘲笑過大姐惦記著別的男子癡心妄想。
結果呢,人家現在不但退了婚,還巴結上了龍將軍。
安若希只覺得臉火辣辣地燒,似被安若晨隔空重重扇了幾十個耳光。
安若希一咬牙,轉身回去往譚氏屋走,想與娘說自己去不了,自己也是把大姐得罪透了的,並不似他們以為的那般和睦。待走到門口,卻聽見譚氏的聲音道:「再用結親這招怕是不好使了。」
安若希一僵,頓時止住了腳步。
屋裡安榮貴道:「也未必真結親,就是表個態度。畢竟四妹跑了,大姐走了,這事情會在中蘭城裡傳開,說不得這幾日都傳遍整個平南郡了。錢老爺這人比爹爹還要面子,他若不整治我們安家一場,今後在外頭還如何立威?如今錢老爺還未動手,我們該速速表個姿態。狀紙寫了,也聽從他的意思假意去拉攏大姐了,但這些都是不能擺在檯面上的事,於他臉面來說可是無甚增光的。我們吃點虧,再與他議議親,表明我們甚有誠意與他做一家人。他答應也罷,拒絕也罷,於外人面前都掙足了顏面,便能歡喜。」
「可哪有一家子姑娘全往一戶嫁的?這傳出去可不好聽。」
「要說不好聽,大姐幹的事才是不好聽,給咱們安家重重蒙羞。咱們與錢老爺訂了兩門親,全都黃了,大姐還在這中蘭城裡逍遙著,這難道還能好聽?正是因為大姐如此,我們善後補救,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錯處來。反而顯得我們安家一諾千金。娘想想,是不是這般?錢老爺未必會應承婚事,但我們提了,便是我們做周到了。錢老爺面上有光,日後有什麼事也好再相議不是?提了親後,不論錢老爺應不應承,若是姐與大姐見面也討不著好,被羞辱回來,那錢老爺也不好怪罪我們了。」
安若希心頭發冷,手心冒汗,屏聲靜氣仔細聽著屋裡的動靜。
在片刻靜默後,她聽到譚氏道:「嗯,這也是個法子,顏面給錢老爺留足了,日後事才好相議。」且不說夫家這頭,便是她娘家在福安縣,也是得仰靠錢裴的。
安若希閉了閉眼,只覺腦子裡嗡嗡作響,後頭屋裡再議了什麼也聽不清了,她扭頭轉身離開。
安若希出得院門還有些恍惚,候在院裡等著她的丫頭梅香追上來伺候她回屋她也不理,只悶頭往前疾走。
走了幾步,安若希猛地回頭,瞪著縮在院牆角落的老婦。那是安若晨的老奶娘。她就覺得眼角掃過似乎看到什麼人,原來真的有人。
老奶娘躲閃不及,見得被人發現了趕緊上前來,施了個禮問道:「二姑娘,聽說老爺回來了。老奴想打聽打聽,我家大姑娘如何了?究竟是何狀況?」
安若希一肚子火正沒處發,見得安若晨身邊的人更是火冒三丈,大聲罵道:「她如何了?她好得很!全天下只那賤人好了,倒是把別人都禍害了去!」
安若希說起來越發怒了,真想給這老奴才幾個耳光。
老奶娘見她表情兇狠,下意識退了幾步。
安若希握了握拳,忍住了。再不理會老奶娘,拂袖而去。
安若希兩日閉門不出,躺床上說自己不舒服。譚氏來看望她,她抱著譚氏撒嬌。譚氏一邊笑話她嬌氣一邊叫人請了大夫過來。大夫把了脈瞧不出什麼大毛病,只說氣血虛些,開些補氣血的藥。
譚氏抱著女兒笑道:「妳小時候啊,女紅學不好,著急,又聽女紅師傅誇妳三妹手巧,便不舒服起來,也是這般躺床上喊頭疼。娘知道,妳一著慌心裡有事便容易鬧毛病。傻孩子,有娘在呢,不用慌。是擔心去見妳大姐被她給臉色嗎?妳是大姑娘了,妳有家有親人有娘在,她呢,脫了籍,寄人籬下,她如何與妳比得。妳要這般想。忍一時之氣,日後有得是好日子過。不用慌,就是見一面,瞧瞧她如今如何了,若她說話不中聽,妳不理她便是。娘日後定會收拾她的,不讓妳受委屈。」
安若希偎在娘親的懷裡,悄聲問:「娘,妳一定會護著我,不讓別人欺負我,對吧?」
「那是自然,妳是我女兒呢。」譚氏撫著她的頭髮,「妳好好養好身子,快些打起精神來。妳爹已經請著了宗將軍,後日他便來了。到時席上妳要多問問他安若晨的狀況,說妳對她極是掛心,想見一見。妳爹順水推舟,再請宗將軍幫忙安排。妳懂了嗎?」
「懂。」安若希閉上了眼睛,輕聲應了。
之後宗澤清真的來了。安之甫好一番招待,擺了好酒好肉,又請了樂師歌伶奏樂唱曲。譚氏、安榮貴、安若希都在席上作陪。
安之甫向宗澤清探聽了安若晨在紫雲樓的狀況,詢問將軍的喜怒,言道自個兒平素管這大女兒有些嚴厲,後又鬧出四女兒失蹤的事來,對大女兒責罰得重了些,只怕她記恨在心,在將軍或是太守大人面前編排些不合適的話來。
宗澤清勸慰說不必多慮,其實無甚大事,只是那時太守大人和將軍確實是需要向安大姑娘問詢些案情。再者安大姑娘是重要人證,怕有殺身之禍,若不將她轉到紫雲樓,也會拖累了整個安府。如今她在紫雲樓養著傷,日日受著盤問,還真是沒編排什麼家裡的話來。
聽起來安若晨過得並不怎麼好,譚氏心中稍寬慰。她給了女兒幾個眼色,安若希忙問了些安若晨在紫雲樓的吃穿用度生活瑣事,道姐姐走得匆忙,衣物物什都均未帶走,只怕在外頭住不習慣,她頗是掛心,想去探望探望,給姐姐送些衣物過去。
譚氏忙在一旁幫腔,說家中姐妹幾個感情素來不錯,如今四姑娘失蹤,大姑娘離家,安若希憂心憂慮,還病了一場。有心去探望,但不清楚安若晨涉案的情況,能不能見?再者紫雲樓也不是尋常人家想去便能去的。希望宗將軍幫忙安排安排。
宗澤清很好說話,一口答應了下來。
紫雲樓裡,安若晨聽完宗澤清所述,道:「我二妹掛念我定不是真心的,也許有所圖也說不定。」
這個宗澤清自然明白。「那妳如何打算?」
打算嗎?安若晨覺得順水推舟見見二妹是件好事。陸大娘說奶娘不願走,欲留在安府為她打探消息,若她自己能有打探的路子,奶娘便可安心離開吧。二妹背後雖是爹爹和二姨娘在拿主意,但二妹這人的心思好猜,依她對二妹的瞭解,安若晨自認為還是能拿捏住她的。
安若晨答道:「要問問將軍的意思才好……」
宗澤清爽快答應:「隨妳,想見便見見。」
「她是說問問我的意思。」窗外忽然冒出個聲音。
宗澤清轉頭一看,窗外站著的,正是「將軍」大人。
宗澤清垮臉看向安若晨,真的嗎?是問「彼將軍」不是「本將軍」嗎?
安若晨回他個傻笑。其實她確實還有後半句「將軍何時回來」,但此時這境況,她總不好抹宗澤清的面子。問哪個將軍都行,沒關係。
她這麼一笑,宗澤清也回龍大一個微笑。安姑娘是問他的,他沒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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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8 AM
☆、第30章
可是龍大仍是問:「要問我什麼?」
看來將軍大人對認定的事真是執著啊,不過既然他官大好幾級,宗澤清覺得讓一讓將軍大人是應該的。
不待安若晨開口,宗澤清便熱情地將情況介紹了一番。
龍大也不插話,只安靜地看著他。宗澤清講著講著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於是趕緊快速進入尾聲,「好了,好了,情況便是如此。」
龍大還看著他,看了一會,轉頭看安若晨。
安若晨問:「將軍要進來說話嗎?」
宗澤清猛地反應過來哪裡不對了。他竟然一直把將軍大人晾在窗外了。
這確實太不應該了。
「快進來,快進來。」宗澤清熱情招呼。招呼完了又感覺不對了,這是安姑娘的屋子呀,他幹嘛擺出個主人架式來?
宗澤清撓撓頭,不好意思對安若晨笑了笑。安若晨回他一笑。
龍大看著他倆,不動聲色走進來,淡淡地道:「宗將軍數日不見,越發精神抖擻了。」
宗澤清繼續笑著,摸不清大將軍的意思,笑就對了。
「安姑娘看著氣色不錯,想來被照顧得好。」龍大繼續道。
宗澤清趕緊拍馬屁:「將軍囑咐的事,末將自然全力以赴。」一邊說一邊努力回憶,將軍大人是有囑咐過他照顧安姑娘吧?
安若晨眨眨眼,龍將軍居然對她這般照應?趕緊向龍大施禮:「多謝將軍。」
宗澤清在腦海裡搜尋記憶,糟糕了,好像沒囑咐過。他轉頭看安若晨,安若晨也轉頭看他,接觸到他的目光,也對他行禮道:「多謝宗將軍。」
宗澤清擺擺手,一副謙遜狀,順便偷眼看看龍大,瞎編將軍指令確是不該,這天沒法聊下去了,還是先開溜吧。
「我想起來有事未辦,我先走了。」
宗澤清跑了,安若晨一頭霧水。
龍大在方才宗澤清坐的椅子上坐下,安若晨不敢坐,恭敬站著。龍大也不招呼她,只向桌上的茶壺伸出了手。
安若晨趕緊搶上前為龍大倒了一杯茶,龍大慢吞吞喝了,放下杯子,看了看安若晨,沒說話。
安若晨等了一會,不知道龍大將軍是何意思。她這段日子除了養傷便是熟讀謝剛給的各類資料,並在他的指導下學習各種細作手段。她自覺學得挺好,謝剛都誇讚了她。她也沒犯什麼錯,在紫雲樓裡循規蹈矩,屋子都未出過幾回。龍大將軍不在,她覺得她應該沒什麼事惹他不歡喜才對啊。
嗯,她覺得龍大不太歡喜。雖然此刻他沒甚表情,一如以往,但她就是察覺到了──他心情不太好。
過了一會,龍大終於開口,道:「傷如何了?」
「都好了。」安若晨恭敬答。
「妳二妹欲來拜訪之事,妳是何打算?」
「既是她有心,見見也是可以的。」
「既是自己有主意,為何說要問過我的意思?」
「我為將軍辦事,行事自然要聽從將軍囑咐。」
「見個妹妹多大的事,還得聽我囑咐?那妳要見陸大娘之時,怎地不來問問我的意思?」
安若晨噎住。
龍大看看她,又道:「謝剛與我說,妳覺得自己準備妥當,可以出任務去了。」
「是。」
「所以見個妹妹這樣的小事妳也說要聽聽將軍的意思就是想拐著彎催我給吩咐,好讓妳出去,是嗎?」
安若晨臉一熱,確是如此。
「安姑娘,妳在本將軍身上動些狡猾的小念頭,可妥當?」
安若晨忙道:「是我不該,以後再不敢了。」
「我還真是想不出,有妳不敢的事呢。」
「……」安若晨覺得今天將軍的脾氣有些大啊。真不是與將軍敘話的好日子。
「著急出去,是想自己去找妹妹?」
「是。」安若晨不敢編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謝剛那邊的探子一直沒找到安若芳的行蹤線索,她心不安,雖知希望渺茫,自己去找也不會比探子強,但總還是希望能親力親為。
「妳覺得她被細作擄走的機會有多大?」
安若晨抿抿嘴,不語。
「妳明知不太可能。」
「總歸是有希望。」被細作擄走等著要脅於她,總比已然喪命了強。她未見著屍體,她還不知真相,她絕不放棄。
龍大看著她,似是嘆了口氣,道:「妳坐下吧。」
安若晨坐下了。「將軍,魏大夫說我身體已無大礙,謝大人也覺得我學習頗有長進。」言下之意,她真的可以出去為將軍辦事了。
「是如何長進的?」
安若晨一愣,她狀況如何,謝剛定是詳稟了龍大的,龍大這般問,難不成還得讓她自己誇自己一番?
誇就誇唄。
安若晨清清嗓子,說自己如何勤奮,各份資料皆爛熟於胸,還硬著頭皮誇張使用了「過目不忘」一詞。又說自己善於觀察,從小在家中看盡父親及姨娘們的臉色,又要從僕役丫頭神情態度判斷家中各房是否有事發生,所以練就一身察顏觀色本領。再經謝大人一番指點,就更有精進。
另外她會識人辯才,家中出入許多人,她獨獨相中陸大娘做幫手,事情也證明她的判斷沒錯,陸大娘確是個靠得住的。又道謝大人設計了許多情景,也曾在院中安排了一些人表現出某種狀況讓她暗中觀察,她十有八九都能判斷準確。
還有細作們常用的暗號、常用的暗語,各種求救之法,如何在不同環境裡選擇退路等等,她都學了通透。其實也才學了數日,但她就是用了「通透」這詞。既是誇了,便往狠裡誇吧。
安若晨一邊厚臉皮猛誇自己一邊小心觀察著龍大。待她誇完了,龍大道:「安姑娘當真是不吝於對自己的讚美之意啊。」
聽上去龍將軍心情轉好了?安若晨正經應道:「句句屬實,自然問心無愧。」
龍大笑了。
這一笑,臉上硬板板的嚴肅盡數化開,似有溫暖微風拂進屋裡。安若晨正看著龍大的眼睛,他笑起時,眼睛有些彎,眼尾有一條細細紋路。而他的聲音低沉,似帶笑意,又有些輕柔:「姑娘家如此厚顏,可妥當?」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倏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臉熱了起來。她抿緊嘴角,保持著端正姿態挺直坐著,努力表現出「問心無愧」的模樣來。
龍大看著她,又笑了起來,道:「若是未曾臉紅,未曾躲閃目光,妳前頭的那番說辭便更有說服力了。安姑娘,顯然妳應付各類人物狀況的功力未達火候。」
安若晨:「……」
待抬眼一看,龍大臉上已然又是正經模樣了。
安若晨差點就要從一數到十以安穩情緒。將軍,你如此高深莫測可妥當?
安若晨定了定神,面不改色鎮定自若道:「民女受教了。將軍英明睿智,有將軍此番指點,民女定會更長進了。」
「嗯。」龍大正經點頭,「奉承的本領也莫輕忽了。」
「……」安若晨數到了五,繼續面不改色嚴肅道:「民女定當努力。」
「很好。那麼妳對宗將軍如何看?」
安若晨愣了一愣,這話題轉的,她能對宗澤清如何看。這麼問的用意是什麼?
「宗將軍年輕有為,是國家棟樑之才。」
「他與妳相處得很不錯。」
「宗將軍熱心腸,善良耿直,我對宗將軍感激不盡。」
「嗯。」龍大點點頭。
安若晨等著他繼續說,結果他沒話了。
安若晨等啊等,猜不透龍大的心思,禁不住微微撇了眉頭。
「安姑娘頗沉不住氣啊。」龍大道。
安若晨忙端正臉色:「將軍批評得是。」
「我瞧著宗將軍對妳頗是歡喜。妳如何看?」
安若晨有些傻眼,這考題難度越來越大了啊。「我對宗將軍感激不盡。」
「宗將軍還未娶妻。」
「……」這回安若晨傻眼的程度稍有加重。他未娶妻,於她何干?
啊,對,不能臉紅,不能閃躲目光,剛才便是沉不住氣被將軍挑了毛病。
安若晨穩重地直視龍大目光,回道:「龍將軍對宗將軍的關懷,相信宗將軍必有體會,感恩在心。」
龍大看著她,安若晨也在看他。將軍大人臉部表情似是放鬆了些,眼神柔軟,不似初初進屋時的嚴厲。
安若晨稍覺放心,龍將軍的心情好了些,定是對她的進步感到欣慰。
這時龍大又說話了:「妳需要一個身份。不然在外頭沒法自圓其說,無法成事。」
安若晨精神一振,這般說是同意她出門了?
「妳自己覺得怎樣的身份合適?」
這個問題安若晨考慮過,忙答:「將軍,民女願為將軍效力。在紫雲樓裡,將軍還缺位後院管事嬤嬤。我雖年紀輕,但於家中也經了些教導,知道掌宅掌院的各項事,我識字,會算帳,懂得如何調教下人,管事和婆子能辦的事,我都會辦。」
「嬤嬤?婆子?」
安若晨沒注意龍大的表情,繼續朗聲道:「若我能為管事嬤嬤,便能以處置雜事採買等等的名目出門,能與ㄚ鬟僕役市井各色人接觸,這樣便能給細作接近我的機會。我既是管事嬤嬤,細作才會認為我在後院有些權力,能打點處置各位大人的起居諸事,能接觸到情報,有利用的價值。」
安若晨頭頭是道地說著自己想好的說辭。什麼她使盡了法子,擺脫了婚約,成為細作案的人證,但如意算盤不好打,她能提供的線索太少,惹了將軍的不快,反而成了戴罪之身。她不能離開軍方監管,暫時又無甚大用處,為免被治罪,於是她主動請命幫著方管事做些雜事。
她聰慧機靈,又曾居於大宅,懂得進退掌得瑣事,又會籠絡討好,終於得了大人們的信任。龍將軍允她有丫頭婆子伺候,將大人們的起居伺候等事交由她打點。雖成了下人身份,但安全無憂,她也頗是滿意。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她也需再做些妥當安排才好。
安若晨一口氣說完,小心看了看龍大,再補一句:「當然了,這只是我自個兒的想法,一切還是聽從將軍的吩咐。」
結果龍大很是爽快。「那行。從今日起,妳便是紫雲樓的管事。」
嬤嬤婆子這些詞自動忽略掉。
「我會讓方管事教導妳打理樓中起居雜事,管理ㄚ鬟僕役。軍務相關如衛兵安排、巡崗事務、軍報接送、衙堂案務等由李長史處置。若需後院管事配合的,妳需聽從他的囑咐。」
安若晨大喜,心裡滿是獲得肯定的滿足。一聲「是」應得響亮又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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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28 AM
☆、第31章
龍大又道:「待妳熟悉狀況後,我便將方管事遣回太守府去。」
安若晨稍稍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又應了聲「是」。
此舉是為了讓她的管事身份更可信,畢竟一個衙府的起居雜事,用不了兩個管事。而且依安若晨看,她是覺得龍大並不全心信任太守府來的人。
這時龍大又說:「妳在外誘敵,也需有人暗中護衛。這些我已交給蔣將軍去辦,他會挑出兩個人來,平日裡隨妳出入,護妳安危。妳還需要有防身武器,在護衛無法及時施救於妳時,妳得自救。另外,妳得練些拳腳,學些遁逃的本領。不然空有退路對策,卻無力施展,也是枉然。」
安若晨臉又熱了,知道龍大是指她三番幾次逃家都不成功的糗事。
「將軍教訓得是。多謝將軍,民女……呃,奴婢定當努力。」做了管事,稱呼是不是該改改了?
「奴婢?」龍大挑高了眉毛。她還真是放得下身段,絲毫沒有大宅小姐的心理負擔啊。
「呃,小的?」安若晨回想安平在爹爹面前如何自稱,或者軍中得稱屬下?
龍大眉毛挑得老高看她。
安若晨漲紅了臉。好吧好吧,她也覺得自己自稱起這些稱呼來怪彆扭的,看來還得練習練習。安若晨咬咬唇侷促得挪了挪身子。
龍大沒在稱呼這事上深究,轉了話題道:「除此之外,妳還需要明確任務的目的。」
安若晨忙道:「這個我是明白的。就是要查探出細作線索,擒住謝先生,將他們一網打盡。」
龍大點頭,卻又問:「妳可知,為何要查細作?」
這不是很簡單嗎?
安若晨答:「細作窺探軍機,攪亂城中次序,危害百姓安危,將他們擒住能確保我方軍情安全,查探明白敵國策略,這般交戰之時方能取勝。」
「還有呢?」
「還事關國威,不可讓外族在我大蕭興風做浪。」就如同她爹爹行事一般,有時候不是賺錢銀的問題,是面子問題。安若晨覺得她懂。
可龍大卻搖頭:「不止這些。最重要的,是為了阻止戰事。」
安若晨一愣。
「細作的作用有千百樣,不必我多說。不止兩國之事,就連兩家做生意買賣的,也有互探消息,搶奪利益的。但兩國交戰與別的事皆不相同。一旦開戰,損兵折將,血流成河。不論輸贏,皆是以生命作為代價。鐵蹄所踏之處,百姓驚擾,再無安樂。安姑娘,妳務必記住,擒住細作,威懾敵國,便有機會阻止戰事。南秦耳目俱滅,又有把柄落在我大蕭手上,無論他們有什麼心思,都得謹慎處置,也許,這仗他們就不敢打了。」
安若晨有些驚訝,倒是沒曾想過這一層。
「安姑娘,身為武將,不是只管打仗,打勝仗,而是也要懾壓敵國,令其不敢來犯。這才能保百姓安寧。這細作之事的重要,妳可明白?」
「明白。」安若晨趕緊答。
「所以無論妳的安危也罷,妳妹妹的安危也罷,從妳選擇助我誘捕細作以換取我相救那一刻起,便排在了細作之事的後頭,妳可明白?」
安若晨這時候才明瞭龍大與她說這番話的意圖。「我明白。」
「妳此刻雖是安危無憂,但實則前途未卜,一位年輕姑娘,為軍中效力,擒捕細作之後何去何從,歸宿如何,我想妳也是焦慮的。」
安若晨咬咬唇,她確是不知道她未來能如何,打完仗後,龍大將軍必會領兵回京,就算她願意為奴為婢相報,人家也不一定願帶她走。況且,那時候四妹也不知有無消息,若仍是生死不明,她怎麼能走。
「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只想著眼跟前把將軍囑咐的事辦好,順帶著找找我妹妹。」安若晨如是說。
龍大道:「我想與妳說的便是這個。車到山前必有路,但不是誰給的路妳都能走。妳誘敵之時,也必被敵方所誘,想想那些被徐媒婆控制的姑娘,哪一個不是如此。若是對方許妳前程未來,或是找了俊俏公子誘惑許妳終身,承諾妳一世安穩,又或是以妳性命相逼,讓妳反窺我大蕭軍中情報,我希望妳莫要被衝昏頭腦,知道進退才好。」
安若晨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下了:「將軍!將軍對我恩重如山,我對將軍自是忠心耿耿,斷不會被敵所誘,我以性命發誓。」
龍大繼續道:「又或是他們真找著了妳妹妹,以妳妹妹性命相逼……」
安若晨一怔,很快道:「無論他們做什麼,我都會向將軍如實相稟,我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將軍手上,從前如此,以後亦是如此。我已愧對四妹,再不能愧對將軍大恩。況且我一弱女子,若無將軍相助,有了四妹的消息也無法將她救回。我雖愚笨,但絕不會做此傻事。」
龍大看著她半晌,終於點頭:「很好,妳明白了這道理,知道輕重,那由妳誘擒細作之事,明日便開始吧。」
安若晨在坊間露面了。
這個消息在中蘭城裡迅速傳開,街門巷尾人人熱議。
自安若晨半夜逃家擊鼓報案已經過去十日有餘。這十來日,全城好事之人已將此事討論了百八十遍,推測出了種種可能。
聽說安大小姐是不堪被虐逃家的,向官府報的正是父親平素生意不乾淨的勾當,可惜拿不出實證,太守大人無奈只得將安之甫放走。
又有說安若晨知曉了驚天大案的秘密,因而太守大人將她託付給了龍將軍放在紫雲樓裡保護了起來。
還有說安大姑娘心狠心辣,因與妹妹爭執,將其殺害,並毀屍滅跡,為脫罪企圖誣告安家管事,事情敗露,被關進大牢。
甚至還有說其實安家根本就與南秦有勾結,安之甫老爺利用女兒安若晨做南秦的探子,東窗事發,安若晨怕被滅口於是汲汲跑到郡府衙門報案以求自保,最後被龍將軍關押在紫雲樓的牢獄裡……
種種傳言加起來夠讓說書先生說個一年半載的了。
只是外面胡亂猜測得熱鬧,卻沒人敢去衙門打聽。而安府這段時日府門緊閉,鋪子那頭生意照做,但夥計們三緘其口,一聽到關於東家大小姐的話題,立即成了聾子啞巴,有的乾脆轉身走了。
這般情景之下,安若晨忽在市坊裡出現,還帶著ㄚ鬟僕役,張羅紫雲樓的日常採買事務,一副掌家管事的半個主子氣派。各店家都在傳,他們清楚聽到ㄚ鬟喚她──安管事。
沒人敢當面去問安若晨:姑娘啊,妳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每個人都在心裡展開了無數想像,這安家姑娘有奇遇,想來一飛沖天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安府裡,安之甫氣得砸爛了好幾個花瓶。「賤人!丟人現眼!」
安管事?!呸!!
花言巧語解了婚事,說什麼要協助軍方辦案,結果這才過了幾天,一轉眼成了紫雲樓的管事,還張揚得帶著奴僕穿街走巷顯擺,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安之甫踹飛一把椅子,尤不解氣。紫雲樓的管事!聽起來是個下人身份,但那可是紫雲樓,將軍府衙,龍大將軍的地方!太守大人上門都還得提前打聲招呼的地方!
當初太守姚昆將府裡的二管事方元撥過去,大家都紛紛給方元塞了賀禮,安之甫也沒落下,備了禮送了過去。這可不是普通的下人,是打點著龍大將軍及各位軍中官爺的後院起居雜事,管著一眾奴僕,能在紫雲樓裡說話辦事的人物。
方元在太守府裡十餘年,做事周到,為人和善,雖只是二管事之位,但也是個說話有分量,行事有人脈的人物。他出面辦事,人人看著姚昆的面,看著他方元的面,都給幾分方便。此次調到紫雲樓,人人皆道他行了大運,日後指不定被龍大將軍看上,提拔於他,甚至帶他到京城去。
結果呢,一轉眼的工夫,竟然就被他那個看著不中用的大女兒給一腳踢開,取而代之了?
真是好手段啊。安之甫又是怒又是驚。他不明白,安若晨不過女流之輩,究竟能做什麼?為何會有如此能耐?他有些不信,派了安平去打聽。
安平回來,說是太守府裡的人透了消息,安若晨果真是當上了紫雲樓的管事,方管事不多日便會回太守府來。紫雲樓那處的事,便全交給安姑娘打點了。
安之甫這才又想起安若晨那日在郡府衙門對他說的話──「我們等著瞧,安老爺,等著瞧。」
安之甫握緊了拳頭,他當這賤人說說而已,沒料到她竟然真敢這般公然給他不好看。
他家的閨女,違抗他安排的婚事,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好好的錢夫人不做,偏偏去做個下人。做下人便罷了,還是個壓他一頭的下人。
安之甫覺得這口氣真是憋在了胃裡頭,頂得他又噁心又難受。
偏偏這時候錢裴來了。他笑問安之甫:「聽說大姑娘出來走動了,還領著將軍衙府的下人。做不成安府大小姐,卻是更威風了啊。只不知她可有回來給安老爺請安?」
還請安?安之甫被激得怒駡:「那賤人敢再進我安家府門,我立時打斷她的腿。」
錢裴臉一沉:「安老爺倒是忘性大了。怎地將咱們議好的『以和為貴』忘了。」
錢裴語氣不重,但眼神犀利,讓安之甫想起了錢府獸苑裡的那隻虎。
「若是安老爺這般易忘事的,我怕是不敢再與安老爺合作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29 AM
☆、第32章
「哪裡哪裡,錢老爺勿需擔憂。事情輕重緩急我是知道的。這不是錢老爺是自家人,我忍不住吐吐怨氣罷了。」安之甫慌忙道。
錢裴又微笑起來:「那也是的,心裡有怨在所難免。只是吐完了怨氣,該辦的事莫要忘了。大姑娘不上門請安,安老爺也得去她那兒聯絡聯絡,莫要太疏遠了才好。我這頭,還等著安老爺的消息呢。」
「是,是。」安之甫忙說都安排好了。由二女兒安若希去聯絡姐妹情誼,無論如何,事情定會辦得妥當。一番說辭,就差拍胸脯寫字據作保了,錢裴這才滿意而去。
一棟二層小樓裡,安若晨小心觀察四周,趁著無人潛進二樓一間屋內。屋裡陳設簡單,只一窄床和書桌,書桌放著幾本書冊。安若晨翻了翻,把書冊放回原位,正欲拉開抽屜時聽得屋外過廊有腳步聲響。安若晨很緊張,加快了動作。
抽屜裡有些雜物,雜物下面掩著一本小冊子。
腳步聲停在了屋門口。
安若晨翻了翻冊子,裡頭列著好些人名位址及數字,正是她要找的東西。她將冊子塞進懷裡,一把推開了窗戶。
屋外頭的人開始推門。
安若晨踩上了窗戶往外爬。攀到窗外時看了看,樓頂有上翹簷角可用。她一手攀著窗框一手抖出袖中的爪索,爪索飛向簷角,爪頭在簷角上繞了幾圈,捆住了。
屋外的人發現屋門從裡頭被扣住了,開始用力撞門。
安若晨咬緊牙關,握緊爪索繩一拉,從窗戶前盪開了。
房門這時被撞開,屋裡除了洞開的窗戶,什麼異樣都沒有。來人朝窗戶走去。
安若晨被吊在樓角,抓著索繩努力向上爬,還沒爬上多少,兩隻胳膊已然無力。當屋內人從窗戶探出頭來時,她尖叫一聲,失手摔了下去。
「撲」的一聲,安若晨摔在了一張大網裡。
她喘著粗氣,簡直不想爬起來了。
一旁忽然走出來一人,扯著網子道:「為何不往下滑?」
「將軍。」安若晨認真報告,「前頭往下逃都死八回了。」不是摔死的就是遇到伏兵。「我想著到屋頂上躲一躲,也許能找到更安全的退路。」
扯網那人正是龍大。他此刻一臉嚴肅問:「我是怎麼說的?」
「空有對策,無能為力。」這是她被斥得最多的一句話。
「莫做自己辦不到的事。」龍大臉板板地糾正。「妳的力氣,根本就爬不上去。只會再摔死一回。」
安若晨很想說自己也是試著爬了才確定真的爬不了。但她不敢駁嘴,乖乖從網子上翻下來。
那日龍大同意她可以出任務後,又與她說了一番大道理,然後囑咐她得學這個學那個練這個練那個。安若晨很激動的一一答應。正應得順嘴時龍大忽然道:「便讓宗將軍親自教妳可好?」
誘敵之計啊,安若晨猛地反應過來,硬生生把嘴邊的「好」字咽回去了。
「將軍,我為將軍辦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事情輕重,我曉得。我的性命,我妹妹的性命,都排在大蕭安危的後頭,排在平南郡全郡老百姓安寧的後頭。將軍予我的大恩,我傾盡一世亦難相報。細作雖可能以俊俏公子相誘,許我終身未來,但我定不會心亂。所以將軍不必用宗將軍相誘。這般犧牲了宗將軍,將軍損失一員大將,也是不妥啊。」
「犧牲?」當時龍大的表情頗微妙,安若晨還沒來得及琢磨,龍大卻道:「姑娘既是不願宗將軍教導,那便由本將軍親自來吧。」
「……」安若晨傻眼,等等,剛才他們說的是什麼事來著?
「我素來嚴厲,姑娘請多努力。」
「……」
總之從那日起,龍大每日抽空指點教導她。給了她些小巧兵器工具,比如可做匕首之用的髮簪,可攀爬懸吊的爪索,裝有迷藥的腰扣等等。一招一式,一步一句地教她。她氣力不足,便要求她每日練習。還會時不時考核她應急對策等等。
這日便是讓她去事先佈置好的樓裡取名冊。結果安若晨取一回死一回。死一回便重來一回。
安若晨爬下網子,從懷裡掏出名冊:「將軍,這回好歹你們找到我屍體後能找出名冊來。」
龍大掃了一眼:「這是假的。」
安若晨吃驚。
龍大道:「妳自己說,為何是假的。」
安若晨仔細再翻了一翻,沮喪地咬唇,還真是假的。「太新了。墨蹟都太新了,全一樣。」名冊陸陸續續記錄,墨蹟該是有舊有新,這本全一樣,是一口氣抄完的。她在屋裡翻找時太緊張著急,沒留心這一點。
「所以我們會在妳的屍體上找到一本假名冊。」
安若晨吐口氣,又累又灰心。
§ § §
招福酒樓裡,解先生坐在間雅室裡吃著飯,邊吃邊聽站在他桌邊的人報事。他慢條斯理地把嘴裡的飯菜全咽乾淨了,擦了擦嘴,這才道:「那些個姑娘沒關係,就算龍大將她們全抓了嚴刑逼供都問不出什麼來。除了徐婆子常找她們聊天問消息,她們什麼都不知道。還跟從前一般就好。」
桌邊站著的那人應了「是」。
解先生又道:「龍大對安若晨很特別,讓她做管事,從軍中調了人手專給她護衛,還親自教導指點她。暫時還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安若晨定會來這兒刺探,你得心裡有數,莫低估她。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定要仔細留心,她的一舉一動,全是龍大的囑咐。」
那人趕緊又應了。之後無事,那人退了下去,解先生獨自在雅間用餐。
解先生用完了飯,付好賬,從招福酒樓的正堂廳出去,掌櫃的與他打招呼,問他餐點是否滿意。他笑應告辭。出了酒樓又到了對面的茶行挑了些茶葉,與茶行老闆一起喝了茶聊了天,幾位熟客似乎也與他相識,數人一起說笑,還討論了些玉器古玩。最後解先生拿著茶葉出來,招了轎子,回府去了。自在輕鬆得一如中蘭城裡的任何一位普通人。
安若希對去找安若晨套近乎很是不情願,這日終下了決心找譚氏相談,欲推拒此事。
「娘,女兒這些天日日苦思與姐姐見面後該如何說,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麼好對策來。娘想想,從前女兒與她並不算親近。事實上,仔細一琢磨,她與家裡任何人都算不得親近,只與四妹好些。她走的時候是那般情景,為了退掉那婚事,竟與家裡也決裂了。我去示個好又能如何?她將我罵一頓趕出來,她是解了氣撒了怨,那下回呢?我總不能說上回姐姐將我罵了,我再來討個罵。再下下回呢?難不成我說這回我還想聽聽姐姐罵我?這般卑賤,她定會疑心,要想從她那處套消息可是套不出什麼來。娘,我想過了,如今能讓大姐關心,能讓她願意一直見我,必須得有她關切的事,比如說四妹的行蹤。不如這般,我們再等等,等有了四妹的消息,我就趕緊去與大姐報信,她定會見我,且還巴巴地求著我再找她。」
譚氏罵道:「妳這腦子轉了半天只想到這個?妳四妹是生是死都不曉得,哪來的消息?官府那頭都找不到,我們還能怎麼找?要等到有芳兒的消息才去見,那這輩子怕是也不用見了。這事得速辦。昨日錢老爺過來便是為了此事,他問妳爹爹那賤人出來走動了,可有與咱家裡聯絡,問妳爹爹如何打算。這意思可是清楚明白,錢老爺希望咱家穩住安若晨,如今這事只能妳去辦。她要得意便讓她得意去,她罵妳妳便聽著,裝個可憐哭上一哭,便說她走後家裡大亂,妳也無人可訴,只得找找她。畢竟姐妹一場,唯有她能懂妳難處。也不必怕沒由頭說話,妳便說咱家與錢府的婚事退得不光彩,錢老爺仍有意結親,妳爹正與他商量呢,妳害怕這婚事真談成,便得由妳嫁,請她幫妳想法子。」
安若希心一沉,事情總歸還是繞到這裡了嗎?
「妳大姐便是為了抗這婚事才跑的,妳這般說,她定然不會無動於衷,幫不幫妳,這事她也會惦記在心裡頭。幸災樂禍也好,同情也罷,她必會好奇最後結果如何。這般妳便能與她多見幾次面……」
「爹爹真會與錢老爺商議婚事嗎?」安若希打斷母親的話,問了。
譚氏摸著女兒的頭,微笑道:「哪能還真結親,之前鬧得還不夠嗎?就算議了這事,也是做做樣子,做給那賤人看的。正如妳說的,不然拿什麼由頭與她說話。必得有事讓她勾心,她一心報復咱家,這事該是正中她下懷,妳且與她這般說,聽聽她是如何應的,然後隨機應變,回來我們再商議對策。她越是沒安好心腸想看妳的笑話,這事就越好辦了。要引她上勾,便容易得很。」
「可是……」安若希還待努力推辭,卻聽得屋外譚氏的大丫頭喝道:「宋嬤嬤!妳在此處做甚?!」
譚氏聞言緊皺眉頭,起身往外去。安若希忙跟在其後。
待出了去,見著譚氏的大丫頭領著個小丫頭,將安若晨的老奶娘堵在屋外牆角。大丫頭見著了譚氏,叫道:「夫人,正想差人去稟告,我給夫人拿果子來,正遇著這老奴躲在夫人窗下偷聽呢,鬼鬼祟祟的,做賊的模樣。」
老奶娘平素不做虧心事,如今被逮了個正著,很是慌張,但仍嘴硬辯道:「我哪兒有偷聽,我是想來問問二夫人可有我家大姑娘的消息,正巧路過這兒,便見著妳了。」
譚氏的大丫頭跟著譚氏多年,早已學會主子的擺威,當下喝道:「妳這老婦滿嘴胡言,全府上下誰人不知,老爺幾番吩咐在府裡不准探問討論猜測大姑娘之事,你們有膽子的,躲在院子裡哭哭便罷了,還敢來找夫人打聽消息?唬弄誰呢?妳明明就是貓在窗下偷聽,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做這般的齷齪事竟敢做到我們夫人的院裡來了,妳好大的膽子!」
安若希看著驚慌失措的老奶娘,計上心來,忙道:「娘,上回我也曾在妳院外見著宋嬤嬤鬼鬼祟祟,當時未多想,如今看來,她該是不止一次偷聽。方才我們所議之事肯定都被她聽到了,那些打算,她也定是知曉了。她定會告訴姐姐的。這些由頭不能再用,我去與姐姐說,她必是不能信的。爹爹與錢老爺也不必假裝議親了,不然到時弄得兩邊難看,將錢老爺又得罪了。這般吧,我們再從長計議,再想新辦法。」
譚氏盯著老奶娘看,女兒的話讓她越聽越氣。這老賤奴竟然敢!好妳個安若晨,一邊在外頭擺威風讓他們安家丟盡顏面,一邊還敢在府裡安排內應內賊。真是好!若是不教訓回來,那賤人還道他們安家好欺負了!
「來人!」譚氏一聲怒喝,指著老奶娘罵道:「將這賤奴押起來,打她個二十杖。日後誰還敢偷聽主子說話,到處碎嘴,或是串通外人謀害主子家的,便是她這個下場!」
兩個僕役衝上前去將老奶娘按倒在地,老奶娘掙扎著大罵:「妳才是賤人。我可不是你們這骯髒安府的奴才,我只認我家小姐和姑娘是主子,你們安府沒我的賣身契,我不是你們的奴才,我站在你們這兒都嫌地髒……」
「掌她的嘴!」譚氏怒喝。
僕役將老奶娘用力拉了起來,揚手啪啪啪狠狠連扇老奶娘幾記耳光,老奶娘的臉立時顯了紅腫,嘴角流血,眼角也被刮出血痕。僕役下手極重,老奶娘只覺得臉頰火辣辣地疼,腦袋嗡嗡作響,想再罵,一張嘴另一記耳光又扇了過來。
「將她拖下去,給我狠狠地打。」譚氏怒火沖天。
安若希瞪著眼前場景,嚇得臉色發白。自小她見過許多教訓打罵下人的場面,自己也曾動手掌摑丫頭,但她方才一腦子只想著如何擺脫與錢裴的婚事,如何不捲入與大姐的糾葛中,不料卻使得老奶娘受這一番痛揍。安若希第一反應便是糟糕,事情若是傳到了安若晨的耳裡,教她以為事情是自己幹的,轉而來對付自己,那她豈不是又多一個麻煩?
安若希僵立在那兒,看著老奶娘被拖了下去,不見了蹤影,只是怒駡與痛叫遠遠傳來,安若希心虛得厲害。她忙與譚氏道:「娘,莫將宋嬤嬤打壞了,教訓一番便好。她年紀大了,怕會受不住。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與姐姐說?」
譚氏怒道:「不收拾她,有些什麼風言風語傳到安若晨的耳裡,招了她的防心,只怕妳連與她說話的機會都沒了。」想到這兒,她忙囑咐一旁的大ㄚ鬟:「妳去,盯著這事,將那老婦押到柴房去,不許大房那兒的人靠近,沒我的囑咐,誰也不許與那老婦說話,打完了,把她的嘴堵上。誰敢碎嘴多一句話,被我知曉了,都與她一般下場。」
大ㄚ鬟得了令趕緊去了。譚氏讓安若希回房,好好想想怎麼與安若晨說話,她自己要去找安之甫,將事情稟了,讓安之甫拿主意發落。
安若希不敢多言,回到屋裡,心神不定,越想越是害怕。從前是小看了大姐,沒料到她能有如此手段,人人以為女兒家欲攀上高枝只能靠美色,做妻做妾討歡心,大姐卻是看穿了這些個都不管用,走了另一條路。如今她大搖大擺,狠狠打了他們安家的臉。她既是如此厲害,若知道今日老奶娘被她們這般打罵,會不會又恨上了一筆。而偏偏是她要被送去找教訓,被大姐辱駡,回來還得被爹爹娘親斥責辦事不力,最後還要被送到錢裴那兒換好處。
安若希越想心越冷。不行,她不能這樣,她不甘心。明明在安家女兒裡,她是最得勢最受寵的那個,她總以為日後她會是最風光的,能把其他姐妹都比下去,她們羡慕她,巴結她,討好她。可為什麼最後到頭來最苦最慘的卻是她?她不甘心,她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
晚飯時,安之甫讓各房到堂廳一起用的飯,飯桌上的氣氛很不好。冷冷吃完,冷冷撤桌。最後是安之甫的訓話。訓的內容無非就是那些,各房務必管好下人,管好嘴巴,從前說的規矩不是說著玩的,今日便有下人犯事,已經嚴懲,各房需引以為戒,若是哪房的下人犯了規矩,整個院子一起受罰。
二房譚氏等安之甫說完,附和著說了些管教之言,儼然一副主母模樣。三房薛氏忙應聲說老爺二姐說的都是,她院裡的下人都是規規矩矩的,她會更嚴厲的管教,絕不會出差錯。倒是大房那頭沒了主子管著,還得二姐多操些心。
譚氏聽得心裡惱火卻又發作不得。這般編排的意思是將大房那頭犯的錯也栽到她頭上,搭著老爺方才說完的整個院子一起受罰的話,倒是暗指她這二房整院子要跟著今日那賤奴一起受罰才是了?但她先前擺出主母架式,大房又確是沒了主子管教,她若不背了這責,方才擺的架式便是笑話了。
譚氏握了握拳,暗自咽下這口氣。對安之甫道:「老爺,三妹說得有理,大房那頭沒人掌事確是不行,不如今後就交給我來處置吧。」強調了「今後」二字,特意將自己與之前老奶娘犯錯的事摘了乾淨。
安之甫哪聽得出這些婦人家話裡暗藏的勾心鬥角,一肚子火還沒撒完,譚氏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薛氏忙又說辛苦二姐操勞云云,心中頗有些得意。大房院子本就是安府裡最不討好的一撥,正室的地方,妾室哪裡好管。管得多了落人口舌,管得少了惹老爺不快。
從前但凡有點什麼差錯都是大姑娘安若晨的錯,如今安若晨已走,大房那地方就更是尷尬。老爺對哪房妾室均未扶正,也沒聽說有另娶的打算,大房那院子頗有些守著名分的意思。當初正室范心嫻也正是極在意名分的,老爺一日不發話,她們幾房妾室一日便無出頭之日。
譚氏平素強勢,裡裡外外均要占著好處,時常擺出管教各房的架式,真當自己是主母似的,薛氏積怨已久,趁著今日將這燙手山芋塞進譚氏手裡。譚氏料理掉大房院子,安若晨定會記恨。誰知道日後會怎樣呢?反正如今她們幾房誰也扳不倒譚氏,便幫她樹樹敵好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29 AM
☆、第33章
譚氏心裡很不痛快,大房的事確是麻煩事,尤其今日教訓了安若晨的老奶娘,雖暫時封住了消息,但老奶娘久久不歸,那邊院子裡眾僕怕是也會猜到事由,那院子裡可都是安若晨的人。若是一言半句傳了出去,到了安若晨那處不知是何反應。
若是不能幫著錢老爺穩住安若晨方便其日後行事,錢老爺定會怪罪,她娘家在福安縣的日子怕是會受牽連。
而安之甫也正是氣頭上,稍有不如意便會斥責喝罵,若這段時日她處事有哪點沒辦好,被另幾房抓到了把柄編排一番,在安之甫面前煽風點火,她離主母之位便又遠了些。
以上無論哪一樣,譚氏均不想發生。
她想了想,乾脆當著各房的面對安之甫道:「老爺,說起大房那頭,大姑娘離家除籍,那院子眾僕無人管教無事可做,都成了吃閒飯的。前些日子忙碌,也未曾細想這事,如今正巧三妹說起了,不如這般吧,便於今日將大房眾僕全遣走吧。咱們安家從此乾乾淨淨,再沒大姑娘貼心親近的人,也不會再鬧出什麼下人們沒規矩探消息這等事來,眼不見心不煩,也免了日後的禍端。」
譚氏一邊說著,一邊給安之甫遞了個眼色。
安之甫今日聽聞了老奶娘偷聽之事,怒不可遏地親自動手又將其鞭打一番,原想綁在大房院前樹上示眾,警示眾僕不得犯上,後被譚氏提醒了要與安若晨打交道一事,於是按捺下怒氣,將老奶娘鎖在了柴房之中,打算想好如何處置再發落。
如今見得譚氏的眼色,又聽得她這般說,心裡也明白了,於是道:「如此也好,那妳速去辦吧。將他們全遣了,省得麻煩。」他又轉向各房妾室道:「妳們也聽清楚了,回去都好好管教管教,誰院子裡再出這等事,全院處置。」
三房薛氏和五房廖氏忙答應子,只四房段氏抬了抬眼皮,又垂下頭去繼續喝她的茶,仿似這屋子裡的事與她無關。安之甫瞧著她那臉色就來氣,但段氏沒了女兒,安若芳的蹤跡至今仍未找到,只要段氏不吵不鬧不生事,安之甫也就隨她去。
譚氏回到院裡後召來了管事嬤嬤,讓她帶著僕役丫頭去大房院子,將那院的下人全看制住,誰都不許離開院子,收拾好東西等著發落。又召了管事安平和帳房先生,將大房那邊的賣身契約一個個看了,算好了銀子。數年契的給點錢銀打發出門,終身契的交予人牙婆子再賣掉。總之今日裡所有人都要趕出府去,一個不留。
事情很快商議妥當。安之甫也過了來問了問,譚氏邀功似的將情況說了,說自己都會打點好的。大房院子的僕役一散,誰又知道那老婦如何了。今日老爺在席上當眾說了大房僕役一個不留全遣走,全府很快便會知曉。遣人時必會混亂,人牙婆子也會過來帶人,到時出出進進,不會有人留意他們將重傷老婦送走。
「她年紀大了,哪挨得了那些打,必是不行了。找大夫來治,治得好不好都會留下話柄,浪費了錢銀,惹了禍端。不如捲一捲直接送到山裡亂葬崗去,省得麻煩。我們對外便說大院僕役全遣走了,這老奶娘也回鄉去了。」
安之甫聽罷連連點頭,誇譚氏聰明,處置得好。譚氏心裡得意,攬著安之甫柔聲道:「老爺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不為老爺操心打點著些,誰還會呢。」
安若希捧著果盤在門外站了一會,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楚,聽到老奶娘的結果咬了咬唇,緩了這一會終於冷靜下來,端著果盤進去了。
稍晚時候,待安之甫走了,安若希與譚氏道:「娘,我想了個主意,不如這般,在外頭找個地方將老奶娘安置了,我找大夫給她療傷,再去通知大姐將她接走。這般我也好與大姐說,老奶娘犯了家規被爹爹罰了,我好心救了她。大姐定會感激我,便與我好說話了。」
譚氏一瞪眼:「妳這腦子,成日瞎琢磨些什麼。妳大姐那般毒心腸,還會感激妳?妳真是不如她半分狡猾,能成什麼事?!妳想想,那老婦可是聽到了我們的話,今次是如此,從前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幾回呢。妳大姐逃出去是不是也有她的攛掇?或許就是她在生事。若沒人相助,妳大姐是如何逃出去的?當初真是沒好好打一頓嚴審那些個賤奴,如今倒也不必了。妳道裝個好人賣個好如此簡單,妳把那老婦送到安若晨那兒,還不定她跟安若晨加油添醋說些什麼。有這老婦在身邊出些惡主意,那安若晨指不定做出什麼對不起我們安家的事來。這老婦留不得。妳就莫要再多想了。待這事處理乾淨了,過兩天風聲過去,妳就去見見安若晨,探探她口風,將她穩住,之後待如何,且聽聽錢老爺的囑咐。」
安若希被罵了一頓,再不敢多言。回到房裡,坐立不安,總覺得心虛得厲害。
此時安若晨正端著銀耳湯往龍大的居院去。一路走一路琢磨著事。
她今日一天忙碌,上午跟著方管事學習處置了些後院雜事,又見了趟陸大娘。自她能給紫雲樓日常雜務做主後,便與方管事商量用些陸大娘送的菜貨。她是有私心回報陸大娘從前對她的相助,而方管事答應了。安若晨約了陸大娘來,一是與她說這事,二是想請陸大娘幫忙再給老奶娘捎話,說安府那頭欲讓安若希來與她見面,她可以從妹妹身上探聽安府消息,不必老奶娘在安府打探。讓她多顧及自身安危,不要捲到這事裡來,速離開,回老家養老去。
陸大娘一口答應,表示到安府送菜時找機會與老奶娘說說,再勸勸她。
安若晨接著於下午時出門了一趟,去了姜家的製衣鋪子,以時近新年,要為將軍及各位大人裁衣的名目,去觀察試探李秀兒。
這幾日她去了名單上的五家,均未發現什麼異常。之前太守姚昆以重查徐媒婆自盡一案為由,派了衙差將徐媒婆保過媒送賣過丫頭的人家都詢問了一遍,沒查出什麼不妥來。龍大派出的探子暗中觀察,也未有可用的情報。
姜家衣鋪是安若晨探訪的第六家。一進門,李秀兒便熱情地迎了過來招呼。安若晨看得出來,李秀兒不認得她。在她說明身份來意後,李秀兒的臉色頓時一僵。之後她藉口退進了內院,而由她的相公姜老闆親自來招呼安若晨。
安若晨似正經來置辦衣物一般,認真挑著料子,問著樣式,說了製衣的要求和給了衣服大小尺碼。姜老闆小心翼翼應對,末了忍不住道:「安姑娘,除了製衣,姑娘可還有旁的事嗎?」
安若晨眨眨眼:「姜老闆這兒除了製衣,難道還做旁的事?」
姜老闆忙擺手:「不不。姑娘可千萬別誤會。只是我聽得些傳言,衙門之前也來問過些話,徐婆子可是發生了什麼,難道不是自盡嗎?她是給我家說的媒,但我們與她並無深交,她做了什麼,可與我們無關啊。」
「徐婆子幹的事,也與我無關啊。她是給我保過媒,可最後婚事沒成。」安若晨一臉無辜:「莫不是因為這個,姜老闆嫌棄,不願接我的生意了?」
「不不。」姜老闆慌得直擺手。「我可沒有編排姑娘的閒話,姑娘替將軍來我這兒製衣,小店蓬蓽生輝,哪敢嫌棄。」
安若晨還待說什麼,卻聽得身邊「撲哧」有人一笑。安若晨轉頭一看,頓時警覺。
趙佳華。招福酒樓的老闆娘。
趙佳華抱著個女娃娃,看著兩歲左右,正犯睏地偎在趙佳華的懷裡揉眼睛。安若晨在卷宗裡看過,趙佳華與招福酒樓老闆劉則有個兩歲多的女兒劉茵,想來就是這孩子了。
趙佳華此時正對著姜老闆笑:「姜老闆,你這麼巴巴地解釋一通,倒顯得心虛似的。」
姜老闆慌得再擺手:「不,不,我們可不是……」
趙佳華又笑了:「我開個玩笑,姜老闆莫介意。我是來拿衣裳的。」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ㄚ鬟忙遞出單子,姜老闆接過一看,道衣裳已經裁好,問趙佳華是否需要到後頭雅室試衣。
安若晨靜靜看著趙佳華的反應。
趙佳華從容笑著,說自己抱著孩子,就不用試了。讓ㄚ鬟取了衣裳便走。於是姜老闆差人領ㄚ鬟去取衣裳。適逢又有客人來,姜老闆看了看安若晨,安若晨笑道:「姜老闆招呼客人去吧,我再隨便瞧瞧。」
姜老闆忙施了個禮,轉身招呼別人去了。
李秀兒再沒有出來,姜老闆也似未關注趙佳華動靜。安若晨與趙佳華搭話道:「這孩子好生可愛,叫什麼名字?」
趙佳華答:「劉茵。」
安若晨微笑問:「因果的因嗎?」
趙佳華怔了怔,很快也微笑,答道:「碧草如茵的茵,亦是飄茵墮溷的那個茵字。」
這回輪到安若晨一怔。
趙佳華原是豐安縣品香樓的歌妓,名叫田因。安若晨問是不是因果的「因」字,是想刺探於她,卻沒料到她竟然會回了一個「飄茵墮溷」過來。
由於偶然的機緣而有富貴貧賤的不同命運,亦指女子墮落風塵。
這是趙佳華知道自己的過去身份已暴露,故而索性承認了?
不待安若晨回話,趙佳華緊接著又道:「聽說姑娘的妹妹失蹤了?如今可有了消息?」
這下子安若晨全身都繃緊了,她反問:「這位夫人認得我?」
趙佳華笑道:「安姑娘在中蘭城大名鼎鼎,誰人不知?我雖未曾見過姑娘容貌,但方才姜老闆一口一個安姑娘,又道將軍如何如何,我便猜到了。」
這說辭聽起來天衣無疑,毫無疑點。
趙佳華再次問:「姑娘的妹妹找著了嗎?」
安若晨搖搖頭,再反問:「夫人的酒樓每日客來客往,消息靈通,可曾有我妹妹的消息?」
趙佳華搖頭,也反問:「安姑娘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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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30 AM
☆、第34章
安若晨道:「招福酒樓在中蘭城裡可是名聲響亮,生意興隆,我爹爹的三家酒樓加起來都比不上,他可是眼紅得不得了。我自然是知道夫人的。」
趙佳華笑了笑,也不計較這話的真假,卻再次提到了安若芳。「我是不知道安四姑娘的下落,也未曾聽得她的消息,但我能理解姑娘失去妹妹的心情。若是我家茵兒丟了,我怕是也會痛不欲生的。換了我,也會與姑娘一般,什麼事都敢做。」
這話裡聽著有深意啊。安若晨看著趙佳華,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但趙佳華很鎮定,她回視著安若晨,未露出半點心虛的樣子。
這時候趙佳華的ㄚ鬟拿好衣裳出來了,與趙佳華道仔細瞧過了,衣裳沒什麼問題。趙佳華便對安若晨笑了笑,又與姜老闆招呼了一聲,這就告辭走了。
安若晨回到紫雲樓後仍一直琢磨趙佳華的用意。她主動來招惹她,與她說這些話,明顯是想引她上勾。
安若晨有些興奮,又滿懷希望。說不定四妹真的就在他們手裡呢,四妹沒有死。
安若晨焦急地等待著龍大的歸來。將軍今日去郡府衙門與太守大人議事去了。安若晨想把今日這事報予將軍,想請龍大同意自己去招福酒樓與趙佳華正面交手。她不怕趙佳華,不怕那些細作,她要救出妹妹。她需要將軍的支援。
龍大在姚昆那兒用過了晚飯才回來。安若晨聽得將軍回居院的消息,趕緊讓廚房做些銀耳甜湯。不能顯出著急來,將軍不喜沉不住氣的。她若是沒表現出對這事的把握,憑她這段日子訓練的成績,想來將軍會有顧慮,不願答應讓她這麼快就行動。她必須一次就說服將軍,得速去。若四妹真活著,必在受苦,她要救她出來,她答應過四妹她們會再相見。
安若晨等甜湯做好,親自端著往龍大的居院去。一路走一路思慮,趙佳華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她都細細認真又想了一遍。
到了龍大的院子,龍大正在院中打拳。拳拳生風、英姿勃發,很是威武瀟灑。安若晨掃了一眼便低頭繼續琢磨她的事,捧著托盤等將軍打完。
院牆的那一邊,是宗澤清、謝剛他們的居院。蔣松奔了進來,端著鍋甜湯。「快,快。」
「吃太飽,沒興趣。」宗澤清懶洋洋橫在院中石椅上,只差沒撫肚子顯出慵懶狀。
「安管事給將軍送湯去了。」蔣松放下鍋就往院牆奔。甜湯是留著看完八卦吃的。
謝剛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你怎麼知道?」
「盧正和田慶說的,告訴我廚房有甜湯,安管事給將軍盛完還剩許多。」蔣松已經伏在牆邊,仔細聽著隔壁動靜。盧正與田慶是他從衛兵營中挑出來的兩員得力幹將,負責護衛安若晨的安全。
「你挑的人這般碎嘴可妥當?」宗澤清的耳朵也已貼在牆上,慵懶之狀消失無蹤,整個人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你整鍋端來會不會誇張了點?」謝剛道,「這般容易被察覺你猴急想看熱鬧。」
「整鍋端為何容易被察覺……」宗澤清還未問完,被那兩人「噓」的一聲,遂趕緊閉嘴認真聽。
「將軍在練拳。」謝剛道。
「吃飽了撐的?」宗澤清話音剛落又被瞪了。
「安管事呢?」蔣松關心這個。
「腳程沒你快。」謝剛道。
「有道理。」宗澤清附和,然後再問:「所以我們要關注何事?」
「安管事不是與你說了將軍用你耍了個誘敵之計試探於她,她明白事理,不會給你造成困擾,教你放心。」蔣松道。
「是啊。」宗澤清點頭,「她以為將軍也囑咐我了,要是她不說我都沒想到將軍居然用這招對付個姑娘家,忒是奸滑。但她說完了我反而放心不下啊。原本沒曾多想,聽完竟覺得自己頗可憐。」
蔣松揮揮手,他可不可憐不重要。
「將軍還親自教導她武藝,指點她對策。」謝剛道。說好聽是武藝,但依謝剛看,安姑娘那資質練下去能強身健體就不錯了。
「教導得太嚴厲了。」宗澤清又覺得自己可憐了。那日將軍訓練安姑娘如何從街道搜查中脫身,他不過是看個熱鬧,站在一邊磕瓜子,結果安姑娘眼看著就要被搜到了,忽然跑向他,挽著他胳膊道:「這位壯士,小女子遇賊匪追劫,求壯士救命。」
宗澤清措手不及,瓜子還未咳出來就被冒出來的龍大一頓訓。
宗澤清覺得委屈,他又不是故意要裝扮路人壯士的,沒打算要搗亂啊。明明是安姑娘狡猾。話說此狀況下她如此求救頗是機智,可惜將軍大人不滿意。
蔣松沒理會宗澤清,謝剛說的才是重點。將軍軍務繁忙,麾下這許多兵將,從南城門一溜排到北城門都排不完,怎麼都輪不到將軍大人親自教導啊。按理說只是個小小的女探子罷了,謝剛來教那都是大材小用。
「安管事腳程這麼慢?」蔣松有些著急。將軍練完拳不會就回房沒戲看了吧?
三人互視一眼,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足尖一點,攀上牆頭。
剛上去,就見安若晨端著托盤來了。
看了一會,宗澤清悄聲問:「將軍是不是練得更賣力了?」
蔣松瞪他一眼,多什麼話,怕將軍不知道他們偷看削他們嗎?
又過一會,宗澤清又忍不住了:「安姑娘正眼都沒看將軍一眼啊。」好想為安姑娘鼓掌是怎麼回事?心裡覺得寬慰許多是正常反應吧?
蔣松這次不止想瞪他了,還想踹他下牆。
院子裡龍大忽地停下了動作,蔣松和宗澤清默契縮頭,這時候才發現謝剛沒在左右。
龍大朝安若晨走過去。站到她跟前時安若晨才回過神來,她忙挺直背脊站好。
「有何事?」龍大問。
蔣松和宗澤清繼續冒頭看,聽得這麼問直撓心,送甜湯啊將軍,多明顯啊!
「將軍,我有要事稟報。」安若晨答,看看手裡的甜湯,趕緊補上:「也是給將軍送甜湯來。」
「送過來特意等它涼嗎?」龍大問。
蔣松額頭抵住牆頭,當真是沒眼看。宗澤清覺得將軍拿他試探安姑娘弄得大家尷尬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腦子裡除了打仗肯定少了點什麼。
「將軍在忙,故而等了等。」安若晨正經嚴肅很是無辜。「要不將軍先嚐嚐,要是覺得不順口我再去盛一碗。廚房那兒還溫著一鍋。」
這回換宗澤清瞪蔣松了,讓你連鍋端,果然容易暴露。
龍大單手接過托盤,領著安若晨往屋裡去。這十一月的天氣,他是覺得沒什麼,但夜裡頭冷,姑娘家坐風裡恐不好受。他知道安若晨來了,等她喚他,結果這姑娘可以杵那兒站半晌,還悶頭走神。
「去校場跑二十圈,我便不責罰你們了。」龍大一邊走一邊說。
安若晨愣愣,她嗎?甜湯涼了要罰跑二十圈?怎麼有個「們」字,要帶著廚子們一起跑?
牆上那兩個嗖地一下全縮了回去。龍大瞥一眼牆頭,待回頭等安若晨進屋,這才發現她一臉吃驚呆愣。龍大笑了起來,先前的懊惱一掃而空。她傻呆呆有些受驚嚇的模樣,當真是有趣。
將軍居然笑了。安若晨更呆愣。
龍大收了笑,清了清嗓子,道:「不是說妳,是說牆頭那兩個。」
蔣松和宗澤清靠著牆根對視一眼,謝剛那傢伙死哪裡去了?將軍只罰他們兩個!
安若晨看了眼牆頭,什麼人都沒看到。不過那個沒關係,誰受罰不是重點。「將軍,我有要事稟報。」
「嗯。」龍大應聲,領著她進屋去了。
謝剛忽地又冒了出來,蔣松和宗澤清一起瞪他:「你方才何處?」
「樹上。」謝剛指指牆邊枝繁葉茂的大樹。牆頭多顯眼啊,而且這兩人吸引了將軍的注意,他躲在另一邊就更踏實了。「你們快去校場吧,不然將軍回頭知道你倆沒跑真該罰你們了。甜湯我就先喝了,會給你們剩下點的。」
「死探子!」蔣松與宗澤清異口同聲,撲過去將謝剛揍一頓。
龍大屋裡,氣氛不似牆這邊這般活潑。安若晨緊張地呼吸了幾口氣,將今天在衣鋪發生的事仔仔細細與龍大說了。說著說著,心情又有些激動起來,最後道:「將軍,趙佳華主動來招惹,定是他們有所計畫。我應該順勢給些反應,讓他們覺得我上勾了。」
龍大不慌不忙問:「妳覺得他們的計畫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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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31 AM
☆、第35章
安若晨答:「我對他們來說,只該有兩種結果:殺掉我或是利用我。我這數日外出走動,去了不少地方,於外人看來,身邊只帶著ㄚ鬟,他們有能下手的機會,卻未見動作,今日卻是讓趙佳華來了,還提到我四妹,我想,他們定是打算利用我。」
龍大再問:「妳四妹失蹤到妳成功逃家,有幾日?」
「三日。」
「若他們有妳四妹在手,有利用妳的計畫,那三日為何不有所行動?當時妳已陷入絕境,求救無門,那時候對妳要脅加施恩,可比如今再對付妳容易多了。」
安若晨沉默,這些話是老調重彈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想過各種可能性,龍大也與她分析過。如今他再說一遍,不過是想敲打敲打她──不要被希望蒙蔽,那會讓妳看不清真相。如果她一直告訴自己說服自己四妹就在他們手裡,那龍大是不會放心讓她去與這些人交手的。
安若晨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心裡仍在掙扎,也許當時他們手裡沒四妹,但現在她進了紫雲樓,她有價值,而她的弱點就是四妹,說不定他們找到了,於是這才決定二選一,不殺她,利用她。
這可能性有多大?當然不大。
安若晨咬咬唇:「就算他們是用四妹之事騙我,那也是為了引我上勾,也定是有計劃了。我應該去找趙佳華,看看他們究竟是何打算。這般才能見招拆招,引蛇出洞。」
「見招拆招?」龍大道:「妳可知,有一招叫請君入甕,待妳看清楚招數時已在甕中,脫身不得,如何拆招?」
安若晨緊張地捏緊拳頭,就知道將軍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的。她道:「求將軍指點。」
「兩軍交戰之時,常會用到誘敵之計。敵軍佯敗而逃,妳得意忘形,領兵追之,卻中了對方的埋伏。識不破佯敗,無話可說,但若妳能看穿是計,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勿追,不要中計。二是俯瞰全域,比敵軍更早佈陣,摸清地勢,繞過伏兵之地,到敵軍的前方堵截於他。」
「全域?」
「妳方才與我說了這許多,連趙佳華的語調表情都未放過。但妳隻字未提李秀兒。妳今日去的不是姜氏衣鋪嗎?」
「對的,可是那是因為李秀兒並無異常,她甚至不認得我,我自報家門後她才變了臉色,匆匆躲到後院去了,再沒出來。」
「所以妳的注意力全在趙佳華身上了。」
安若晨顰眉,這時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
「妳去衣鋪之事事先無人知曉,趙佳華怎麼這般巧就能與妳偶遇?李秀兒躲開妳之後,妳在衣鋪待了多久?」
還挺久的。安若晨思索著。為了等待李秀兒現身,為了多觀察,她與姜老闆東拉西扯,故意問了許多製衣的問題,挑布料就挑了許久。
「衣鋪離招福酒樓路途多遠?往返一趟需要多少時候?」
安若晨沒走過,但她估算若是腳程夠快,應該來得及。她開始懷疑若她未在衣鋪耽擱足夠長的時間,是否李秀兒會出來拖延著她。將軍說得對,趙佳華要與她偶遇,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況且她若自知自己已然受到懷疑,為何不守株待兔在招福酒樓等她上門,而是跑到外頭來與她「偶遇」?是什麼讓她如此迫不及待?
「她還抱著孩子。」安若晨被點撥開了竅,「那孩子睏倦的模樣。她若是真心疼寵女兒,該會讓她好好休息,而不是帶她滿大街亂逛,還與人閒聊,施展什麼誘敵之計。」
龍大點點頭:「我們武將對陣之時,就算有傷,也會藏在鎧甲之下,不讓敵人知曉。」
「她故意與我說她女兒與我四妹一般重要。她告訴我她知曉我的弱點是四妹,卻也暴露她的弱點是女兒。」這確實太古怪了些。
「還有呢?」
「細作的規矩,為保證組織的安全,只單線聯絡,互相之間不認識,不往來。但因為我逃家報官,她們知道與徐媒婆相關的姑娘都有可能……若真是李秀兒給趙佳華報信,她為何要如此?趙佳華其實是第二個徐婆子?不對,那太冒險了,謝先生不會讓他直線聯絡的接頭人來接觸我,那樣他的風險太大……為什麼她要讓我看到她的孩子……」
「妳有很多疑問,這很好。這般有思慮,我才能放心。」龍大道:「兵臨城下,無論有沒有把握終需一戰,但不可蠻勇,不可被敵陣迷惑。妳想去與趙佳華交手,可以,但原來的想法不行。不能只盯著趙佳華,妳可明白?」
安若晨用力點頭。
「妳還記得我與妳說過為何這些姑娘裡要把趙佳華排後頭?」
「因為還未查出趙佳華為何如此重要。徐媒婆說親多是本地婚事,趙佳華卻是她辛苦遠從外郡帶回來,改了名字,改了身份,偽裝成遠表親說媒給了劉老闆。將軍覺得如此大費周章很可疑。品香樓的歌妓身份也許也是個偽裝。沒弄清楚前,就先別碰她。」
「但如今她既是如此著急,妳便該把握。」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我明日便上招福酒樓會會她。」
「不,妳莫理她。她既是急了,妳便不該急。」
龍大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與她交代一番,安若晨心裡有了數。她回到屋中仍琢磨著龍大的話,細細盤算著計畫。
這夜裡,安府那頭也有人在計畫。
首先是譚氏,她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因著突然要將整個大房院子的僕役連夜全部遣走,所有人均無心理準備,亂成了一團。護院家丁將大房院子封著嚴嚴的,哭鬧全鎖在了院子裡。夜幕之下,ㄚ鬟僕役按著管事點的人頭,一個一個離開了安府。終身契的那些,被關在屋子裡,等著人牙婆子來領。
譚氏很滿意,這般一舉鏟掉了大麻煩,免了後患,她可是省心多了。
安若希卻是焦慮,她左思右想,終是耐不去,悄悄去了後院。一看那處無人看管,想來都去處置大房院子那頭,顧不上這兒。柴房門上掛著鎖,未扣上。安若希左右看看,將門打開了。
屋子裡沒有燭燈,一股柴木灰土的氣味混著血的味道迎面撲來,令人作嘔。安若希忍著噁心,在門窗透進來的月光下,看到了臥在地上的老奶娘。她一身的血,沾著泥塵,狼狽不堪,嘴裡塞著布巾子,臉色青灰,雙目緊閉。
安若希咽了咽唾沫,壓制住緊張,小心翼翼上前,輕輕喚了兩聲「宋嬤嬤」。老奶娘沒有應,動也未動。安若希腦子裡亂糟糟的,不會真的就這麼死了吧?
她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鼻子,老奶娘忽地動了一動,嚇得安若希尖叫一聲,摔坐在地上。這動靜似將老奶娘吵醒了,她掙扎著睜開了眼睛,眼睛腫著,勉強撐開了一條縫。那模樣似乎是瞇著眼惡狠狠的冷視,安若希心跳如鼓,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
好半晌老奶娘只是這般看著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安若希壯了壯膽子,小聲道:「宋嬤嬤,我給妳送些水來,還有些傷藥。」
老奶娘仍是不說話。安若希小心翼翼挪了過去,將老奶娘嘴裡的布巾子拿開了,將盛水的小瓶遞到了她的唇邊,老奶娘猶豫了一會,張開了嘴。安若希見狀欣喜,忙輕輕扶好了老奶娘的頭,給她餵了些水。老奶娘咽不動,水混著血又從她嘴裡溢出來,沾了安若希一手。
安若希差點又要尖叫,忍著甩手的衝動,給老奶娘餵了好幾口。
老奶娘終是喝下去了一些,似乎稍有了些精神。
安若希此時沒這麼害怕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從懷裡拿出傷藥:「我還給妳帶了藥。」可是左看看右看看,老奶娘身上全是血,竟也不知從何下手才好。
老奶娘這時候開口了:「假惺惺的,打的什麼壞主意?」
她聲音啞得不像話,虛弱得幾不可聞。饒是如此,安若希還是聽出了她話裡的諷刺意味。她咬咬牙,硬著頭皮道:「妳傷得太重了,我只是想救救妳。」
老奶娘似想說話,但一口氣沒喘上來。安若希提心吊膽地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辦。過了好一會,老奶娘緩過來了,強撐著精神道:「救我於妳有何好處?」
安若希咬咬唇,答不上來。
但老奶娘其實不需要她的回答,她虛弱地繼續道:「你們全是毒心腸的,救我是假,想用我來對付我家大姑娘是真的。妳當我老糊塗了。我從前是糊塗,如今卻不了……」說到這兒又喘不上氣來,她瞪大了眼睛,用力呼吸著。那神情那模樣,配著一身的血,厲鬼一般。
安若希嚇得再蹲不住,摔坐在地上。
看到她如此,老奶娘忽然笑了,一笑,露出滿嘴的血,更是淒厲恐怖。「妳要害我家姑娘,我做鬼都不會放過妳的……」聲音氣若遊絲,卻絲絲入耳,冷嗖嗖的,刀子一般的利。
安若希驚得撐著地往後挪,一邊挪一邊努力要站起來。她後悔了,她不該來這的。
老奶娘用力睜著腫脹的雙眼看著她,看著看著,忽又道:「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這次聲音已經聽不清,但安若希看著她的唇,竟將這些話聽得明白,她心跳如鼓,冷汗濕了背脊,似被定身一般動彈不得。她瞪著老奶娘,老奶娘也瞪著她。
好半天兩個人都沒有動。
安若希看著老奶娘,忽覺得哪裡不對。她猛地回頭,看到三妹安若蘭自躲在門外,於門板後露著半張臉,神情驚恐。安若希再猛地轉過頭來看老奶娘,她仍是一動不動,那模樣僵硬可怕。安若希用力咽了咽唾沫,聽到身後安若蘭小聲問:「她死了嗎?」
安若希動了動,抖著手爬上前。安若蘭壯著膽子走了過來,但不敢靠太近。
安若希伸手在老奶娘面前晃了晃,她的眼睛仍睜著,但眼神僵直。安若希緊咬牙關,小心伸了手指去探老奶娘的鼻息,剛靠近就聽到安若蘭的尖叫聲。安若希像被刺了一刀似的,猛地跳起來也放聲尖叫。姐妹兩個不約而同地轉身朝外頭跑去,一路跌跌撞撞奔出了後雜院,奔進了最近的花園裡,躲進樹叢裡大口喘氣。
兩個人做賊似的看著來路,並無人追來。但安若希還是害怕,她覺得老奶娘就跟著她們,只是她不是人了,她死了,成了鬼。
「妳殺了她?」安若蘭一臉驚恐的問。
安若希嚇了一跳,蹦了起來尖叫道:「我沒有。」
「可妳給她喝了什麼,她就死了。」
「那是水,那是水!」安若希尖叫著抓著安若蘭的肩,大聲道:「我沒有,我沒有,那是水。」
安若蘭嚇得掙扎,安若希下意識地要抓住她好好解釋,安若蘭又踢又撓,掙脫了她狂奔而逃。安若希手背一痛,被安若蘭的激烈反應嚇著了,她愣愣看著妹妹奔逃消失的背影,喃喃道:「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我不想她死,她不能死。」
安若希挨著樹滑坐在地上,想起自己對譚氏道老奶娘一定全都聽到了,她會告訴大姐的。又想起譚氏說的這老婦留不得。想到老奶娘就是這麼直勾勾的用那雙睜不開的眼睛瞪著自己,用那氣若遊絲的聲音惡狠狠地說著我做鬼都不會放過妳。安若希瑟瑟發抖,環臂將自己抱住。
四下裡靜寂無聲,安若希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越坐越是害怕,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迅速跳了起來,顧不得一身泥一身土的狼狽,徑直衝進了譚氏的屋裡。
譚氏見她這番模樣,嚇了一大跳。安若希拉著母親的手,嚷嚷道:「娘,她死了她死了,不是我,但是三妹看見了,她非說是我,我們爭執起來。娘,不能教她亂說,不是我。」
譚氏聽得一頭霧水,但又隱約猜到與何事有關。她大喝著讓安若希冷靜,又倒了杯水讓她喝了,厲聲道:「穩下來,好好說話,發生了何事?」
安若希喘了好幾口氣,定了定神。她說自己為了打聽老奶娘究竟聽到了多少,從前是不是也曾探聽過消息,又有什麼人是她的幫手,這才假意去給老奶娘送水送藥,但老奶娘傷得太重,只喝了水,罵了兩句便斷了氣。她未曾留意安若蘭居然跟在她身後,還看到了一切。安若蘭以為老奶娘是被她殺死的。她想解釋,安若蘭卻跑掉了。
「她定會去告訴三姨娘。說不定還會告訴她的丫頭。」安若希越說越慌,拉著譚氏的手道:「娘,妳要幫我,絕不能讓她們胡說。這事要傳到大姐耳裡可不得了,到時我們再想什麼對策都不行了。」
譚氏聽完,倒也不急。今日之事,老爺當眾教訓過,三房薛氏是個牆頭草,挑撥挑唆是把好手,哪邊得利站哪邊,但絕不敢違背安之甫的意思。老奶娘的生死薛氏根本不會放在眼裡,況且有安之甫的教訓在前頭,薛氏自然是明白怎麼回事。就算以為安若希做了什麼,也不敢到處去說。她是聰明人,會教女兒閉嘴的。倒是安若希又提醒了她一件事,她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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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31 AM
☆、第36章
「妳說得對。」譚氏對女兒道,「這事我來處置。誰人都不許碎嘴。那老婦一向不怎麼出門,近來老爺更是禁了所有人的足,就算她能打聽到什麼,又要如何遞到安若晨那賤人那兒去?許是真找了幫手。」
譚氏說著,喚丫頭去把管事安平叫了過來,囑咐他帶人去柴房那看看那老婦斷氣了沒,先把她處置乾淨,弄個馬車悄悄將人送到郊外亂葬崗去,莫要被旁人知曉。又讓安平留心除了大房院裡那些,其他各院下人裡還有沒有與老奶娘親近的,若是有,一併趕了。既是老爺今日吩咐了誰都不許議論此事,誰敢多一句嘴,便往死裡打。教訓明白了,其他人自然就會聽話。
安平一口應承,去辦了。
譚氏又讓將門房喚了來,問他們平日出入的外人裡,誰與內院下人多話,尤其與老奶娘常接觸的。待聽得門房說完,心裡已然有了數。便讓門房把好門,今後無論誰人問起都說大房院裡的下人們全都遣走了,若有人特意問起老奶娘,便說她回鄉養老。誰人問的,記清楚了,報予她知曉。
門房今日早聽得了老爺訓話的風聲,又見著大房眾僕果真全都遣了,早慌得不行。聽得譚氏囑咐忙表著忠心,必會好好辦事,絕不會說錯半句。
門房走了。安若希還在緊張:「娘,三姨娘那處,妳務必也敲打敲打她們。不能讓三妹到處亂說。」
譚氏正想著事,聽得安若希嘮叨個沒完,很是不悅。「慌什麼?!成日裡慌裡慌張,經不得一點事。這事我心裡有數,三房那頭敢多一句話,我照著教訓那老婦似的教訓她們。還有,妳沒事去什麼柴房,見那老婦做甚,要探聽什麼,妳不會與我說嗎,自己偷偷摸摸的,又沉不住氣,只會闖禍。給我滾回房去。今後再敢自做主張,看我不收拾妳。」
安若希嚇一大跳,再不敢多話,奔回房去了。
第二日,安若希聽ㄚ鬟說大房那頭的人已經全部清空了,還有三房和四房的兩個丫頭也被遣了出府,說是平素話多碎嘴,打了幾板子後送了出去。如今府裡頭當真是人人自危,絕不敢再多話了。
安若希不知道三房被趕的丫頭是因為她娘殺雞給猴看地警告安若蘭母女還是那丫頭真的碎嘴,總之這日幾房一起用膳時,大家和和氣氣,說著天氣新衣首飾,就仿似昨日的事根本沒有發生過。但安若希總覺得安若蘭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她悄悄問身邊的大ㄚ鬟,ㄚ鬟卻說沒覺得三小姐有何不妥當,仍如以往一般啊。
安若希覺得不一般,她總覺得有根刺,一直扎在她心裡頭。下午時,她特意去找了安若蘭,藉口要與她一起打絡子玩,安若蘭沒推拒,當真拿了線與她一道編著。安若希編了一會,似不經意地道:「昨日我是看宋嬤嬤受了傷可憐,這才拿了水和藥去看看。餵她喝了點水而已……」
未等她說完,安若蘭卻道:「宋嬤嬤不是回老家養老去了嗎?姐姐妳糊塗了?啊,我這絡子打得當真好看,姐姐妳說是不是?」
安若希被噎得,只得強笑著說「是」。轉眼看看安若蘭,她滿臉的笑容,眼神裡卻透著鄙視。安若希心裡又冷又不痛快,覺得自己特別委屈,卻又發作不得。她再待不下去,坐沒一會找了個藉口走了。
陸大娘於這日照例帶人來給安府送菜,安府裡頭異常的氣氛她感覺到了。點收菜貨的廚房僕役一言不發,悶頭點完就搬搬抬抬迅速離去。門房也不似從前那般幫忙,離得遠遠的,似怕跟廚房小僕靠近了惹麻煩似的。陸大娘借著等收帳的工夫問門房這是怎麼了,跟小僕吵嘴了?門房道不是,只是昨日主子將大小姐院子裡的丫頭僕役全遣走了,還有其他院的ㄚ鬟也被趕了,如今全府上下都小心著呢,生怕招了主子的眼,惹不痛快也被趕。
陸大娘心裡一驚,忙問:「大小姐院子裡的全被遣了?那宋嬤嬤呢?」
門房怔了怔,抬眼仔細看了看陸大娘,然後認真答道:「宋嬤嬤回老家去了。說是從前就有這打算。這不主子遣走了全院,她自然也不會留下,昨日便走了。」
陸大娘很是驚訝,又問老奶娘昨日何時走的,坐的馬車離開了還是先在城裡找地方安置?
門房道:「這哪裡曉得。昨日走得人多,出出入入的,還有人牙婆子過來領人的。馬車驢車什麼都有,大家都沒留話,也不知都是去哪兒了。」
陸大娘又多問了幾句,問不出什麼來。拿到了菜貨的賬錢,便走了。
門房等著陸大娘他們走遠了,趕緊閉好門,一溜煙跑去給譚氏報信去。
一整日下來,好奇打聽安府動靜的人不少,問這問那問誰的也有,但問起老奶娘最仔細的,只有陸大娘。譚氏等了一日終是確認了心中的猜測,她喚來安平,讓他派人去打聽打聽陸大娘的動靜,這婦人可曾出入紫雲樓,可與安若晨有聯繫。
第二日安平便在菜農那處打聽到了。陸大娘確是剛得了紫雲樓的好處,每隔兩日要給紫雲樓挑些鮮蔬菜肉的送去。安平將此事也告之了安之甫,安之甫發了頓脾氣,要將陸大娘換掉,再不用她,也讓安平知會城中與他交好的各戶,均不得再給陸大娘買賣活計。譚氏聽了,提了異議。「老爺莫要如此,陸大娘是個好棋,我們用著她,讓她接著給安若晨那賤人傳消息,於我們又無壞處。」
安之甫怔了怔,明白了譚氏的打算,他皺起眉頭,盤算著。
譚氏又道:「陸大娘自己做的事說的話又與我們何干?官府可怪罪不到我們頭上。再者說,又並未謀害於她,斷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事的。只是留個後路,若真需要用上時,也能派上用場。如今大房的人盡數遣走了,安若晨那賤人的威風也擺過了,想來是可以見面的時機。便讓希兒寫個拜帖,看看那賤人是何反應,如何?」
安之甫再想了想,終是點點頭。宗將軍先前已經幫他們遊說,說是安若晨未拒絕,想見時遞個帖子,按如常的規矩走。有了回帖便能入紫雲樓。若再有麻煩,再找他即可。
譚氏暗自得意,回去喚了安若希,將事情與她說了。「那陸大娘定是安若晨的幫手,有她相助,妳對付安若晨便容易多了。妳對安若晨說的事,安若晨定需找人求證,我們再遞些消息給陸大娘,由她報給安若晨,那賤人定會信以為真。妳瞧,這不是老天都幫著我們。妳不必怕那賤人對妳斥責,就用我教妳的法子,用與錢老爺的婚事向她訴苦,她定會上勾的。妳忍下一時之氣,日後將那賤人處置了,受的委屈可就加倍討回來了。」
安若希咬咬唇,嚅嚅應了。
第二日,安若希便出了趟門,她支開了丫頭,自己在陸大娘送完菜貨欲回家的途中將陸大娘堵住了。
陸大娘見了她如常問好,絲毫看不出異樣。安若希猶豫了一會,終還是橫下心來。她說有事相求陸大娘幫忙,求一僻靜地方說話。
陸大娘一臉驚訝,正欲推拒,卻被安若希拉至一旁巷內。
「除了大娘,我如今也不知還能與誰求助,求大娘仔細聽我說。我支開了丫頭,時間不多。事關宋嬤嬤,求大娘幫幫她。」
陸大娘一愣,竟與安若晨的老奶娘有關?昨日她聽說老奶娘回鄉養老去了便覺奇怪,先不說先前老奶娘誓言旦旦一定要留在安府為安若晨探消息,便是她改主意了,也該來與她說一聲。就算不與她留個話,難道連安若晨最後一面她都不想見嗎?
陸大娘到處打聽,都未曾打探到老奶娘的蹤影。沒人見過她,也沒見老奶娘來找她。陸大娘覺得事情蹊蹺,如今聽安若希這般說,便問:「二姑娘是有何事?」
安若希一臉緊張地看了看巷外,似生恐被人看到,拉著陸大娘又往巷子裡走了走,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大娘,宋嬤嬤去世了。她偷聽爹娘說話被人發現,爹爹一怒之下罰了她。宋嬤嬤年紀大了,經不起打,就這般去了。」
陸大娘大驚失色。
安若希掩去了自己在這事裡的經歷,只說經了老奶娘這事,爹爹怕府內有人給大姐探消息報信,於是乾脆將大房院子眾僕全都遣走,又恐大姐知道老奶娘這般去了會報復,於是趁亂將老奶娘的屍體運了出去,悄悄丟至城外亂葬崗。
陸大娘瞪圓了眼,震驚於安之甫竟然能歹毒至此。
安若希再看一眼巷子口,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塞至陸大娘的手裡。
「大娘,宋嬤嬤與我雖未有什麼情誼,但好歹也曾是一家出入的,她是大姐在世上僅有的親人了,我實在是於心不忍,一想到她老人家死無葬身之地,我……」
安若希哽咽落淚,她看了陸大娘一眼,抹掉了眼淚,繼續道:「如今家中所有ㄚ鬟僕役均不敢相議此事,更別提為宋嬤嬤說句話收個屍。我爹娘生怕漏了消息,嚴懲了幾位家僕,如今人人自危,我實在無人可找。從前我聽說大娘與宋嬤嬤有些交情,便壯著膽子來求大娘。這事說起來確是難以啟齒,但這些是我能拿出來的所有錢銀了。求大娘看在大姐和宋嬤嬤的面子上,拿這些錢銀請人去亂葬崗找一找,給宋嬤嬤收個屍,買塊墓地將她好好安葬。」
陸大娘緊鎖眉頭,瞪著手中的錢袋,還未從震驚和憤怒中走出來。
安若希看了看她的表情,用力握著她的手搖了搖:「大娘,求求大娘好心。我是真沒了辦法。府裡頭任何人都不能託付,若是爹娘知曉我做了這事,定會責罰我的。求大娘幫幫我,幫幫宋嬤嬤,這是我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陸大娘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我會去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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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此事千真萬確。請大娘找人去城外的亂葬崗,那地方具體是何處我不知曉,但聽爹爹確是這麼交代的。去晚了,我怕連屍首都找不到了。」安若希說著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她探頭往巷外再看了看,這時候看到她的丫頭往這邊來,忙道:「陸大娘,我得走了。這些錢銀是給大娘的酬謝,請人、買地、買棺材和立墳之用。多謝大娘了。」
安若希一邊說一邊抹掉淚水,撫了撫頭髮衣服,快速往巷外跑了出去。陸 大娘悄悄看著,看到安若希迎向了她的ㄚ鬟,ㄚ鬟遞給她採買的東西,她笑了笑,拉著丫頭往別處去了。一直到走得遠了,也未回頭再看巷子一眼。
陸大娘看了看手裡的錢袋,揣進懷中,也不往家去了,轉向坊市方向,找殯殮活計的打聽去。
之後陸大娘是否真找人幫忙收屍,是否找到了老奶娘的屍體,是否已順利為其安葬,安若希並不知曉。她沒有冒險再找機會去與陸大娘說話,只如同從前那般,似乎與陸大娘並無任何瓜葛。
倒是安若晨的消息她聽到不少。譚氏對安若晨的動向極為關注,總與她說聽說今日那賤人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又說坊間說了什麼,不管真假輕重,總之一併倒與她聽。教她心裡有數,見面時好有個應對。
安若希沒多話,只按譚氏交代地寫好了拜帖。譚氏仔細看過,讓人給紫雲樓遞了過去。
再說陸大娘這頭,她當真找了人去亂葬崗尋屍。這頗費了一番勁。因著亂葬崗不止一個,且樹密草深,地形雜亂,尋屍又是晦氣招霉運邪氣的活,鮮有人願意前往,但最終陸大娘還是辦成了。她找到了老奶娘的屍體。安家棄屍的甚至連草草掩埋都未曾做,且事隔三日,老奶娘生前又被毒打,找著時屍體已不成樣子,幾不可認。
陸大娘心中又怒又痛,含淚將老奶娘好好葬了。然後又去與城裡的人牙婆子打聽。人牙婆子從安府轉賣了幾個終身契的丫頭出去,對安家那日發生的事也聽得一些,與陸大娘如此這般地一說,倒是與安若希的話對上了。
陸大娘左思右想,去了紫雲樓,將事情報予安若晨知曉。
§ § §
龍大這日辦完了事,回到紫雲樓,聽說安若晨晚飯也未吃一直在校場待著頗驚訝,還以為她今日去李秀兒母親家中遇到了什麼挫折,盧正卻是說上午之行並無意外,安管事神情正常,回來後在屋中寫寫畫畫很有精神。下午時接到安家遞來的拜帖時也無異常,只是後來送菜的陸婆子求見,兩人聊了許久後,安管事便不太對勁。在屋中呆坐了好一會,突然拿了短劍到校場練功去了。
龍大挑挑眉,去校場找安若晨。
到了那兒看到田慶遠遠守在校場邊,而安若晨低著頭坐在靶人的面前,一動不動。
龍大對田慶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行禮,然後走到安若晨面前。安若晨安全沒反應,似不知道有人來。
龍大看了她一會,心裡嘆口氣,看來得適應這姑娘總是無視他的狀況才好。
「地上涼,這般坐著仔細生病了。」
安若晨一驚,猛地抬頭,這才發現將軍在這兒。安若晨忙站起來,對著龍大施了個禮。
眼眶有點紅,聲音有些啞,看起來一副想哭憋著不哭的模樣。
龍大看看稻草紮的靶人,胸口衣布上已被扎了好幾個洞。短劍此時丟在安若晨的腳邊。地上還歪歪扭扭刻了幾個字──「豬狗牛羊雞鴨鵝」。安若晨隨著龍大的視線看了一圈,趕緊伸腳將字踩擦了,再把短劍撿了起來,插入劍鞘裡。
「何意?」龍大問的是那些字。
安若晨低著頭小小聲:「罵人話。」
龍大眉頭挑得高高的,這罵人話頗是新鮮啊。
「罵誰人?」
安若晨沒吭聲。
龍大也不追問,只道:「這般罵能解氣?」
安若晨搖頭。
「我想也是。」龍大道。
「可是換了粗陋的也未覺解氣。」安若晨用腳尖擦著地上的字痕,自己小聲嘀咕。
「妳還會粗鄙的?」龍大有些失笑。「是什麼?」
安若晨又不吭氣了。
「好吧,怎麼回事?」
「今日依將軍吩咐去了李秀兒娘家村裡,見著她母親了。她母親眼睛不好,有個小丫頭伺候著,也喚她娘,喚李秀兒姐姐,說是認的親。那丫頭原本是孤女,李秀兒給了她錢銀,住著她家房子照顧她母親,李秀兒答應日後會給她出嫁妝,但只有一個要求,男方得入贅,一同伺奉她母親才行。那小丫頭很是忠心,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院子後頭的菜田也養得好。李秀兒的母親被養得白白胖胖的,說話帶笑,想來生活無憂,無甚煩惱。提起李秀兒滿嘴誇讚,沒什麼戒心。我瞧著屋子裡的東西,有些嶄新嶄新的,似是剛採買的。徐媒婆過世兩個多月了,看來如今李秀兒也並不為錢發愁。」安若晨知道龍大不是問這個,但她覺得還是說說正經事的好。
「嗯。」龍大應了聲,再把話題繞回來:「妳為何難過?」
安若晨垂眼,盯著自己腳尖看,抿緊嘴角。
龍大不催她,耐心等著。
過了好一會,安若晨見龍大沒有放棄的意思,只得道:「將軍,我是個禍害,害了許多人。」
「是嗎?說來聽聽。」
安若晨抬頭,看到龍大淡然的表情,既不是好奇也沒有不耐煩,彷彿反正他就站在這兒了,只是在聽她說話而已。這讓安若晨感覺到踏實。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心裡忽然踏實了。
「我娘生的不是兒子,她一直有遺憾。她很疼我,但她還是有遺憾,我知道。她在家裡受欺負,可她什麼都沒做,除了她自己的個性使然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在顧念我。她總是在擔心我,她很憂慮,印象裡,她鮮有開懷的時候。」
說到這兒,安若晨停了停。龍大沒說話,只耐心等著。
於是安若晨繼續說:「我小時候任性,故意做些會惹惱爹爹的事,故意做些挑釁姨娘的事,我年紀小,他們還不能將我如何,但都罰在了我娘身上。我娘為了我,受了許多苦。還有我的ㄚ鬟,奶娘,因為我的緣故,也受了許多苦。我娘最後抑鬱而終,病死的。後來我要逃家,讓陸大娘幫我租房,結果將陳老伯害死了。陸大娘到今日雖沒事,但細作是知道她的,她仍處在險境。我四妹失蹤了,凶多吉少,我不停告訴自己會找到她一定能找到她,但其實我心裡知道,她怕是早遇害了,不然又怎會這許久都沒消息。」安若晨的聲音哽咽起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安若晨深呼吸幾口,繼續道:「徐媒婆因為我死了,謝金因為我死了,如今我的老奶娘,也死了。」眼淚再次盈滿眼眶,她用力抹掉。
「我院裡的ㄚ鬟僕從,全被處置了。那些終身契的,被人牙婆子再賣一手,能去好地方便罷了,怕是太著急出手,連妓館娼院都有可能……」安若晨捏緊了拳頭,「我明知道我這麼一走,定會連累院裡的所有人,可是我還是做了,我根本不管她們。我把老奶娘害死了,我把她們所有人都害了。我甚至沒辦法替她們討回公道。我一直想一直想,連報官告狀的辦法都想不出來。所有的人都沒了,那些賣身契約也沒了。我沒辦法證明老奶娘不是安府的賣身僕役,我沒辦法替她申冤。我坐在那兒,總覺得一定會有法子,但是我沒有,我腦了裡空空的,我除了連累別人,害死別人,我什麼都做不了……」
安若晨再忍不住,大聲嚷嚷了起來,淚水滑過臉頰,她吸著氣,用力擦去。
龍大盯著她看,道:「我不與哭哭啼啼話都講不清楚的人說話。」
安若晨忙吸吸鼻子,試圖控制淚水,但眼淚仍不聽話的落下。
「罵一罵試試?」
「他奶奶的熊……」抽泣著抹著淚聲音哽咽,這句宗澤清口頭禪被安若晨說得可憐兮兮的,哪有半點罵架的粗鄙氣勢。
龍大嘆氣:「還是用哭的吧。」
安若晨搖頭。
龍大道:「不用忍。」
安若晨用力咬唇。
「哭!」龍大喝她。
這一喝,安若晨再忍不住,委屈與悲傷全湧了上來,她低頭開始哭,越哭越大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全身發軟,哭得需要一個肩膀依靠。她向前一撲,沒等龍大猶豫要不要伸手,安若晨已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抱住了稻草靶人,把臉埋在那靶人的肩膀,終於再無顧忌,哇哇痛哭渲泄出來。
龍大一怔,把手收回來背在背後。默默看著安若晨瘦弱的肩膀因為哭泣而顫抖。看了一會,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快落到她髮上時猶豫片刻,轉而落在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還未來得及說話,卻聽得「嘩啦哐鐺」,稻草靶人倒了。
安若晨正哭得投入,全無防備,渾身重量都壓在靶人身上。這一下猝不及防,直挺挺地跟著靶人一直摔了下去。
撲通。
哭聲一下砸沒了。倒地的聲音聽上去很痛。
安若晨壓在靶人身上,四肢趴地一動不動。摔得整個人傻眼。
龍大也很傻眼,他的手還舉在半空中,他沒用力啊,他發誓。
稍晚時候,蔣松飛奔進宗澤清和謝剛的院裡。
宗澤清正在院裡擦他的鎧甲,見得他來便道:「又有甜湯嗎?」
「沒。」蔣松飛快答:「將軍一掌把安管事拍地上去了。」
宗澤清懶洋洋:「哦,所以沒有甜湯……等等,誰把安管事打了?」
「將軍。」
「盧正和田慶說的?」宗澤清轉身便往謝剛屋方向跑,一邊跑一邊道:「你挑的人這麼碎嘴妥當嗎?」跑到門口了,用力拍門。
謝剛打開門,一臉嚴肅。
「安管事犯了錯,被將軍打倒在地,你說這事我們是裝不知道還是過問一下才好?」宗澤清一口氣說完。
謝剛看看宗澤清,再看看蔣松。
蔣松把事情說了一遍。宗澤清聽完一拳就過去,「那怎麼騙我將軍把人打了。」
「我何時騙的?」蔣松輕輕鬆松擋開那拳,「你不讓人說完便自己瞎編胡猜,還污蔑將軍。」
宗澤清一聽更來氣,他明明是被誘騙的。兩人打成一團,謝剛問:「然後呢?」
「然後待我揍死他。」宗澤清答。
「然後將軍就走了,還把盧正田慶都趕走了,讓安管事一個人趴那兒。」
宗澤清一愣,停了手。「真的假的?」
「真的。」蔣松給他一個大白眼。
宗澤清一臉不信:「將軍如此狠心?」看蔣松表情不似玩笑,他皺起眉頭:「怎能如此呢,安管事可是嬌滴滴的姑娘家,當扶起來好生安慰一番。啊啊,我去看看,太可憐了。我去扶她,安慰一番。」
謝剛涼嗖嗖道:「若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摔一臉泥,姑娘家誰也不願讓別人看到這般模樣吧。你去是安慰人家呢,還是給人家心裡添堵呢。」
「……」宗澤清停了腳步。「有道理。」
「而且都過了好一會了,人家興許早回屋了。」蔣松也給他潑涼水。
宗澤清撓撓頭,有些放心不下,「那要不要過一會去她屋裡安慰安慰。可是要如何解釋我們碎嘴知道她摔地上的狼狽事呢?」
謝剛一本正經道:「我可不知道安管事摔地上了。」
蔣松也搖頭:「我也不知道。」
宗澤清用眼神鄙視他們。
蔣松拍拍他的肩,道:「我說兄弟啊,你若是真有什麼想法,先去找將軍說呀,要儘快的,不然恐怕來不及。」
宗澤清頗茫然:「說什麼?什麼想法?」然後恍然道:「啊,對的,四夏江的前鋒攻陣,我確是想到了好主意,得與將軍商議商議。」
謝剛與蔣松互視一眼。
「好了,估計可以放心了。」
「嗯,這小子除了打仗怕是腦子裡沒別的。」
宗澤清不服氣,除了打仗腦子裡沒別的明明是將軍好嗎!「我找將軍商議去。」
「將軍在安管事那兒。」
「那等他回來我再找他。」宗澤清在院子裡坐下繼續愉快地擦著鎧甲。他那計甚妙,將軍一定能同意的。
龍大確實在安若晨屋裡。安若晨哭了那一場後舒服多了,摔得那狼狽頓時連難過的感覺也沒有了。
真尷尬,太尷尬了。
幸好將軍啥也不說轉身就走,幸好夜色已黑沒人看到,她自己偷偷奔回屋擦洗一番換過衣裳,整個人精神多了。
這時候將軍上門,將她訓斥了一番。
「真覺得自己是禍害是累贅就趁早離開,我這兒可用不上妳。」
「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錯哪兒了?」
「讓將軍看笑話了。」
「我看到笑話沒什麼,可若讓行惡之人看笑話,讓那些欺負了妳的人看笑話,那才是錯。」龍大語氣嚴厲,「若是是非對錯分不清,小痛小悲受不住,要妳何用?」
安若晨頭低低的,被罵得很難過。龍大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一五一十仔細說了。
龍大聽罷,問她:「我與妳說過什麼?」
安若晨小小聲回道:「將軍說過,將軍頗是嚴厲,我需好好努力。」
龍大嘴角一撇,將笑忍住。這麼不經訓的,罵幾句便只記得他嚴厲了。「我說過莫要只盯著一件事,要看全域,妳老奶娘死得冤,妳無法證明她不是安家終身僕,無法替她申冤,但妳只有這件事可為嗎?妳爹爹這輩子這般清白,只做了這麼一件壞事?」
安若晨猛地抬頭,兩眼發光,將軍教訓得是,她懂了。
「還有妳四妹,妳不是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絕不放棄?妳說妳心裡明白,就該明白得更通透些。是誰人害了她?!妳自怨自艾,把罪過攬自己身上,妳四妹的仇能報嗎?那些害了妳們的人過得比妳們好,妳可甘願?」
她不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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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為何要抓住細作?」龍大問她。
「要取勝」三個字就在嘴邊,但安若晨反應過來了。「阻止戰爭。」她道:「我的命,我妹妹的命,都排在這事的後頭,排在大蕭戰禍、平南郡百姓安寧的後頭。」
「所以是我謀害於妳,謀害妳四妹?」
「自然不是。」安若晨瞪眼。
「所以徐媒婆的死、陳老伯的死,是妳害的?」
安若晨臉漲得通紅。「我知錯了,本不是這般想的,就是心裡難過,一時胡言亂語……」
「還狡辯?錯便錯了,解釋什麼理由,這般是認錯的態度嗎?」
安若晨很是羞愧,低下了頭:「確實知錯了,請將軍責罰。」將軍自稱嚴厲,果然不是虛言。
「好。那就罰妳抄兩遍《龍將軍新傳》吧。」龍大面不改色嚴肅正經。
「是。」安若晨被龍大表情語調迷惑,毫無防備便應了。應完這才愣了一愣,忙認真端詳龍大神情,將軍你又開玩笑嗎?看上去很認真呢。安若晨抿抿嘴,抄便抄,有些小賭氣地用力點頭,又應了一聲「是」。
龍大笑起來,這一笑霜解冰融,暖得安若晨心裡一蕩,覺得龍大的聲音都似柔軟許多,他道:「這般有精神不就挺好。」
將軍大人說完便走了,留下安若晨自個兒在屋裡回味。回味回味回味,等等,剛才說的什麼傳來著,新傳?不是列傳?哪裡來的《龍將軍新傳》?
將軍又耍花招呢,這般真是不穩重。安若晨咬咬唇。賭了一口氣,吃飽飽後開始磨墨,寫就寫,她要寫一本比《龍將軍列傳》還有意思的《龍將軍新傳》出來。
這一晚忙碌,待精疲力盡倒在床上入眠時,安若晨才反應過來她一晚上腦子裡盡琢磨新傳了,沒有空閒傷心難過。將軍其實是個細心體貼的人呢,雖然嚴厲了些。她必不能教他失望,必要做一個令將軍滿意的人物。
第二日,安若晨再無沮喪。她去了老奶娘的墳前,為老奶娘磕頭上香。抹掉淚水,抖擻精神,所有的悲痛都是力量。她發誓,必要為老奶娘討回公道。
回到紫雲樓,安若晨給安若希回了帖子,同意她的來訪,時間便訂在明日。而這時探子報回了個消息,李秀兒那頭有了動靜,她去了招福酒樓。
招福酒樓裡,趙佳華一臉不快,在後院一間廂房裡壓低聲音與李秀兒道:「不是說好了妳莫要來找我,有事便讓敦兒傳個信,我會過去見妳。妳這般跑來,會露餡的。」
李秀兒很是慌張:「昨日那安若晨去了我娘家,問了許多話。」
趙佳華皺眉:「都問了什麼?」
李秀兒將義妹朱兒一早過來說的那些都告訴了趙佳華。
趙佳華聽罷,斥道:「這些又有什麼,朱兒應話之事妳不是都交代好了。隨別人如何問,照實答便好。妳的錢銀來歷我們也說好了,都是妳閒時做繡活悄悄出去賣了貼補家裡頭。繡坊莫婆子那頭不是也打點好了嗎?這裡頭沒什麼破綻,就算是官老爺,也不能無憑無據給人治罪。再者說,妳除了給家裡貼補了錢銀還有什麼可被他們拿來說事的?徐婆子已經死了,只要妳一口咬定無事,誰又知道發生過什麼。就算從前妳跟徐婆子報了些事,難道還不許婦道人家話話家常扯扯是非,妳又不曾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心虛什麼?」
「但她居然找上了我娘。」李秀兒最在意的便是母親,她有今日這境況,全是因為想給母親過上好日子。
趙佳華抓住李秀兒的手,盯著她的眼睛道:「正是找上了妳娘,所以妳更要冷靜。妳想想,衙門那邊都問過話了,妳沒落下任何把柄,安若晨她能如何,就是沒了法子才到妳娘那兒試探。妳什麼都不必做,如常過日子,她便拿妳沒辦法。妳慌裡慌張,反而招人疑心。妳若是出了什麼事,妳娘可怎麼辦?」
李秀兒咬咬唇,對的,她娘的日子還指望著她呢。
「妳記住,徐婆子已經死了。如今只有我能保證妳有足夠的錢銀讓妳娘過得好,讓朱兒死心蹋地照顧她。妳與我是一條船上的。妳能幫我,我才會幫妳。」
李秀兒用力點頭。「我答應妳的事自然會做到。」
兩人再敘了幾句,趙佳華讓李秀兒快走,今後莫要自己過來。想了想又叫住她,從懷裡掏出些碎銀,讓她繞去前頭酒樓找掌櫃的訂隻八寶鴨,這般顯得來此也是有原因的。
李秀兒應了,毫不客氣接到錢銀放入袖袋中,這才走了。
趙佳華跟在她後頭出去,小心看了看周圍。看著李秀兒順利出了後門,似無人發現,趙佳華這才鬆了口氣。她轉身待回房,這時卻看到自己相公劉則迎面走來,她頓時一僵。
劉則走到她近前,看了看她身後,問道:「那是誰人?找妳何事?」
趙佳華笑道:「姜氏製衣鋪的二夫人,想買隻八寶鴨,因我去製過衣裳,便來問問我能不能也給她關照下,跟李掌櫃打聲招呼算她便宜些。這哪裡好啊,我與她說了一隻鴨子不方便,待她家辦個酒席之類的,我再幫她問問。」
劉則失笑:「妳也是,人家既是來問妳了,做做人情又何妨,日後妳去製衣讓她給做仔細些,好料子給妳留些,不是挺好。」
趙佳華撇撇嘴撒嬌:「我能製幾件衣裳啊,飯倒是天天要吃的。我是怕開了這先例,日後哪家哪家都來佔便宜了。」
劉則拉著她往前院去,一路走一路道:「哪能哪家哪家都來。茵兒呢?」
「屋裡呢,婆子陪著。」
「今日不出去逛逛了?」
「不去了,今日在家裡給你把那雙鞋面繡好。」趙佳華笑著。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前院。劉則拉著趙佳華穿過側門,從招福酒樓後廚進去,走到了酒樓堂廳處。李秀兒剛到那兒,正與掌櫃的訂八寶鴨。劉則見了忙過去問,主動說給免掉零頭少算些錢。李秀兒驚訝,看了一眼趙佳華,忙應聲多謝。劉則笑笑,只道日後他家夫人過去製衣,也請夫人多關照。
兩邊說了些客氣話,李秀兒訂好鴨子走了。趙佳華對劉則嬌聲道:「好了,是我小氣,不如劉老闆大方呢。」劉則笑著摸摸她的頭,讓她先回去,他要在酒樓忙一會。
趙佳華轉身朝府宅走,走得遠了才敢鬆開袖中握拳的手,那手心裡緊張得全是汗。
此時安府這邊正在為明日安若希與安若晨的會面做準備。先前安之甫打砸過安若晨的房間,許多物什都沒了,衣服都毀了。安若希打著給姐姐帶衣物探望的名頭,手裡頭怎麼能沒有合適的東西。於是ㄚ鬟婆子一頓收拾,臨時趕製。譚氏和安榮貴拉著安若希一番番叮囑。
稍晚時候,中蘭城內的一處府宅內,解先生喝著茶,語氣淡然地對著坐在他對面的人道:「安若晨不能動,她對我的計畫很重要。我從未離軍情要密如此之近。」
對面那人道:「你若是覺得能控制她便大錯特錯了……」
解先生擺擺手:「莫要多言,這事我已說過,安若晨很重要,誰也不得傷她。她必須得安安穩穩在紫雲樓那兒待著,她與龍大越親近,於我們便越有利。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勸你莫要輕舉妄動,若是壞了大事,你擔不起!」
對面那人沉默。
解先生又道:「是你我才說這些,換了旁的人,我可沒這耐煩心思。你知道的,有可能成為阻礙的,我都得剷除。你可莫要讓我為難。」
語調平常,話卻是狠話。他對面那人臉色頓時難看,回道:「你莫要忘了,我也很重要,若沒了我,你們還計畫個屁。你對我客氣著點,不然若壞了大事,你擔不起!」言罷,起身拂袖而去。
解先生盯著他的背影,將手裡的茶盅重重放到了桌上。
安若晨與安若希見面了。
姐妹倆相對無語,沉默地坐了好半天。安若希很緊張,初見面時她還笑著道:「大姐,好久不見。」
可安若晨卻一句話都未曾說,只擺擺手讓她坐。
這冷臉對待,安若希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但仍不好受。
坐下後等著安若晨說話,結果她愣是可以一聲不吭。安若希越坐越是尷尬,漸漸惱火起來。既是同意見她,又何必故意給她臉色看。哦,對了,她同意見她,也必是為了有機會讓她看看她的臉色。
安若希想發脾氣走了算了,但想到這麼一事無成走掉之後的後果,她又不敢了。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回去之後能如何交差後,她決定還是先開口。
「姐姐在此處過得可好?」
「比在安府好。」這回安若晨回答了。聲音和藹,可惜話似釘子。
安若希裝似聽不懂,又道:「我給姐姐帶了些衣裳吃食和日常所需。」
「太客氣了。」生疏得像是初識者。
安若希笑了笑,可安若晨沒笑。她就這麼看著她,看得安若希又心虛又惱火。又等了一會,安若晨仍舊不主動說話,安若希咬咬牙,決定不再繞彎子了。
「這次來,其實是想給姐姐帶著消息。前些日子,宋嬤嬤偷聽爹娘談話,被爹爹責罰了。宋嬤嬤年紀大了,受不住,傷重去世了。爹爹乾脆將妳院子裡的ㄚ鬟僕役全遣走了。」
安若希說著,偷眼看了看安若晨。見她表情僵硬,沒發脾氣,於是繼續道:「妳院子裡的人全沒了,爹爹便將宋嬤嬤去世一事掩蓋,對外說是她回鄉養老去了。我於心不忍,冒著風險偷偷找人去亂葬崗為宋嬤嬤尋屍,求著為她安葬。但爹娘盯得緊,後續如何我還沒機會問,等我問著了葬於何處,再來與妳說。」
安若晨冷冷地問:「這事與妳有關嗎?」
安若希心一跳:「什麼?」
「我老奶娘之死,與妳有關嗎?」
安若希差點沒跳起來:「與我有何關係?難不成我還能將她打死了,然後跑來告訴妳她的死訊。」
「若與妳無關,妳心虛什麼,於心不忍什麼?」
安若希瞪眼,聲音揚得高高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怎麼就不能於心不忍了。妳我姐妹一場,雖說不上情誼深厚,但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我對下人也有責駡打罰,但妳可曾見過我下毒手的,我可曾害死過誰。再者說,她是妳老奶娘,又不是我的下人,我打她做甚。把她害死了,於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妳來見我時,可以向我邀功。爹爹心狠手毒,這個自不必說,而妳卻是那家裡獨好的。爹爹打死的人,下令丟棄的屍體,妳卻敢偷偷找人去葬了。為了我呢,為了我這個情誼不算深厚的姐姐。」
安若希一噎,強辯道:「好歹姐妹一場。」
「妳告訴我老奶娘死了,我沒有一點驚訝,妳不吃驚嗎?」
安若希愣住了。
「你們知道陸大娘與我有往來,知道陸大娘與老奶娘有往來。老奶娘既是偷聽你們說話,那麼會不會中間有人幫著傳話?所以妳故意找了陸大娘讓她幫忙收屍,妳猜她會將消息報給我。在妳來此之前,我便已經知道妳做了大好人,幫了老奶娘幫了我。然後我該對妳感激,該對妳好言好語,對妳的所求我也該好好考慮回應,是也不是?」
安若希抿緊了嘴,說不出話來。
「妳膽敢在我這兒裝做不知道的樣子,難道我該說一切我已知曉,虧得有妹妹,我心裡當真感激嗎?!」安若晨瞪著安若希,一字一句道:「妳既是利用陸大娘,那麼故意殺了我的老奶娘,利用此事擺弄於我,自然也大有可能。安若希,妳給我聽著,這事不會就此罷了,我會查個一清二楚,誰害了老奶娘,我不會放過他的。爹爹、妳娘、還有妳……」
「我沒有!」不待安若晨將狠話說完,安若希已然跳了起來大叫:「我沒動她一根指頭。錢老爺想對付妳,他找了爹爹和榮貴說話,想讓家裡與妳聯絡著,探得妳的消息,日後有機會引妳出去將妳擒走。爹爹不願來受妳氣,我娘讓我來。我難道就願意來看妳的臉色嗎?宋嬤嬤偷聽到我們談話,我娘和爹爹才讓人將她打了。我可沒碰她一根指頭!我是拼命想法子討好妳來著,那又如何!我如今還能求著誰?爹娘又要與錢老爺議親了,妳不在了,四妹沒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還能怎麼辦?我娘也騙我,爹爹也不會疼惜我,沒有人幫我,不會有人幫我。我能怎麼辦?!」
安若希越說越激動,咆哮起來。「妳有何了不起的,我也不願來見妳。可我沒有法子。我拿了水和傷藥,想去幫宋嬤嬤,可她傷重死了。是真的傷重死了。我只是餵了她一點水,她還在罵我,罵著罵著,便去了。我也害怕呀,可我能怎麼辦?蘭兒偷偷跟著我,看到宋嬤嬤斷氣了,還非說是我害的。我沒有!日後妳若聽得一言半語說是我害的,那都不是真的。定是蘭兒與她娘胡說八道傳的。我只是餵了一些水而已。我想幫她!我幫了她,便與妳有話好說,能與妳討人情。沒錯,我就是打的這般的主意,但她死了,我有什麼法子。我是故意找了陸大娘,我知道她會告訴妳這事,可我沒幹壞事。若不是走投無路,打死我我也不會來這兒被妳教訓!妳當我願意看到妳嗎?賤人!」安若希說得流淚,一邊大喊一邊拍了桌子。
安若晨盯著她看,安若希也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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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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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33 AM
☆、第39章
安若晨道:「妳既是忍辱負重過來了,想必是有話要認真與我說的。可妳這般蠢,動不動就叫嚷謾駡,妳當這兒還是安府嗎?妳若再罵我一句,便給我滾。再拍一下桌子,便給我滾。我可不管妳有沒有法子,是不是走投無路。」
安若希一僵,頓時蔫了。她坐了下來,低下了頭。
安若晨也不管她,自顧自拿了茶喝。
過了好一會,安若希低聲道:「我就是受不得冤屈,才沒控制好脾氣。三妹故意的,她明明該知道我不會做那種事的,我餵的是水,她故意那般說我。」
安若晨不接話,不理她。
安若希又道:「姐,我不想嫁給錢老爺。」
「下一個輪到妳了嗎?」
「很有可能。」
「這也是與我搭話的計策嗎?」
「我希望是,可惜不全是。我偷聽了我娘與榮貴說話。錢裴對妳恨之入骨。四妹沒了,妳也跑了,他顏面受損,很是不甘心。他故意給爹爹和榮貴難看。還逼著爹爹寫了份狀紙,狀告將軍和太守大人為官不仁強搶民女。那狀紙錢老爺自己收著,不知何時會用上。爹爹有些擔心,覺得這是被錢老爺拿住了把柄,民告官,且還告的是將軍大人和太守大人,這哪裡討得了好。錢老爺對妳仍不死心,想找機會將妳捉走。我娘與我說,議親事只是做做樣子,讓妳能同情於我,但我聽到了,她與榮貴商量著,這算是討好錢老爺的一步,向他表表忠心。若錢老爺同意了,我就真得嫁過去。」安若希說到這兒,抬起了頭,「姐,我真的走投無路,妳幫幫我吧。」
安若晨淡淡地問:「讓我幫妳,妳用什麼換呢?」
安若希愣了愣,她推心置腹說了半天,將事情都告訴她了,卻換來這麼冷淡的一句?安若希又沒忍住,嗆了回去:「那四妹又是用什麼換的?用她的命?」
安若晨臉一沉,四妹是她心裡的痛,安若希還犯蠢狠狠刺一刀。
安若希見她臉色,咬咬唇,侷促地挪了挪,「我不是那個意思。」
安若晨不說話。
安若希咽了咽唾沫,小聲問:「四妹還是沒消息吧?」
安若晨反問:「若我找著了四妹,妳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向爹爹和錢裴邀功,想法子領四妹回家,轉手就把送到錢裴那兒去。」
安若希又差點跳起來:「我便是這般壞的嗎?只妳心疼四妹,我便想害她嗎?我們是親姐妹!雖平素算不上有多親近,但也無仇無怨,得閒時也能聊上幾句,我幫妳挑過衣裳,送過妳胭脂水粉。妳與四妹親近?我難道會害她!又不是我給她定的親。我知曉她被許給了錢老爺,心疼她,帶她玩給她買吃的,想著起碼她出嫁前的日子是開開心心的。我還打定了主意,她嫁過去日子不好過,我會常去看望她,暗地裡幫襯著她一些。我是不如妳,妳慫恿她逃,她才十二歲,她會什麼?她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是妳害了她,妳害得她現在生死不明。妳夜裡頭能睡得安穩?又憑什麼抹黑我?」
「那妳現在來找我做甚?來找我害妳嗎?這般呢,我是萬萬不能害妳的,否則夜裡睡不安穩。妳安安心心嫁給錢裴,我會常去看望妳,妳嫁過去日子若是不好過,我暗地裡幫襯著妳一些,如何?」
「我……妳……」安若希語塞,她自知失言,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妳不壞,妳良善心軟,我卻不一定了。我敢逃家敢對抗安之甫和錢裴,我也會對付妳的。」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安若希勉強擠出這一句。
安若晨猛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瞪著她:「在我面前裝好人,妳是傻子嗎?妳忘了我們是同一個爹爹生的嗎?妳忘了在家裡發生過多少齷齪的事嗎?妳忘了我從小到大看過多少醜惡的嘴臉嗎?安家沒好人,好人都死了。」
安若希目瞪口呆。
安若晨看著妹妹,眼神冷酷。「爹爹時常罵我娘是賤人,生不出兒子,成天哭喪著臉,只會拖累他。可我娘做錯了什麼?她跟外祖父錯信了他,爹爹借著外祖父是德昌縣衙門師爺的關係攀上了縣令,擺了當地商賈一道,搶了生意。他為了這個,向我娘獻殷勤,在我外祖父面前裝老實人。娶了我娘回來,做成了德昌縣的買賣。我外祖父染病過世,德昌縣那頭買賣再榨不出更多油水,他立時換了嘴臉,又娶了妳娘。然後是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妳自己說,哪房姨娘是省油的燈,能在安家過下去的,善良?是在說笑話?」
安若希僵在那處,完全說不出話來。
「妳讓我幫妳,我問妳要好處妳很吃驚嗎?憤怒嗎?我也曾經很吃驚很憤怒,那又如何?妳記不記得爹爹罵過我多少次賤人?他罵我是個心腸狠毒的小賤人。」安若晨盯著安若希,「如今讓我來親口告訴妳,我的親妹妹,其實我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做他嘴裡那樣狠毒並且多疑的『賤人』。」
安若希瞪著姐姐,瞪著瞪著,淚水流了下來。她開始痛哭:「我們做女兒的,在他眼裡,都是換利的籌碼。我不想嫁給錢裴,姐,我真的不想,我很害怕。我娘騙我,她騙我,她一心向著爹爹,我在她心裡,也只是換利的籌碼。我很害怕。」
安若晨盯著她看,慢慢坐回位置,默不作聲,任她哭著。
安若希一邊抹淚一邊道:「我知道,我來了定是會被妳疑心,可我真的不知還能找誰求助。妳有本事,妳逃出來了,還在這紫雲樓裡過得好好的。妳定有辦法能幫我的,妳幫幫我吧。求妳了,姐。」
「妳想我幫妳什麼呢?」安若晨過了好半晌終於問。
「我……」安若希抽泣著,「我想嫁個好人家,嫁到外郡去。家裡出了這些事,中蘭城,不,整個平南郡又有哪個正經人家敢娶安之甫的女兒。」
安若晨沒說話,沒說其實很早之前,就不會有正經好人家願意跟安家結這姻親的。
「而且我想過了,爹爹挑親家,只琢磨著有多少好處,就算我這回躲過錢老爺,下回還會有別的老爺。況且妳還在城裡,錢老爺對妳不死心,爹娘便會逼著我繼續與妳糾纏,為了這個,錢老爺也不會放過我的。在這中蘭城,我看不到未來日子的希望。大姐,妳有將軍撐腰,如今在城裡能說上話,妳幫我談一門外郡的好親事,幫我求求將軍,有將軍壓著,爹爹不敢不同意的。我嫁得遠遠的,從此離開這鬼地方,離開這些是非恩怨,妳也不必擔心我謀害於妳了,是不是?」
安若晨沒說話,既沒答應也未拒絕。
安若希咬咬唇,覺得事情有希望,忙又道:「妳幫了我,我自然會回報於妳的。爹娘那邊的消息,錢老爺那邊的打算,我會替妳打聽著。他們讓我來與妳見面聯絡,好迷惑於妳,這也正好給了我明正言順的報信機會。我可是會比陸大娘管用多了。」她頓了頓,道:「對了,我方才說沒說,錢老爺讓爹爹寫了份狀紙,說日後尋了機會要告京狀的。告的太守大人和龍將軍。妳給將軍示個警,莫要留了後患。還有,四姨娘有些瘋瘋顛顛的,總罵妳,說妳害死了四妹,她要找妳償命,雖是瘋言,但妳也要警惕,出入當點心,若見著了她,避著點總是好的。」
她一口氣說完,滿懷希翼地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問:「還有呢?」
安若希忙道:「日後還有些什麼,我打聽到了,定再來告訴姐姐。」
安若晨道:「爹爹的玉石買賣可有何不乾淨的?」
「什麼?」
「太守大人下令封閉關貿之時,爹爹的貨還沒有拿到。還有外郡客商來家裡鬧過,記得嗎?」
安若希記得,後來貨拿到了,四妹的親事定下了。「是錢老爺幫的忙。」
「這我知道。但必是有些不乾淨的勾當。我要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安若希緊張起來:「買賣上的事,爹爹又不會與我說。」
「但會與榮貴說。玉石鋪子不是榮貴也在幫忙?妳幫我打聽到了,我便幫妳尋外郡的好親事。」
安若希咬咬牙:「妳想報復爹爹,毀了安家?」
安若晨笑道:「哦,對,我忘了妳良善心軟來著。既是妳做不了這事,那便算了。妳回去回話吧,便說東西送到了,心意我領了,然後我將妳轟了出去,日後不會再相見。」
安若晨說著站了起來,一副準備送客的模樣。安若希慌得也站起來,一把拉住了安若晨的袖子道:「好,我答應妳。我有了消息,便來告訴妳。」
安若晨看了看妹妹拉著自己袖子的手,再抬眼看看妹妹的臉,道:「若是家裡或是錢裴那邊有了四妹的消息,無論生死,妳也得速來報我。」
「行。」安若希一口答應。
安若希出了紫雲樓腦子裡還有些亂,分不清自己這一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轎子行到半路時,隨伺的大丫頭梅香忽然道:「小姐,有人攔轎。」
安若希聽得轎外有人道:「安二姑娘,我家老爺有請。」
梅香問:「你家老爺是誰?」
「錢裴錢老爺。」
安若希心一沉。
錢裴的馬車停在路邊的巷子裡,安若希獨自上去了。
一上車,便看到錢裴的微笑。「二姑娘好啊。」他說。
「錢老爺好。」安若希努力鎮定地打著招呼。
「二姑娘從哪裡來?」
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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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安若希也裝成偶遇的模樣道:「剛去紫雲樓見了大姐,沒想到這般巧遇到了錢老爺。」
「是挺巧呀。」錢裴笑著,「安大姑娘可好。」
「大姐挺好。如今做了紫雲樓的管事,出入皆有丫頭僕役伺候,不比在家裡差呢。」
「與大姑娘都聊了什麼?」
「就是敘敘閒話,別後情形。」安若希回答得小心,字字斟酌。
「大姑娘與二姑娘看來感情很是和睦。」
安若希想了一想才回:「讓錢老爺看笑話了。大姐趁機嘲諷訓斥我一番,只是依著爹娘的囑咐,我賠了許多小心話,費了不少勁討好,最後也算維繫住了姐妹情誼。」
錢裴笑了笑:「那還真是委屈二姑娘了。」
「不委屈,是我該做的。」
錢裴又道:「二姑娘能如此想便好。日後姐妹常來常往,也是美事。」
安若希點點頭,然後做了個為難的表情,嘆口氣道:「只是我那姐姐脾氣大,要討她歡心也是不容易。」
錢裴笑起來:「二姑娘若是有難處,只管與我說。我與大姑娘頗有緣分,差一點便結為夫妻了。大姑娘對我不喜,我卻是惦記著她的。日後怕是還得麻煩二姑娘多多美言,幫幫我的忙。」
安若希道:「這個自然可以的,錢老爺有何囑咐便告訴我,我定當盡力而為。只是……」安若希頓了頓,小心看了錢裴一眼,「只是我聽得傳言說,爹爹生恐錢老爺對大姐逃婚之事懷恨在心,欲與錢老爺再結親,以補償對錢老爺的虧待。父母之命,我自是聽從的,只是若我又與錢老爺有了婚事之約,怕在大姐那處便不好說話了。到時她見都不會見我,我想幫上錢老爺的忙,怕也有心無力。」
錢裴哈哈大笑。笑得安若希心驚膽顫。
錢裴笑完了,道:「安家的女兒當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有趣啊,我從前還真是沒看出來。二姑娘冰雪聰明,真是教人歡喜。」
安若希緊張得咽了咽唾沫。
錢裴道:「二姑娘請放心,安老爺說的玩笑話,我未放在心上。二姑娘安心為我辦事,我必不會虧待二姑娘的。」
安若希微笑道:「錢老爺客氣了。大姐從前不識趣,令安家蒙羞,錢老爺未記恨,當真是心懷寬廣。」
「那麼今日大姑娘可與二姑娘提到四姑娘的消息?」
安若希忙答:「大姐不知四妹下落,聽起來,她還未放棄,還會找下去。若日後有了消息,我定會告訴錢老爺。」
「好。」錢裴滿意點頭,又問:「聽說安老爺將大姑娘院裡的人全遣走了,那府中豈不是沒了大姑娘在意的人了。今日大姑娘可問起了誰?」
安若希想了想,答道:「給我們安府送菜貨的那位陸大娘,是大姐的幫手。」
§ § §
安若晨悄悄將《龍將軍新傳》放進龍大屋裡的桌上。龍大不在,她特意挑了這個時機過來的。放下就走,莫名覺得臉有些熱。
回到自己院裡,處理了些雜事,將方管事交代與她對的賬對清楚,然後無事可忙。一閒下來就有些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赧然,生出要去把《龍將軍新傳》要回來的衝動。
當初寫《龍將軍列傳》時,她只為在爹爹安之甫面前編造花癡模樣,故而胡說瞎掰編得溜,完全沒卡殼。而這次這本新傳是認真費了心思,仔細回憶說書先生說過的龍將軍事蹟,還有從宗澤清、盧正、田慶等人處聽來的將軍勝戰佳績,遣詞造句,且加進了自己的誇張讚美之詞。既然拍了馬屁就往狠裡拍,將軍自己要看的,讓他看個夠。
寫完了頗是歡喜,似完成件大事。但如今想來,她是不是誇得太狠了?英明神勇不算,還睿智聰慧,風趣可愛。
安若晨想起最後這個詞,差點將腦門撞桌上。怎麼會失心瘋寫將軍可愛呢,她當時寫的時候是怎麼想的?但說實話,那一則故事,將軍路遇幾個因戰亂與家人失散的孩童,他嚴肅安慰,又嘮叨關懷,暗地裡想著花招讓娃娃們不再害怕難過。遇到敵軍,他領著部下護著孩子們殺出重圍趕到安全的村落,最後幫他們找到家人。安若晨寫的時候,腦子裡全是將軍訓斥她時的模樣,臉板板卻透著體貼,極嚴肅的表情裡有著溫暖。就像故意在冰冷的鎧甲下面偷偷藏著柔軟的心。
多可愛的將軍!
安若晨寫得非常痛快,覺得自己寫得好得不能再好。
結果現在書擺上了將軍的桌子,她卻覺得彆扭起來。
不行,一會將軍就回來了,他會看到那本書。
安若晨嘆氣。要拿回也來不及了,衛兵已然看到她拿了書冊進了將軍屋裡,若將軍知道她趁他不在又拿走,那就太丟人了。
安若晨捂住眼睛,這比寫將軍可愛更丟人。
安若晨決定出去走走,到姜家衣鋪刺探刺探李秀兒吧,看看這回她是何反應?趙佳華會再次出現嗎?
嗯,這種時候用這類嚴肅的正事安撫一下自己是最有效的。
§ § §
姜氏衣鋪客人非常多,安若晨等了一會才等到李秀兒注意她。
李秀兒過來招呼,說當時與安若晨定的是後日取衣裳,如今衣裳還未製好,年底客人太多,實在忙不過來,還是得後日才能取呢。
安若晨笑說只是順路逛逛,未記錯取衣裳的日子。她問了問有無新進料子,扯了扯年關買賣等閒話。李秀兒一一應了。之後有別的客人需要招呼,李秀兒趕緊忙去。
安若晨借著看衣料子待了好一會。她注意到李秀兒時不時偷偷看她一眼,在鋪子堂廳後院來來回回。安若晨暗忖她是否又去給趙佳華通風報信。果然李秀兒過來問她忙不忙走,請她到雅間喝喝茶歇歇腳。
安若晨欣然答應。
雅間裡有數位客人在喝茶等試衣,安若晨皆不認識。聽得她們高談闊論著各家的閒話,安若晨更印證了這裡確是收集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她喝了好幾杯茶等了許久仍不見趙佳華來,心裡有些失望。只是李秀兒忙中偷閒總過來招呼點心茶飲,讓她又想著再坐坐說不定會有收穫。
結果沒有。
安若晨終是決定離開。她不知李秀兒是故弄玄虛還是趙佳華吊她胃口,但她覺得她等的足夠,今日到這裡便好,總不能太被動。
安若晨一路走一路思索下一步該如何。
李秀兒確實與趙佳華是一夥的,她們之間有聯絡。
趙佳華更強勢些,感覺上李秀兒受她支使,就如同當初受徐媒婆支使一般。
不知趙佳華在謝先生組織中是何位置,會不會她根本比徐媒婆更高一級,所以謝先生才放心讓她來挑釁?
安若晨甚至更大膽的猜測,有沒有可能趙佳華比謝先生級別更高,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掩護。什麼被徐媒婆控制,什麼從外郡青樓帶回來……
安若晨站住了。
她看到路邊有個小小的女娃娃,約摸兩歲的模樣,眉清目秀甚是可愛,手裡不知攥著什麼,孤伶伶的,一個人站著。
安若晨認得這娃娃。
劉茵──趙佳華的女兒。
此時劉茵小臉上顯得有些慌張,似哭不敢哭,左右張望。
安若晨也往周圍看了看,未見著趙佳華,也未見著奴婢僕婦婆子模樣的人。
只有小劉茵,似被拋棄了一般,委屈又可憐地立在街邊。
這是個餌。
安若晨心裡知道。
她看著劉茵,想起了四妹安若芳。
四妹五歲時被姨娘騙來套她的話,害得她母親遺物被搶,她被毒打。安若芳知道真相後那一臉驚恐、愧疚與眼淚,安若晨至今都記得。
她曾經一度很討厭四妹,她提防她,四妹卻總喜歡黏她,用盡一切她能想到的幼稚的辦法討好她彌補她。
她故意為難奚落四妹,當時四妹小小的臉上也是劉茵這般神情,慌張,似哭不敢哭。
安若晨走向劉茵。
這是個餌,她對自己說。
她決定吞下這個餌。
之前還奇怪為什麼李秀兒故意留她而趙佳華不出現。
原來如此。
她出現了。
只是換了別的方式。
安若晨不明白其用意。但她會弄清楚的。
安若晨走得慢,一邊走一邊看了一眼街頭一角。盧正正站在那兒,對她點點頭。這表示劉茵附近沒有危險,她可以去。
「茵兒。」安若晨在劉茵面前蹲下。
劉茵眨巴著眼睛看著她,顯然不認得她是誰。想開口說話,左手裡的東西卻掉在了地上。
安若晨低頭看,那是顆甜棗果子糖。
劉茵也在看。看看地上這顆,再看看右手那顆。手上的已經啃了一半,掉地上的還沒來得及吃。
劉茵抬起頭來時眼睛裡含著淚水,小嘴撇了起來,似隨時要大哭一場。
安若晨被她的可愛模樣逗笑了,她讓春曉去前頭糖鋪子再買包甜棗果子糖,然後對劉茵道:「茵兒,妳娘呢?」
劉茵搖搖頭,再低頭看了看地上掉的棗糖,猶豫了一會,彎腰要撿。
安若晨把她攔住。掏出了帕子溫柔給她擦手,再問:「誰帶妳出來的?妳怎麼自己在這兒?」
劉茵聞言往四周看看似在找人,好半天才道:「不見了。」
「妳娘不見了?」
劉茵搖頭:「蘋兒。」
安若晨猜這是個丫頭的名字。
「是蘋兒帶妳出來的?」
劉茵點頭:「還有陳婆婆。」
「蘋兒和陳婆婆去哪兒了?」
「不知道呢。」劉茵搖頭,「走著走著不見了。」
「妳娘呢?」
「沒來喲。」
居然放心讓兩個下人帶孩子出來嗎?安若晨對劉茵微笑道:「茵兒記得我嗎?我是妳娘的朋友,上回在衣鋪子我們見過。」
劉茵歪了歪頭,認真打量著安若晨。
春曉把糖果子買回來了。安若晨打開紙包。
劉茵眼巴巴看著,回了一句:「記得。」
安若晨失笑,這娃娃,想吃糖果子就說記得了。她挑了顆遞給劉茵:「不記得也沒關係。來,吃這顆。那髒的咱們不要了。這裡一包呢,全給茵兒。」
劉茵接過來美美的吃上了,眼睛看著一整包甜棗糖果子,笑了起來。
安若晨餵她吃了兩顆,把紙包遞給春曉拿著,自己將劉茵抱了起來:「姨帶妳回家找娘,可好?」
劉茵饞嘴地看了看紙包,春曉忙再遞給她一顆棗糖,劉茵這才點點頭,奶聲奶氣道:「好。」
小饞貓呢。安若晨蹭蹭她的臉,抱著她往招福酒樓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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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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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35 AM
☆、第41章
一路順順利利,沒發生什麼意外,沒半路跑出來什麼人要搶劉茵,安若晨白警惕一場。倒是劉茵吃糖吃得開心,最後還抱著安若晨頸脖趴在她肩頭睡過去了。
安若晨就這麼抱著個小女娃走進了招福酒樓。
招福酒樓後門正對著劉府側門,這個安若晨知道。她沒有帶孩子去劉府找趙佳華,而是選了到酒樓讓掌櫃的通報,她想看看劉則的反應。
劉則不在酒樓。但他也很快來了,步履匆匆,神情緊張,身後緊跟著同樣表情的趙佳華。
趙佳華一見劉茵便撲了過來,也不顧孩子正在睡覺,將娃娃緊緊抱在懷裡喊她的名字。
劉茵被趙佳華粗魯的動作擾醒了,揉了揉眼睛,甜甜叫了聲:「娘。」
趙佳華的眼淚湧了出來,將臉貼在孩子的臉上。
劉則見狀忙道:「好了,好了,這下安心了。孩子這不是找到了嗎,妳別著急。」他轉頭吩咐管事的,讓把出去找人的家僕都叫回來。
一陣激動忙亂後,劉氏夫婦才想起要請安若晨到府裡坐坐,答謝她送回孩子。
安若晨自然不客氣,隨他們去了。
到了劉府會客小廳,劉則命人上茶,客客氣氣招呼安若晨。
而趙佳華卻是相反態度,她抱著孩子不肯放,一掃和善溫柔神情,質問安若晨在哪兒找到的劉茵,當時是什麼情景,周圍是何狀況。
安若晨坦然一一做答。
劉茵這會兒挺有精神,指著安若晨要糖吃。安若晨讓春曉把那包糖果子交給了趙佳華。
趙佳華深吸了一口氣,似在隱忍,接過糖果看了看,冷冷道:「蘋兒和陳婆子道只是買了東西的工夫,轉眼便不見了茵兒。尋遍周遭,只聽店家說方才有人在一旁用糖果子逗小娃兒。」
安若晨不自覺地像龍大那般擺了擺眉頭,所以呢,這是在暗示有可能是她差人誘拐了劉茵?
安若晨也冷冷答:「我見到令千金時,她確是手裡拿著甜棗糖果子站在路邊。可身邊並無其他人。」
趙佳華瞪著安若晨,抱緊劉茵不說話。
劉則在一旁怒道:「我要將蘋兒和陳婆子都趕了。擅自將茵兒帶出去,居然也不照看好,丟了人未及時找回,只會哭,留她們何用。」
趙佳華卻道:「她們又哪裡料到會有人對個娃娃下手?」
一唱一和?安若晨乾脆也附和起來:「不如報官吧。誘拐孩子太可惡,可不能放過那賊人。那位店家老闆可做人證。」
劉則搖頭:「我問過店家,他店裡店外人來人往,他也記不清是何樣貌,甚至記不清自己究竟看沒看到樣貌,只記得是個女子。況且他也不能肯定茵兒是被誘拐了。我派人在周圍到處搜尋,也未尋到。幸好安姑娘將她送回,不然我們可不知該如何是好。」
「若是茵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趙佳華說著眼眶都濕了,含淚欲滴,楚楚動人,嬌弱之姿讓人垂憐。
戲演得還真不錯。安若晨暗忖若是趙佳華當真出身煙花之地,那還當真學得些路數的。她正待配合著安慰兩句,趙佳華卻狠狠瞪了她一眼,抱著孩子扭頭走了。
莫名其妙。
安若晨完全摸不著趙佳華的心思,放了個孩子誘她來,然後就走了?有何用意?
對於自家娘子的失禮,劉則顯得很不好意思。他抱歉地對安若晨苦笑,言道內子愛女心切,有失儀態,讓安若晨見諒。
安若晨客氣了一番。
按禮數,她與劉則這般單獨共處一室並不合宜,但她並不想就這麼算了,總要打探出什麼才好。於是多扯了幾句,問劉則怎地會讓下人帶孩子出去?真的不打算報官嗎?
劉則道:「茵兒午睡後鬧著想出去玩耍,我夫人身子有些不適,欲多躺躺,一時貪懶,便讓丫頭婆子帶出去了。沒曾想遇到這樣的事。她知道女兒丟了很是自責。我們也無茵兒被人誘拐的實證,鬧到衙堂上,不是笑話嘛。到時我家夫人再受責怪,對孩子也不好。既是找回來了,我們定會當心多留意。」
「劉老闆言之有理。劉老闆對尊夫人細心體貼,當真讓人羡慕。尊夫人是哪裡人氏?娘家不是中蘭城的吧?」安若晨故意試探。
劉則答:「內子是唐郡豐安縣的,數年前家鄉鬧了洪災,家人都過世了,她無依無靠,只得投奔了徐城的遠房表叔,那表叔家中也不富裕,表嬸是個厲害的,對家裡多了個人要養活很是不快,內子在那兒也受了不少委屈。後正巧徐媒婆去探親,啊,就是咱們中蘭城裡那位徐媒婆,安姑娘也是知道她的,為安姑娘家中說親的那位徐婆子。她與內子表叔也是表親,算起來,與內子也是遠親關係了。徐媒婆在中蘭城裡孑然一身,頗為孤單,正想有人陪伴,看內子乖巧懂事,便將她帶了回來。我那會兒正托徐媒婆替我找門合適的親事,見著了內子……」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嗯,就是這般,後來便成了親。」
安若晨點點頭,說著好聽話:「這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
劉則抿嘴笑了笑,竟顯得有些靦腆。
安若晨問:「這次孩子被拐了丟在路邊,是否會是仇家的惡作劇?」
劉則想了想,搖頭:「我雖開的是酒樓,往來客人三教九流均有,但我一向講究和氣生財,鮮有得罪人的地方,想不到會有什麼仇家這般作惡的。此次多虧了姑娘,劉某感激不盡。」
只在自己身上追究原因,半點沒把趙佳華往壞處想。
安若晨一時也想不到能如何再問,於是客套幾句便告辭了。
劉則親自送她到府門口,再次表示了感激之意。
安若晨走出了一段再回首,劉則對她頜首微笑,這才回轉身退回府門內。
春曉見狀在安若晨耳邊嘀咕:「這位劉老闆可是比他家夫人講道理。姑娘,咱們做了好事可差點被誣了拐孩子呢,妳瞧沒瞧見方才那劉夫人的眼光,看我們似看壞人似的。哼。」
安若晨沒應話。她想不通,所以她想將軍了。
安若晨回到紫雲樓立即去找了龍大。
聽衛兵道將軍已回來,就在屋裡,若是安管事來訪就讓她進來。
安若晨心裡高興,急匆匆就往裡奔,聽得應門差點用蹦得竄進屋,結果剛進去就見著龍大手裡拿著本薄薄的書冊。
安若晨頓時一僵,差點把這事忘了。
來得真是不巧,此刻正是《龍將軍新傳》閱讀時間。
龍大抬頭看她,從書冊上方露出雙眼,眼含笑意,暖洋洋的眼神頗是膩人,想來讀書正讀得歡喜。只是不知是受用著詞藻華麗修辭誇張的馬屁,還是真心欣賞她的文采。
安若晨強忍逃跑的衝動,「呃……」定定神,鎮定。
寫書任務完成很好可不是什麼錯處。
清清嗓子,挺直背脊,安若晨擺出嚴肅模樣:「將軍。」
龍大將書冊放下,露出了整張臉。
那臉色一本正經,教人不敢掉以輕心。
「將軍。」安若晨更嚴肅了。「奴婢有事稟告。」
奴婢二字苦練多日,如今講起來也是流暢俐落,安若晨覺得這對維護穩定的溝通氛圍很有正面作用。
「嗯。說吧。」龍大好整以暇等著。
安若晨趕緊入正題,將今日遭遇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將軍,那趙佳華是不是欲試探於我?先前她與我說過,孩子是她的弱點,然後她把弱點擺在我面前,看我會如何。」
「看妳會如何又能如何?」龍大問。
安若晨也是一頭霧水:「沒想明白。完全猜不到她的用意。難道想誣我偷她孩子?就算誣不成,潑我髒水,讓周遭人對我疑心,阻礙我查探案子?」
龍大沉吟片刻,道:「周遭人如何反應?」
安若晨將劉則與酒樓掌櫃、劉府管事、ㄚ鬟等人情況說了說,將她與劉則的對話又仔細說了一遍。
龍大揚了揚眉:「妳覺得哪裡有問題?」
「未曾覺得哪裡有問題,劉則對他夫人很是信任,體貼關懷。下人們也是如常反應。」
「那趙佳華為何故意讓妳留意李秀兒?」
「表明她們是一夥的,引起我的注意?」
「她的嫌疑比李秀兒還大,何必多此一舉。」
安若晨一怔,對的,若互不相往,咬死不認,她就沒辦法查了。但趙佳華故意搭上李秀兒……
「還有,劉則是否與妳解釋得太詳細了?」
安若晨再一怔。太詳細了?
「這麼複雜的關係,出生哪裡,遭了災,投奔了誰,又是怎麼遇到了徐媒婆,為何要隨徐媒婆來中蘭城。對一個不熟的外人,何必說這許多。若是我,只說她是哪裡人氏便好,再多些,說她是徐媒婆的遠親,因徐媒婆妳也認得。但妳未曾細問,他卻主動細數來歷出處,未免殷勤了些。」
「……」安若晨覺得迷霧中似乎閃過一道光,但她仍未能看清脈絡。「將軍是覺得,也許劉老闆並非對趙佳華的事一無所知?」
「妳這般一問,我倒是想起,趙佳華與李秀兒有何不同?」
安若晨迅速答:「趙佳華外郡來的,李秀兒本郡人。趙佳華生育一女,李秀兒無出。趙佳華沒有旁的親人,李秀兒還有個盲眼母親與義妹。」想了想,再補充:「趙佳華比李秀兒年長兩歲。」
龍大道:「李秀兒管事,趙佳華卻不。」
安若晨:「……」所以趙佳華是如何收集情報的?
龍大看著她:「謝剛與我說過,妳鎖定趙佳華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曾特意在招福酒樓見妳。我在那兒見妳,確是因為趙佳華是徐媒婆從外郡接來的姑娘,這與其他人不同。還有一點是,那兒離衙門近,又是個吃飯喝酒的地方,人來人往,容易混跡,若是要有消息悄悄傳出去,那樣的場合再合適不過。」
「而我只盯著趙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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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35 AM
☆、第42章
龍大道:「盯著趙佳華沒有錯。這不是有進展了嗎?」
有嗎?安若晨卻只覺得越來越迷茫了。「我今日甚至瞎猜過趙佳華也許在謝先生的組織裡比徐媒婆的級別還高,更有甚者,比謝先生還高。不然,徐媒婆是如何定下一個外郡的人選的?也許她根本是受了囑咐才去接了趙佳華。」
龍大聞言笑了起來。這一笑,暖風輕拂,冬日生花。「妳越來越讓我驚喜了,安管事。」
安若晨:「……」
驚喜的點是什麼?安若晨雖不明白,但自覺受了誇獎,心裡還是頗受用的。
「她若想誣妳,妳便等著。今日這事定只是鋪墊罷了。」
安若晨點頭。有將軍做主,她並不慌張。
只是這鋪墊之後的後續來得頗快。兩日後,趙佳華的女兒竟又出事了,這次果然鬧上了衙門。
礙於安若晨的身份和紫雲樓的特殊性,太守姚昆派了主薄江鴻青親自過來請安若晨。
「劉夫人說,孩子中午在家中午睡,她看孩子睡得香,便去了小廚房親手做點心,想著孩子醒了能吃上,沒曾想隨侍孩子的兩個丫頭婆子一個將髒衣送洗,一個到隔壁屋修補衣物。兩人都只離開了一小會,孩子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劉夫人聞訊大驚,府裡府外找不到孩子,便到衙門擊鼓報官。說是前日孩子被僕人帶著外出時險被誘拐,幸而被安姑娘找回。這才不到兩日,孩子再次失蹤,她懷疑有人盯上自家孩子,上回下手未成,這回卻是成了。她說安姑娘可以作證,上回便是安姑娘幫著將孩子找回的。」江鴻青如是說。
孩子真丟了?且不是誣她為人犯,卻是讓她去作證?
安若晨又鬧不明白了。
難道是打算先用這招哄騙她到衙門後再發難?
龍大此時正巧就在紫雲樓裡,於是安若晨趕緊去做了稟報。江鴻青自然也不敢輕忽,跟著去當面做了說明,言稱太守大人有請安管事過去問話做個案錄,並非審訊。
龍大未推拒,讓江鴻青先行回去,安管事隨後就到。
安若晨知道將軍有事情囑咐她,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江鴻青告退後,屋子裡只剩下龍大與安若晨,龍大這才道:「妳覺不覺得,這事聽著似曾相識。」
安若晨不明白。
「妳四妹。」
安若晨驚訝地張了張嘴,如醍醐灌頂。
可不正是似曾相識,她四妹安若芳就是於家中午睡時莫名失蹤,而她也是曾去了郡府衙門擊鼓報官。
「讓謝剛陪妳去,帶上一隊衛兵。」龍大道,「一來防她生事使壞,二來若是時機合適,便將她拘回來。」
「何種情形是時機合適?」安若晨問。
「若判斷得出將她關進牢裡嚴審的價值比放在外頭誘敵的價值更大這結果時,便是拘捕的合適時機了。」
安若晨去了。她帶著春曉坐馬車,就像真的要去衙門作證一般。春曉忿忿不平的嘮叨著對趙佳華的不喜。安若晨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話,她有些緊張,她知道謝剛領著兵隊隨後就到。
她一個小老百姓,今日要經歷參與施令拘捕人犯的大事嗎?
安若晨在衙門門口下馬車時,正瞧見劉則隨一衙差邁入衙門內。他臉繃得死緊,顯得怒氣沖沖。
安若晨不由得想若一會真在衙門當劉則的面拘捕了他娘子,且還是以細作嫌疑罪名,劉則不知會是何反應。
待安若晨進得衙門側堂,劉則已站在了趙佳華身邊,臉色仍不好看,卻比方才溫和多了。安若晨走過去,正聽到劉則壓低聲音斥責趙佳華:「妳怎地不先與我商量……」
趙佳華垂眸不語,身姿如柳,模樣柔弱可憐。
安若晨走過去,劉則見了,慌忙施了個禮,歉然道:「安姑娘,內子魯莽,竟然勞妳大駕,給妳添麻煩了。」
安若晨忙客氣一番,細細問發生了何事。劉則也是剛來,只得看向趙佳華。
這時候謝剛進了來,他領的衛兵刷刷在堂外站隊,氣勢比守值的衙差可是威武了許多。
正待喚安若晨去衙堂做案錄的江鴻青見狀,忙起身相迎謝剛。一番寒喧後,謝剛表示孩童失蹤之案蹊蹺,將軍雖不會干擾太守大人斷案,但也得知曉案情,以防此事涉及細作作亂。故而派他前來一起聽聽事主口供。
劉則聞言忙帶著趙佳華過來向謝剛施禮。江鴻青與這夫婦倆介紹了謝剛的官職稱呼,讓他們好好回答謝大人的問題。
趙佳華依偎在相公身邊,把丟孩子的經過含淚又說了一遍。事情與主薄江鴻青轉述的一致。謝剛問了些細節,趙佳華一一答了。安若晨在一旁聽著,覺得當真與她四妹失蹤案一般,聽著便覺得是說謊,但又挑不得什麼錯處出來。
謝剛問完話,江鴻青派去稟太守的衙差已經回轉,說太守大人請謝大人到衙堂一道審案。謝剛謝過,走時給了安若晨一個眼神,安若晨會意,與趙佳華私下交手套消息的事是得她來辦。
安若晨在側堂等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單獨與趙佳華說話的機會。太守正在衙堂上一個一個人證問話審案,側堂裡時不時進來一人出去一個。她也被喚到堂上問了話,應完話回到側堂再等著。
她偷偷觀察了趙佳華,在劉則未注意時,趙佳華坦然又挑釁地回視她觀察的目光。這讓安若晨覺得,趙佳華也在等待機會。
機會終於來了。
人證問詢近尾聲,側堂裡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安若晨及劉則夫婦。不多時,劉則也被傳到堂上問話去了。
劉則走後,趙佳華輕聲交代身邊ㄚ鬟幾句,ㄚ鬟聽了她的話走了出去。然後趙佳華看向了安若晨。
「春曉,妳到外頭瞧瞧,劉夫人的丫頭幹什麼去了,與她多打聽打聽她家小姐失蹤的事。」安若晨囑咐道。
春曉自覺被太守大人像審犯似的問了半天話,受了冤屈,聽了這個自然幹勁十足,飛快地跟了出去。
趙佳華看也不看春曉,卻是朝著安若晨走了過來。
「安姑娘。」
「劉夫人。」安若晨暗地裡捏緊了拳頭,有些緊張。
趙佳華在安若晨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拂了拂衣擺,漫不經心地輕聲道:「沒想到我家孩子丟了,還驚動了將軍大人。」
「城中細作倡狂,將軍關切百姓安危,恐他們劫持孩童行惡,故而過問案情,夫人不必多慮。」
「如何能不多慮?我想起安姑娘失蹤的妹妹至今也未有消息,有安姑娘前車之鑒,我對大人們難有信心。」
安若晨心一跳。難道這事果然與四妹有關嗎?她試探著問道:「招福酒樓客來客往,消息靈通,不知夫人可曾聽得一言半句關於我四妹的下落?」
趙佳華搖頭:「我若是知曉,定會告訴姑娘。」
很普通的一句話,語氣也很正常。但安若晨不禁疑神疑鬼瞎猜趙佳華這話是否有深意。
四妹的行蹤,她究竟知道還是不知道?她把女兒的失蹤比照著四妹的事情來安排,難道不是為了暗示這個嗎?
安若晨煩躁起來。她盯著趙佳華看。
關進牢裡嚴審的價值大?還是放在外頭誘敵的價值更大?
趙佳華似是沒注意她的表情,自顧自說道:「我們女子說話,向來不被看重。我恐我失去女兒的悲切,大人們不放在心上。安姑娘既是龍將軍的管事,想來在將軍面前是能說上話的。我的痛,安姑娘也定能明白。其他人不關心不在意,還望姑娘能上些心。」
在給她拋餌嗎?安若晨答:「我只對我關心的事上心。」
「姑娘為我多費心,不會後悔的。」
「若我多費心,我四妹能回來嗎?」
趙佳華搖頭:「姑娘四妹之事,我確是不知。」
「那夫人還是等太守大人為妳尋回女兒吧。」
「只怕他們覺得女子之言不重要,漏掉了什麼,便不好了。我不太識字,那些文書案錄啊什麼我可看不懂,等相公來了他看過我才安心畫押。說起來也是奇怪,我雖對官府沒甚信心,對姑娘卻是有的。」
安若晨認真看著趙佳華,趙佳華一臉坦然地回視她。
「夫人一再說對官府沒信心,可卻第一時間便來報官了。」
「速速報官,尚有一線希望不是。」
「前兩日丫頭婆子回府報小姐不見了,可未見夫人報官。」
「那日我相公派了不少人手尋找,又幸得姑娘將女兒送回,有驚無險。」
「今日為何不先報劉老闆?」
趙佳華眨眨眼睛:「相公不在家,我一時著急忙慌,只想到報官了。」
「夫人似乎有不少事瞞著劉老闆。」
趙佳華認真道:「若不瞞著他,有些事還真做不了呢。再者說,他也有許多事瞞著我。」
安若晨心中的猜疑越來越大,現在趙佳華是要把疑點轉向她的夫君劉則嗎?
關進牢裡嚴審的價值大?還是放在外頭誘敵的價值更大?
「劉夫人高深莫測,讓我頗不安。」
「妳如今有將軍撐腰,有何好不安的。不像我,只能豁出去了。」趙佳華道。
這話裡一定有意思,但安若晨猜不到。豁出去了?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難道是謝先生那邊會有大行動?
「劉夫人有話不妨直說。」安若晨乾脆挑明。
「我雖對姑娘欣賞,卻還不能完全信任。」趙佳華盯著安若晨道:「姑娘對我並不瞭解,自然也不會信任我。這般境況,若是說錯一言半句,恐會惹來麻煩。」
「若劉夫人不願坦誠以待,恐怕才會有麻煩。我倒不是嚇唬夫人,只是夫人主動接近於我,明裡客套暗裡挑釁,我不明夫人意思自然感到惶恐。如今城中細作潛伏,兇險暗藏,我若不能相信夫人無辜,只得將夫人關押到將軍府衙,讓大人們與夫人聊了。」
趙佳華笑起來,搖搖頭。「姑娘若是將我拘捕,我便不能給姑娘提供更多幫助了。那些我不知道、姑娘也不知道的消息,會被全部隱藏起來。難道姑娘希望這樣?姑娘想想,我若不是站在姑娘這邊,怎會主動接近姑娘?」
「我並不站在夫人這邊,卻也想接近夫人呢。」安若晨戳穿這道理,道:「如今門外就站著衛兵,我一聲令下,他們便會進來將夫人拘捕。莫以為我人微言輕辦不到,大守大人今日要如何,也得看謝大人的面子,我們後頭,還有龍大將軍。」
「姑娘能有這權力和威望,我真心替姑娘高興。」趙佳華一點沒露出恐慌之態,她道:「可姑娘若將我帶走,那才真是失策。」
「不能帶人回去,也得帶些有用的線索回去,不然我又如何向將軍交代?」安若晨故意讓出一步。
「我就是線索。」趙佳華收起笑臉,非常嚴肅。「安姑娘,我就是線索。記住我說的每句話。查一查我相公,查一查我的來歷,相公迷戀於我,為了我,他什麼都幹得出來。」
話才說到這兒,安若晨就看見劉則走進了側堂。趙佳華顯然也看到了,她小聲飛快道:「還有鈴鐺。盯好了鈴鐺,說不定就能找到關鍵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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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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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36 AM
☆、第43章
話說到這兒劉則已走近,趙佳華起身迎了過去,一臉關切地詢問太守大人審案情形,是否對孩子行蹤有了線索。
安若晨看著趙佳華在狡猾細作和賢妻慈母之間切換自如,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則夫婦倆在那兒低聲討論案情,而謝剛也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這夫婦倆,然後用眼神詢問安若晨。
安若晨站了起來,深呼吸一口氣。
【若判斷得出將她關進牢裡嚴審的價值比放在外頭誘敵的價值更大這結果時,便是拘捕的合適時機了。】
龍大的話就在耳邊。安若晨朝謝剛走去,覺得手心冒汗,有些緊張。
她做出了決定,對謝剛微微搖了搖頭。
謝剛若無其事道:「太守大人都審訊完了,暫時沒甚明朗線索。」
安若晨低聲問:「不知謝大人還有吩咐沒有?」
謝剛沉默片刻。安若晨猜測他是在考慮要不要接受她的判斷。
「先回去吧。」謝剛如此道。
安若晨說不上自己心裡是鬆了口氣還是更緊張了。她隨著謝剛往外走,邁出門檻時回頭看了一眼,趙佳華正盯著劉則看,而劉則似感受到打量目光,也轉頭看了安若晨一眼。
安若晨對他施了個禮,劉則回了禮。
轉身,離開。
將劉氏夫婦拋在了身後。
紫雲樓裡,安若晨把她與趙佳華談話的過程和說的話仔仔細細稟報了。
謝剛和龍大沉思。
「她讓我們查劉則,查她的來歷?」謝剛皺眉。
「確是這麼說的。」安若晨有些不安,這樣好像是指責將軍和大人們當初沒查仔細一般。她先前詢問學習過,那查探的過程也是頗費周折。徐媒婆不常出遠門,難得出去一趟帶回個姑娘,這事許多人知道。遠房親戚這身份說得過去,無人懷疑。但謝剛他們硬是抽絲剝繭追查徐媒婆的親屬關係,證實這身份不實。再一路追查到已經到外郡討生活的車夫,查到了豐安縣品香樓。每一個環節都是驗證過的。
謝剛即刻出去,喚了當初負責查趙佳華的那個探子進來。
探子仔細又報了一次當初查探的過程和接觸的相關人等。「趙佳華確是品香樓的田因無誤,她是品香樓的紅牌,不少公子為她一擲千金大打出手。所以她雖然離開了三年,但嬤嬤們仍是記得。音容相貌氣質特徵,全都對得上。還有,徐媒婆大老遠過去為她贖身,嬤嬤們印象深刻,就連那車夫的相貌特徵她們都沒忘。樓裡嬤嬤說,當初徐媒婆還賣了關子,只說是打平南郡來的,未曾說細地方,嬤嬤們還是聽車夫說中蘭城如何如何,她們才知道。」
謝剛為那探子補充道:「當時也是覺得田因既是頭牌,千金易得,也定有不少公子傾心垂憐,卻為何會同意讓徐媒婆贖身,同意改名換姓,遠嫁給一個她素不相識的男人。這甚是可疑。」
探子點點頭:「嬤嬤說田因是個孤兒,十歲時被賣進品香樓的。此後與其他姑娘一樣,習琴練曲,賣藝賣身,沒什麼特別的事情。最特別的,就是來了個婆子,說要為她贖身。我確認消息無誤,就趕緊回來報了。」
龍大道:「再去一次。帶上劉則的畫像,問問劉則是否是那些恩客之一。還有,其他恩客都是何身份。田因與這些人的關係如何,是否有特別歡喜或是特別討厭的。田因跟徐婆子走後,又發生了什麼?還有品香樓的背景,各嬤嬤的來歷等等。」
探子恭敬領命。
謝剛補充道:「留心特別的裝飾,比如鈴鐺……」
那探子頓時一怔:「品香樓裡,有個房間喜用鈴鐺裝飾,那聲音叮零叮零,甚是好聽。」
謝剛與龍大對視了一眼。
安若晨已經忍不住搶著問:「那房間有何特別之處?是何人所有?」
探子道:「就是一個品香樓姑娘的,我未覺她與此案有關,當時就未曾多留意。」
「這個得仔細查查。」謝剛道。
探子領命退下了。安若晨有些振奮,難道事情要有突破了?
龍大看她表情,說道:「莫歡喜得太早。」
「知道知道,可總歸開始行動了,比猜來猜去不知如何是好的強。」
龍大聞言挑了挑眉,又斂眉,迅速恢復平靜狀。
安若晨看在眼裡,暗忖她的話有哪裡不對?
「妳見過她字跡嗎?」龍大問。
安若晨忙點頭,她知道龍大說的是龍大領軍剛進城時收到的「城中有細作」的字條,那筆跡她牢記心中,去查探每個姑娘時都找機會看筆跡,但沒找到筆跡相同之人。
「是她嗎?」
安若晨搖頭。趙佳華在衙門時簽字按手印時她看了,字跡不一樣。趙佳華並非認真習過字的,字寫得不好。對了,她還說了她不太認字,所以不是她。
「將軍,她說她只能豁出去了,是不是要有大事發生了?」安若晨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她抓回來細審啊?」
「妳不是已經做了決定?」
安若晨心虛地看了一眼謝剛,有龍將軍和謝大人在這兒,她的自行決定能靠譜嗎?
「她在模仿妳。」龍大道。
安若晨一愣,沒錯啊,什麼失蹤,什麼豁出去,甚至當初她為了達到目的對將軍各種試探爭取,這麼想來,還真是一樣的套路。
「她為何如此?」
龍大道:「其中一種可能,她在暗示她與妳是一般的。安管事,妳是如何的?」
「聰慧可靠。」安若晨迅速答。
謝剛手握拳頭放在唇邊輕咳,明顯在忍笑。而龍大將軍的眉毛也揚得高高的。
安若晨正經板臉非常無辜,她認真的啊,難道她不是這樣?
「安管事。」龍大開口欲言,但她的表情嚴肅得太可愛,龍大往後靠了靠,離她稍遠,這才道:「是受害者。身不由己,無能為力。」
【妳有將軍做靠山。而我只能豁出去了。】
安若晨想起從前的自己,那時候滿身傷痕,拼命從狗洞子爬出,打定主意,就算拖著殘腿也要走到衙門去,敲響那面鳴冤大鼓。
豁出去了──這種絕望中又不肯放棄的決心,她非常有體會。
「我明天再去找她。」
龍大點頭:「把她招攬過來,為妳所用。」
「招攬過來?」是像徐媒婆那般,以其弱點將她控制,讓她為自己做線人的意思嗎?
「戰場之上,兩軍對陣,會視對方出戰之人派出應戰人選。選擇誰做對手,都有謀略思量。依趙佳華與妳交手的種種情況來看,她蓄謀已久,對妳相當瞭解。她選了妳,是有原因的。她不是與妳說,她站在妳這邊?妳要沉住氣,探出她所求何事,把她招攬過來。這些妳懂的,妳對付我,徐媒婆對付那些姑娘,都是如此。」
安若晨漲紅臉不服氣:「我哪有對付將軍?」下意識地趕緊偷偷瞥一眼謝剛,怎地能在外人,不,在旁人面前這般詆毀她呢。
「嗯,那便是我對付妳。」
安若晨:「……」
被噎得,完全反駁不得。將軍確實對付她了,現在就能感受到!
受了龍大點撥和親身示範什麼叫對付的安若晨,第二日幹勁十足精神抖擻地去找趙佳華了。
今日一會,必要有所斬獲。
只是安若晨萬沒想到,去了那兒,別說斬獲了,面都沒見著。
她吃了閉門羹。
劉府的門房道府中小姐昨日失蹤,夫人驚恐悲痛,從衙門回來後便病倒了,無法見客。
這謊扯得就跟安之甫聲稱自己是好人一般。
安若晨大吃一驚的表情不是裝的,是真的驚訝趙佳華昨日從容不迫,今日變了縮頭烏龜。
她是故意躲她,還是失去了自由?
這兩樣都超出了她的預期,完全不是她能想到的結果。
這情況很不妙,相當不妙。安若晨開始心慌了。她不會就此失去趙佳華這個線索了吧?她犯了錯,昨天應該就把趙佳華抓回去的。
安若晨努力鎮定,一副關切模樣問趙佳華病情如何,是否請了大夫等等。門房也像模像樣地答請了大夫喝了藥,只是夫人臥床養病,不方便見客了。
怎麼辦?回去求將軍調兵硬闖?但對方既是敢如此應對她,必是做了相應準備的。
安若晨杵在劉府門口腦袋裡有片刻空白,然後她問:「那劉老闆呢?可否見他一見?」
「老爺在酒樓掌事,姑娘欲見他,得去酒樓找找了。」門房指了指府宅南側,招福酒樓正是這個方向。
安若晨去了。
劉則果然在酒樓裡忙碌,見了安若晨依舊是客氣有禮,言道今日有許多貴客訂了桌,掌櫃一人盯不過來,他只得親自來招呼。家裡夫人病了,女兒還在找,他謝過了安若晨的關心。
酒樓裡確實客滿,眾夥計跑前跑後,一派忙碌景象。安若晨仔細觀察了劉則,他眼神端正,面容顯得有些疲態,就像一個家裡出事忙碌卻還得強撐精神打理生意的普通男人。
但因為趙佳華的話和龍大之前的提點,安若晨對這男人有疑心。
安若晨思慮片刻,覺得現在也不是表露懷疑驚動劉則的時候。趙佳華在劉則面前演足了戲,定是有原因的。若她真是站在她這邊,手上有實證的話,昨日便該趁勢說拘捕劉則而不是查劉則。且她說若拘捕了她,她便幫不上忙,那些她不知道的消息就沒了。
【我就是線索。記住我說的每句話。】
安若晨決定相信趙佳華。最起碼依現階段而言,她更傾向於相信她。
「方才我去府上拜訪,門房說尊夫人病了,不能見客。劉老闆也知道,尊夫人與我頗有緣,我四妹也是失蹤,至今還未找到。上回我這般巧偶遇茵兒,心裡很是感慨,不料昨日茵兒竟也遭此橫禍,我當初心中之痛,與今日尊夫人一般。我想我可以開解陪伴尊夫人,讓她儘快走出鬱愁,這對病癒也大有好處。所以還請劉老闆有我個機會,見一見尊夫人。」
安若晨說這話時,認真看著劉則,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作者:
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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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39 AM
☆、第44章
劉則顯得頗為難,他猶豫了好一會,這才道:「實不相瞞,我覺得安姑娘所言甚是,是這個道理。若由我來決定,我是希望姑娘能幫我緩解內子心中之痛。但內子一向看重容貌儀態。她昨日一病,有時胡言亂語,有時扯頭髮撕衣裳,整個人儀容不整,憔悴失態。若我自行同意姑娘見她,到時她對姑娘不客氣,或是怪我不體貼尊重,我心亦難安。稍晚待我忙碌完,我會回府陪伴她。若她情況好轉,有心情待客,我派人去請姑娘,如何?」
這番話滴水漏,有禮客氣,安若晨自然說不得「不」字,只能告辭離開。
安若晨走出招福酒樓大門,繞著酒樓慢吞吞走了兩圈,心裡很是不甘願。只是認真對著酒樓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一無所獲,想不出好辦法,只得回紫雲樓找龍大再商議討教。
招福酒樓賓客往來,安若晨離開時與一藍衫男子擦肩而過。那男子容貌與神情均無特別之處,安若晨對他完全沒有留意,並不知道自己曾聽過他的聲音,見過他的背影。
安若晨的毫無反應讓藍衫男子微笑,他走進酒樓,對迎上來的劉則有禮地道:「劉老闆,我訂的福如海雅間。」
「閔公子。」劉則殷勤地做了個請的手勢,並招手喚來一位小二:「領閔公子去福如海。」
小二揚聲應著:「好咧,福如海,公子這邊請。」
藍灰外衫男客進了福如海雅間,也不等小二報菜單,熟門熟路的點了三道菜,小二倒好茶水,應了菜單,便下去了。不一會,劉則推門進來,領著一位小二給上菜。小二上完了菜下去了,劉則卻是未走,問道:「閔公子看看菜可合口味?」
那閔公子用筷子撥了撥菜,壓低聲音道:「怎地招惹上了安若晨?」
劉則輕聲回道:「她故意找事,我會應付好的。」
閔公子掃他一眼:「如何應付?」
「一切按先生吩咐的,只當無事,她尋個沒趣,找不到什麼線索把柄,久了自然就注意別處去了。」
「是嗎?」閔公子夾了一口菜吃,又問:「你家閨女丟了?」
劉則僵了一僵,若無其事答:「是。正找著呢。」
「丟得不太尋常啊。」
劉則抿了抿嘴,他知道閔公子消息靈通,衙門那處也有人,自然不敢說瞎話隱瞞,於是道:「公子是為這事來的?公子放心,我會處置好的。昨日我外出應酬了,內子一時慌亂才會報官,我已安排好了,不會鬧大的。」
「都鬧到太守那兒去了,把安若晨也招了來,還嫌不夠大?」閔公子道:「你女兒一日不找回,一日不能結案,後患無窮。」他重重放下筷子,瞪著劉則:「究竟發生了何事?」
「確是女兒丟了,已派人去找。會處置好的。」
「你可是瞞著我招惹了什麼事?」
劉則恭敬應道:「公子明察,事情輕重我心裡有數。公子交代的事,我哪件不是辦得妥妥貼貼的?」
「你那娘子呢,可也是老實安分,不惹麻煩?」
「她自然也是。」
劉則答得肯定,閔公子卻不滿意。「安若晨已經盯上了你們,龍騰那邊囑咐了要再去豐安縣查你娘子和品香樓,當然還有你。這叫不惹麻煩?平白無故,你女兒怎會莫名失蹤?自己家裡睡得好好的,還能與那安若芳一般憑空不見了?你娘子厲害,居然跑去報官,想做第二個安若晨嗎?」
劉則一僵,還真是沒想到龍大會想到要去翻查舊賬。「公子息怒。這裡頭定是安若晨的手段。那日在街上,她便誘拐了茵兒,又裝成好人模樣送了回來套近乎。事情究竟如何,我會查清的。再說了,品香樓那頭與我們的事完全無關,他們再去十趟也無用。」
「安若晨的手段?你打算如何查?」閔公子冷哼。
「我就是一普通平民百姓,普通百姓丟了女兒如何去查的,我便如何查。既是已報了官,自然由官老爺為民做主。至於安若晨,與我劉家並無關聯。我夫人喜靜,女兒失蹤後又積郁成疾,不見外客了。若是真有綁匪用我女兒提什麼條件要求,我也不會屈從的。」
換言之,他們會如尋常百姓一般生活,別人抓不到把柄。他們也不招惹安若晨,不給她查探線索的機會。女兒不會成為要脅他的籌碼,他寧可犧牲掉孩子也會顧全大局。
閔公子不說話。
劉則也不再說話,靜靜立在一旁等著。
過了一會,閔公子問:「可有安若芳的消息?」
「沒有。這城裡城外,均未聽到有相似小姑娘的線索。怕還真是遇難死了,只是屍首還未被找到。」
這時候門外有小二的叫聲:「上菜了。」隨著話音,一位小二推門進來,托盤裡捧著菜。
劉則對閔公子道:「那好,那再給公子燙壺花雕。」說完轉向小二:「公子再要壺花雕,快些。」
「好咧。」小二放下菜盤子。
閔公子道:「好,就這些就夠了。」
劉則應了聲,與小二一道退了出去。
安若晨回到紫雲樓裡捧著劉茵失蹤案的案錄卷宗使勁看,沒看出什麼新花樣來。她懊惱又沮喪,強烈自責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想找龍大認錯,將軍不在。想向謝剛請教,謝剛已外出。
安若晨等到了入夜,實在坐不住,拿了短劍到校場一通練。
自己亂舞了好一陣,心情並沒有變好。她坐在校場邊上,看著不遠處的靶人,在月光下形只影單,顯得有些寂寥,想起來當初在將軍面前出了大糗,抱著那靶人眼淚鼻涕橫飛的,忍不住嘆了口氣:「豬狗牛羊雞鴨鵝。」真希望將軍大人失憶將那段全忘了才好。
「餓了?」有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冒了出來。
安若晨驚喜轉頭,卻發現原來不是龍大。
宗澤清過來,往她身邊一坐:「不是才用過飯沒多久?」
安若晨垮臉,她是怎麼樹立起飯桶形象的?「宗將軍怎麼在這兒?」
「整理查看馬隊,明天我要去前線辦事了,正好看到妳在這兒,就過來說說話。」
「要打仗了嗎?」
「這個說不好。但防務總是要做好的,不能等敵軍來犯時才手忙腳亂。」宗澤清說話響亮,很有精神。「妳莫擔心,我們龍家軍個個以一抵百,真打起來,斷不會讓那些南秦兵有好果子吃,定讓他們哭爹喊娘。不過中蘭城離得遠,妳是沒機會聽到的。」
「宗將軍有勇有謀,我信宗將軍定會保我們平南郡平安的。」
宗澤清哈哈大笑,連道「那是那是。」他抬頭看了看月亮,「今晚的月色不錯啊,妳等我一下。」
未等安若晨回過神來,宗澤清一溜煙跑掉了。沒過一會,他抱著一壇酒兩只碗還有一個鼓鼓的油紙包過來,喜笑顏開地生又往安若晨身邊一坐,把東西攤開。一壇酒、兩隻燒雞。
「來來,我們吃。不夠我一會再去拿。」
安若晨傻呆呆瞪著那些吃的,不是吧,真以為她餓了所以去偷吃的了?兩隻這麼大的燒雞,還不夠吃?
宗澤清看到她的表情笑:「不是說妳貪吃,這人啊,餓了呢,就得吃,傷心難過呢,也得吃,遇著煩惱心事了,也得吃。」
總之就是吃就對了。安若晨被他感染,也笑起來。宗將軍真是個好人,這是看出她煩惱了,關心她呢。
於是安若晨也不矜持客氣了,宗澤清撕了隻大雞腿給她,她就啃,遞了碗酒給她,她就喝。校場邊的小草坡上,兩個人一起舉碗共飲大口吃肉。
安若晨吃了兩口酒,臉便成了粉紅色,整個人感覺要飄起來,感覺真不錯。「我從前從未試過這般失態吃食的。」
「失態著吃,味道更好,對不對?」宗澤清眼睛亮晶晶,很有說服力。
安若晨哈哈大笑,點點頭。
「心情好些了嗎?」
安若晨再點點頭。
「遇著什麼煩心事了?」
「一言難盡呢。」安若晨晃著腦袋,「辦的案子頗不順利,還以為自己有了重大收穫,結果突然沒了。」安若晨粗略地將事情說了說,主要說了自己在抓不抓人這件事上的猶豫和後悔。
「這沒什麼。」宗澤清也跟著她晃腦袋,「有一次我跟著龍將軍出陣應戰,那一戰兩軍皆派出了強將精兵,我方也是準備充分,擺下了箭石陣列,盾殺矛牆……」他看看安若晨的表情,揮著雞翅膀道:「妳就只需知曉是相當厲害的兵陣就對了。」
安若晨用力點頭。宗澤清舉起雞翅膀啃一口,安若晨也陪著啃一口雞腿。
宗澤清見安若晨如好兄弟一般地捧場,很是高興。於是喝上一口酒接著說:「話說對方軍中有一名名將,與龍將軍那是過招三百來回啊,我領著兵護龍將軍左翼,並負責衝殺阻斷他們陣式。後來龍將軍一刀將那將領砍傷,那廝見勢不妙竟後撤。這像話嗎?這麼多兵馬看著呢,他居然後退,他那兩名副將就衝上來纏殺龍將軍,我一看,趕緊一橫刀便去截那賊廝。」
「賊廝的意思就是你說的被砍傷的那個名將,對吧?」安若晨聽得津津有味,但先確認一下誰是誰。
「對。」宗澤清說得眉飛色舞的,「我得告訴妳啊,打起仗來可不似街頭幹架那般十來號人,數萬人混一起拼殺,若是兵陣一亂,哇,那是慘不忍睹。茫茫一片人海,全是血、屍體還有腦袋、胳膊什麼的,站著的也看不清誰是誰。」
安若晨差點沒吐出來,雞腿都想丟掉,忍住了,忙問:「看不清可如何是好?」
「有旗令啊!還有鼓號!」宗澤清遇著個好奇好聊的,又是「花前月下」,配著雞肉美酒,講得很是起勁。「這裡頭可有大講究,什麼鼓聲,敲幾下,什麼陣隊進,什麼陣隊退,不同旗子,什麼顏色,揮幾下,往哪兒揮,全是有含義的。戰場之上,大家都是看旗令聽鼓號行事。這些旗兵鼓號兵可不是隨便挑一人出來就能勝任的。那得身強體健高大醒目的,似妳這般短腿的,舉了旗陣下拼殺的兵將也看不著啊。」
安若晨窘一臉,有誰說要她去舉旗嗎?
「不止要高大,還得耳聰目明,武藝高強。要知道,旗在軍在,旗倒魂亡。軍令旗就表示著這軍隊命魂,大傢伙兒是看著它所指方向以命相拼的,就算最後一個兵士倒下,旗也不能倒。」宗澤清嚴肅起來,似想到些往事,然後他反應過來了,叫道:「哎哎,扯遠了。我就是要說啊,當時龍將軍被纏住了,他就喝令一聲,讓我拿下敵軍首將。」
「就是受傷那個。」
「對。」宗澤清說道:「當時我就與那廝拼殺,結果那廝居然讓兵隊護著他逃跑,跑得那叫一個利索,我趕緊帶著兵追擊,結果追到半路他奶奶的熊,居然有埋伏!」
安若晨緊張得屏住呼吸。
「當時我一看林間似有旗一閃,就知道不妙。那敗將領著兵衝進了林裡,旁邊坡下忽然衝上來伏兵,前後將我們包抄了。這時候我才發現我求勝心切,追得有些遠了,因為一路追一路殺,兄弟們也損失不少。那時候我也有片刻的猶豫,若領著大傢伙兒集中兵力撤退還來得及,但那敗將受傷,身邊剩下些餘勇,且伏兵也並非精兵悍將,看起來像是眼見主將落難,後方餘兵急匆匆調集趕來支援。總之呢,無論退還是殺,總感覺都還有機會。」
安若晨咽了咽唾沫,緊張地等著下文。結果宗澤清不說了,丟了翅膀骨頭又撕了一大塊雞胸架子啃起來。
安若晨忍不住,催問:「後來呢?」
宗澤清笑了,就是等她問呢,講故事要的就是這效果。正待開口說,結果身後有個涼涼的聲音道:「後來宗將軍打贏了,故事完。」
宗澤清和安若晨同時垮臉,轉頭一看,龍大臉板板杵那兒。
宗澤清比安若晨反應大,他跳起來跳腳抗議:「將軍,怎能壞了氣氛。」
「要何氣氛?」
宗澤清一噎,道:「講故事的氣氛啊。」
「要來何用?」
宗澤清再一噎,又道:「用來講故事啊。」
於是龍大幫他繼續講:「宗將軍當時決定以一敵十,不取對方首級絕不後退。他利用手上兵力打散了對方的包抄,其他人假意退逃吸引對方追逼,而宗將軍帶另一猛將隻身入林,先殺了旗令兵,用假旗令誘對方主將偏離了大隊兵馬的方向。然後再與其他假意退逃的剩餘兵力匯合,與對方主將決一死戰。兩隊人失蹤三日,第三日宗將軍帶著兩名兵士拎著敵將首級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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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0 AM
☆、第45章
宗澤清在一旁猛點頭,對對,當初他就是這般智勇雙全勇殺敵軍主將的!就是將軍講得太快,半點停頓沒有,安姑娘不知聽明白了沒。
安若晨確實聽得有些懵,就聽清楚失蹤三日拎著敵將首級回來了。
「然後!」龍大繼續說著,話音一轉,抑揚頓挫語速得當字音清楚地道:「就在全營將士都驚呆了,正欲上前慶賀誇獎宗將軍的神勇之際,宗將軍一個猛撲,抱著我的腿便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在了我的褲腿上。」
宗澤清手上的雞胸架掉了,他張大嘴,整個人也驚呆了。將軍!你是在幫著講故事還是在調侃你手下最英勇聰慧的大將呢?後頭的重點難道不是他因此戰而揚名天下,驚動皇上,得了「虎威將軍」封號嗎?嗯,但是氣氛不太對,他自己補充這個好像不太合適。可是總得說點什麼,絕不能是「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結束了英勇事蹟啊。
「啊,對了。」宗澤清端正臉色嚴肅道:「這個有勇有謀最後得到了皇上嘉獎的事蹟呢,是想告訴安管事,莫憂心妳的選擇對錯,誰人知曉後頭發生什麼,事後才來馬後炮那都是孬種。他奶奶的熊的,若是當時我戰死了便罷了,若是後退撤兵回來,還不定被某人別有用心的酸成啥樣呢。妳覺得對的,便去做。事後結果若是好的,便獎勵自己一番,若是結果不好,便總結改進,畢竟還有下回呢。人只要活著,便還有下回機會呢。這世上之事,又豈能盡如人意?」
宗澤清說完,看到了安若晨臉上的神采,這讓他有些得意。他奶奶的熊,今日才發現,自己太會說話了,頗有口才。不對,一直都有口才,不然怎麼能得將軍大人重用呢。不過重用他的將軍大人有點嚴肅,看來今日公務頗不順心,忙到這般時候才能回來。
這邊安若晨確是覺得受到了鼓勵,她道:「多謝宗將軍。可我還有一個問題。」
「妳說。」宗澤清抬頭挺胸。
安若晨看看龍大,又看看宗澤清。龍大揚揚眉,直覺這問題應該會有趣。
「當初抱著將軍腿痛哭時,是還拎著敵軍首級亦或是丟開了呀?」
宗澤清:「……」將軍我瞥到你偷笑了,這便是你說故事害的。他哪裡記得拎沒拎啊,抱將軍大腿痛哭這種糗事他早忘光光了好嗎?而且並不是害怕而哭的,是激動回到了隊伍和悲痛那一戰失去了不少好兄弟。
安若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問題有問題嗎?真的很好奇啊。若是說書先生,定已將這動作描述上三篇紙了。
「將軍啊。」宗澤清決定轉移話題,當初轉移得敵軍注意,如今也該轉移得安管事注意。「安管事今日行事有些不順遂,正等著你回來報事呢。你瞧你回來得這般晚,快快,趁著月亮還沒下山,快聽聽安管事怎麼說的。」
「是嗎?如何不順遂?」龍大四平八穩把這事接過去了。
「啊?」安若晨反應過來,一眼手裡又是酒碗又是雞腿的,趕緊放下了。
龍大轉身走了,安若晨下意識跟上。宗澤清舒了口氣,下意識努力回憶,當初拎是沒拎呢?
待走得幾步,龍大掏出個帕子給安若晨。安若晨接過,接過來才想起手上沾了油膩,漲紅了臉趕緊擦。一邊擦一邊偷偷看將軍一眼,他低著頭,似沒眼看她。
安若晨心裡嘆氣,為何每次只要在校場碰面,她都會出糗呢。
行了一段,龍大皆不言語,安若晨也沒好說話。龍大沒往院子方向去,倒是在紫雲樓裡逛了起來,於是安若晨跟在他身邊逛。看著將軍低頭思慮,她暗忖是否將軍也有不順心的公務。別處不好,她這處還添麻煩。不過將軍就算是低著頭行走也很是英武挺拔。
「怎麼不說?」龍大忽然道。他看著二人的影子挨著看得頗開心,只是奇怪這姑娘怎麼不說話。
安若晨正數步子,發現將軍大人腿長她許多,她卻未費勁就能跟上,原是他放慢步子在走。正數著她走五步他走三步,聽得將軍問話,這才悟過來正事未辦。於是趕緊將今日的事仔仔細細說了。
「病了?」龍大是有驚訝,反應卻不強烈。他如此鎮定,安若晨頓時如吃下顆定心丸。果然在將軍這兒無難事。「將軍,我該怎麼辦?」
龍大沉吟片刻,道:「謝剛今日去查一件事,應該明日能趕回來。待他回來,我知曉了他那邊的結果,再定這事。」
安若晨有了不祥的預感:「將軍,我是不是做錯了?」
「剛才宗將軍不是已經安慰開解過妳了嗎?」
這語氣,怎地怪怪的。安若晨抿抿嘴,既是未怪罪她,那她就當未曾做錯。「那所以究竟是拎著首級抱的還是丟開了才抱的?」
龍大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她。「安管事,妳喝醉時會一直鑽著牛角尖?」
「未曾啊。」安若晨仰著腦袋一臉無辜:「未曾醉未曾鑽牛角尖。」
月光下,她的臉紅豔豔的,散著微醺的氣息,眼睛亮得不像話,讓天上的星星都失了色。龍大後退了一步,這才道:「妳瞧妳的模樣,分明是醉了。」
「未曾啊。」安若晨皺眉頭。
「回去睡覺。」龍大突然間似乎有些不高興起來,竟轉頭就走了。
安若晨二丈摸不著頭腦,這是怎麼惹著他了。只是沒承認自己醉了,這就招他不高興了?那她承認醉了還不行嗎?「將軍。」安若晨追上幾步,拐個彎卻不見了龍大的身影。
是用跑的嗎?居然這麼快就不見了。安若晨晃晃腦袋,決定聽話回去睡覺,她真沒喝醉,但現在心情是好多了。啊,將軍的帕子還在她這兒呢,那回去幫將軍洗帕子。心情真不錯,明日說不定會有好消息呢,事情也許沒那麼糟。
安若晨想錯了,第二日,宗澤清領兵走了,謝剛回來了。
謝剛帶回了非常糟糕的壞消息。他們前天派去豐安縣查品香樓的那位名叫江子的探子出城二十里後被人截殺了。
「有人看到了屍體,便報了當地縣官。縣官又速報了太守。將軍進駐中蘭後便與太守定好,郡內所有命案均需呈報軍方。我看到卷宗,上頭描述的屍首特徵正是我派的人。他身上有與人動武相搏的痕跡,致命的是直穿心口的一劍。」謝剛極嚴肅,神情凝重:「我昨日去認了屍,正是他。」
安若晨說不出話來,很為死者難過。
「他是個很有經驗的探子,斷不會在任務途中惹事生非與人動手。要麼是他突然發現了什麼,要麼他就是被截殺的。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安若晨倒吸一口涼氣,正想問「殺他的人如何得到的消息」,卻聽得龍大問她:「妳可曾與任何人提起過此事?」
安若晨嚇了一跳,搖搖頭。她認真又想了一遍,再搖頭。
確實未與任何人說過這事,就連昨夜向宗澤清提起自己對細作任務的煩惱,也只是提了趙佳華的嫌疑,而她決定不拘捕她,卻見不到她了。她擔心自己失誤。只是說了這些,連案情細處都未提。
將軍是在懷疑她嗎?安若晨緊張地看著龍大。
龍大卻是與謝剛、蔣松低語起來,安若晨隱隱聽得探子、密令之類的,她緊張地絞著手指。過了一會龍大他們說完話,轉過頭來,龍大道:「不是懷疑妳,只是需要瞭解每一個環節哪裡出了問題。前日下的探子軍令除了我們幾人,就只有密封的軍偵令文書上有記錄。那文書是用暗語所寫,且封印完好,並無人偷拆過。」
「為何會有文書記錄?」安若晨怯怯地問。
「探子活動複雜,軍令繁多,各軍探及隊伍非受令不得離隊不得行動,非機密要事都會文書記錄,以確保軍中紀律以及必要時追查責任。」謝剛解釋道。
「就與衛隊巡查輪值偵視一般,要有規矩的。不得讓外人知曉,但內部需記錄清楚,哪一班哪些人出了差錯,要承擔責罰。」蔣松補充。
「所以這件事不算特別機密是嗎?」
「需要保密,但並非不得記錄文書的機密。」
安若晨咬咬唇,那事情明擺著了,紫雲樓裡有內奸。那內奸沒拆過密令文書,卻知道了江子的行蹤和目的,甚至知道他出發的時間和途經哪裡。
「那只剩下江子他自己了。可死無對證,已不知道他出發前是否與人透露過什麼。」
龍大對蔣松道:「查查看江子最近與誰人走得近,放開手腳大張旗鼓地查。那內奸已得逞,我們若無反應對方該疑心了。屍體沒有掩埋隱藏,是故意要讓人發現的。」
謝剛道:「我想親自去一趟豐安縣,在軍中潛伏細作何其不易,他們寧可暴露此事也要阻止江子去重查品香樓,那裡該是藏著重大線索。如此拖延了兩日,他們該是已趕去那兒銷毀證據。我得速去,否則來不及。蔣松大力查軍中細作正好替我掩飾,若對方以為我們的重點轉移到查內奸,對品香樓掉以輕心,那倒就好了。」
「你說得有理。」龍大點頭,「定是很重要的事才值得他們不惜暴露軍中潛伏了內奸。你速去吧,挑兩個人,輕裝快馬。對方已有防備,你們千萬當心。」
幾個人迅速商議好了,謝剛和蔣松退下去了。
安若晨在旁邊聽得很緊張,待屋裡只剩下龍大與她時,她趕緊道:「將軍,我知道事情輕重,我真的未與任何人說探子去豐安縣的事。」
「我自然信妳。」龍大很嚴肅,「還有一件事,我得囑咐妳。」
安若晨端正站好聽令。
「妳雖入了紫雲樓為我效力,人人皆知妳名義上在幫軍方查細作,但沒人在乎妳,沒人看重妳。」
安若晨疑惑,這是要貶低打擊她?
「所以這是妳的優勢。」
安若晨抬頭看著龍大,心又從谷底躍了起來。
「妳只在中蘭城活動,妳的外出和行動目前全無機密,皆無章法,所以完全沒有記錄在冊。」也就是說如果內奸是從冊錄上偷窺情報,那她所獲得的內容對方就不知道。
「妳只要躲得過細作對妳的提防,瞞得住樓裡內奸對妳的打探,趙佳華一案,妳還有機會。」龍大道,「妳仔細斟酌她與妳說過的話。她策劃了許久才找上妳,她說她就是線索,那她必留下了線索。除了品香樓,還有什麼?」
安若晨的腦子轉著,還有李秀兒、劉則、劉茵……還有什麼?
「蔣松將嚴查內奸之事,所以那內奸近期必不敢再有大動作。是妳行動的好機會。」
安若晨點點頭。
「我前兩日收到了軍報,也得離開數日,前線有些軍情需要我親自處置。原想昨日與妳說,但昨日處置公務晚了,一時便忘了。我下午便走。我走後,細作會認為無人為妳拿主意,亦是妳行動的好機會。」
安若晨一愣,頭點不下去了,將軍不在?將軍不在,確是沒人為她拿主意了。安若晨心慌起來。
龍大看著她,看著看著微笑起來。「不用慌。」他說。「未認識我之前,妳就是個極有主意的姑娘。妳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是嗎?可她現在都聽將軍囑咐,將軍說做什麼她才做。
「我不擔心妳別的,就是擔心妳有時太果敢了。膽子大得沒了邊。」
安若晨撇眉頭不服氣,她哪有,她一向循規蹈矩。
「總之我不在,妳自己行事當心,切記樓裡有內奸,勿魯莽行事。若是發現了什麼,待謝剛將豐安縣線索帶回後一併處置。有什麼事可找蔣松商量。」
安若晨點頭。
「還有,別相信任何人。」龍大正色道。
安若晨驚訝。
「我說的是,若有些妳覺得極機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好。不是信不過他們,而是每個人都是目標,秘密放在許多處,就增加了被打探到的危險。不相信不是單指對方這個人,還包括他的處境。」龍大頓了頓,道:「比如江子,他是個非常可靠的探子,但有可能謝剛下的查探軍令就是從他那兒洩露的,而他自己也許至死都不知曉。雖然只是可能,但也是警示。妳務必要記在心裡。」
江子確是名很可靠的探子,是謝剛很器重的手下,兄弟一般。此時謝剛滿腔的憤怒和悲痛,從南城門出發,朝著豐安縣疾馳而去。江子未能完成之事,他來完成。
由中蘭城南城門往西走五里,有座名叫秀山的小山。謝剛從那山下奔過,他並不知道山上有個靜心庵,小小的庵堂,乾淨整潔,庵裡只有一個尼姑,名叫靜緣。
閔公子繞過靜心庵,拐進了庵後的菜園子。菜園子邊上用石板鋪了條小徑,有塊板子鬆了,邊緣翹起,容易絆腳。閔公子走到那處,看也不看便大步邁過去,顯然對此相當熟悉。
靜緣師太正在菜園子裡忙碌,她剛給菜澆了水,正蹲那除草。聽得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見得來人,也不說話,低頭繼續忙手上的活。
「今年棗子結得不多啊。」閔公子不在意靜緣的態度,自言自語。他站在菜園邊上一棵大棗樹樹下,抬頭看了看樹枝,從樹旁拿了竹槓,將最高那枝樹椏上掛著的紅燈籠取了下來。這燈籠掛得高,夜裡點著蠟,於山下就能看到紅光。閔公子將燈籠放在地上,看了看腳邊熟透掉落爛於地上的冬棗,默默抬腳將爛棗踩進泥裡。
「我做完了。」靜緣站了起來,說的話與閔公子的前言不搭後語。她約摸三四十歲的模樣,相貌普通,不美不醜,是扔在人群裡讓人不會一眼便注意到的那種。此時面無表情,清冷、漠然、嚴肅。
閔公子點點頭:「嗯,衙門接到公報了,紫雲樓裡也有了反應。」意思是他已證實她完成了任務。
靜緣師太伸出了手,向閔公子攤開了手掌。她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結有繭,是習武之人的手。
閔公子從懷裡掏出個錢袋向她的方向扔去。靜緣師太接過,掂了掂重量,將錢袋收入懷裡。
「還要殺誰?」她問。
閔公子失笑,道:「師太,妳還真是我見過的最愛殺人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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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你見得人少。」靜緣語氣冷漠。「若不用殺了,你便走吧。要殺誰時,按老規矩,寫上名字時間地點,壓在燈籠燭臺裡,掛起來便好。」
「西平大街招福酒樓的老闆劉則和他的夫人趙佳華。」閔公子遞過去一張紙,上面畫著劉府和招福酒樓的地圖,還寫著劉則、趙佳華的名字以及他們的外貌特徵。
靜緣接過紙,打開看了一眼,問:「什麼時候?」
「三天後。十八的夜裡動手。我會確保他們在府中。」
「行。」靜緣很是爽快,不問這二人與閔公子的關係,不問殺他們的理由,甚至也沒有問價錢。她將紙折好收入袖中,問:「還有嗎?」
「沒了。」閔公子抿抿嘴,兩個還嫌不過癮還是怎地。
「那你走吧。辦完了事,我會把燈籠掛上。」靜緣說完提了水桶轉身要走。
「等等,我還有話問妳。」
「我只管殺人,不管與人敘話。」靜緣師太已走到門口。
閔公子在她身後喝道:「只一個問題。」
靜緣停住了,轉過身來看著他。
「上回與妳說的,出去化緣為人卜卦時順便打聽個人。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生得貌美,姓安,中蘭城人氏,妳可有見過?」
「沒有。」
「也未聽人談起過?她十月十五那日離家,那個日子之後,可有人提起見過?」
「沒有。」
閔公子皺皺眉頭,正待再說什麼,靜緣師太卻冷道:「三個問題了。不送。」言罷轉身回庵裡去了。
閔公子看著她消失在庵門後,聽著門後門閂插上的聲音。等了一等,轉頭再看看棗樹,臉色冷了下來。想了想,抬腳下山去了。
靜緣進了庵裡,將後門閂好,放好了水桶,在後院井邊淨了手,然後無聲無息走到門後,側耳聽了一會,接著拉開了門閂打開門,出去看了一眼。
外頭已沒有人。
靜緣師太不急不緩重又回到後院,閂好了門,然後來到後院與前院中間夾著的一個小側院門外。
這小側院原是放雜物之用,此時門上掛著一把鎖。靜緣師太開了鎖,走了進去。
院子裡擺了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個小盤子,盤子裡頭盛裡洗淨的冬棗,一個十二三歲生得極貌美的小姑娘正啃著棗子,聽到動靜轉頭看,而後露出歡喜的笑容,甜甜喚著:「師太。」
§ § §
安若晨坐在房間裡,忽然想起了四妹。她想起她與安若芳最後一次見面時安若芳對她說,她會長大,她會回來接她。
安若晨捂了捂眼睛,將那股淚意壓下去。
其實她在思考的是趙佳華,怎麼會想到四妹。也許是回憶起劉茵孤伶伶站在路邊遭人遺棄的可憐模樣,也許是想起趙佳華說雖然對她欣賞但還不能完全信任她。
但她強調讓她記住她說的每一句話。
安若晨拿出案錄重新再看。趙佳華可不止對她一人說話而已。
看著看著,她忽然有了靈光一現。
案錄上寫著趙佳華聽到ㄚ鬟來報女兒失蹤後,帶著ㄚ鬟婆子在宅子內外都找了一圈,在招福酒樓和聚寶賭坊也找了一遍,均無所獲,於是決定報官。
聚寶賭坊?
這個詞在這一大長篇案錄裡只出現了一次,因為實在是無關緊要,去了哪裡哪裡找孩子沒找到,這種話聽一聽就過去了。衙門甚至沒有找賭坊的人來問話。趙佳華後頭也沒再提這個地點。但這裡她為什麼提?為什麼要告訴太守她去了賭坊找孩子。雖然同在一條街上,但二歲多的孩子自己跑去那兒的可能幾乎沒有,若是懷疑賭坊裡有人劫了孩子偷了孩子,那應該與太守大人好好說說。
但是趙佳華沒有。感覺她好像就是隨口一提「我去了隔壁趙大娘家裡看了眼,沒有我就走了」似的,像是串門子。這種情況壓根不必要在衙門堂上與太守大人廢話的。
聚寶賭坊,徐媒婆就是喜歡在這個賭坊裡賭錢,且欠了不少債。
安若晨盯著這個名字看半晌,然後她出門,再去了趟趙府。
劉則說趙佳華若是答應見客他會派人通知,一日了,既是沒消息,她再去問也不算失禮。
趙府的門房這回沒馬上拒她,只讓她稍等。安若晨鬆了口氣,看來趙佳華沒有失去自由,她願見她,那情況也許沒有她想像的那般糟。
不一會,門房出來,領她進了一院子,又有丫頭過來,引她進了一間正屋。屋裡有人正等著她,不是趙佳華,卻是劉則。
安若晨立時警惕起來,但仍神色如常寒喧。她問劉則趙佳華可好些了,可否能見見。
劉則一臉歉意:「內子病得比昨日更重了些。暈暈沉沉,神志也不清楚,只喊著茵兒的名字。這才兩日工夫,竟憔悴許多,她素來重容貌愛面子,定不願這般狼狽模樣被外人瞧見。還望安姑娘海涵。待內子病好,我讓她親自到姑娘府上……」說到這兒頓了一頓,似乎想起來安若晨的居處並非普通民宅,忙又改口:「待她病好了,定請姑娘來寒舍吃頓便飯,答謝姑娘的關懷。」
一番話一如既往地得體客套,安若晨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劉則看她臉色,道:「內子與姑娘也是有緣。她性子頗傲,鮮少與人往來,像與姑娘這般一見投緣,初識便有話相談的,還真是未見過。也不知她與姑娘都聊了些什麼這般投機,姑娘與我說說,待我學得一二,也好討她歡心。」
這是要打聽趙佳華究竟與她透露過什麼嗎?
安若晨笑道:「劉老闆生意忙碌,對夫人還這般體貼關懷,也是難得。不過我們聊的都是婦人家的閒話,劉老闆怕是用不上這些討歡心。她倒是提過,劉老闆與她感情深厚,夫妻相敬如賓,我聽得頗是羡慕呢。」
劉則聽了這話笑起來,顯得有些歡喜。
安若晨趁機問:「說起來,她的友人都有誰,平素與誰來往,愛去的地方,劉老闆都知曉嗎?令千金的事,有沒有找找她們相問?」
劉則苦笑道:「內子喜靜,很少串門子,也鮮有客人來訪,她還真是沒什麼友人在城裡。」
「聚寶賭坊那頭可有相熟的人?」
劉則有些意外,臉上露出驚訝:「姑娘為何這般問?」
安若晨觀察著劉則的表情,說道:「我聽說徐媒婆生前有些好賭,她又是尊夫人於中蘭城內唯一的親人,那賭坊不遠,也許經徐媒婆往來,尊夫人認得裡頭的人也說不定。她說她去那兒找過女兒。」
劉則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才想起昨日在衙門看案子卷宗,上面確實寫著趙佳華去賭坊找過女兒,但當時並未留意這點。他想了一會,道:「這個,我還真不是太清楚。但未曾見她與賭坊那頭往來。雖說徐媒婆愛賭,但內子卻是不喜歡的。而且內子嫁了我後,賢淑守禮,不會去那些地方。且徐媒婆雖說是她的遠親姑姨輩,但關係並不算親近,沒有姑娘想像著往來那般密切。要是比較起來,反而是我比較熟賭坊那兒的人才對。畢竟離得不遠,我那酒樓又是個吃喝的地方,賭坊的婁老闆是我那兒的常客。自己來不算,也常請些友人一起小聚。姑娘也知道,做這行當的三教九流都得吃得開,交際應酬少不了。所以與我這兒還真是常來常往,開口閉口還兄弟相稱。再有呢,賭坊與我那酒樓離得不遠,但我那兒臨街,他們卻是背著街的,要走到正街上得繞一大圈,從我酒樓後院穿過堂廳到正街是條捷徑,賭坊夥計什麼的總圖少走幾步,我看在他們老闆面子上也未計較,所以他們常在我那兒出出入入。也許內子是因為這個,以為是我帶著孩子去了賭坊,又或者覺得賭坊人多,說不定誰見著了孩子認得幫著留意了。」
安若晨點點頭:「原來如此。」果然與將軍說的那般,解釋得太詳細了。這是劉則的說話習慣,還是因為他心虛?
安若晨道:「那會不會有賭客欠債太多,又識得劉老闆,覺得劉老闆家中有財,又與賭坊關係不錯。故而劫了孩子,想謀財。賭坊客人會不會也是個線索呢?」
劉則搖搖頭:「這一層倒是未曾想過。要說謀財,可我也未接到勒索的信函。」他頓了頓,做出思索模樣,「但安姑娘提醒得對,也許真是劫了孩子想謀財,但沒料到我夫人這般快便去報了官,見得官府嚴查,便又不敢了。如此說來,這事值得一查。我得去賭坊那兒找婁老闆問問,有無這般可疑的賭客。」
安若晨還待說什麼,劉則已對她施了個禮:「這事還望姑娘莫聲張,待我先暗地裡問問,若真有可疑人,我再請官府悄悄查。不然驚動了劫匪,傷了茵兒,我可沒法與內子交代。她如今病重,怕是受不得打擊。」
話說得合情合理,安若晨自然一口答應。她表示願意幫劉則一起查此案找女兒,被劉則拒絕了。
「姑娘掛心,我感激不盡。但這事裡藏著兇險,實在不敢麻煩姑娘。姑娘提點線索,已是幫了我大忙了。況且這是我家中私事,姑娘與我們並無深交,如此關切,讓人惶恐。上回姑娘撿回茵兒已讓內子生疑,太守大人也問了我好些話。若是姑娘再參合進來,不免引起麻煩。」
安若晨被噎得,按理說確實如此,她非要插一槓子,確是可疑。
劉則道:「我還得處置此事,不能招呼姑娘,就不遠送了。」
安若晨被客客氣氣地「掃地出門」。
與劉府一街之隔的招福酒樓裡,閔公子,也就是解先生正坐在雅間裡喝茶,他對面坐著個人,正與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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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謝剛果然走了,但我沒找到他們安插在南秦的探子身份。只知道確實有人,隔段日子便會有情報回來。南秦於邊境的兵力佈署,勇將名單,他們全都有了。這些在謝剛那兒都能找到。」
解先生冷哼一聲:「真可笑,在敵軍這頭找到我們這邊的情報,敵軍的情報卻是沒有,這是逗我呢。」
「我盡力了,總不能打草驚蛇,我並不是謝剛的部下,有些事不敢打聽太過,會惹猜疑。進出也得小心。況且這次探子之死,他們定是確定了有內賊。。」
「不是已經找好了替死鬼?你自己多加小心,莫要留下線索把柄就好。」
「這我知道。蔣松今日在樓裡安排了人嚴查。這段時日我都不能再有什麼動作。不過現在宗澤清走了,謝剛走了,龍騰稍晚時候也要走。他收到楚青的軍報,似乎是要去前線處置什麼事。這些人都不在,安若晨沒人依靠。蔣松與她雖熟,卻不似宗澤清這般和藹好說話的,可不會聽她使喚,且正是嚴查內賊的時候,她也不敢干擾添亂。一個姑娘家,孤立無援,查不出什麼來。況且如今這形勢,才剛死了人,聰明的都不會輕舉妄動。我猜她該會等謝剛或龍大將軍回來拿主意。在他們回來之前,將劉則這頭處理乾淨,就無後患了。」
解先生皺著眉頭,半晌嘆了口氣:「真可惜,劉則比徐婆子好用太多。殺了他我還真是捨不得。」
「這事必須得了斷。我會跟上頭稟報清楚。是我們共同商議的,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找到頂替的人選嗎?」
「有一個。」
「誰?」
「暫時與你這邊無關聯,先不說了吧。」
「好吧。那人可靠?」
「得觀察一陣。若他可用,那劉則之死的損失便可降到最低。」
「明白了。」那人點點頭。
解先生問:「宗澤清去了何處?」
「領兵去四夏江了。他擅長水戰,據說前陣子還給龍騰獻了個水戰的好計。許是先去佈署安排。」
「那龍騰呢?」
「這個不清楚。我出來之前還未聽到具體安排。」
解先生猜測:「我倒是接到南秦的消息,他們派了兵刺探石靈崖的軍情,有兵士被捕。也許楚青沉不住氣了。」
「若是真沉不住氣便好了。龍大若先開戰,便省了我們許多事。偏偏這人心思縝密,行事讓人琢磨不透。邊境鬧成這樣,他就是不動手。」
「這次看看如何。我會稟報清楚,再試試別的法子。」解先生頓了頓,問:「他對安若晨仍舊青睞有加?」
「是的。有空便親自教導她武藝招式,二人時常單獨在屋裡敘話。」
「會是故做迷陣嗎?」
「應該不是。我看著他對安若晨是真的上心。」
「嗯,那就好。你盯好紫雲樓裡的動靜,盯好安若晨。」
對面那人應了聲。之後先行離開。
解先生慢條斯理繼續喝茶吃點心,過了一會他起身,在雅間靠牆的案几裡取出兩個紅色鈴鐺飾物,出了雅間,走到過道窗戶跟前,趁著四下無人,將鈴鐺掛在了窗櫺緯縵裝飾上。而後他若無其事轉身下樓,結了賬,離開了招福酒樓。
招福酒樓雖是聯絡地點,但閔公子也常在劉則不在的時候過來吃吃飯喝喝茶,就如同一個普通的常客,這樣不會惹人猜疑。而需要約定見面時,那鈴鐺便是暗號。
數量是日子,顏色是時間。
兩個紅色鈴鐺表示兩日後午膳時間他會來,若是藍色,就表示晚膳時候。那時候酒樓裡人來人往,老闆招呼客人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劉則看到消息,若沒問題,會把鈴鐺摘下。反之,則是有情況不能見面。若需緊急事務,同樣以鈴鐺為暗號。根據顏色及數量,他們知道該怎麼見面和處理。
十一月十八這日子啊,解先生慢吞吞邁著步子。中午見面,若是計畫有變,他還來得及讓靜緣師太取消行動,或是計畫照舊,他也能安排些事,確保劉則當晚不會外出。真是可惜,他確實不想失去劉則,但是出亂子了,他沒把握劉則還會像從前那樣聽話,他的夫人在搗鬼,而劉則明顯對自己撒了謊。
不論是劉則夫婦惹下麻煩讓安若晨抓到把柄,還是劉則被逼急了除掉安若晨這個麻煩,解先生覺得,這些都比犧牲掉劉則損失更大。
就讓劉則跟趙佳華多活兩天,他還需要些時間安排打點,確保他們之死會被官府判為謀財害命,可以與他們女兒的案子綁在一起,掐斷後頭繼續追查的線索。解先生這般想著,他看見了前方的安若晨。他沒停腳步,若無其事地繼續走。
安若晨出了劉府後,溜達了一圈。知道自己要再來怕是不好再打探了。但她不甘心,她決定去一趟聚寶賭坊。
聚寶賭坊外頭看著乾乾淨淨,似普通樓院。
大門開著,進去後才發現裡頭頗深。前院坐著幾個大漢,護院打手模樣,幾間廂房關著門,有間半掩著的能看到裡面似帳房先生在寫帳冊,算盤撥得呯呯響。再往裡走,就聽到嘈雜的人聲,厚厚的大門也掩不住一樓子的人吆喝。
安若晨才走到堂廳大門處就被人攔下了。一位一臉橫肉的大漢問她:「姑娘,來找人還是來玩?」
安若晨鎮定道:「都是。招福酒樓的老闆娘說要帶我來玩,她應該就在裡頭等我了。」
那大漢道:「她不在。」
所以這賭坊裡的人認識趙佳華?
安若晨橫眉:「怎地不在?明明說好的。你認得她模樣嗎就說不在。」
「確是不在。」
「劉老闆呢,他們明明說好帶我玩的,劉老闆在不在?」
「不在。」大漢飛快答,上下打量了安若晨一番,問道:「妳是誰人?」
安若晨,卻道:「明明說了與婁老闆是兄弟,可以開間雅房帶我玩大的。若玩得好,我再介紹朋友來。」
大漢皺起眉頭:「未聽說今日有安排。妳究竟是誰人?」
安若晨也皺起眉頭,語氣蠻橫:「做什麼要告訴你!他們知道我是誰!若是他們來了,你告訴他們一聲,放人鴿子可不好。」
大漢被斥得一愣,未等他開口,安若晨凌厲地轉身,在數個護院打手大漢的注視下很有氣勢地走了。
出了大門鬆口氣,想起來自己自做了紫雲樓管事後,衣裳特意選暗色,髮式特意梳老氣,總之力求穩重老成正經像個管事。今日穿的就是灰色夾襖配著暗青色襖裙,頭上只一根木簪子,身邊也沒帶ㄚ鬟,整個一老姑娘管事婆子強行假扮大小姐。
安若晨想像了一下,尷尬地差點要抖抖雞皮疙瘩,但管他呢,走這一趟也算有收穫,噁心便噁心吧。
安若晨看看天色,打算趕緊先回紫雲樓趕在龍大走之前再與他說說話。賭坊的事要告訴他,也許將軍會有好法子。她一邊盤算著一邊順腳繞著招福酒樓走一圈多觀察觀察。走著走著,忽然一頓,她停住了。轉身後退幾步,看著二樓窗櫺緯縵中間掛著的兩個鈴鐺。
這鈴鐺她前日看時還沒有,她肯定。依她滿腦子鈴鐺的狀況,若是有,她絕不會忘。
而且只這個窗戶有。也就是說,並不是酒樓自己的裝飾。
【還有鈴鐺。盯好了鈴鐺,說不定就能找到關鍵的人物。】
趙佳華的話在耳邊響起,安若晨的心怦怦跳。
鈴鐺,鈴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等等,若鈴鐺是暗號,那麼「謝先生」,有沒有可能其實是「解」?
解!
安若晨的腦子興奮地嗡嗡作響。
解!
是這樣嗎?
不是謝先生,不是「謝」?!是「解」嗎?!
趙佳華所指的「關鍵的人物」,難道就是指的「解」先生?
所以找遍全城姓謝的都對不上號。
將軍是對的,他就說過既是如此,那這就是個假名或者代號。徐媒婆跑遍全城,對哪家哪戶都再熟悉不過,在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裡密商,還這般稱呼對方,表示徐媒婆並不真正認識他。
外地來的,沒有口音,且在城中埋伏佈置了這許多下線,必是潛伏已久,最少也有數年。
中蘭城裡這樣的人太多了。大海撈針,毫無進展。
但現在,線索就擺在她的眼前。
安若晨的心急切地狂跳,她努力保持鎮定,走進了招福酒樓。
解先生走了一段回頭看,正巧看到安若晨進酒樓,他皺皺眉頭,想了想,轉身返了回去。
安若晨直奔二樓。那窗戶在樓梯左手過道盡頭,過道兩邊是雅間。安若晨掃了一眼快速數,六間。她走過去,三間雅間開著門,空的。三間掩著門,裡面傳來數人說笑的聲音。安若晨敲門,進去後看了一眼,說抱歉走錯了再退出來。
沒有年紀身形相仿的人。
一位店小二過來招呼她,問道:「姑娘是找人呢還是吃飯呢?」
安若晨道:「我那友人似乎沒在。」
她一邊說一邊退到樓梯口,往四下裡看了看,沒看到什麼可疑人物。沒有人注意她,也沒有人躲避她的目光。
小二看她不像要吃飯的樣子,於是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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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安若晨慢慢走下樓梯,邊走邊打量周圍。確實沒看到什麼人關切她的舉動。下得樓來,聽到小二在堂廳迎客:「閔公子,你怎麼回來了?是落了東西?」
「想起要帶隻八寶鴨回去,結果忘了買了。」那閔公子道。
小二哈哈哈笑著,殷勤地讓那閔公子稍等,他去叫廚房趕緊做一隻出來。
安若晨看了那閔公子一眼,然後離開了招福酒樓。
閔公子完全不看她,待她走後,微抿起嘴角。鬧不清楚安若晨跑進來轉一圈就走是什麼意思,她在找誰?
閔公子很不喜歡摸不清狀況的感覺,這讓他不安心。若是安若芳在他手裡就好了,好歹也是個籌碼。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安若晨雇了馬車急奔回紫雲樓。她需要見將軍,需要馬上稟報。
鈴鐺,她發現了鈴鐺。
趙佳華告訴她的是這個。
不是豐安縣,不是品香樓,而是招福酒樓的鈴鐺。
安若晨跑著進了龍大的院子。一進去有些傻眼,一院子的人。兩隊衛兵列隊,似乎剛受完令。安若晨看了看屋裡,有兩名衛兵正為龍大收拾行囊,而長史李明宇正與龍大報事。
見得安若晨探頭,李明宇問:「安管事有何事?」
安若晨穩住呼吸,掩住急躁,四平八穩地走進去行禮道:「將軍是要出發了嗎?我過來看看還缺些什麼東西沒有。」
李明宇皺了皺眉頭,道:「不如安管事等我與將軍報完事再來。」
安若晨忙施了個禮退出去了。
李明宇掌管著所有軍方與郡守的公務文書往來,巡崗安排,軍務雜事等等,平常公務裡與安若晨這管事也有少許交集。他講究規矩,對莫名其妙混進紫雲樓的安若晨頗是不喜,平常更願意與方管事打交道。通常案錄卷宗送過來,也是李明宇接收的,軍報令冊也是他打點管理。想來蔣松今日追究查探內奸之事牽扯到李明宇,他也正抓緊時間與龍大商議。
安若晨為避嫌,站在門外稍遠處。聽不到他們議事的聲音,卻能將他們看清楚。
李明宇表情極嚴肅,悶頭一直在說。龍大認真聽著,偶爾抬起頭來,看安若晨一眼。
那眼神安撫了她。
安若晨看著等著,忽然不急不慌了。
紫雲樓裡有內奸,軍中有叛徒。這個內奸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殺了去豐安縣的探子,導致的結果是謝剛親自去了。細作不是想阻止他們去查探品香樓,相反,他們希望謝剛親自去。
調虎離山!
因為他們知道將軍也要走。
他們真正想阻止的,是中蘭城裡的秘密被發現。他們確實想達到拖延時間的目的,但不是拖延去豐安縣的時間,而是拖延回中蘭城的時間。
線索會被銷毀。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
難怪她見不到趙佳華了。
【我就是線索。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
龍大忽又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安若晨若無其事對他微笑。李明宇忽然也朝她看了過來,安若晨也對他微笑。
必須有所行動,不然等謝大人或是龍將軍回來,一切都晚了。
將軍說過,她是個有主意的姑娘。將軍誇她呢。她是有主意了。
終於龍大與李明宇議完了事,對她招手。安若晨走進去。李明宇拿著一落文書卷宗卻未離開,龍大屋裡兩個衛兵也還在。
「有何事?」龍大問她。
「無事,就想在將軍走前問問缺東西沒有。」
龍大看著她,她殷勤地笑笑。
「不缺東西。」龍大道。他沒往下說,似在給她機會說話。
「那就祝將軍一路順風。」安若晨道,「我會聽從將軍囑咐,趙佳華的案子,待謝大人回來後再查,絕不擅自行動。」
龍大再看她一眼,點頭:「那就好。」
安若晨想了想,又道:「不知將軍要去何處,要不要帶些書冊消遣解悶?」
這話一出,屋子裡的漢子們全都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軍中苦悶,全是男兒,駐守紮營時,不少人會偷偷帶些春圖冊子解躁,兵士們悄悄傳閱,將官也時常睜隻眼閉隻眼,更有甚者,兵士會帶些新圖新豔冊子討好將官。
這些事,在軍中人盡皆知。可安若晨哪裡知道。她發現自己突然被眾人盯著看,正奇怪呢,結果龍大施施然道:「兵法書營裡都有。」
衛兵迅速扭頭,非常忙碌,似未聽到有人說話。
李明宇皺緊眉頭,譴責的再瞟了安若晨一眼。
安若晨莫名其妙,但先不管那個,先說正事:「其他將軍事蹟之類的書冊也可研讀研讀。」
龍大揚揚眉頭:「哦。知道了。」
他看著李明宇又要瞪安若晨,實在沒忍住,為她辯道:「安管事說的都是正經書。」
安若晨猛點頭,對啊,雖然有拍馬屁的嫌疑,但確實是正經書……等等,剛才大家的反應,難道你們一般看不正經的?安若晨狐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李明宇這會子突然願意出去了,衛兵們竟然也更忙碌了。
安若晨皺起眉頭,太可疑了。將軍你們軍伍中究竟都在偷看什麼書?
龍大一指頭戳她眉心上:「亂七八糟。」
安若晨吃痛倒吸一口氣,揉揉自己眉心,明明是你們亂七八糟,她可是端莊女子。
此時的趙佳華也痛得吸了一口氣,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握著。她深呼吸,看著面前的劉則。
劉則盯著她,目光兇狠,完全不似人前的溫文爾雅,聲音卻很輕柔:「妳到底做了什麼,娘子。」
趙佳華一臉疑惑,楚楚可憐地反問:「我被你關在這兒,我還能做什麼?相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要囚禁於我?茵兒找到了嗎?」
「囚禁?」劉則道,「妳見過哪處囚禁有這般舒服的。妳若不做傻事,我也不會被逼得如此。」
舒服嗎?趙佳華在心裡冷笑。
這裡不是她的寢居,而是一個密室。房間倒是挺大,桌椅床鋪屏風等等家居所需一應俱全,東西也頗講究。但這屋子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通往外頭的門。門上築著柵欄的小窗。趙佳華拖了椅子爬上去看過,屋外是個過道,點著火把,昏暗陰沉,加上空氣有些憋悶,她猜想這裡是地下。
從衙門回來後劉則便質問了她一番,她一口咬定是安若晨做了什麼,她求劉則對付安若晨,把女兒找回來。
但劉則不相信她,她大哭了一場,抱著劉則求他一定要把女兒找回來。但這些對劉則不管用,他懷疑她,雖然他完全搞不明白她做了什麼,目的是什麼。
「在我弄清楚之前,我需得確保妳不會再生出事來。」劉則說完這句話,趙佳華只覺得頸上一痛,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獨自在這間陌生的房間裡。
趙佳華沒有慌亂,她仔細查看了一遍環境然後坐下了。這是她料想到的最糟糕的情況,如果走運的話,她應該還能辦更多的事,可惜劉則沒給她機會。報官是步險棋,她知道,但必須得走這步。
此時劉則的表情讓她心裡頗痛快,但她仍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我報官是太衝動了些,可是我害怕呀,女兒就這般不見了,你又不在,不報官,我又能如何?太守大人是位英明的好官,他會為我們做主的。那安若晨怎麼都是龍大將軍的人,一般百姓如何奈何得了她。」
「她無緣無故,為何要擄走茵兒?!」劉則怒喝:「事到如今,妳還要裝。」
「你不查查,怎知不是她幹的,怎知她是無緣無故?」
劉則勃然大怒,一把握住了她的頸脖,將她壓在牆上。
「咚」的一聲,趙佳華後腦勺撞得生疼,脖子一緊,她本能地抓住劉則的手腕,用力吸氣。
「別再撒謊,別惹怒我。」劉則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道。
趙佳華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表情:「相公既是什麼都不肯信,那我真不知還能說什麼了。」
「妳報官時,為何提到賭坊?」
「兩家時常走動,自然得去問問孩子下落。既是去了,自然就在證詞上說明白。」
「妳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想讓安若晨猜疑,想讓她盯著我們不放。她跑來問我了,還去賭坊裝模作樣。」
「我怎會故意的?那是她自己多疑,與我何干。」
「妳會害死我們的。」劉則一臉痛心瞪著她。
趙佳華眨眨眼,無辜又無措:「如何害死?我們寶貝女兒丟了,我們找女兒,這樣就害死了我們自己?」
「她不是我女兒。」劉則失控怒吼。
他用力喘氣,瞪著趙佳華。
趙佳華看他的眼神慢慢轉了冰冷。了然又鄙視的冰冷。
「那她是誰的女兒?」趙佳華輕聲問。
劉則瞪著她,不說話。
「你想殺掉她,是不是?」趙佳華又問。
劉則咬牙,掐著她脖子的手一僵。
「或者,殺掉她還是好的結果了。也許你會把她賣掉,讓人牙婆子把她賣得越遠越好,賣到窮僻偏遠的地方,賣到妓院娼館,賣到哪裡都無所謂,只要她受苦受折磨就好,對不對?」
「她這個孽種!妳騙了我!我那麼喜歡妳,妳卻騙了我!」再掩飾不住,也不想再偽裝,劉則咬牙切齒,厲聲大叫:「妳騙了我!」
趙佳華也無法抑制憤怒了,她咆哮著:「我騙了你?!你這人面獸心的禽獸!當初你向我討好示愛之時,我告訴過你我在等趙公子,我中意他,他也歡喜我,他會為我贖身。我告訴過你!結果你呢!你派了人半路截殺於他,裝成強盜搶劫的模樣,又找了徐媒婆來花言巧語矇騙於我。我等了又等,等不到他,我傷心絕望,樓裡嬤嬤又一直欺我,我在樓裡再待不下去,這才跟著徐媒婆來了。我對自己說過,既是選了你,便一心一意對你。是你情深意重,對我念念不忘,心懷寬廣,不計較我的過往,不計較我曾經鍾情他人,是你在那個時候救我於水火。我感激你。可是原來一切都是陰謀。」
劉則一愣,下意識鬆了手,後退了一步。
趙佳華說到激動處,已眼泛淚光。「我不騙你,我告訴你實話。我是沒料到已有身孕,但那時候我已經到了中蘭城,我們已經拜堂成親。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你說。好幾次想開口,想讓你休了我,我帶著孩子自己過,但都沒想好該如何說。我珍惜安穩的日子,我也不想你難過。但最後我還是決心說了。我想好了措辭,我一遍遍練習。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卻偶然間發現徐媒婆很怕你,我發現原來你竟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和善,你私下裡與賭坊聯手殺人。所以我害怕了,我怕說出來惹怒了你,我怕自己性命不保,更怕你下毒手傷害我的孩子。所以我瞞了下來。」
「茵兒在哪兒?」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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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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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3 AM
☆、第49章
劉則反手就是一個巴掌扇在了趙佳華的臉上,喝道:「說實話!」
「啪」的重重一聲響,趙佳華的臉被打歪到一旁,她的嘴角裂開,被劃出一道血痕。
趙佳華吃痛得皺緊眉頭,但轉過臉來,已然一副冷靜表情。她平板板地道:「她死了。與其被你殘忍殺害或是凌辱賤賣,不如我親手讓她安詳無痛苦的離開。」
「扯謊!妳怎麼捨得傷她!」劉則大聲吼道。
「在知道你做過的那些事後,我沒什麼捨不得的。」趙佳華冷冷地看著他。「趙公子來找過我,對不對?他死裡逃生,竟然沒死,你很驚訝是不是?」
劉則確實驚訝,他愣了一愣。
趙佳華繼續道:「趙公子不知道內情,只聽說我嫁到了中蘭城,他不死心,想質問我為何不等他,於是便來尋我。他找到了徐媒婆,聽說我生了個女兒,算算日子,他覺得有可能是他的,所以他讓徐媒婆帶他找上了酒樓,想看看我嫁的夫婿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希望能帶我走。你裝成良善和藹不知情,答應帶他見我,當面問問我的意願,結果你帶他去了賭坊,當著徐媒婆的面,讓打手們將他殺了。」
劉則大吃一驚,「這些妳是如何知道的?」
「徐媒婆貪財,扒了他身上的金銀飾物去當。我逛鋪子的時候看到他的戒指和腰佩玉墜,一打聽,竟是徐媒婆當的。所以我就去問她。」
劉則冷笑:「那婆子還真是個蠢貨。」
「我嚇了嚇她,她便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她欠了賭坊太多錢,要被砍手,你出面救了她,答應幫她還債,只是要求她為你辦事。便是去豐安縣將我拐騙回來,說服我嫁給你。她確實蠢,她竟然沒想到這是你設的局。」
「笑話,找個媒婆子說親何必設局。花銀子請一個,兩個,三個,都比替她還賭債來得便宜。」
「這不是還得讓她幫著殺人放火守口如瓶嘛。不止一次賭債,一次又一次,哄著她去賭,拐得她不得脫身。」
劉則微瞇了眼,思索著眼下的情勢:「妳還知道什麼?」
「沒有太多。徐媒婆雖然蠢,但她膽小。可就算她不說,我有眼睛,有耳朵,我會觀察,會思考。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嫁的可不是一個普通的酒樓老闆。」
所以真的就這些?劉則再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徐媒婆死之前。我正打算拉她一起自救,尤其是我知道你曉得了茵兒非你親生骨肉後,我便覺得一定得做些什麼才行。你看茵兒的眼光,那恨意,根本無法掩飾。我偷聽到你酒後與婁志商量怎麼對付茵兒。」趙佳華垂了眼,悲傷地道:「可是我還沒想好如何遊說徐媒婆,我對她沒有把握。她有這麼多把柄在你手上,我也得找到她的把柄。可還沒開始,她便突然死了。她死了之後,我這才意識到,我在這中蘭城雖待了三年,卻似一隻被關在籠裡的鳥兒。我出不去,沒有朋友,除了衣食無缺,我什麼都沒有。」
「有了衣食無缺,妳還想要什麼?」劉則一拳打在她耳邊的牆上怒吼著。「妳忘了你不過是個低賤的歌妓,這世上除了我,不會再有人對妳這麼好。我顧念妳的名聲面子,我特意安排為妳偽造了個身份,我給妳住著華麗的房子,吃著山珍海味,讓妳有奴僕使喚。我對妳這麼好,妳竟給我戴綠帽子。這便算了,過去的事我已經打算不計較了,我們可以再生孩子,只要茵兒沒了,從前的事便當未曾發生過。」
「怎麼可能沒發生過。」趙佳華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以為殺人不用償命,做了惡事沒人收拾?我再低賤,我也未曾逼迫欺騙你娶我,我再低賤,也知道分辨善惡美醜,你以為給碗飯吃我便該跪著對你感恩戴德?你大錯特錯!」
劉則猛地一伸掌,復又掐住了她的頸脖。
趙佳華看著他的眼睛,問他:「你要殺了我嗎?殺便殺吧。殺了我,我到黃泉與趙公子還有女兒團聚。我知道你遲早會動手的。徐媒婆死後,我日日苦思能怎麼辦?我沒有證據,就算報官怕也是會被你狡猾逃脫,到時你會反過來對付我。我想找幫手,可惜找不到。直到我聽說了安若晨。」
劉則怒得收緊手掌,咬著牙問:「妳對她都說了什麼?」
趙佳華掙扎著用手抓著了劉則的手腕:「沒有太多,我知道得太少了。我覺得徐媒婆是你殺的,但我怕不是,反而誤導了她。我怕我說的她不相信,畢竟你看上去一副好人的模樣,且幫手眾多。但該告訴她的我都告訴了,她會去查的。你看到她看茵兒的眼神了嗎?她喜歡茵兒。茵兒的失蹤跟她妹妹的失蹤是一樣的,她不為別的,就算為了這兩個孩子也會追查到底。她會緊咬著你不放。你官府有人如何?安若晨背後有龍大將軍!你殺了我又如何?這世上有活著的人盯緊了你。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做過的壞事,一定會被揭穿。會有人替趙公子報仇,替茵兒報仇,替我報仇。」
劉則再聽不下去,他捏住了趙佳華的腮幫子,塞進她嘴裡一顆藥丸。趙佳華不願咽,拼命掙扎,手撓腳踢,卻敵不過劉則的力氣。
劉則確認她把藥丸咽了下去後,使勁掐她的脖子:「妳會害死我們的。我可不想如徐媒婆一般的下場。所以妳必須死。」
§ § §
安若晨無精打采地坐在房間裡發呆。發呆的時候有些長,春曉見狀忍不住問她怎麼了,安若晨嘆了口氣道:「春曉啊,我覺得自己挺廢物的。」
春曉呆愣愣,顯然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現在紫雲樓裡在查內奸,我絲毫幫不上忙。趙佳華的案子我又沒線索,將軍和謝大人不在,什麼都辦不了。」
春曉同情地看著她。安管事明明是個姑娘家,怎麼就得操這許多本該漢子官老爺們操的心呢。
安若晨勉強振作精神:「要不這樣吧,春曉,妳找人幫我給我二妹傳個話,就說我想見她了。」
「姑娘不是跟家裡鬧翻了嘛。」
「如今無事可做,總得找點事情出來。他們想占我便宜欺負我,我總不能坐以待斃呀。」
「對。」春曉見她如此說頓時來了勁,「我這就找人傳話去。姑娘好好教訓教訓他們,斷不能再被欺負了。」安若晨被父親打得一身傷逼著嫁給鄰縣六十老頭的事,春曉可是知道的。「姑娘想何時見妹妹?」
安若晨眨眨眼:「妳說,我讓妹妹隨傳隨到,過分嗎?」
春曉覺得不過分。她親自去了趟安府,把話帶到了。說是安管事心情不好,想找二姑娘說說話。現在就想說。當然了,也不是逼迫著二姑娘馬上就去,只是愛去不去,下回我家管事姑娘何時再有想說話的心情就不一定了。
春曉有心要給安若晨出氣。一番話說得不帶一個髒字,語氣特別委婉,但就是趾高氣昂,蔑視加羞辱。
安家人聽得臉得綠了。管事姑娘是什麼鬼!不過是一個下人!這下人居然有臉再派個下人的下人上門來對「別人家」的姑娘頤指氣使!!!
可他們居然反駁不得。因為那是將軍身邊的管事。
皇上你看見沒有啊,當官的欺負老百姓。
安之甫差點一口老血將自己噎死。
春曉相當滿意,趾高氣昂地走了。回去路上刻苦練習面部表情,打算好好跟安若晨學學安家人的臉色。
安若希黑著臉到了紫雲樓。大姐派了個如此囂張的丫頭過來挑釁,她的怒火可不比母親譚氏少,甚至她覺得她比母親父親更委屈。
因為夾在中間被兩邊都呼來喝去的那個人是她。
從前還只是被人暗地裡相議,如今安若晨公然讓人羞辱她,她就成了安家裡的笑話。
天知道那些碎嘴的下人們都會噴些什麼難聽話來,傳到了市坊裡,她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但即便是這樣,紫雲樓她還是得來。她不來,所有的委屈她就白受了,就又會回到那個她毫無價值,只能任人擺佈的局面裡。安若希覺得自己不能白白這樣受欺負。只要能忍,她便忍,忍到出頭的那一日,她定會還以顏色。
安若希安慰了父母,表明為了這個家,自己受些屈辱算不得什麼。她仔細打扮了一番,盛裝豔抹,打扮得華貴美麗,帶了數個丫頭和家僕,乘著軟轎到了紫雲樓。
春曉正來勁地給安若晨模仿安家情形,聽得衛兵來報,忙悄悄去看了。回來後捂著嘴直樂:「姑娘,姑娘,妳妹妹來了,這回可真有排場,帶了四個ㄚ鬟四個男僕,不過是串個門罷了,想跟咱們比人多還是怎地。就這般想擺威呢,都沒靠近就被衛兵攔下了。」
安若晨點頭,排場大好啊,這樣誰都知道她見妹妹了。「讓她進來了嗎?」
「丫頭僕人都在側院門那兒候著,沒讓他們進。姑娘二妹我引到小廳去了。姑娘晚些再去,讓她等著。」
安若晨笑了笑,當真喝了一杯茶再慢悠悠地去了。到了小廳,一如她所料,安若希黑著臉,一看就是積著氣呢。
「來得頗是不情願啊。」安若晨故意道。
安若希原還打算壓著怒火好好周旋,結果爆脾氣一下子被安若晨這句話給點著了。她冷笑道:「姐姐如今好本事了,這管事當得越發的得心應手,在官衙裡當差,雖也是下人,可就是自己覺得比老百姓要威風呢。」
安若晨也冷冷回道:「別的老百姓我是不知道,但是安家嘛,我自然是要過得比他們好才算對得住自己。」
安若希警惕問:「妳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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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我倒是想問問妹妹,妳想怎麼樣?」安若晨道,「妳來求我為妳找親事,可一晃眼快十天過去了,妳卻一點音訊都沒有。我若真是求著將軍幫著辦了,但其實妳根本沒這心思,我白忙一場,還沒法與將軍交代,我的臉往哪兒擱,又如何在將軍身邊立足。」
安若稀有些心虛的抿了抿嘴。
「所以我得找妹妹問問清楚,妳究竟打算如何。若妳並無為我辦事換取嫁到外郡的決心,那我們還是早早說清楚,從此相互不往來,也算了斷了乾淨,互不耽誤。」
「我自然是真心實意的,不然誰又願受妳這份氣。」安若希強著嘴,說完了覺得這話頗不中聽,但來不及咽回。於是放軟了語氣,重又說道:「妳不是讓我打探消息嘛,我是想著打聽到有用的再來,這般妳也能歡喜些,我們姐妹相敘也才有話好聊。不然妳又給我臉色看,又不願幫我了,我豈不是白來一趟。」
「是嗎?」安若晨淡然道:「那你打探消息的速度確實是慢了些。」
安若希辯道:「玉石貨品這事上,如何從商舶司取出來的,只有錢老爺知道。那日我趁著榮貴高興,問了幾句。榮貴也不知情。他道爹爹確也是擔心,但錢老爺守口如瓶,爹爹也不好多問。這般境況,我如何打探?姐姐倒是能幹,姐姐怎地不打探出來?倒是會怪我了。」
「妳怎知我打探不出來?爹爹不知道,不是還有知道的人嗎?」
安若希一愣,脫口而出:「錢老爺?」
安若晨盯著她看:「妳是不是跟錢老爺說了什麼?」
安若希不敢看她的眼睛,嘴裡辯道:「我躲他都來不及,怎會與他說上話。」
安若晨冷笑:「妳與陸大娘說,有人知道了她是我的幫手,讓她出入多留心。」
「我一片好心。」
「爹娘知道陸大娘幫了我,頂多會打些歪主意,比如弄些假消息讓她傳到我這兒來。就算有些什麼念頭,也會告訴妳。只有另一個人,做的壞事不會與妳打招呼,且心腸狠毒,對我恨之入骨。」
安若希忙叫道:「就算我不說,爹娘或者榮貴也會告訴他的。我總得說些什麼才好脫身,而這消息是他必然會知道的,是不是由我來說又有什麼打緊,我思前想後……」
她說到這兒猛地閉了嘴。她真是傻,一心急便腦袋發熱。她明明可以說是爹爹說的,而她碰巧知道了,於是好心去通知陸大娘。她看了一眼安若晨,覺得她的眼神裡透著一股「妳果然如我所料的那般壞」的意思。
安若希咬咬牙,挺了挺背脊。她不壞,她總得為自己打算。況且這消息她不說錢裴也會知道。
「妳想左右逢源我不攔妳,但無論妳是想與虎謀皮,還是想為虎作倀,都小心掂量著點。錢裴可不是好惹的。妳向他示好,不過是把自己對他的恐懼暴露了。他會盯上妳,抓住妳的弱點。妳莫忘了,爹爹都怕他,太守大人都顧忌他,妳如何是他的對手。」
安若希心裡咯噔一下,想起錢裴在馬車裡盯著她的目光也是後怕。她咽了咽唾沫,說道:「妳說來說去,就是想告訴我爹娘靠不住,錢裴心腸毒,只有妳是好人,我得靠著妳,對不對?」
「不對。妳錯了。我不是好人,所以我很明白地說了,妳為我辦事,我才會為妳辦事。我看不到妳的誠意,從妳這兒得不到好處,妳予我沒甚用處,我便什麼都不會幫妳的。最後妳就老老實實聽從爹爹的安排,讓他把妳賣個好價錢。」
安若希咬咬唇道:「我問不出來,榮貴確實也不知道玉石貨品是怎麼拿出來的。我總不能問得太多惹了猜疑。」
「那便等我想想妳還能辦什麼,想到了再告訴妳。」安若晨冷冷道:「妳回去吧。」
安若希瞪圓雙眼:「就這樣?想到了什麼再囑咐我?」她火冒三丈,再次被安若晨的態度激怒了。「妳當真是了不得了,真當我是隨傳隨到的奴婢嗎!」
「自然未把妳當奴婢。我又沒讓妳斟茶倒水。」
說到這個,安若希又是氣,她到這兒等了半天,被安若晨訓斥半天,連杯水都沒給她上。她氣呼呼地站起來,想罵些什麼卻又猶豫。
安若晨正眼都不看她,站了起來逕自往外走:「下回再見吧,妹妹。不送了。」
安若晨走了,安若希氣得直跺腳。
回到安府,譚氏拉著安若希問安若晨都說了什麼。安若希忍了一路的委屈終於迸發出來,抱著娘親放聲大哭。
譚氏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回事。
安若希哪敢說自己與安若晨的條件交換,只得抹著淚叫道:「她心情不佳,找我過去出氣呢。什麼正事都沒聊,就是挑了從前毛病冷嘲熱諷的。」
譚氏怒火沖天:「那賤人,欺人太甚!」
安若希放聲大哭。
譚氏趕緊將女兒摟到懷中安慰:「莫哭,且讓那賤人神氣幾日,日後我們定會將她好好收拾了。妳的委屈,娘一定為妳討回來。」
安若希埋頭進母親的懷裡,哭得更是悲切。
很快的,安府上下都知道了,二姑娘與大姑娘起了爭執,大姑娘心情不好竟敢拿安家撒氣。這怨仇可是結大了,怕是有得折騰。
話說龍大這一頭,他確是接到楚青軍報稱,南秦有一小隊兵士欲偷襲他們的兵哨,其實是聲東擊西,重點是派了三名南秦兵士越界窺探他們營中軍情。現已將那隊突襲軍擊退,滅殺一名探子,俘擄兩名。懇請龍大到石靈崖軍營處置此事。
事情聽上去很簡單,但龍大知道,這事情裡頭好幾環,正按著他設想的那般發生。時機錯過可不行,於是龍大安排佈置,帶兵去了。
走之前遇著謝剛得去探豐安縣這事是意外,但軍中奸細露出點狐狸尾巴不是壞事,早抓住早好。從前遇著過更複雜突然的狀況,只是這次多了個安若晨。
那姑娘明顯發現了什麼,還自己琢磨了辦法。他明明給了她機會她卻不說,這讓他感覺頗複雜。既欣喜她的自信及警覺,又擔心她的處境和安危。她可不是什麼身經百戰的老將,但他就是莫名地──信任她。
她若覺得有把握,那他也覺得有把握。雖然她自己拿不定主意總來問他向他請教讓他頗歡喜,但他也很歡喜她的有主意。
這心情太難琢磨,比軍情還難。有點難受,又有點舒暢。
龍大就這般滿心暗懷惦記地到了石靈崖軍營。
到了那兒,看了場拷打審訊,又發了頓威風,將這軍營上下將兵都訓斥了一頓,要求重整軍紀,嚴肅軍威。而後又嫌棄俘到的兩名探子不過小卒,沒什麼用。
「殺了吧。斬了頭顱丟回南秦那頭去。教他們知道來犯的下場。」楚青提議,看著那兩名戰俘驚恐的樣子。
「以為這般就是立威了?」龍大冷言譏道。
楚青不敢說話,兩名戰俘被蒙著雙眼,大氣都不敢喘。他們看不到龍大的樣子,但用聽的也知道這人是誰。是生是死,只是這人一句話。
「把他們丟回去,活的。」
兩名戰俘頓時鬆了口氣。
「這才是告訴南秦,我們壓根兒一點不怕。」
「將軍!」楚青急躁得還想勸說,龍大卻拂袖而去。
兩名戰俘心提到嗓子眼,生恐事情有變。卻聽得那位楚將軍罵罵咧咧好一陣,最後終於對衛兵大吼:「給南秦遞箭書,約他們三日後午時陣前相見!!!」
之後是氣呼呼地重重踏著步子出了去又馬上折回的聲響,兩名戰俘聽得楚青吼道:「給我繼續審,把他們知道的全都給挖出來。」
楚青發完了脾氣,怒氣沖沖地奔至營區另一頭的帳內。龍大正坐在裡頭。楚青進了去,吐口氣,揉揉臉,怒火全不見了。
龍大抬頭看他一眼,而後繼續盯著手上的書冊看。楚青一看冊子封面,頓時有些小激動,傳說中的《龍將軍列傳》啊。他忙上前兩步:「將軍,不如你看些正經軍報,這等閒書末將幫你看看。」
「好的不學,淨學澤清油嘴滑舌了。」龍大橫他一眼,繼續快速掃著書冊上的字,其實內容他都記得,但安若晨既是提醒他,他得想想她要說的是什麼。「那傢伙到了嗎?」
「到了到了,將軍有令,那不是屁顛屁顛快馬加鞭地來了。已經在縣裡頭打混去了。」
「嗯。」龍大應了聲。已經快速翻完列傳,繼續打開《龍將軍新傳》翻起來,一邊道:「紫雲樓裡混進了細作,謝剛的探子出任務被截殺了。蔣松正在查誰人洩密。」
楚青皺起眉頭:「混到紫雲樓裡何其難,還能接觸到軍令,那細作可有些本事。是什麼任務,竟讓他不惜暴露自己?」
「關乎城中細作勢力,所以謝剛親自去了。」
楚青一點就通:「謝剛辦事穩妥,處置果斷,一定能趕在他們的前面。」
龍大仍在快速翻書。
「這書裡怎麼了?」
「沒什麼。」
楚青:「……」他怎麼聽說是馬屁奇書來著。
楚青看龍大翻得刷刷的,手好癢啊。乾脆湊過去趴桌上,摸摸書邊也行啊。
龍大忽然猛地合上書,拍在桌上。楚青嚇一跳,摸書邊也不行?
龍大這時已明白安若晨的意思了──調虎離山。兩本書裡都有用「調虎離山」之計的故事。
龍大皺眉思慮,不知她從何判斷而來?但她畢竟經驗不足,所以判斷錯誤也有可能。
楚青看看龍大表情:「怎麼了?」
「無事。派人給南秦遞箭書了嗎?」龍大岔開話題,是他教安若晨的,越少人知道越好,他臨走的時候,她就用的這招。
「安排了,三天後。」
「嗯。」龍大點點頭。豐安縣的查探有謝剛,中蘭城裡有蔣松。兩邊都不會錯漏什麼。若真有什麼情況,那姑娘應該會知道怎麼辦的。
§ § §
安若晨一早便在等陸大娘。
陸大娘交完菜貨,收好賬,到會客小廳見了安若晨,第一句便是問:「昨日姑娘與安家又鬧上了?」
「大娘聽說了?」
「是啊。這類事總是傳得快。」陸大娘有些為她擔心,「姑娘可是有麻煩?」
安若晨點點頭:「想求大娘幫忙。但不是安家的事,且極有兇險。」
陸大娘頓時嚴肅起來:「何事?」
「我從前拖累了大娘,但大娘不計較,如今大娘又被錢裴和我爹爹盯上了,我愧對大娘。只是眼下這事,與這些都無法相比,我需得與大娘說明白,參合進來,是會有性命之憂。且得守口如瓶,隱藏秘密。」
陸大娘雙目炯炯,壓低聲音問:「姑娘是要邀我一起對付細作嗎?」
安若晨點點頭。
陸大娘上前一步,用力握住安若晨的手,用極肯定的語氣道:「我願意的。」
「大娘。」雖是意料之中,但安若晨仍受震動。她真的太幸運,遇到這般的人物。
「若我是男子,我也想上戰場保家衛國。如今上不得戰場,在自己家裡,為護國貢獻一份力,我願意的。」
「大娘,為保順利,此事只能妳我二人知曉。」
陸大娘點頭,問:「出了何事?」
「軍中有奸細,我發現了新的線索,不敢張揚。但時間緊迫,必須追查下去。不然,線索會被對方銷毀。可我身處紫雲樓,一舉一動定會被人盯著,那奸細連軍中密令都可知曉,我要做什麼,也定逃不過他的耳目。所以,我昨日故意與二妹鬧了一場。」
陸大娘懂了:「今日再找我,也定是為了安家之事,與旁的無關。」
「對。」
「那姑娘便與我說說安家又如何作孽了。」
安若晨被陸大娘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語氣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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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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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4 AM
☆、第51章
安若晨正了正色,問道:「大娘可知道招福酒樓?」
「自然知道。給他家供菜貨的盧老漢與我相熟,城中的上等食材貨品他是最全的,在外縣甚至外郡都有路子,能拿到些稀罕特產。有時我要些什麼貨還得去找他。他為人鑽營,有些貪利。還有跑堂的鐵柱,是我鄰居家的表親孩子,平素常到我鄰居那兒送些好吃的,與我常點頭招呼。」陸大娘頓了頓,道:「姑娘,要是需攀交大人物,我是沒辦法。但我生於中蘭長於中蘭,是地地道道的中蘭人,加之婦道人家想謀一生計,自然得與坊間各色人打交道。販夫走卒,村姑田婦,我是識得不少。」
「那麼聚寶賭坊大娘可知道?」
「知道。我家漢子的同軍兄弟在戰場上跛足折臂,回來後無事可做,為了生計曾為那賭坊守門,我常給他送些吃食。與那裡的人也算認得。可惜他前年重病去世了。他在那兒收養了個孤兒,叫齊征,那孩子至今仍留在那處做個打雜小工,快十四了,我時常去探望,打算幫他在外面謀個生計,賭場那兒畢竟混雜之地,也不是長久的打算。」
安若晨心裡計較著,這般看來還確是有些打探的希望。
「大娘,我被捲入這些事裡,是與徐媒婆有關。」安若晨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略去過程中間自己與龍大將軍的各種接觸,只說因涉及細作,驚動軍方,她報官之時,求入軍效力,於是將軍將她收留。如今是什麼情勢,線索又是什麼,她也一一告之。
陸大娘聽完,頗有感慨:「細作利用徐媒婆控制那些姑娘們,想來也是費了一番工夫,從人選到安排,可不是件容易事。」
「他們在軍中也有人,在其他地方也定都安排了人。」安若晨再次強調,提醒陸大娘南秦細作勢力的滲透可非比尋常。
陸大娘腦子轉得快:「如今為了躲開軍中細作的窺探,找出中蘭城內細作線索,姑娘也打算如徐媒婆那般。」
「我曾受將軍和大人們的教導,對探子行事略知一二。細作如今盯緊軍方動靜,盯緊我的動靜,但定料不到我們用他們的手法,同樣在查探他們。」
陸大娘點頭,很有幹勁:「誰會注意粗使婆子、田間菜農和街上的乞丐?姑娘,不是我誇口,街坊上的耳目可不比宅府裡的差。將軍大人們遠從外地而來,想在城中佈局,就得靠太守衙門來安排,但如姑娘所言,細作勢力埋得深,想來軍方也有顧忌。細作能這般,可不是幾月數日便能辦到。他們已然成了城中的地頭蛇,想與他們過招,也得有地頭蛇相助才行。」
「大娘所言極是。」安若晨壓低聲音:「這事我們不能教軍方知道,只能暗中行事。待找到確切證據亮出來,才能讓細作措手不及。」
陸大娘點頭。
「趙佳華她生病定是假的,我恐怕她已身不由己,沒了自由。」
「我與劉府沒甚往來,劉夫人的事我暫時沒想到法子查。」陸大娘道,「但劉老闆為人我可以打聽打聽,盧老漢與他打交道多年,該是對他瞭解。賭坊與招福酒樓是何關係,我也可以探聽一二。」
「大娘得當心。這位盧老漢與妳一般各府遊走,又有外縣外郡的生意貨源買賣,離開本城也不會惹人疑心,傳遞消息物品非常方便,對細作來說,這是個值得收買招攬的人物。」
陸大娘頓時大悟:「姑娘說得對。」
「還有兩條線索,需得大娘費心。」安若晨道:「一是劉府的陳婆子和丫頭蘋兒。若不是真心信任,趙佳華不會把女兒交給她倆帶出門。結果出事後,劉則說要遣走了她們。之後沒兩日,劉茵便失蹤了。再有,也是我覺得重點的,便是李秀兒。」
安若晨將李秀兒與趙佳華之間的關聯說給陸大娘聽,然後道:「趙佳華完全不介意將她與李秀兒之間的聯繫暴露於我面前。所以李秀兒也是個暗示,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安若晨早想好如何對付李秀兒,如此這般與陸大娘一說,陸大娘覺得可行。
兩個人細細商討後,安若晨又道:「大娘於街坊行動時,可散些話出去,便說南秦與我大蕭眼下情勢緊張,聽說官府提防細作予各處運人運貨,大家近期都安分些,從前有過貓膩的,快些打點好,莫要被抓著了把柄。官府如今要找些人出來治罪,殺雞給猴看。」
「這是為何?」
「那些富商官紳,哪個做生意買賣沒些髒事?有些說不定就是幫了那細作解先生偷摸著運東西。心裡有鬼主意的,都提防著呢。這事若在坊間傳開了,大家奔相走告,各家忙著打點處置,坊間注意力便在這頭。我爹爹肯定也在其中。妳說的那位盧老漢說不定也會對此事上心。」
陸大娘懂了:「這般我去打探時也有話可聊。再者大家關注此事多些,便會忽略我們其他的動作。又覺得妳會利用機會對付安家,忽略趙佳華。」
安若晨點點頭:「未必有效,但攪混些好辦事這是沒錯的。大娘,妳要傳得隱蔽些,莫讓人察覺源頭是妳起的。」
陸大娘應著:「這個好辦,放心。」
「還有,妳我不能太常見面,需得保持從前那般,否則會教人起疑。我記得大娘識字?」
「識得一些。」
「大娘送菜貨來,是直接搬到後雜院,當著衛兵的面點收,然後大娘拿著貨單到西院帳房那兒記帳是嗎?」
「對的。」
「去西院帳房時,可還有衛兵跟著?」
「那倒沒有。我一向速去速回,從不瞎逛,那些個衛兵兄弟也知道我夫家是軍戶,對我頗是客氣照顧。有時菜貨太重,也會幫忙搬搬抬抬的。」
「那好。後雜院到西帳房需經過的那個遊廊,第二個拐角,旁邊有棵松柏的,廊邊下第三塊石磚鬆動,可在下面壓紙。我昨日在那兒留了張符紙,就是隨便到寺院祈福都能得的那種普通的平安箋。我們日常聯絡便用這個。如這次這般,事情分一二三,賭坊為一,劉則為二,李秀兒為三,哪件事有進展,可在相應的箋文上頭寫上數字。若是需要相約見面,用哪家寺院的箋紙,寫上時辰,我們便於那個時辰在那寺院偶遇。若有緊要事需馬上相議,那便直接找我,過後踹我二妹兩腳,她跑來鬧一鬧,我們見面說的話,自然便是與安府相關了。」
陸大娘在心裡默記了一遍,點點頭。
「另外,我們查案之事,切不可外傳。大娘托人辦事也得分清楚,單線聯絡,勿牽扯太多人。我們不知道哪些人才是可信的。若有人問起,不可說我真名,便說……」安若晨想了想,「便說是鈴先生。」
「林先生?」
「對。給我線索消息的,不是陸大娘,是田老爺。」
陸大娘一一記下。又與安若晨細細核對一番需查探的細節。這便告辭。
她離開時,經過那個遊廊,留心到第二個拐角廊邊的石磚。她假意湊過去細看松柏,觀察了四下無人,便蹲下擦了擦鞋子,抬了抬第三塊石磚,下面果然有紙箋。陸大娘迅速把紙箋抽出塞入袖中,石磚放平,然後若無其事的離開了。
此時的龍大,正坐在石靈縣山腳村裡,對面坐著石靈縣的韋縣令和高臺縣的陳縣令。這也是他來石靈崖的重要事件之一。
兩個縣令對視一眼,均有些為難:「龍將軍所言我們明白,但事關重大,軍隊要入各村佈防,干擾了百姓,我們如何安撫?如此大動靜,又怎敢不報太守大人?按律該是戰時才能封村的。」
龍大冷道:「我都在這兒了,還不是戰時?是不是得南秦的兵將打過來了拿著大刀架在二位脖子上,才是戰時?本將軍不是與你們商量。而是在下軍令。石靈縣正在石靈崖戰場後方,高臺縣緊挨其後,若開戰,這兩處必是要地,軍方需得提前佈置安排。」
陳縣令剛要說話,龍大橫眼一掃,陳縣令忙閉了嘴。
龍大繼續道:「兩個縣的位置都很重要,事關軍機,動作再大,也得完成。百姓安危,本將軍放在心裡,故而提前告之,讓你們早做疏導。今日起,軍中匠兵將入縣衙協助二位大人,限期內務必按我所說安置好。二位大人可明白?」
龍大一擺手,一排兵士在兩位縣官身邊站開。其中一個抬起娃娃臉笑了笑,正是宗澤清。
兩位縣官忙點頭。
龍大又道:「大人們還有何問題?」
陳縣令看了看韋縣令,鼓了鼓勇氣,還是問了:「可對太守大人隱瞞不報,這責任下官可是擔當不起。」
「若日後太守責怪於你們,你們拿著我的令書公函給他看,一切有我,怎麼都輪不到你們擔當。可若是你們不服軍令,擅自妄為,我怕是大人們沒命擔當。」
兩位縣令臉一白。
龍大板板地道:「日後論功行賞,自然也有二位大人一份。」
兩位縣令對視一眼,是不是後半句又是若是不服軍令,怕是沒命領賞了?
結果龍大沒說。他只是看著他們,看得兩位縣令連連點頭,不敢說個不字。非但不敢拒絕,連龍大將軍的意圖也不敢多問。
陸大娘走後,安若晨一直沒有離開紫雲樓。她向方元討教了管事之道後,就去了校場練習拳腳招式。田慶在一旁指點她要領。一邊陪她比劃招式一邊閒聊:「陸大娘找姑娘何事?」
安若晨一個掃堂腿勉強使出來,無奈得看著田慶玩兒似的抬腳就躲開了。安若晨蹲地上喘氣:「不是她找我,是我找她的。我家裡知道她曾幫我逃家的事了,我恐怕拖累了她。」
田慶一臉同情,話題轉到安若晨的動作不足上,再沒問陸大娘。
稍晚時候,安若晨收到了龍大的來信。信是長史李明宇差人送來的。安若晨打開看了,信寫得很簡單,就是說他已到了,事情順利。囑咐她把他教的本事都多加研習。
安若晨想了好半天,回了一封信,只兩個字:「遵命。」
陸大娘中午時給聚寶賭坊的齊征送了些飯菜。齊征很高興,每回陸大娘來了,他便能吃著好吃的。齊征拉著陸大娘坐在賭坊後院石椅那,與她話了話家常。陸大娘看四下無人,悄聲問他:「你在此處可安全?我聽說了些事。」
齊征一愣,頗有些慌張:「大娘聽說什麼了?」
陸大娘也愣了,原只是想打聽打聽劉則與賭場老闆婁志的關係,看齊征的反應,難道他還發現過別的什麼大事?
於是陸大娘道:「這次你必須聽我的,不能再在這裡待了,跟我走吧。」她勸了這孩子兩年,這孩子都不肯,難道還有內情?
果然齊征還是那話:「不行,我不走。」
「為何?」陸大娘板著臉,「你要瞞著我到幾時?」
齊征低下頭,猶豫好半天低聲道:「楊老爹走了這兩年,只有大娘當我是親人。我知道大娘對我好。我不是故意要瞞大娘的,可這事兇險,我知大娘是好人,楊老爹也時常與我說起與陸大叔的情誼,這事若大娘知道了,大娘定會插手的。我不想大娘涉險。」
陸大娘愣住,萬沒想到竟會是這個理由。她一把抓住齊征的胳膊:「你說清楚,是什麼事,與我家漢子又有何關係?」
「不,不。」齊征忙道:「與陸大叔無關。只是……」他看了看左右,確定無人,又看看陸大娘,瞧著她的表情就知這次真的蒙混不過去,一咬牙,壓低聲音道:「這賭坊裡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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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5 AM
☆、第52章
陸大娘皺眉聽著。
齊征道:「楊老爹發現了不對勁。那日他與我說,讓我第二日去找妳,以後跟著大娘妳討生活,他得出城去,怕是沒法好好照顧我。我問他為何,他說我太小,不懂。我纏著他問,他便說,城中有大事發生,他要到遼城駐地找穆將軍報案。」
「穆將軍?」陸大娘愣了愣。當初她丈夫孩子與楊大哥都是在穆家軍裡服役。是什麼事,居然要拖著跛足傷臂,到這麼遠的地方找軍方。
齊征繼續道:「我是不明白,有報官之事,為何不找太守大人呢。楊老爹說城中有細作,誰知道太守大人靠不靠得住,還是直接報到軍方靠譜。」
陸大娘目瞪口呆:「這是何時的事?」
「兩年前。就是楊老爹去世前。」
陸大娘太驚訝,居然這麼早之前,就已有人發現了細作之事。她馬上有了不好的聯想。「楊大哥是如何病的?」當初連後事都是她料理的,就葬在城外她買的一塊墓地裡,那裡還葬著她的丈夫孩子,還留了個位置給自己。
齊征紅了眼眶:「我覺得不是病了。楊老爹與我交代完,便去守夜了。他打算等第二日我走後,便出發。我當時沒多想,聽話睡去了。可第二日一早,他們來告訴我楊老爹受了風寒,病倒了,他們給安置在另一屋裡。我去看了,楊老爹臉色發青,沉沉睡著。旁邊有一大夫,說是來給老爹瞧病的。」
陸大娘點點頭,這些她知道,當時齊征哭著來找她,她慌忙過來探望,確實是病重得厲害。大夫說舊疾犯了,加上夜裡受涼,又喝了酒,一下子就不好了。給開了藥每天喝,但也不見起色,拖了三日,就去了。
齊征道:「當時他們不讓我照顧老爹,說我小,容易染病氣。可我有一回趁沒人偷偷進去了,碰巧老爹醒著,他很吃力地與我說,讓我離開這裡,又說留著他的屍體。他當時話說不清楚,我很費勁才聽到些。」
「留著他的屍體?」陸大娘問:「所以他去世後你來求我替他收屍下葬?」
齊征點點頭:「我沒錢銀,若是不能下葬,就只能燒了。楊老爹說要留著的。」
陸大娘明白了。「你覺得楊大哥的死有蹊蹺,便不願走,想留下來查真相。」
齊征再點點頭。
「孩子啊。」陸大娘將齊征攬進懷裡,「你該早些告訴我。」陸大娘想著遇害的楊大哥,淚灑衣襟。
「告訴了大娘,大娘定不會坐視不管的。這世上,只剩下大娘真心對我好了。我怕大娘也遭毒手。」
「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楊大哥若是被人所害,我們一定要替他討回來。」
齊征用力點頭。「我這兩年,裝得什麼都不知道,總跟著牛哥他們混。也查到一些事。」
「何事?」
「大娘還是莫要管了。這些事兇險,大娘知道了沒好處。」
「你不過一個孩子,沒人幫你,你如何替楊大哥報仇。大娘不怕兇險。」陸大娘摸摸齊征的頭,「我得保護你,不然到了九泉之下,見著楊大哥,我如何與他交代。你年紀小,又總在這賭坊待著,認得的人不多,我卻不一樣。我能找來幫手。齊征,你必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齊征咬了咬唇:「大娘保證不會逼我離開,不會阻止我查下去。」
「那你得跟大娘保證處處小心,不胡亂冒險。」
「我不會的。」齊征頗有些自豪:「我裝得可好了。這兩年,沒人懷疑我,他們不知道我在查事。」齊征再左右看了看,這裡僻靜,鮮有人來,於是他壓低聲音繼續道:「我暫時沒找著細作的線索,但是我看到他們殺人了。這事還跟徐媒婆有關。」
陸大娘一驚。居然還有徐媒婆。「殺的什麼人?」
齊征道:「不認得。是位公子。那公子跟著劉老闆和徐媒婆過來的。我那時剛給堂廳客人送完茶水出來,看得劉老闆引人進來,後頭跟著的徐媒婆臉色不太對,他們一直往密室去了。這密室,也是個秘密。外頭看著跟正常雅間一般,有回我明明見著有人進去了,過去想偷聽他們說話,結果屋裡卻沒人,變了法術一般。再後來,我又看到那些人從那屋裡出來了。我就知道那屋子裡有古怪。我見得劉老闆他們進去了,緊跟著牛哥他們也過去了,我便想瞧瞧究竟怎麼一回事,結果在門邊偷偷一看,原來櫃裡有個擺件是機關,一轉,那櫃子就開了。那公子被牛哥他們扭著胳膊捂著嘴,押進了那櫃子裡。」
陸大娘忙問:「可知那公子姓名,是何長相模樣?」
齊征搖頭:「未聽得他們招呼他姓名。就是看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書生模樣,長得眉清目秀的。」
「然後呢?」
「然後我就離開了。過了好一會,我幹了些雜活,覺得時間過去挺久了,他們應該已經出來了。我便想去探探那密室裡有什麼。」齊征說著,被陸大娘瞪了。
齊征忙擺手道:「莫惱莫惱,我可是很小心的。這不是想著若找著細作證據,找到他們謀害楊老爹的證據,我也要去找穆將軍報案嘛。」他接著道:「我扭開了機關,發現櫃子後頭是個過道,竟是往下走的。也不知怎地,裡頭竟也不覺得憋氣,那過道看著還挺深的。我便進去了。結果往下走挺長一段,竟佈了好幾間房。我害怕想往回走,聽到了他們的聲音。他們已經把那公子殺了,還說要砍了再分著送出城丟掉。扔到山裡去,野獸吃得乾淨,就沒人察覺了。劉老闆說混在酒樓每日的泔水桶出城,不會有人知道的。」
陸大娘這一聽,嚇得心跳都停了停。好半天才緩過來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四月十五。」
也就是在安若晨聽到徐媒婆與謝先生議事之前,這公子肯定不是謝先生。陸大娘在心裡盤算了一番。
齊征又道:「我當時聽到他們這麼說,嚇得腿軟,哪裡還敢再聽下去。就趕緊悄悄出來了。出來後就被使喚著到堂廳上茶水送點心去。我跑前跑後出出入入的,又看到婁老大往那密室方向去了。沒一會看到他們一起出來。婁老大跟劉老闆到樓上去了,徐媒婆要去堂廳賭兩手,可沒玩兩把她又悄悄去了密室。我盯著她的動靜。她從密室出來後,也不知為什麼,顯得特別歡喜,跟得了寶貝似的。後來她不是死了嘛,我就猜想,會不會跟這事有關。」
「徐媒婆死後呢,可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齊征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賭場裡,你可曾見過被稱為謝先生的公子?」
「倒是有個姓謝的老來,可是是個老頭兒。住在西街那兒。我聽他們說過幾回。欠債還不了,要把孫女賣了。」
陸大娘皺眉頭。那這人肯定不是。
「賭坊裡可有什麼公子先生之類的客人與徐媒婆接觸較多的?」
齊征搖頭,問:「大娘打聽這個做什麼?」
「我聽說徐媒婆與細作有關,故而她接觸的人,恐怕也會有牽連。她的死,也許與楊大哥的死一般,都是被滅口的。」
齊征咬咬牙:「可惜我未查到什麼實證。」
陸大娘忙囑咐:「你可切莫輕舉妄動。這些人都不是善類,楊大哥久經沙場,經驗老道,都被他們明目張膽不動聲色地害死了。若不是你,我都不知原來他的死如此蹊蹺。你莫仗著自己年紀小別人不留意,若是惹了他們疑心,你便危險了。」
「我不怕。」
「我怕。你可不能出事。」陸大娘摸摸齊征的頭。「這事不能你自己擔當,我與你一同來處置。但你要答應我,這事了結之後,你聽我的,離開這兒,我給你找份差事做。」
齊征點頭:「只要能給老爹報仇,我做什麼都行。」
陸大娘與齊征細細囑咐了一番,齊征認真聽了。
陸大娘告別齊征後繞去了招福酒樓,這一去嚇了一跳,招福酒樓的緯縵布簾裝飾竟然全換成了月白色,雖不似素白那般冷清慘澹,但一個好好的酒樓妝點成這樣還真是頗嚇人。轉了一圈,不見安若晨說的紅色鈴鐺,倒是每扇窗戶緯縵結處都掛著個白色鈴鐺。
陸大娘趕緊去找了跑堂鐵柱打聽。鐵柱愁著臉道:「東家家裡喪事,我們今日起不迎客了。待半個月後才重新開張呢。」
陸大娘大吃一驚:「喪事?何人過世了?」
「東家夫人啊。前幾日不是女兒丟了嘛,夫人受不了打擊病倒了,這一病不起,還瘋瘋顛顛,聽說昨夜裡趁著東家熟睡沒留意,留下遺書上吊了。找了大夫來救,救不回來,就這般走了。」
陸大娘驚得說不出話。
鐵柱抱怨著,「今日突然說了不迎客了,訂好桌的客人得一個個解釋,退銀兩,明日我們便歇了。這半個月也不知給不給工錢呢。」
陸大娘匆匆告辭,有些不知所措。太突然了,這不打聽就算了,一打聽探出好些大消息,她得趕緊告訴安若晨。
可今日上午才見過。既是出了事,細作那頭會盯得死緊吧。她轉頭又去,會不會太招惹疑心了?
對了,有辦法。
陸大娘朝安府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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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5 AM
☆、第53章
閔公子一臉平靜地看著面前趙佳華的屍體。劉則陰沉沉站在一旁。
「我逼問了她才說的。她原來有個情郎,她想去找他,卻知我不會放過她。我們的事,徐媒婆當初露嘴與她說過一二,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只道我有些為非做歹的勾當。徐媒婆死後,她覺得是個機會。安若晨報官逃家引起她的注意,她想利用她。於是故弄玄虛,招惹安若晨的注意,欲讓安若晨對付我。這般,她便好趁亂脫身。」
「你親自動的手?」閔公子看著趙佳華脖子上的勒痕。
「只能如此。」劉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傷心,但還算冷靜。「總不能被個賤人拖累了。」
「她跟安若晨說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她是被我和徐媒婆強逼著嫁過來的,暗示我並非表面這般良善。她沒證據,說的話不可信,所以也只是說些是是而非的話,挑起安若晨的注意罷了。」
「女兒呢?」
「說起這個,正是這女人歹毒之處。她說她殺了女兒,只為了嫁禍於我。她根本說不出我做過什麼惡事,總得拿出一兩件來。於是自己下手,捏造些事端。我若出了事,她不但得以脫身,還能奪得我的家產,到時再去找情郎。」劉則轉頭看著解先生,恨聲道:「你說說,她是不是惡毒之極。只恨我當初沒看出來。」
「歡場女子,你還指望她單純天真?」
解先生的話在劉則心上狠狠敲了一下,他可從來沒有跟這位閔公子提過趙佳華是外郡的歡場女子。
「公子說得是。」劉則垂頭恭敬狀。
趙佳華的來歷,只有徐媒婆知道。徐媒婆於他手上有太多把柄,他料她不敢到處去說。只是如今看來,她是告訴了這閔公子。
閔公子當初說需要個城中到處走動能攀交各戶的婆子,他便介紹了徐媒婆。但至於徐媒婆具體做什麼,他是不知道的。徐媒婆好賭貪財,這一點很好掌握。閔公子未讓他出面,而是自己去招攬了徐媒婆。劉則雖與徐媒婆平素打著交道,勒令她幫著做各種事,但從未聽徐媒婆提起過閔公子一言半句。他也不好問,因為閔公子不允許。
他猜徐媒婆也許並不知道,他們二人在為同一人做事。
如今想來有些後悔,他不該因為害怕徐媒婆向閔公子透露他的打探而不打探了,徐媒婆根本已經把他的所有事都跟閔公子報告,而他一無所知。這讓他心裡很不舒服。他不是閔公子招攬的。他答應合作的是高權位的人,結果按囑咐為閔公子辦事後,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受重視了。閔公子動輒擺臉色,許多事瞞著他。走到今日,他覺得難以再忍。
但劉則還是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說道:「官府那頭我會打點好。內子與孩子午睡時不慎將孩子悶死,怕我責怪,於是便想出了偽裝孩子被劫報官的鬧劇來。從衙門回來後,她內疚自責,抑鬱成疾,說話也開始瘋瘋顛顛。昨夜終是敵不過愧疚痛苦自縊而亡。遺書中說明了一切,只是她太過瘋顛,竟未曾說孩子屍體她藏在了何處。」
閔公子沒說話,他看著趙佳華的屍體。
劉則又道:「酒樓歇業半月,我得為內子辦喪事。安若晨探聽不到什麼。時間久了,她便會別處查探去。」
閔公子這次終於有了反應──他點了點頭。
「公子放心,公子吩咐的事,哪次我不是辦得妥妥貼貼的。我可不是徐婆子。公子不讓我問的事,我從來沒多過嘴。徐媒婆到死都不知道我與公子相識的事。」他甚至都沒有問過閔公子徐媒婆之死是不是與他有關。其實不用問也知道,他可不傻。
「我放心的。」閔公子道:「那你好好打理後事吧。我們暫時不聯絡了。」
劉則恭敬答應。出門查看好了無人,讓閔公子悄悄離開。
劉則回到屋內,看著趙佳華的慘白遺容,輕輕撫了撫她的臉。「若妳安分聽話,也就不必如此了。」
話說陸大娘趕到了安府,求見二姑娘安若希。得到的回復是二小姐正午睡,不見客。陸大娘不急不惱,只說讓門房再通報一次,她是受紫雲樓安管事所托向安家二姑娘傳個話,若是二姑娘確認不見,那她就回去回話了。
門房嘀嘀咕咕,但也不敢說硬氣話,又進宅裡報去了。
安若希確實在午睡,被ㄚ鬟擾醒了聽得這個簡直要把床掀了。很好,非常好!這是真當她安若希是個軟柿子隨便捏了。安若希火速梳頭更衣,一臉寒霜十分端莊地在會客小廳見了陸大娘。
「大娘如今好啊,攀上了大姐,當起了跑腿的。」
陸大娘笑了笑:「也是托了二姑娘的福。今日上午大姑娘叫了我去,說起昨日見著了二姑娘。知道二姑娘對我的照顧,讓我有機會謝謝二姑娘。」
安若希臉一沉,這是專門來諷刺她的?
陸大娘繼續道:「我說如此我今日便來。大姑娘又正好說起想念家裡廚房做的點心,嘴饞得不行,今日便想吃到。她說她愛吃的,也不知二姑娘知不知道,想請二姑娘挑幾樣給她送過去。她說她的丫頭不太會說話,昨日傳話就把二姑娘惹惱了,今日我既是正好要過來,就幫她帶個話吧。」
安若希拳頭都捏緊了,是啊,昨日那丫頭是不會說話,開口就想讓抽她幾嘴巴子。陸大娘倒是會說的,綿裡藏針,真是抽幾嘴巴子都不能解氣。
昨日才說又沒讓她端茶倒水的,沒把她當丫頭使喚,今日便是想補上嗎?
安若希咬著牙,忍著沒破口大駡。
陸大娘特別和藹地又道:「依我看啊,這吃點心不是什麼大事,二姑娘若是忙,不送便不送吧。大姑娘應該也不會對姑娘如何的。如今畢竟不一塊兒住了,也許她就是想起從前的時光了,順嘴這麼一說。我去給她回個話,便說二姑娘病了,不方便,如何?」
還咒她病了!
安若希咬牙切齒:「我送!不就是幾塊點心吧。大姐愛吃的,我知道!煩請大娘去給大姐報個話,讓她等著!」
最後四個字說得鏗鏘有力,彷彿她要送的不是點心,是刀子。
陸大娘毫不在意,應聲走了。
也不待陸大娘走沒走遠聽不聽得見,安若希在屋子裡破口大駡賤人、賤婦云云,又是拍桌子又是踹椅子。陸大娘也不管她,急步往紫雲樓回話去。
安若晨聽得陸大娘求見,說是帶來了安家二姑娘的回話,便知有急事發生。只是她萬沒料到居然會是趙佳華的死訊。
安若晨驚得好一會才緩過來。
「她女兒呢?」
「這就不知道了。」
「那劉老闆呢?」
「該是在料理後事吧。鐵柱只說東家夫人過世,若劉老闆也有意外,他定會說的。且酒樓的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我看掌櫃的也未有慌亂模樣,想來東家老闆是無事的。」
安若晨完全沒頭緒。瘋顛了自盡?這怎麼可能!
「陸大娘,妳快去李秀兒那兒,小心安全,莫要讓別人注意妳。趙佳華的死不尋常,若是被人滅口,那李秀兒也有危險。就用我與妳說的辦法,加上趙佳華的死訊嚇她一嚇,務必把話套出來。」安若晨從懷裡掏出銀兩,這還是當初托陸大娘租屋裡的錢銀,如今又再給陸大娘。「嚇唬完了再給點錢,她需要錢,她會說的。」
陸大娘接過了,問:「姑娘如何打算?」
「我不能動,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細作定會盯著我,我若無其事,穩住他們。大娘去聽聽李秀兒怎麼說,若她真知道些什麼,想辦法將她帶到安全地方先藏著。」她想了想,與陸大娘說了個地點。
陸大娘道:「那姑娘多小心。我打聽了,聚寶賭坊與劉老闆是一夥的,還有徐媒婆。他們一起殺過一位公子。不知是什麼身份。就在四月時,地點就在聚寶賭坊的密室裡。」
「密室?」
「聚寶賭坊後院左手第三間屋子裡。櫃子上的擺件是開關。齊征偷偷跟著下去過,說裡頭有長長的過道,還有數個房間。」
「屍體如何處置的?」若能找到屍體,就能有物證。
「說是砍碎了放在聚寶酒樓的泔水桶運出城去了。打算丟到山裡讓野獸吃乾淨,不留痕跡。」
安若晨聽得一陣噁心。這些人,居然如此狠毒。
「還有,我與妳說的那位戰場上受傷致殘,不得已在聚寶賭坊看門守院討生計的楊大哥……」
「病死的那位?怎麼了?」
陸大娘緩了緩,克制了情緒:「原來當初楊大哥就發現了細作之事。」她把齊征告訴她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安若晨很快反應過來:「他懷疑自己中毒了。」
陸大娘點點頭:「他已經沒法說話,只得留下自己的屍體為證。」
安若晨咬咬牙:「可就算我們找仵作驗屍,證明了他中毒而亡,也沒有證據是誰下的毒。」
這確是無奈的現實。陸大娘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趕緊先處理眼前的:「我先去打探清楚,明日一早找李秀兒。有了結果,再來報予姑娘。」
陸大娘前腳剛走,安若希後腳就來了。她仍似昨日那般,帶著數位ㄚ鬟僕役,威風八面的過來的。在紫雲樓門口遇著了陸大娘,還狠狠瞪了她一眼。
陸大娘朗聲道:「二姑娘放心,妳讓我轉的話,我已告訴了安管事。」
安若希欲嗆她兩句,可陸大娘說完扭頭就走,完全不給她機會。
安若希又等了好半天,才見著了安若晨。
安若希沒給安若晨好臉看,食盒重重往她面前一推,差點沒摔到地上去。「喏,妳要吃的。」
安若晨打開看了一眼,想起陸大娘說的碎屍,忙又蓋上了。
安若希大怒:「妳莫要欺人太甚。擺出副噁心模樣給誰看呢!」
「這些不是我愛吃的。」
「反正姐姐也不是真心想吃。」安若希忍不住翻白眼。誰管她愛吃什麼,她就是在廚房裡隨便挑幾樣拿過來的。重點當然不會是點心。她問:「姐姐究竟想如何,要羞辱我到幾時?是要等我受不住了,姐姐再故意挑我錯處?藉口不是不幫我,是我沒耐心?」
「還真是。」安若晨淡淡道:「這點妳就受不住了。若真到了跟安家對抗爭取婚事機會的時候,妳又哪來的耐心與毅力?屆時我不止白忙一場還要被妳拖累,我是傻子?」
安若希一愣:「難道婚事有眉目了?」
「當然沒有。」安若晨冷冷一盆冷水潑過去。「不是說了嘛,妳現在沒耐心沒毅力,怎麼敢幫妳。」
安若希咬牙:「妳昨日還說是我沒用處。」
「那也對的。我重新說一遍好了。妳既沒用處又沒耐心毅力,怎麼幫妳?」
「妳……」
安若晨冷眼一瞪,把安若希後頭罵人話給瞪回去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46 AM
☆、第54章
安若晨冷道:「妳記住,妳不過是個商賈之女,吃穿比一般百姓好些罷了,見識卻是淺薄的。莫把自己看太高,妳不過如此。我讓妳來,妳便來,來了才有機會。」
安若希抬了抬下巴,也冷道:「好啊,我來了。機會在哪兒?」
「這一回嘛,我告訴妳一個秘密。」
安若希狐疑:「什麼秘密?」
「妳可想知道,我是如何逃出家的?」
安若希頓時一震:「如何逃的?」她怎麼猜都猜不透,爹娘與榮貴幾次三番聊起也未琢磨出來。
「妳可還記得,四妹小時候收養過一隻流浪的黃狗?」
「被榮貴差人打死的那隻?」
「對。四妹對那狗狗極是喜愛。大弟卻叫人將那狗打死了。我把那狗偷偷埋了,告訴四妹那狗不見了是因為牠出去找媳婦去了。可沒想到,那隻狗生前在四妹後院的牆角挖了個狗洞。四妹可憐我將要嫁給錢裴,便將此事告之於我。她還偷偷幫我將狗洞子刨大了。」
安若希呆住:「妳是從狗洞子鑽出去的?」
「是。」
「那四妹呢?」
安若晨不答,卻道:「四妹年紀小,卻是比妳我有主意。我在她這般年紀時,可不敢想什麼逃家不逃家的。但四妹卻敢。她為了讓我能離開,偷偷攢下錢銀,又悄悄為我刨狗洞……」
說起善良可愛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安若芳,安若晨嗓子眼有些堵。她頓了頓,看向安若希道:「二妹,妳如今如我與四妹一般處境,當明白我們當時的心情。若妳有四妹的消息,哪怕一絲一毫的可能,請一定要告訴我。若有機會,請護好她。」
「都這麼久了。」安若希覺得希望渺茫。
「一日未見屍體,一日便有希望。二妹,妳說得對,我們是親姐妹,雖是平素不算太親近,可也無仇無怨。妳若真心待我,我便也真心待妳。我心中唯一的遺憾,是沒能保護好四妹。妳在安家許多事都身不由己,我明白。錢裴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也知道。但我們總不能隨波逐流,認命屈從。」
安若希聽得有些動容,但又在心裡警覺這是大姐耍的花招,大棒加甜棗,居心叵測。
「妳回去,可以告訴爹爹我找妳打聽爹爹南秦玉石貨品的事,而妳半點沒鬆口。也可以告訴他們妳套出了我的話,知道我是從狗洞逃的。要說什麼隨妳。總之讓他們覺得妳我見面頗有成效。這般妳再來見我,便無需找藉口了。下一回我們見面時,我再告訴妳一些別的。妳真有本事忤逆他們了,再張羅婚事吧。」
安若希回到家中時,譚氏已在女兒屋裡等著了。她是安若希出門後才知道這事的,早等得心急如焚,見了女兒忙問:「怎麼回事?那賤人又耍的什麼花招?」
安若希張了張嘴,卻把狗洞的事咽了回去,她道:「也沒說什麼,無非就是找我拌拌嘴擺擺威風。啊,對了,她想打聽爹爹那批南秦玉石的貨是用了什麼手段拿回來的,我將她譏諷了一番。」
譚氏皺起眉頭:「那賤人想抓咱們安家的把柄。」
安若希垂頭,有些心虛,道:「她定不是現在才想,今天問漏了嘴,定是在別處沒找出爹爹的什麼短處來。」
譚氏左思右想,很不放心。「那賤人既是有了盤算,我們還是得當心。幸好當初她在家裡時都有提防她。她還說了什麼?」
「沒什麼了。來來去去就是那些怨氣。」安若希一邊答一邊想著狗洞。不知那洞什麼樣,不知四妹現在是生是死。
「娘知道妳受委屈了。」譚氏不知安若希的念頭,只當她受了氣不高興。安慰道:「可妳辦得很好。這委屈還得再受一陣子。如今她與妳聊起來了,妳多去幾趟,看看她究竟是何打算。她想找我們的把柄,我們還要找她的呢。」
安若希點頭:「女兒知道。」她還知道四妹笑起來多甜多可愛,她還知道大姐發起火來多狠多可怕。她們互相怨恨,互不信任,見面爭吵,冷嘲熱諷,各懷鬼胎。想著她們姐妹命運的可笑,明明家住大宅,奴婢僕役整日伺候,最後卻是要鑽那狗洞子……
§ § §
解先生站在小巷僻角裡靜靜等著,等了好一會,見到了他要等的人。
他沒有招手,只是稍稍往前站了站,讓那人看見他。那人警覺地走了一個來回確認沒人跟蹤,這才靠在巷子口那邊,背對著解先生,說道:「怎麼突然這麼急見面,這裡離紫雲樓太近。」
「需要做個決定,有些事得確認。」
「你說。」
「趙佳華的事,安若晨知道多少?」
「差不多就是軍方知道的這些。其他的她好像也沒甚頭緒。將軍囑咐她勿擅自行動,等謝剛回來。她便一直沒動靜,似乎挺沮喪,還跟安家鬧起來了。」
解先生皺皺眉:「跟安家鬧什麼?」
「跟二妹鬥鬥氣吵吵架之類的。」
「有錢裴什麼事嗎?」
「未曾聽說。」
解先生沉默。
「怎麼?」
解先生低聲道:「趙佳華死了。」
「死了?」那人吃了一驚。
「你不知道?看來安若晨也未得到消息。」
「對,我出來時,她正與她二妹見面。那位二姑娘氣勢洶洶,積了不少怨啊。」
「你確定安若晨沒線索了?」
「要是有她該會出去查探的。她沒出門,心情頗低落,練練拳腳做些雜事,然後就是見見安家那邊的人,沒什麼特別的舉動。」
「李秀兒那邊呢?」
「安若晨暫未與她聯絡。但若是知曉了趙佳華死訊,該是會再查探的。」
解先生想了想,說道:「好吧。那你繼續盯緊她。」
「你有什麼打算?」那人問。
「也許不必損失劉則。我需要再看看。」
「明白了。」
那人若無其事地靠著牆,身後已經沒了聲音,解先生離開了。
§ § §
這一日中蘭城沒甚大事。趙佳華的自盡並沒有引起什麼大波瀾,除了街頭巷尾開始討論招福酒樓東家劉老闆真是可憐,女兒沒了,娘子也沒了。原是風光得意,轉眼竟成了鰥夫。衙門派人到劉府看了看,將事情記錄在案,四處查找了一番,未找到被趙佳華誤殺的女兒劉茵的屍體,搜到深夜終於放棄,收隊回去,讓劉則第二日再去衙門結案。
劉則一早便去了,從衙門出來後,他細心留意了周圍。沒看到什麼特別的人,也無人盯他的梢。
劉則未乘馬車,未帶僕從,孤單單自己走去了招福酒樓。一路遇到些熟人街坊,客氣有禮地回應了慰問,得到了許多同情憐憫。
走到酒樓處,劉則看到留資訊的那扇窗戶緯縵那兒多了一個鈴鐺,他心裡一動,進了酒樓,與掌櫃詢問了一下諸事處理情況,然後上了二樓,似一一查看樓中狀況。酒樓裡完全沒有客人,他安心走到一間雅間裡,從牆櫃後面摸出一張字條來。字條上寫著「姜家衣鋪李秀兒」,其中「秀兒」兩個字被劃了叉。
給他佈置了任務。
這是閔公子試探他,還是表示他重新信任了他?
劉則若無其事地將酒樓各處查看了一遍,與掌櫃和帳房大概對了下賬,讓他們正式關門歇業。
劉則從後廚房穿到後街,進了自家宅院,特意停下與門房交代了幾句訪客應對的規矩。家有白事,這後頭訪客雜事等定會忙亂。幾位門房仔細聽了囑咐,一一應了。
劉則進了宅子,回到了自己的居院,將丫頭僕役全摒退了,說是要休息。
§ § §
聚寶賭坊裡,齊征心癢癢地忍不住又去了密屋的外頭。雖答應了陸大娘不輕易冒險,但這密室真的是個藏秘密的好地方。他總覺得裡頭一定有線索。只是一直沒找著機會進去,如今四下無人,是不是個好機會?
正掙扎著要不要進屋去扭一下那擺件開關,卻聽得哢嗒一聲,屋子裡傳來了動靜。
齊征嚇得趕緊往屋牆後頭一躲。不一會,看到劉則從那屋子裡出來。
齊征瞪大了眼,非常驚訝。他很肯定,劉老闆今天沒有來過賭坊。他是從哪兒鑽進密室的?
劉則出了屋子警覺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朝著齊征藏身的方向走過來。
齊征緊緊貼在牆上,大氣都不敢喘。
劉則從齊征身側的通道走過,與他最近時只隔了四五步的距離。齊征感覺到腿都在打顫。所幸劉則沒有回頭看,他一直走,穿過了院門,背影消失了。
齊征在原地站了好一會,確定周圍再沒有動靜,這才重重鬆了一口氣。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他看了眼雅室門,實在不甘心,但又害怕。掙扎了一會還是趕緊先離開。萬一劉老闆去而復返,豈不是糟。
劉則此時已悄悄上了樓,與婁志面對面坐著。
「如何,查到了嗎?」劉則問。
婁志搖搖頭,「他太警剔了。一直在城裡繞,每次都會跟丟。兄弟們也不敢跟太緊,萬一被他發現,反而壞事。」
「所以對於他,我們除了閔公子三個字,別的什麼都不知道。」劉則咬牙。
「這般動手太危險了。」婁志道:「他不止我們這一撥人手,萬一出點什麼差錯……」
「所以他必須是被安若晨和軍方殺死的。這樣誰都挑不出毛病來。上邊的人也不會知道是我們。」劉則道:「現在走到這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若亡了,你也無法安好。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他通通都不會放過。」
婁志沉吟:「但查不清他的底細,怕留後患。」
「他不過是個接頭聯絡的,他死了,自然需要有人取而代之。城中形勢我多少知道一些,除了我,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若他死了,並非換你主事,而是又來一位新的接頭人呢?到時會否查到我們身上?」
「那就等到那時再說,總比現在被他殺了強。」劉則道:「你想想徐媒婆的下場。這姓閔的上回已然發了脾氣,說安若晨盯上我了。他一旦覺得不穩妥,起殺念那是遲早的事。說不定此刻他就聯絡了殺手。」
「可你已將弟妹殺了。」
「那不過是緩兵之計,拖得一時罷了。你莫忘了,安若晨也盯上了賭坊,她就是個狗皮膏藥,甩不掉的麻煩。所以她必須死。可安若晨一死,姓閔的就會找我們算帳,到時我們還不是如今日一般的處境!」
婁志煩躁地吧嘖嘴,沒說話。
劉則知道他有抱怨話沒說,於是道:「這事全怪我。可過了這一關,後頭便好了。從前你有更大的麻煩,我們不也一起過來了嗎。」
婁志被噎得無話可說,沉默了一會,點點頭:「好吧。那你安排妥當便好。」
劉則鬆了口氣,拿出那張紙條遞給婁志,道:「姓閔的讓我們殺個人,限期兩天。」
婁志接過一看:「這李秀兒是什麼人?」
「阿華在那衣鋪子製過衣,安若晨也去過。」
婁志鎖緊眉頭瞪著那紙。
劉則道:「所以你看,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疑,姓閔的都想消滅掉。不殺掉他,我們也在劫難逃。」
§ § §
陸大娘去了姜家衣鋪。李秀兒起初並不在意她。客人太多,而陸大娘的衣著打扮看著便不像能在這兒製衣的,她以為陸大娘只是過來湊湊熱鬧,看看衣料款式,羡慕羡慕。怎料這婆子趁她身邊沒人時忽地擠過來低聲道:「我是替徐媒婆來問料子的事,夫人找個清靜地方說話可好。」
李秀兒如聞驚雷,臉一下僵住了,好半天才強笑道:「嬤嬤說笑了。」
陸大娘搖頭:「想要特別的料子,還是找個地方細細說吧。」
李秀兒退後一步,擠著笑臉道:「嬤嬤還是別家看看吧,恐怕小店沒有合適嬤嬤的衣料子。」
陸大娘來之前在心裡演練多遍,這種情形已有預料,於是道:「那我便回去回話了。只是下次再有人來選料子,便不是我了。夫人請多多保重,也請夫人娘家裡多多保重。」說完轉身就要走。
李秀兒下意識地拉住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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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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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7 AM
☆、第55章
陸大娘轉身看著她。李秀兒僵在那兒,臉色煞白。猶豫了好一會才道:「嬤嬤眼界高,不如到後頭雅間裡坐坐喝喝茶,待我拿些好料子給嬤嬤細細挑。」
「也好。」陸大娘老實不客氣地一擺手,示意李秀兒帶路。
李秀兒自然未帶陸大娘去雅間,兩人到了後院一僻角,還未站定,陸大娘便小聲道:「趙佳華死了。下一個便是妳。我於心不忍,是來救妳的。」
從鋪面到後院這短短百來步路,李秀兒腦中已轉過數個念頭,設想了來人的種種可能性,卻萬沒料到居然是這話。
晴天霹靂。
陸大娘看了看她的神情,道:「鎮定些,這裡還是有人往來走動,莫教人起了疑心。」
李秀兒忙低下頭,好半天緩過勁來,這才開口:「妳是何人?」
陸大娘道:「徐媒婆死後,他們總要找人接手,只是我可不似徐媒婆那般傻。」
話說得含糊,但李秀兒已迅速上勾。「你們放心,我一向守口如瓶,這個徐媒婆是知道的。」
「徐媒婆已經死了。」
李秀兒又急道:「我也沒什麼可向旁人透露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呀。」
「與趙佳華一般無辜?趙佳華也死了。」
李秀兒僵立當場,咽了咽唾沫,掙扎著道:「我與她並不熟。劉夫人只是常來這兒製衣罷了,跟別的客人一樣。」
「既是不熟,又怎會知道劉夫人的閨名?妳私收她的錢銀,又怎會與別的客人一樣?」
李秀兒慌得手指打顫,趕緊雙手交握,咬住了唇。
陸大娘這時候道:「我不是來對付妳的。我是來救妳。這事沒完沒了,死了一個還會再來一個,難道我們便該一生一世受他們控制?稍有差錯,沒了利用價值,便該枉死?」
李秀兒六神無主,仍在掙扎:「我不知道妳說的什麼。我不認識妳。」
「趙佳華已死。她生前只與妳往來,妳想想妳還能活多久?」
「她未曾與我往來,是安若晨,她們二人才是有關聯的。我親眼所見,她們約在我這兒碰面聯絡。但其他的我並不知曉。」
「妳在浪費時間。」陸大娘低沉著聲音道:「安若晨住紫雲樓,衛兵重重把守,妳呢?有誰相護?妳母親義妹,又有誰相護?妳死了,誰來贍養妳母親?妳那義妹再不得好處,會否將她丟下,捲了財物跑了。妳母親眼不能視物,就算去乞討,又挨得了幾日。」
這些正戳李秀兒要害。她捂著嘴,壓住自己的恐懼嗚咽。
陸大娘這時候看看周圍,挨近她一步,小聲報了個位址,然後道:「來此之前我去看過了,這地方安全,可暫避幾日。妳不信我,我卻還想救妳性命,不能死了一個又一個。」
李秀兒狐疑地看著她,陸大娘問:「妳身上可有傍身的錢銀?」
李秀兒咬咬唇:「都幫補我母親了。」
陸大娘塞過去一塊銀錠,「這個妳先拿著。」
李秀兒看著那銀子,心動了。她伸手接過。
陸大娘再問:「我說的地方妳可記住了。」
李秀兒點頭。
「莫要讓人生疑,一會如常出去,稍晚找個理由跟姜老闆說說得離開數日。就說母親病了或是別的。若發現有可疑人接近,趕緊逃。別去妳母親那兒,會把危險引過去。到我說的那地方,門口擺上一個竹筐,我便知妳在了。會給妳送些飯菜。後頭待處置好事情,安全了,我就通知妳回家。」
陸大娘說得有模有樣,李秀兒這時候信她了。她問:「要多久?何時才算安全?」
陸大娘想了想:「待趙佳華之死真相大白。」
「究竟是誰人殺了劉夫人?」
陸大娘反問:「妳可知是誰殺了徐媒婆?」
李秀兒道:「徐媒婆是自殺的。」
「真是巧,趙佳華也是自盡的。」
李秀兒完全呆住。
「她們與妳說了什麼?這些事會害了妳的性命。」
「也沒什麼呀。徐媒婆不過讓我探消息,別的什麼都沒做。」
「徐媒婆早已去世,重點是那位劉夫人。妳擅自將組織的事外傳,妳好大的膽子。」
李秀兒嚇得叫道:「我沒有!」
陸大娘往周圍看了看,李秀兒警醒過來,趕緊壓低聲音辯解:「我沒有。是她找我的。她說她知道我是徐媒婆的人,徐媒婆死了,沒人會再來照應我,可她能幫我。我需要錢給母親治病,於是便幫她報個信,買輛馬車什麼的。」
「報什麼信?買馬車做甚?」
李秀兒猶豫。
陸大娘喝她:「這關口了妳要不要命!妳一五一十告訴我我才能幫妳處理乾淨後患。我可不想被妳拖累。」
李秀兒嚇得一顫,趕緊道:「她想跟安若晨接上頭,也想知道徐媒婆之後誰會與我聯絡。可沒人與我聯絡,妳遲遲未來,後來安若晨來了,我便告訴了她。她讓我找人買了輛馬車,裡頭佈置了好幾個貨箱,運些衣裳布匹。那些她都買下了,讓我說是外郡的客商置辦的貨。但什麼時候運誰來運我都不必管。只要找工匠做好了車子雇好車夫便行。」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那馬車何處?」
「徐媒婆死後差不多一個月吧,她來找我。後來我們時不時聯絡,次數也不多。她給我錢,我幫她辦事。馬車是城西姚記車鋪訂的,做好後我把貨品置辦好送過去我就沒再管了。」
「還有什麼?」陸大娘問。
「沒了。」
「當真?」陸大娘沉著臉。
「確實沒了。她很小心,我們見面次數並不多。她也不讓我去找她,生怕別人看到我與她見面。」李秀兒小心看看四周,「我得去幹活了,離開太久相公會疑心的。」
陸大娘一把拉住她:「記住我的話,這幾日避一避。若無處可去,便到我說的那處躲著。」
李秀兒點點頭,快速回鋪子裡去了。待她忙碌一會回轉身找,已不見了陸大娘身影。
§ § §
解先生站在靜心庵後菜園子的棗樹旁,把一張紙塞進了紅色燈籠的燭座下面。紙上什麼字都沒寫,只劃了一個叉。這表示今晚的行動取消。他知道靜緣師太能看懂。按照約定好的方式,解先生把燈籠掛在了棗樹上。
這一抬頭,看到棗樹上的果子真不多,解先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圍著棗樹轉了一圈,低頭看看樹下。總覺得哪裡不對,他說不上來。
只是他一直篤信小心駛得萬年船,若直覺不對勁,就必須查一查。
解先生看了看靜心庵,走過去正打算翻牆而入,後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靜緣師太站在門後。
「師太。」解先生若無其事地微笑。
靜緣師太面無表情。開門突然看見個大活人杵在那兒似乎也不吃驚。她抬眼看了看樹上的燈籠,問:「又怎麼了?」
「計畫暫時變一變。」
「不殺了?」語氣似「今天不用買菜了?」一般的平常。
「對。」
「變來變去,你們真是當殺人是兒戲嗎?」
解先生的臉抽了抽,究竟是誰把殺人當兒戲啊。
靜緣師太不理他的反應,又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把燈籠拿下來吧,不必掛了。不送。」靜緣師太說完,卻不轉身進門。就站在那兒看。
解先生頗有些悻悻然,但又說不得什麼。於是摘了燈籠放回樹下,拍擦雙手拂去並不存在的髒灰,似不經意地問:「師太這兩日可有出門。」
「沒有。」
「庵中可曾來了外人?」
「有香客。」
「可有什麼可疑人物?」
「除你之外沒有。」靜緣平板板地答。
解先生討了個沒趣,忍不住道:「師太還真不是個好說話的啊。」
靜緣師太答道:「要找好說話的去花樓,這裡是廟庵。」
解先生被噎得很不痛快,廟庵?!哼,還道自個兒是家正經廟庵嗎?有這麼殺人不眨眼的廟庵?!
「若見著什麼可疑人,便通知我。」解先生懶得再與她扯談,拂袖而去。
靜緣師太平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轉身回了院子。
靜心庵小側院院門門縫裡,露出一隻眼睛,正打量著側院外頭。靜緣師太走過去,那門後的人往後退,靜緣師太將門打開,門後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姑娘露著笑臉,甜甜叫著:「師太。」
靜緣師太點點頭算應了,走了進去。小姑娘跟著她進了側屋唯一的一間小屋裡。那屋子原是放雜物之用,如今整理打點得乾淨,一床一櫃一几一椅,瞧著也是簡潔舒心。
靜緣師太在屋裡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她喚道:「靜兒,妳坐下,我有話說。」
那喚作靜兒的小姑娘在床邊坐下。白淨小臉大眼睛,貌美又透著可愛。
靜緣師太看了看她,道:「妳可曾想起來什麼了嗎?」
十月十五那日,她在中蘭城南城門遇到這小姑娘,那時她正準備出城,這小姑娘過來悄悄拉了她的衣袖,對她輕聲說了一句:「師太,請救救我。」
於是靜緣帶著她出了城。路上問她,她說她不記事了。只知道自己醒來時是在一處破屋子裡,頭很疼,外頭兩個她不認識的人在說話,說是要把她賣到妓館裡。她很害怕,便想逃。看到屋子裡有個包袱,衣物似是她的,便背上從後窗跑了出來。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來自哪裡,只慌不擇路,意外跑到了城門處,無依無靠,看到靜緣師太,便求她救命。
靜緣收留了她,讓她藏身在這側院小房裡,平日莫要外出,省得那些人找到她,又給她起名靜兒。
靜兒搖搖頭:「仍是半點也想不起來,給師太添麻煩了。」
「倒不是我想趕妳,只是妳既與家人失散,還是得儘快重聚才好,不然他們得多擔心。」
靜兒咬咬唇,眼裡透出了慌張。
靜緣師太看著她道:「不用怕,在我這兒住著也是無妨,不差妳一口飯的。」
靜兒忙點點頭道謝。
靜緣師太又道:「近來丟姑娘的人家倒也多,聽說中蘭城裡有戶姓安的人家,小姑娘也丟了。」
靜兒低下了頭,輕聲道:「真是可憐,望她與我這般遇上師太這樣的好心人。」
「聽說年紀與妳差不多,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靜兒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安家現在如何了?」
「那便不清楚了。我只是聽得坊間這麼一說,未曾細問。」
「哦。」靜兒點點頭。
靜緣師太看了看她,又道:「妳既是不記事了,要不要去城裡那安家瞧瞧,萬一妳便是那些個匪類從安家劫走的……」
靜兒慌忙擺手:「不,不。我記得,我好像是外郡來的。那會子聽他們在外屋說話時,提到這麼遠的路過來甚是辛苦,我猜該是外郡來的。」
靜緣師太沒說話。
靜兒想了想又道:「不是我不想找親人,只是我從外郡來,那必不是安家的小姐,若是去了那,教人家以為我是騙子訛詐,又或是教那些個匪類看到我了,便麻煩了。」
靜緣師太道:「有理。那妳且安心住下吧。待日後想起家人何處,再回去尋他們。」
「多謝師太。」靜兒想了想又問:「對了,師太,那日出城時,好似看到有面寫著『龍』字的大旗,這城裡,可是龍騰龍大將軍駐守。」
「確是。」
「啊,我對龍大將軍威名耳聞已久,甚是仰慕。師太若有機會見到將軍,可否帶我去瞧上一瞧?」
靜緣師太笑了笑:「我是出家人,哪有機會見到將軍。」
「哦。」靜兒掩不住的失望。
靜緣師太道:「莫思慮太多。若覺得悶的,念念經書。對了,我昨日給妳的經文,抄得如何了?」
靜兒漲紅了臉:「那個,那個,我不記事了,卻是連字也不會寫了。」
靜緣師太笑笑:「無妨。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靜緣師太寬慰了她幾句,讓她自個兒玩會,待用飯時再叫她。
靜兒待靜緣師太走了,自己坐在屋子裡沉思,忽然用力敲了敲自己腦袋,真是笨啊,明明不識字,怎地瞎說看到寫著「龍」字的大旗呢。幸好師太沒注意這破綻。
靜緣師太回到自己屋裡,關好了門,拿起桌上那把擦了一半的劍繼續擦,劍刃白晃晃的,映著她冰冷的面容。擦完了劍,她掀起地磚,露出一個大木箱子來。她把箱子蓋打開,把劍放回箱子裡的黑色夜行衣上。既是今夜不用殺人了,便收起來吧。
說起不識字,安若晨也在沉思。
趙佳華誤殺女兒後悲痛自盡一事已然在街頭巷尾熱議,衙門結了案,安若晨自然不能裝做不知道。她之前既是關切趙佳華的動靜,對於她的死訊當然也要反應強烈才合理。
於是她去衙門欲看看此案的卷宗
,卻被主薄江鴻青拒絕了。江鴻青道這案子明白清楚,可是與細作及軍務均無相關,且安若晨只是紫雲樓的管事,無權查看案錄。若想看,得拿著軍方的文書令函來。
於是安若晨回紫雲樓找長史李明宇想要個文書好去衙門調閱案錄,李長史皺著眉頭,先是用忙碌打發她,後她再去,他又問是哪位大人讓她來要文書?一番扯皮後道既是細作案的事,等將軍或是謝大人回來了再辦。他很嚴肅地:「安管事莫忘了,將軍走時是如何囑咐的?安管事做好分內事便好,勿擅自行動。」
安若晨很懊惱,她轉頭去找蔣松,但蔣松不在。於是她只得先去了一趟劉府,到了那裡果然被門房擋回來了。門房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各家探望慰問的太多,一時亂了套,老爺操作喪事忙碌,無法抽身好好招待,恐有疏漏怠慢,故而除了至親,其他貴客暫時都不接待。待將各事操辦完,再恭請各位致謝。
安若晨當即表達了自己的慰問之意,說自己雖與劉夫人相識不久,但實在有緣,聞得噩耗痛感於心,希望能有機會弔唁。門房承諾一定會轉告老爺。安若晨一臉無奈焦急回了紫雲樓。
很好,她的表現很正常,動靜也很大,這下全城的細作大概都知道她處處受阻,什麼事都辦不成了。
只是看不到趙佳華的案錄卷宗真的遺憾,她不知道上面是否會留下什麼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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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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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7 AM
☆、第56章
正垂著腦袋回房,路上卻遇著了方元。方管事仍是乾淨得體的模樣,和藹微笑,輕聲問她:「聽說安管事想看看這個?」他將手中布包揭開一角。
安若晨低頭一看,卻是趙佳華的案錄。
安若晨驚喜抬頭,方元談定道:「若說太守大人那頭的人脈誰最熟,這紫雲樓裡沒人能勝得過我。只是既然長史大人不願意,安管事還是莫要聲張得好。」
安若晨連連點頭。
方元將布包遞給她,欠了欠身,轉頭走了。
安若晨趕緊回卷宗。這案錄上寫著,趙佳華留下了遺書,遺書確是她的字跡,胡言亂語,懺悔自己誤殺了女兒,又說女兒來報仇,又說女兒冷,自己要去陪她云云。
安若晨忽然又悟了趙佳華與她說的一句話。趙佳華說自己不太識字。其實她識字,她在衙門案錄上簽了名,且家裡定是有她的抄寫,所以才會有得筆跡比對。但她特意說了一句她不太識字。
安若晨瞪著卷宗,遺書是假的。若是有趙佳華留給她的信函或是字條,也會是假的。這是趙佳華的提示。她防著有人假借她的名義做這類的事。
安若晨重新評估了趙佳華,這個女人太聰明了。她說的每一句話,當真都得重視起來才好。
石靈崖軍營裡,龍大也在看,看的是信。信上只有「遵命」二字。
只兩個字,他看了好半天。彷彿信裡寫的不是「遵命」,而是別的長篇大論。
楚青湊過來,評價道:「安姑娘的字寫得不錯啊,娟秀中頗有些瀟灑勁兒,想來是個聰明姑娘。」
龍大掃他一眼,沒說話。
楚青繼續道:「這回答簡潔有力,乖巧懂事,想來是個聽話的姑娘。」
龍大把信折好,收回懷中。不搭理楚青。想來想去想這麼多,不打仗真是把他閒的。
「我不閒啊將軍,我這是實話實說。」楚青還要強調一下,被龍大踹出帳外去了。
「把明日移交俘虜之事安排好,莫出差錯。」
楚青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將軍真是的,早安排好了,還用得著吩咐。這「遵命」二字不是挺好的,將軍有何不滿意,研究這許久,還能看出花樣來不成。
且說李秀兒這頭,計畫進行的並不順利。她對陸大娘的話左思右想,並不敢全心信任。但寧可信其有,還是出去躲一陣子穩妥,她打算帶上母親和義妹,就說帶母親去外郡瞧病好了。待一段時日再回來。可這會兒近年末了,時機真是不好。忙碌了一天後歇過勁來,她瞧著相公心情不錯,於是提出了帶母親看病離開一段的請求,立時遭了拒絕。正室蔣氏還給了她臉色,喝斥她故意選這最忙的時候添亂,是想給姜家難看,故意顯擺自己的重要。不過一個小妾罷了,真當自己是根蔥,她這般的,順手一抓便是一把。莫太把自己當回事。有本事走了就莫要再回來。
姜偉任由妻子罵話,沒給李秀兒幫腔。李秀兒被罵得淚漣漣,這眼淚再遭一輪罵。
李秀兒默默回了房,心知想名正言順的走真的是不行了。她睡不著,越想越是委屈,想起自己婚姻的不如意,想起母親的病,想起自己被人拿捏著弱點利用,惶恐度日,看不到盡頭。眼淚止不住,又不敢哭出聲來,生怕擾到了隔壁屋再遭罵。
哭一陣睡一陣,一時也不知是何時辰了。迷迷糊糊時候,忽聽到些不太對的動靜,然後她聞到了火燒布料的糊味。
李秀兒猛地一驚,今日那婆子的話頓時湧入腦海。趙佳華死了,下一個就是妳。
她火速跳了起來,飛快將衣裳穿上。把白日裡偷偷打好的包袱從床底拿了出來。然後她趴在門縫那兒一看,前頭鋪子似冒著黑煙,有兩個人影偷偷摸摸地正往庫房去,那兒放著許多布料,看樣子,他們點著了鋪子,要再接著燒庫房。而有另兩個人,正往她的房間方向走來。
李秀兒嚇得捂住了嘴,迅速閃身到牆後,生怕被他們看到。
屋子起火了,大家必會趕著去救火。而她若被人悶死在這屋裡,回頭趁亂往火裡一丟,最後便說是救火時不小心被燒死了。李秀兒閉了閉眼,心怦怦跳,估計依她今日被罵的情形,若相公和蔣氏去報案,會說是她被斥責後懷恨在心燒了鋪子,結果自己被困不小心被燒死了。
李秀兒想到這兒,背上了包袱,悄悄掩到後窗處,正欲往外爬逃走,想了想還是不忍心,伸手拿了個花瓶,抱著花瓶爬出了窗戶。然後她奮力將花瓶往屋頂方向甩去,也不管結果如何,轉身奔向了後雜院,穿過院門,跑向了街角,躲進了陰影裡奮力奔跑。
哐鐺一聲響,花瓶也不知是砸在了屋頂亦或是摔在了地上,於這寂靜暗夜中,摔出了一聲巨響。
李秀兒聽到了,她覺得她盡力了,祈禱大家平安,她自己也很想活下去。
李秀兒消失在夜色中。而姜家衣鋪很快被「走水了」「快救火」「來人啊,救命」的驚恐紛雜聲音淹沒。火光熊熊,映亮了夜空。
天還未亮,半個中蘭城都被驚醒了。
姜家衣鋪的火勢太大,燒到了左鄰右里,隔壁的隔壁也受了波及,很快整條街的人都被驚醒,大家齊力撲火。偏偏又有人趁火打劫,在各家出去救火的時候入室盜竊。一時間吆喝哭喊尖叫怒駡聲不絕於耳。
太守姚昆也被叫了起來,聞得此事,急急派了人去救火治安。聽說火勢迅猛,竊匪猖獗,姚昆索性穿戴好官服,親自去了現場指揮。
天大亮時,火終於被撲滅,有房屋倒塌,有人傷亡,整條街黑漆漆水淋淋一片狼藉。
姚昆組織救援,派人挨家挨戶詢問清點狀況。城中各醫館被叫來給傷者治傷,屍體被清理出來,寫上發現的地址,尋找家人辨識認領。而火究竟是如何燒起來的,是意外還是人為,各捕快奉命逐戶查探。
陸大娘混在人群裡,與相熟的街坊探問。聽得事由倒吸一口涼氣。
聽說火是從姜家衣鋪燒起來的,他家全是易燃的衣料布匹,是有夥計守夜的,也不知火是如何起來的。但夥計已經不見了。妾室李秀兒也不見了。不知是燒焦的屍體裡的哪一具。
剛才太守大人與姜偉、蔣氏問了話。蔣氏說昨夜裡李秀兒鬧著要回娘家帶娘親去看病,他們沒答應。李秀兒哭鬧了一場。蔣氏懷疑李秀兒欲燒些衣裳撒撒氣,許是這般火燒起來了。最後沒料到火勢控制不住,釀成悲劇。
「大人務必將那賤人抓住,將她千萬萬剮。」蔣氏哭喊。
姜偉卻說李秀兒是個老實膽小的,平素也是勤快肯幹,想來不會做這事。也許火燒起來,她沒來得及跑,遇了難。說著說著也是淚流。
夫妻二人當街為了這個又吵了起來。蔣氏不依不饒,認定李秀兒做惡,姜偉一心尋屍,想找回李秀兒遺體。
太守姚昆聽得頭疼,派人速去李秀兒娘家看看,若是她所為,她定會逃回娘家。街坊裡七言八語,皆為李秀兒說話,說她是個良善孝順的姑娘。該是有劫匪欲進鋪子劫財,不慎碰了火燭。許多鄰家紛紛報案,說自家遭竊,也有人提供線索,說看到劫匪黑衣蒙面云云。
陸大娘聽了一圈,心裡沉甸甸的。雖預想了對方會對李秀兒下手,卻沒想到是用這等殘暴手段,燒街劫財殺人,令人髮指。這般一來,欲殺李秀兒這個目的將會被掩埋乾淨,無人察覺。
陸大娘打探完畢,看了看周圍,暗忖不知是否有眼睛盯著自己舉動。她不敢露破綻,擺出一臉八卦好打聽的樣子又閒扯幾句,然後照常給各家送菜貨。送貨途中特意繞道路過她給李秀兒說的地方,看到屋門緊閉,門外放著一只帶蓋的竹筐子。陸大娘認得這筐,正是她放在那屋子裡的。陸大娘心裡安定下來。
安若晨也聽說了這案子。牽扯多戶人家,受害者眾多,鬧得軍方這邊也得派出人手勘察巡衛,嚴防細作趁亂襲城做惡。紫雲樓也加強了警衛,增派了衛兵人手。相關案錄卷宗也迅速送到紫雲樓一份。
於是安若晨又去找了長史李明宇。同樣的她又被拒絕了。與上一次一樣,同樣的拒絕表情,同樣的拒絕理由,連站的姿勢都一樣。安若晨也是做足了戲,又是著急又是跺腳。轉過頭,她悄悄去找了方元。
方元很是牢靠,話也不多一句,靜悄悄地就又幫她把案錄弄來了。
安若晨認真看著案錄。十三具屍體,姜氏衣鋪宅址廢墟裡挖出四具,其中一具女屍,已燒得不可辨認。安若晨心跳如鼓,不知這女屍是否是李秀兒。
案錄上又寫著,五人口供述看見似有黑衣蒙面人行兇,但說不清人數,也說不清高矮胖瘦,當時慌亂嘈雜。其中一人被確認是湊熱鬧說謊,並無看到黑衣人。
姜氏衣鋪是最開始起火的地方,但並不是所有火源都從姜氏衣鋪漫延過去。有人供述自家起火時,與姜氏衣鋪還隔著些距離。
沒有仵作的驗屍記錄,還未進行到那一步。
安若晨一邊看一邊思索,試圖從中找到有用線索。這時候屋外春曉突然報,說長史李明宇來訪。
安若晨嚇了一跳,以為方管事幫她偷拿卷宗案錄的事暴露了,她把東西收好,做好了心理準備欲辯解一番,結果到了屋外卻見李明宇臉板板道:「聽說姑娘近來與家中妹妹往來頗頻繁。」
安若晨一愣。
李明宇又道:「紫雲樓是軍衙,亦是將軍府,軍中重地,可不是隨便什麼人想來便來的。姑娘亦是為軍效力,便該專心用心,總在家務事中糾纏,可不妥當。」
安若晨趕緊應聲:「李大人教訓的是。」
李明宇卻又問:「安管事三番兩次欲取案錄卷宗,可有什麼打算?」
安若晨有些摸不清李明宇的意思,不敢輕易回話。
李明宇道:「這般問是因為安管事畢竟跟著謝大人辦事的,按理將軍大人有囑咐,謝大人不在,但若安管事有緊急事務,我也得知曉了,好幫著處置。」
這語氣,把安若晨噎得。「無甚緊急事務,就等大人們回來吧。」
李明宇盯著她看半晌:「那便好。我問明白了,等大人們回來,安管事也莫說我為難安管事才好。」
安若晨自知人微言輕,只得陪著笑臉應是。
李明宇走後,春曉安慰安若晨:「姑娘莫往心裡去。長史大人就這樣,總是板著臉,總看到處盯著,好像瞧誰都偷懶似的。」
安若晨應了幾句,心思還繞著案情轉。她想了想,不知陸大娘是否送了消息來。於是說要走走散散心。她似隨意逛著,避開了巡察的衛兵,趁四下無人時,來到她與陸大娘約定的遊廊,掀開了第三塊磚,果然看到下面壓著張平安箋。
安若晨迅速將箋紙收入袖中,石磚放平,若無其事地回房去了。
進了屋才將箋紙拿出來看。上面寫了個「三」,然後在「安宅」箋詞上打了個勾。
安若晨有些興奮,「三」是指李秀兒,「安宅」表示她成功躲入了她們安排的屋子裡,她活著!
安若晨將箋紙燒了,在屋裡來回踱步,盤算著怎麼辦。李秀兒這般躲著不是長久之計,且她掛念母親,保不齊自己就待不住了。她應該見一見她,必須儘快去見她一面。
安若晨出門去了,沒帶春曉,但田慶和盧正卻是要通知的。這是龍大的規定,無論她在何處,必得有人護衛。若她連田慶、盧正都不通知自己偷溜,就太可疑了。被那內奸知道,事情反而會洩露。
今日由田慶陪同她出門,路上聽得大家議論姜氏衣鋪案子,田慶問安若晨不去看看嗎?
安若晨言道現在衣鋪那兒肯定全是衙差官兵,鋪子燒沒了定也有許多事要處置,自己去了除了添亂幹不了別的。李長史今日才提醒要等謝大人和將軍回來囑咐了再說,她可不想惹麻煩。
田慶聽了擺了個鬼臉,「李長史。」似乎對這人也頗有微詞。安若晨笑笑,沒接這話頭。
之後安若晨晃悠到了安府附近,找了個少年給安府傳個話。不一會安若希領著ㄚ鬟出了來,走到街口看到安若晨,道:「怎麼?今日自己過來,不威風八面使喚我過去了?難不成妳想回去看看?」
安若晨做了個厭惡的表情:「我才不想去那鬼地方。我們找個地方單獨說說話。不要帶ㄚ鬟,妳來不來?」
安若希自然是去了。
姐妹兩個一路閒逛似地走,最後在清水閣停下了,那是一家茶樓,品茗聽曲的地方。安若晨說走累了,就在這裡坐坐吧。
安若希沒意見,她一肚子的疑問,不知安若晨耍的什麼花樣。
田慶見她們停下了,站在街對面等著。安若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田慶明白了,點點頭。
安若晨帶著妹妹在清水閣雅間坐下,點了壺清茶,不要聽曲,很快雅間裡就只剩下她們二人。安若希頓時不再偽裝,沉了臉問:「這次又想如何?」
安若晨慢條斯理地道:「我說過,下回見面我會再告訴妳些事。」
安若希坐直了:「說吧。」
「姜氏衣鋪被燒,牽連全街,十餘人慘死,半條街燒毀的事妳聽說了嗎?」
「聽說了。」說到這慘案,安若希很嚴肅。
「姜氏衣鋪的一些布料是從南秦來的,妳知道嗎?」
安若希一愣。「難道鋪子被燒與南秦貨運有關?」
安若晨搖頭:「具體的我並不知曉。起碼衙門案錄卷宗上並不這麼寫。但近來有風聲嚴查商舶司走貨通關一事,那這事就微妙了。」
安若希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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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8 AM
☆、第57章
安若晨道:「我是覺得奇怪,若劫財便劫財好了,為何要燒鋪子,是不是想掩蓋什麼證據?」
安若希馬上聯想到安之甫的玉石貨品,那也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才取出來的。
安若晨又道:「當然了,這些也只是我自己瞎琢磨的。明面上官府肯定不會這般說,畢竟還要暗查商舶司。我既是希望妳幫我查事,遇著了這等事我自然也願意與妳提個醒。但這事妳自己知道就好,反正只是臆測。」
安若希不說話,她也想不到這事能有什麼用。
安若晨又與她問了問安府的狀況,有沒有繼續找四妹等等。安若希一一答了。
過了一會,安若晨道她要去茅廁,讓安若希等她一會。
安若晨出了雅間門便迅速往清水閣的後院去。走時她掃了一眼對街,田慶正坐在一個貨攤旁與攤主說話。安若晨趁機快步走,穿過後院,從後門出去了。
出去之後撒腿狂奔,這條路當初她也這般狂奔過,她清楚記得那一天的情形與感受,那是改變她一生命運的時候。
平胡東巷。
她在這裡看到了徐媒婆與解先生的密商,從此一切都改變了。
不過這次她並不是要去最裡頭的那間房,而是旁邊那間──徐媒婆當初與解先生會面的屋子。
這是徐媒婆的舊宅,若不是那時她正巧撞見,誰也不會知道這廢宅居然還用著。徐媒婆死後,這宅子被官府搜查過,後來繼續荒廢。安若晨需要一間安全的屋子來安置李秀兒,龍大曾經教過她,若在一個城中長期刺探,需要些隱密地點供逃亡或暫居避禍。這與她當初讓陸大娘幫她租房的對策是一致的。不過這次她沒能提前準備,只好碰碰運氣。
走運的是,竟然可用。陸大娘來安排好了,這救下了李秀兒。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會料到當初徐媒婆供細作密商的屋子,會有人用來躲避細作的追殺呢。
安若晨看了看門口放著的竹筐,敲了敲門。「是我,安若晨。」
門後有腳步聲,但門閂沒開。
「快點,我沒時間。」
門後的李秀兒透過門縫看,猶豫掙扎片刻,終將門打開。
安若晨擠身進去,迅速將門重新關上。
「是妳找那個婆子來的?」
「重點是妳現在還活著。」安若晨沒時間與她寒暄客套,飛快地將姜氏衣鋪和街坊的情況說了。李秀兒聽得縱火案慘烈的結果,嚇得捂住了嘴。
「衙門去找妳娘問話了,妳有沒有告訴她什麼?」
李秀兒飛快搖頭:「我昨夜裡跑出來,不敢回去,就來這兒了。」
「那好,現在除了兇手,沒人知道妳究竟是死是活,妳若還想見到妳娘,就必須聽我的話。否則我就把妳踢出去,這樣妳只有兩個結果,一是還未走到衙門報官便被兇手殺死,二是到了衙門,太守大人會將妳視為殺害十餘名百姓,縱火洩憤的惡人,投獄問斬。」
李秀兒慌得六神無主,哭了起來。
安若晨握住她的肩,盯著她的眼睛:「沒時間讓妳哭了。妳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現在只有我能救妳。」
李秀兒用力點頭,眼淚還在淌。
「妳知道解先生嗎?徐媒婆提過他嗎?」
李秀兒搖頭。
「說話!」
「未曾聽過。徐媒婆從未說過還有別的什麼人,我也不敢問。」
「妳都告訴過她什麼消息?」
「沒,沒什麼重要的,我沒害死過人,我發誓。」
「重不重要不是妳說的。妳好好想想,什麼消息是她感興趣的,她誇讚過妳幹得好,或者囑咐妳要特別留意誰?」
李秀兒努力想了想,說了幾個名字。其中包括太守夫人蒙佳月。說是她給太守夫人送過料子製過衣,徐媒婆讓她話話家常,試探問問太守夫人與太守大人是否和睦,又問太守夫人與哪些夫人親近,借著招攬生意的由頭,探探達官貴人女眷間的關係。又說徐媒婆交代她去幾個府上送衣時,觀察對方府內的佈局狀況,守衛安全等等。還有就是有時有些姑娘過來要製衣看料子會塞給她一些信,她再把信轉交給徐媒婆。
「可曾提過招福酒樓劉老闆?」
李秀兒搖頭。「我只認得劉夫人,她常來製衣。但之前她也只是製衣買料子,是徐媒婆死後她才讓我辦事的。」李秀兒將趙佳華的交代又說了一次。
安若晨仔細問清楚了,對她道:「好,妳且安心躲在這兒。除了我和昨日找妳的那個婆子,妳誰也不要相信。若是有人找到了妳,妳就說徐媒婆曾經給過妳證據,妳藏起來了。這般可保命。」
李秀兒嚇得又哭起來。
「我會儘快解決,讓妳能回家。」安若晨再囑咐幾句。然後又快速奔回了清水閣。
安若希在雅間裡早坐得不耐煩,見得安若晨回來,狐疑地看她:「去個茅廁要這般久?」
安若晨喝了口茶,道:「還遇著了人聊了幾句。」
安若希皺眉頭:「聊得頗費勁啊,氣都喘了。」
安若晨笑笑不說話。
安若希越想越覺可疑:「妳不會利用我做什麼吧?」
安若晨冷笑反問:「你覺得自己能有何用處?」
安若希的爆脾氣一下被點燃,立時沉了臉。
「行了行了,擺臉色給誰看!」安若晨也裝出不高興。甩臉結帳走人。
安若希與她一道出來,瞪著她徑直離開的背影,心裡起了懷疑。
回到紫雲樓,田慶問安若晨:「安二姑娘離開時臉色不好看,似乎有些可疑,姑娘需要我找人盯著她嗎?」
「可疑是指對我忿忿有怨嗎?若她和藹親切那才是可疑。如今發生了這許多事,城裡夠亂的,人手已然不夠用了,我二妹那邊不必理她。」
田慶沒再說什麼,退下去了。
安若希回到家裡也是一驚,錢裴竟然來了。
安若希馬上有了不好的聯想。姜氏衣鋪被燒,全街牽連,如果真是因為收買商舶司違律通送運貨,那錢裴這關節口過來,會不會是因為那批玉石貨品的事來探口風的?
安若希看不出端倪。因為錢裴一直沒提那批貨的事,至少當著她的面沒提。反而扯了扯家常話,又誇安若希越發美貌端莊了,問安之甫給她許了人家沒有。
安若希汗毛直豎,嚇得身體都僵了。
好在安之甫只打哈哈說了客套話,沒往她身上掛「待售賤賣」的牌子。
之後錢裴話鋒一轉,道:「二姑娘近來與大姑娘似乎走得頗近,往來密切?」
安若希的汗毛再次豎了起來,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說。
譚氏忙道:「說起這個,我還真是得誇誇希兒。這不是錢老爺有吩咐,要穩住安若晨那賤人,好從她那兒打探些消息出來。希兒真的是忍辱負重了。那賤人如今威風了,說話帶刺,冷嘲熱諷,希兒都忍了下來,這不與那賤人保持住了關係,能時常有些往來了。」
錢裴笑了起來:「那還真是委屈了二姑娘。不過夫人此話也差矣,怎地是為我。安若晨要對付的可是安家,你們探得她的消息,有所防備,那是對安家有好處。」
一句話把自己的關係撇得乾淨,安之甫和譚氏卻不得不連聲點頭應是。
「那麼,二姑娘這段時日與大姑娘都聊了什麼?」
安若希腦子裡亂糟糟的,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譚氏瞪了她一眼:「不是探得她想找短處對付咱家嗎?」
安若希一咬牙,說道:「確是如此,聽說官府那邊會審查商舶司收受賄賂,違法亂紀之事。大姐頗是得意,覺得抓住了咱家的把柄,向我探問當初爹爹那批玉石的貨是如何取出來的。我假意答應幫她探聽,然後告訴她這事可沒甚短處可抓。她既發我脾氣,又覺得我還可用。」
錢裴點點頭,又問:「說起來,大姑娘在將軍身邊做事,聽著威風八面,實際上還不是孤立無援。龍將軍就算一時受她迷惑,但終究是要打仗護國的,哪顧得她上許多。於旁人看來,她就是個靠著將軍往上爬的狐媚子,自然看她不起。」
「沒錯,確是如此。」譚氏忙附和。
錢裴問:「依二姑娘看,大姑娘如此著急找妳相敘,是否有何異常之處?」
安若希心跳得厲害,她猶豫再猶豫,搖頭道:「未覺得她異常,還是那般自以為攀上高枝,趾高氣揚的樣子。」
她說這話時,錢裴一直看著她。安若希心虛地低下了頭。
這日錢裴留下用飯。而稍晚時候,陸大娘過來替安若晨送東西,是一盒點心。她道安大姑娘說那日二姑娘好心給她送了她愛吃的,今日她也回個禮,給二姑娘回贈紫雲樓廚子做的,讓二姑娘嚐嚐。大姑娘說了,二姑娘對她好,她自然也會對二姑娘好的。
安若希聽得門房的轉述,看著門房手裡那盒點心,真希望安若晨就站在她面前,她好將這盒點心扣她臉上去。
這是故意在害她嗎!
譚氏卻不這般想,譚氏抓住機會再向錢裴邀功說女兒受的委屈也算有回報。姐妹倆如今親近了,日後想拿捏住安若晨便有機會。錢裴笑笑不語,段氏盯了安若希好一會。
安若希只覺得心亂如麻。
§ § §
此時在豐安縣品香樓裡,謝剛的心沉到了谷底。
這裡確實有個裝飾滿鈴鐺的房間,房間主人叫惜音。這惜音與田因,也就是趙佳華完全沒關係。惜音到品香樓不到半年,而田因離開品香樓已有三年。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面,也互不相識。
而田因本身也並無可疑之處,她並非突然來到品香樓,而是小時就是孤女,十一歲時被賣到這裡,經嬤嬤一手調教,學琴習曲,與其他歌妓一般,從賣藝走向賣身之路。所以她不可能是南秦過來借此地掩飾身份的細作。
但謝剛還是查到了一些線索。當初趙佳華跟徐媒婆走,是被逼無奈。品香樓的嬤嬤招供,田因人美歌甜,很受歡迎。但她獨獨鍾情一位姓趙的公子,竟與那人私定終身,那趙公子給了嬤嬤銀子,讓田因不必再接客,而他回去籌錢,要給田因贖身。田因很是歡喜,等著盼著。但趙公子未來,卻來了一位面生的婆子。那婆子自稱姓徐,出手闊綽,說是替位劉老闆來的。她給了嬤嬤一大筆錢,要給田因贖身。嬤嬤因之前已答應了田因與趙公子,因此便說看田因的意思。
田因與那婆子敘話許久,未曾同意。婆子明面上與田因說會耐心等,暗地裡再給了嬤嬤銀子,讓嬤嬤打罵田因逼她接客,又找了其他姐妹日日在田因耳邊譏諷嘲笑。趙公子一直未來,那徐婆子幾番遊說,田因終於跟著她走了。
劉老闆?謝剛已經猜到是何人。
嬤嬤也說那劉老闆是做酒樓生意的。路過此地,來品香樓玩時,一眼便看中了田因,一擲千金,為搏一笑,對田因很是癡愛,來了好幾回。聽說有幾回不是為生意路過,而是專程來的。與其他公子一般,這位劉老闆欲為田因贖身,也被拒絕。沒想到他未曾死心,竟找了婆子來遊說。
嬤嬤道徐婆子只說是平南郡的,未說具體情況。但她私底下悄悄問過了婆子的車夫,知她來自中蘭城。然後許久之後,趙公子突然出現,說是當年在半路遇劫,險些喪命,重傷養了兩年,惦記著田因不知如何,就找來了。
由車夫查到行蹤,這與他們一般。但讓謝剛警覺的不是徐媒婆的小心翼翼,而是趙佳華既是被迫嫁給劉則,那整個事情就是個大翻轉。
糟糕,他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龍大騎著他的駿馬如風,立於石靈崖高臺之上,看著楚青麾下的兩名副將,領著兩隊兵士,押著那兩名南秦士兵到交界處。
在他們的對面,是南秦的兵隊,南秦大將端木傑立於軍前。見得南秦士兵被押回,揮手讓人去接。
楚青立於陣前,喝令手下放人。
兩名副將將人放了,遞上文書。楚青大聲喝道:「受龍騰護國大將軍之命,現將南秦入侵我大蕭的兵士放回,斷髮剝袍,以示警戒。若爾等再敢來犯,定不輕饒。」
端木傑見兵隊領回那兩名被俘兵士,嘴上也硬了起來。「爾等休要倡狂,本將軍奉我南秦皇帝之命,護我邊境,巡守邊防,是你們越界殺人,俘我兵士。你大蕭無恥無德,來日定當戰場上討回。」
楚青聽得他這話,回頭看了一眼山崖高臺上的龍大。龍大抬了抬手,楚青轉頭對端木傑大喝:「要戰便來,廢什麼話!」
「等著瞧吧。」端木傑也轉頭看了看高臺,拍馬轉身領隊離開。
明豔亮眼的日光下,龍大一身鎧甲閃閃生輝,跨下黑色駿馬高大威武,身後「龍」字大旗迎風飄揚。端木傑走出一段再回頭,隔著這距離仍覺得龍大威風得刺眼。
龍騰!龍騰!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端木傑心裡有了計較,回營後先審了那兩名兵士,二人說法一致。龍騰大將軍自大狂妄,楚青將軍急躁沒甚主意。他們已按計劃,若是被俘,便將假情報交代了。
端木傑很是滿意,火速寫了軍報。稟報自己親眼看到龍騰上陣施令。戰俘入營,是殺是放,楚青不敢做主。陣前應戰,楚青亦看龍騰眼色。其決策猶豫遲疑,卻衝動易怒。若無龍騰親守,石靈崖防務遠不如四夏江。
端木傑將軍報寫完,一封送四夏江總兵營喬大將軍,另一封卻是送往南秦都城請輝王親啟。
§ § §
安若晨坐在龍大的屋子裡,對面是龍大習慣坐的位置。她在思考。今日借著給二妹送點心的事,給陸大娘傳了些口訊,陸大娘去查了。而她亦有些掙扎苦惱,需要龍大指點。真可惜,將軍不在。
安若晨坐那沉思良久,對著龍大的位置道:「那就這麼定了啊,將軍。」
安若晨去了姜氏衣鋪。整條街還是雜亂狼藉,許多人在搬抬石塊木料,收拾廢墟。安若晨想像過慘狀,但親眼見得死氣沉沉的大街,也不免痛心。
她一直走,找到了她想找的人──太守夫人蒙佳月。
蒙佳月自上午便在此處了,她領人來給街里百姓送吃食,為他們安頓住處,發放生活所需,慰問失去親人的婦幼及老人。受難的都有哪些人家,損失情況如何,她一一記下。
忙碌了一天,ㄚ鬟勸她回府休息休息,她正欲拒絕,卻看見了安若晨。
「夫人。」安若晨過來施禮。看了一眼她身邊的ㄚ鬟。
蒙佳月認得安若晨,那還是在安若晨離開安家之前見過。之後,她只聽過她的名字和事情。如今見得她這般過來招呼,蒙佳月將ㄚ鬟支開了。
安若晨與她低語了幾句,蒙佳月將她帶回了太守府。
太守忙於此案,蒙佳月三番幾次派人請他回家,他皆不肯。最後實在被催得沒法,黑著臉回去,打算好好教訓一番妻子,平素最是體恤民苦,怎地今日這般不懂事。
結果回了府後,卻驚訝看到了安若晨。而他家夫人一臉凝重,似與安若晨已密商多時。
安若晨從太守府出來時天色已晚,她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背著手踩著月光慢慢走。
田慶與盧正跟在她身後。田慶撞了撞盧正的肩,小聲道:「你覺不覺得,安管事頗有龍將軍的架式。」
盧正看了看,不禁失笑。仔細瞧著還真有點。「她在太守大人那兒待了這許久是做什麼?」
「也許她想到了如何抓住這縱火案的兇手。」
「不是李秀兒嗎?」
田慶搖搖頭:「不知道。不知太守大人查了一日是否有進展。也許安管事就是來問問呢。」
盧正嘆氣:「看她神情凝重,似無收穫啊。」
可是似無收穫的安若晨晃悠晃悠地去了劉府,大晚上的求見劉則。拍門之前她讓田慶藏身暗處,只帶著盧正。
門打開,門房一看是她,自然不讓進。
安若晨不急不惱,淡淡說道:「去與你們老爺說,要麼現在馬上見我,要麼等太守大人派官差抄家,讓他選一樣。」
門房嚇得一愣,但想著安若晨應該是在唬人,官差再蠻橫,也沒有無緣無故抄人家的。門房端正姿態,正要與她理論,安若晨卻是一擺頭,對身後的盧正道:「不肯通報,砍他腦袋。」
盧正二話不說立馬拔劍。
門房頓時驚得臉煞白,再不敢迸一個字,轉頭便往宅子裡奔。
安若晨鎮定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然後對盧正道:「一會我進去,你自己多小心,嚴防有人偷襲。他們不知田大哥來,避開你偷偷外出的,讓田大哥跟著,看去了哪裡。若我今晚不能平安出來,你們便回去領兵過來拘捕劉則。」
盧正皺眉:「不如我陪妳進去。」
「不。」安若晨搖頭,「若他見到我帶人來,有些話便不好說了。」
安若晨進去了。
門房戰戰兢兢將她領到劉則面前,然後飛一般地退下了。
劉則面容嚴肅,板板地道:「我是不知,不見安姑娘是犯了哪條律例,還得被抄家。這個理我要找太守大人評一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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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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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49 AM
☆、第58章
「我剛從太守大人那兒出來,若是劉老闆願意,我是不介意陪劉老闆再去一趟。」沒人請她坐,安若晨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劉則瞪著她,不說話。
安若晨回視他,道:「我就不跟劉老闆繞圈子了。事情是這樣的,龍將軍馬上就要回來了,我原該等將軍回來,將事情報予他聽,讓他安排處置。可我怕劉老闆沒命等得將軍來。」這當然是唬他的,她根本不知龍大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所以她才著急。只是她的著急,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劉則也坐了下來:「我不明白安姑娘在說什麼。」
「當初我與徐媒婆攤牌時,她也似劉老闆這般假模假樣的與我說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後來她死了。」
劉則面無表情。
安若晨看著他,道:「當初我與徐媒婆說的話,如今再來與劉老闆說一遍。我知道你與細作有關聯,你在幫他們辦事。若你願意相助將軍將細作擒捕歸案,將軍可保劉老闆一命。」
劉則搖頭:「姑娘定是有誤會。」
「我有誤會沒關係,我不殺你。但是解先生有誤會就不好了,他會殺你。」
劉則笑道:「我就說姑娘有誤會,我不認識什麼解先生。」
「那你認識李秀兒嗎?她沒死。」
「我也不認識什麼李秀兒。」劉則揉揉額角,「這幾日我忙著處理夫人喪事,真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事讓安姑娘誤會了。」
「我的誤會確實挺多的。」安若晨道,「比如,我誤會尊夫人並沒有死。」
劉則揉額角的手頓住了。
「比如,我誤會尊夫人想揭穿你們的惡行,你不得不製造了她的假死,避免解先生真的動了殺機。」
劉則把手放下,抬起了頭,冷道:「安姑娘這玩笑開得太過了。」
安若晨搖頭,淡定地微笑:「我知道這些是因為,遺書是假的,死因是假的,尊夫人視女兒如己命,怎麼可能殺她。但你找不到她了對不對?案子已經報了,不結案官府那頭你沒法了結。尊夫人不死,解先生那頭你沒法交代。你索性兩者併在一起,偽造遺書,一句瘋顛便想掩蓋一切。真可惜,你掩蓋不了。」
「我想安姑娘也瘋顛了。」
「你女兒在我手上。」
劉則的臉色終於變了。
「李秀兒也在我手上。」
劉則不說話。
「我猜這兩件事都會讓解先生非常不高興。」安若晨道:「不過也許又是我誤會了。我誤會解先生讓你殺掉李秀兒一除後患二示忠心。我會這麼誤會是因為,要滅口,殺一個人就夠了,就算假扮成劫匪做案,也不必拖累整條街的百姓。這事解先生幹過,當初他殺了平胡東巷的陳老伯就是這樣。而你們燒了整條街,殺害燒死這麼多人,劫了這麼多戶,就是為了掩飾你們根本沒有殺死要殺的人。是做給解先生看的。屍體燒成那樣,誰知道是不是李秀兒呢。」
劉則悄悄握緊了拳頭。
「解先生若是知道你辦事不力,居然還欺瞞於他,你說他會不會放過你?或者這樣,我去報官,趙佳華沒有死,讓官府來搜你的屋子。無論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全都能破壞掉。你還想安安穩穩活下去,好好做你的酒樓劉老闆,你就必須按我說的去做。」
劉則冷笑:「安姑娘好大的口氣。」
安若晨微笑:「我敢來這兒,自然是做了周全的準備。從前與你周旋半天,是我沒證據。如今我握著你的把柄,手裡還有人證,我占著上風。你聽清楚,我若不能走出這個門,軍方立時進來將你全家逮捕問斬。我若走出這個門,解先生就會知道你背叛了他。他也會立時找來殺手將你處死。你看,真是大難題。好像怎麼做都得死。」
劉則抿緊嘴,心裡不得不承認,安若晨說得對。
安若晨看著他,又道:「但你還有一項選擇。我走出這個門,沮喪難過,忿忿不平,什麼都查不到,看到了尊夫人的屍體卻無能為力,我真是愧對將軍。而你,掛起你的鈴鐺,把解先生約出來。把他交給我,你就安全了。」
劉則眼珠子打轉,飛快地思索著。
「當初徐媒婆聽了我的建議,說回去考慮考慮。考慮得太久,結果我都沒來得及知道她最後想走的是哪條路。」
劉則自然知道徐媒婆走的哪條路,死路。而他不想走。
「解先生是個多疑的人。」安若晨淡淡的提醒他。
劉則知道。所以他很清楚安若晨擺了他這道真的是狠招。她比他想像的更難纏。他低估她了,明明他已經謀劃好一切,她卻搶先了一步。
劉則沉默半晌,開口道:「我不認識解先生。」
「那你認識誰?」
「在我這兒,他姓閔,我叫他閔公子。」
安若晨腦子「嗡」的一下,想起就在招福酒樓裡,她與那個去而復返要買八寶鴨的「閔公子」擦肩而過。是他嗎?!
「二三十歲的模樣,和和氣氣,五官端正,看著沒什麼特徵,身形挺拔,頗高。」
「對。」
安若晨吸了一口氣,居然就是。她與他擦肩而過,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在她眼前晃。
「他全名是什麼?」
「不知道。」
「住在哪兒?」
「不知道。」
劉則看著安若晨眼裡的懷疑,道:「確是不知道。從來都是他來找我,我曾經讓人跟蹤他,也被他甩開了。」
「你都幫他做什麼?」
「探聽消息,物色人選,周轉錢銀。」
「用酒樓和賭坊?」
「對。」
「你們多久前開始的?」
「差不多四年前。」
「如何開始的?」
「若我能活著見到龍將軍,我就親口告訴他。妳想知道更多的事,必須讓我見到龍將軍。」
安若晨盯著劉則看。她知道這是劉則提出的交換條件。想要情報,就保他平安,若他能活著見到龍將軍,就表示解先生也好,閔公子也罷,都不能殺他了。
「你把他約出來,我們就能把他抓住。」
劉則冷笑:「妳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對付他是不是?紫雲樓裡有他的人。」
「是誰?」說到這個,安若晨極嚴肅。
「我不知道。」劉則搖頭:「 信不信,徐媒婆為我辦事,但她到死都不知道我也為閔公子辦事。就是這樣。我知道他在軍中有人,在衙門有人,在市井有人,但我並不知道是誰。」
「為什麼?」
「如果打探的結果是死,那為什麼要冒險打探?」
「為他辦事,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劉則笑笑:「妳以為我的酒樓能做到中蘭城最大,平南郡最有名氣,是靠我自己?有錢有朋友,才好辦事。妳不做,便有別人做。別人做了,自然就得把妳這個擋路的滅掉。」
「既是靠朋友,你斷不可能對閔公子的人一無所知。你的作用之一,不就是物色人選嗎?徐媒婆不知你做什麼,你卻是知道她的。」
「我知道的事,我會告訴龍將軍。」
「你總得給我一兩個名字,不然將軍怎麼覺得你值得。」
「我若不值得,妳就不會坐在這兒。反而妳需要說服我,妳怎麼值得。妳不過是個小卒,我不管妳用了什麼手段接近了龍將軍,但妳不過是個女子,就算妳能迷惑龍將軍,妳在紫雲樓的位置也不過如此罷了。一個下人而已,妳能有什麼用?」
「我以為我的用處很明顯了。」安若晨盯著他,「不是我死,便是你亡。或者我們可以選一條好路,讓大家都能平安。」
劉則探身逼近她,一臉兇狠:「我又怎能肯定妳站在哪邊?大家都平安?妳在講笑話。閔公子一再交代不能動妳,為什麼?也許妳根本就是他的人,妳在將軍身邊,用我們這些棋子來博取將軍信任,爭取更重要的情報。」
安若晨呆了一呆:「他這麼說?我四妹呢,你們可有她的消息?」
劉則看著她的反應,往後靠了靠。搖頭:「所以妳還是一無所知。妳不明白他的為人,不知道他的計畫,不瞭解他的身份,不曉得他的弱點,不清楚他的本事……居然想抓他!妳憑什麼?!」
安若晨咬咬牙。「你約他出來便是。雖有風險,但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將軍不在,他掉以輕心,而你有事由需與他商議,他會出來的。你們燒了半條街,殺了這麼多人,把事情鬧得這般大,他一定相當不滿意。再等下去,要麼是他已將你滅口,要麼他已察覺危險躲了起來,你再約不到他了。所有人都會找不到他。」
「他會知道是陷阱,馬上就會有人通知他。」劉則站起來,再無半點冷靜,「妳跟阿華一樣蠢,妳們女人只會壞事。」
「軍方沒人行動,衙門要圍捕的是縱火案案犯,沒人要抓細作。沒有人知道我們的計畫,誰會通知他?」
劉則一愣。
「除非是你通風報信。」安若晨道:「除非你自己找死。」
劉則盯著安若晨,想了想,復又坐下來:「妳如何擺平衙門那頭,讓他們聽命於妳?」
「待你跟龍將軍交代清楚細作案,我便告訴你我是如何辦到的。」
劉則在思索著這事情的可行性。
安若晨道:「我想我不必提醒你,不要重蹈徐媒婆的覆轍。」
劉則抬眼看她。
安若晨趁熱打鐵:「你與這閔公子如何聯絡?」
「鈴鐺。」劉則咬咬牙,「用鈴鐺。」
§ § §
安若晨在劉府裡待了許久,久得田慶忍不住找盧正商量要不要潛進劉府裡看看。安姑娘畢竟經得事少,若劉則真是細作,她一個人怕是對付不了。盧正同意。正想說讓田慶在外頭接應,他進去看看,劉府的大門開了。
安若晨沉著臉走了出來。
田慶、盧正忙迎上去問情況。
安若晨道:「只能等將軍回來才能撬開他的嘴了。」
田慶皺眉:「那可先將他拘捕。」
「不行。」安若晨板著臉極嚴肅,「若抓錯了人,將軍會被有心人抓著把柄。若沒抓錯人,其他細作見劉則被抓,定會逃離隱藏。還是等將軍回來定奪吧。我們沒有證據,他不招供,什麼都辦不了。他如今以為將我唬過去了,我們還能拖延些時候。待將軍回來,事情便好辦了。」
三人一起往回走,半路上卻遇著一個婆子,安若晨停下了:「那是太守夫人身邊的人。」
那婆子見得安若晨,趕緊過來:「哎呀,姑娘,真是巧。夫人今日說見著姑娘穿著單薄,想給姑娘送件厚披風,新做的,這是我家夫人一番心意。結果我去了紫雲樓,姑娘不在,我這又返回來了。正想著明日再去,卻這般巧碰上了。那就在這兒給姑娘吧。」
「多謝嬤嬤了。」安若晨忙接過。在接披風的時候,往那婆子手裡悄悄塞了張紙過去。婆子借著披風的遮擋忙將那紙握在掌心,而後自然地塞入袖中。她對安若晨笑道:「那就收好了。我這就與夫人回話去。」
不多時,蒙佳月拿到了安若晨給的消息──已說服劉則,對方掛鈴約人,於明日午時在東城門外一里觀柳亭見面。
蒙佳月將字條拿給姚昆看,看完了,就著燈燭的火將字條燒了。
姚昆餘怒未消:「他們竟敢將主意打到妳頭上來。」
蒙佳月握住他的手:「我夫君是平南郡太守,那些細作自然會將我視作目標。明日是個好機會,大人務必要將那頭目拿下,龍將軍不在,這大功便是大人的,保了平南郡平安,百姓也會感激大人的。」
姚昆將她摟進懷裡:「妳平日裡要多加小心,出入時身邊還是多帶幾個護衛吧。」
蒙佳月心裡一甜,對姚昆微笑,有夫如此,心滿意足。
安若晨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門,她途經招福酒樓看了眼,酒樓的每扇窗戶緯縵裝飾上都掛上了兩個鈴鐺,一個白色一個紅色。這應該是已經給出了信號,約好了。
安若晨願意押這個賭注。
安若晨在劉府後街的一個茶館二樓坐下了,這裡可以看到劉府後院的那棵大樹和一小片區域,也能看到聚寶賭坊的前院大門。
這裡離衙門也近一些,若是午時太守大人成功捉拿到那閔公子,她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安若晨慢條斯理的喝著茶,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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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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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50 AM
☆、第59章
齊征覺得這一上午賭坊的氣氛很不對。雖然這時間是賭坊生意最不好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冷清。而且一大清早,有一位公子來找婁老闆,兩人初見面時連話都未說,互相給了個眼神,就上樓去了。
若是換在之前,齊征是不在意的,但自從陸大娘問了他什麼謝先生或是什麼公子之類的事後,他就有特別留意。這位公子,應該就算得上可疑了吧。
也許這位公子就是賭坊冷清的原因,他們在攔客人,也許是不想讓更多人見到這位公子。當然了,這些都是齊征自己瞎猜的。
但齊征覺得這又是個好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客人身上,那他偷偷去那密室查看,應該無人發現吧。
於是齊征去了。這次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他順利扭開了機關,走進了密道裡。
密道裡有些昏暗,只有牆壁上的火把那點光亮。齊征一邊走一邊緊張得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密道裡沒人,路過那幾間密室時他看了,也沒人。其中一間最大的佈置得還挺華麗,床具桌椅一應俱全,在裡面住人都沒問題。還有一間像是藥房,貼著牆擺著格子櫃,一個格子一個格子的抽屜,跟外頭藥鋪子有些像。另有幾間像是囚禁人用的,牆壁上有粗粗的鐵鍊鎖銬。齊征想起了那名被殺的公子,起了雞皮疙瘩。
他一直往下走,不知不覺,竟走到了盡頭,盡頭也是一個櫃子背面模樣的,跟賭坊密室門背面有些像。
不會繞了一個圈又回來了吧?
齊征小心翼翼地趴在門後摸了摸,好像木質不一般。一不小心,摸到了開關,門「唰」的一下打開了。齊征嚇一大跳,忙往旁邊一躲。門開了,門外一點聲音都沒有。齊征等了等,確實沒動靜。他往外一探頭,發現這是間書房模樣的屋子。
沒見過,不知道是哪裡。
齊征小心翻了翻書桌抽屜,看了看書櫃,只恨自己習字不多,大多字不認識,不然要能找出什麼名單或是證據的就好了。不過密室裡那藥房說不定就藏著毒藥,但怎麼才能引官府來搜呢。
齊征正這般想著,忽聽到這書房窗外有腳步聲。齊征嚇得趕緊蹲下。然後他聽到了有人說話,是劉則的聲音,他在囑咐下人都警惕些,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齊征覺得奇怪,為何要警惕?他悄悄探頭往窗外看,發現這是一個大宅子,他沒見過,也許是劉老闆的府宅。齊征皺皺眉頭,難道真是劉老闆的家?他的府宅竟修了秘道與賭坊相連嗎?!
齊征看著劉則走開了,趕緊回轉到書桌那邊,要不找幾本像名冊或是帳本之類的東西先帶走,讓陸大娘幫著看看,說不定就能是證據。
正翻著,就聽著「哢嗒」一聲響,齊征全身汗毛頓時豎了起來。他本能地彎身伏地,接著聽到「唰」的一聲,是密室門開的聲音。
齊征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他聽到許多人的腳步聲,又聽到婁志的聲音道:「勿輕舉妄動,聽我指令行事。你們五個跟我走,其他人先在這裡等著。待我們叫了,你們就過來。」
齊征嚇得冷汗滑過面頰。
接著是書房門開門關的聲音。有幾個腳步聲出去了,還有幾個留了下來。齊征努力不發出動靜地往書桌下面爬。剛到桌底,他剛才趴著的旁邊那邊椅子被人搬走了。
齊征眼睜睜看著桌底面前無物遮擋,真害怕那些人彎下腰來瞧一瞧。
§ § §
劉則獨自一人待在靈堂的後室裡,他正給棺材裡的趙佳華餵藥。
藥丸化開了水,趙佳華才咽得下去。她此時微睜著眼睛,呼吸微弱。
劉則餵完了藥,將藥碗隨手放在一旁的桌上,柔聲對趙佳華道:「我知道妳不舒服,可也是沒辦法的事。喝了藥,一會妳就會有些力氣了。今日我就帶妳離開這裡。妳莫怪我吧,我也不怪妳了。從前是我不好,脾氣太大,可我若不這樣,現在妳我都已經死了。他不會放過我們的。妳說得對,也許安若晨有些用處,她除掉閔公子,我帶著妳走高飛,去別的地方過日子。經歷了這一場,我們也算是患難與共,妳就別生我的氣了。」
「誰生賢弟的氣?」一個粗獷的聲音突然響起,將劉則嚇了一跳。
劉則轉身,看到婁志。他剛才只惦記著趙佳華,竟是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劉則心跳停了停,很快恢復如快,笑道:「大哥怎麼來了。」
婁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棺材,道:「有事想問你來著。」
劉則道:「好,我們去書房說吧。」
「就在這兒說吧。」
婁志說著想往棺材走去,劉則迎上來將他攔住了。「內子已去,莫驚擾了她。我們出去說話吧。」
「死都死了,有何驚擾的。」婁志粗魯地道。
劉則皺了眉頭,心裡升起不祥的預感。
安若晨一直盯著劉府和賭坊的方向看,心裡奇怪為何賭坊攔下了客人不讓進。沒道理有錢不賺,除非有什麼安排。安若晨皺著眉頭,很遺憾看不到更多的地方,盯不到裡面的動靜。
正琢磨著要不要做些什麼,面前忽然坐下來一個人。
安若希。
安若晨吃驚地擺了擺眉頭。
安若希順著安若晨的目光往外看,看不到什麼特別的景致,於是問:「姐姐在做什麼?」
「妳怎麼會在這兒?」
「出來逛逛,看到姐姐居然閒逛,這不似姐姐會做的事啊。」安若希一臉「抓到妳把柄了」的模樣。「我可是等了許久,都未見姐姐出來,所以便上來看看。」
「今日不方便與妹妹敘話,妳快走吧。」
「是嗎?」安若希一臉不高興,「是要等姐姐招呼我時,讓我隨傳隨到時,才是方便與我敘話的時候?」她往後一靠,擺出一副我就不走妳能奈何的架勢,「昨日錢老爺來家裡了,還問起姐姐。若是我告訴他我感覺姐姐有些古怪,似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鬼鬼祟祟的,妳說會怎樣?」
「會把妳扔進大牢,等妳什麼時候學乖管好嘴了再放出來。」安若晨冷板板地道。
安若希臉一沉:「妳真當自己了不得了,衙門都是妳開的,妳說關誰就關誰?」
「莫說我能不能關妳,就說妳這般挑釁我,有何好處?」安若晨盯著她,搖搖頭:「妳怎麼還沒學聰明些,妳還當自己在家裡,爹爹說了算,妳母親說了算?」
安若希噎了噎,冷道:「難道對妳低眉順眼的,便是聰明些了?」
「對。」安若晨不再看她,繼續盯劉府和賭坊那頭,「起碼對妳沒什麼壞處。」
安若希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還是沒看出什麼名堂來。她轉頭瞪安若晨,道:「妳想利用我,也要說清楚了。」
「我讓妳快些離開,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安若晨真是沒好氣。正待再趕她,卻看到劉府後門忽地打開,一個人似要衝出,卻又被人拉了回去。
安若晨一驚,站起來就往樓下跑。安若希沒瞧見剛才的情形,不明所以,也跟著跑,叫道:「妳做什麼去?」
§ § §
劉則在靈堂與婁志對視半晌,終給他拖到一把椅子,與他面對面坐下。
「不知大哥有何事想問我?」
「原是想問問為何掛起鈴鐺。我們不是約好了,頭七那日一起動手嗎?把安若晨和閔公子都引來,喪禮之事雜亂,賓客之中混入了什麼人不好說,總之細作想對付安若晨,結果兩人都死了,還連累了其他人。不是都定好了嗎?」
「李秀兒之事鬧得太大了,情況有些失控,我擔心閔公子怪罪,後頭的事就不好辦了。所以總得穩住他。」
「那為何瞞著我,未與我商量?」
「沒打算瞞你。正打算找你商量,你就來了。昨夜安若晨來找我,她說龍大將軍快回來了,她發現了閔公子的線索,讓我招供。我什麼都沒說,她沒了辦法。但閔公子是個後患,我們得儘快解決他。」
「她發現了什麼線索?」
「她認出了閔公子的樣子,知道他是我酒樓常客。所以昨晚過來逼問,想利用李秀兒的案子逼我開口。她說李秀兒在她手上。」
「什麼?」婁志一驚。
「她說李秀兒知道許多事。所以她找到了閔公子的線索。」
婁志皺緊眉頭:「徐媒婆這個嘴巴不牢靠的。」
「但徐媒婆不知道我們。」劉則道。
婁志思索著。
「所以唯有除掉閔公子和安若晨,我們才能自保。」劉則言辭懇切,「我正打算去找你商量,要不就趁這次,在觀柳亭將姓閔的先擒住,然後把安若晨引到一處,一起殺了。等龍將軍回來,一切已經結束。」
「可我還有一個問題。」婁志道:「既是死了,為何還需要吃藥。」
劉則一愣,順著婁志的目光看過去,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他給趙佳華餵藥的碗,放在棺材旁邊的小桌上。
「你說我現在走過去,在棺材裡看到的是死人還是活人?」
劉則僵住。
「你在這靈堂裡佈置了這許多花,按理說,該是為了掩飾屍臭。可我現在看來,卻像是要掩飾根本沒有屍臭。」
劉則咬緊牙關。繞是他八面玲瓏,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婁志道:「實話與你說,你猜測得一點都沒錯。閔公子確實覺得你的處境太危險,會給整個計畫帶來大麻煩。你很重要,所以你一定不能落到龍騰的手裡。尤其是弟妹開始接近安若晨之後,這種危險顯而易見。所以他想殺了你們。你,還有你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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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劉則心裡一沉。婁志這般肯定,就表示閔公子找過他了。而閔公子越過自己找婁志只有一種可能。
「你說你對中蘭城太瞭解,對閔公子的處事方法太瞭解,你覺得沒人能取代你。你錯了,有人可以取代你。」婁志頓了頓,沉聲道:「就是我。」
果然啊。劉則無話無說,看著婁志。
「你來找我,讓我一起對付姓閔的。姓閔的來找我,讓我盯好你,免你做出什麼傻事來。他甚至暗示了我前頭說的那些。這事挺有意思不是嗎?你們兩個,都在找同一個人做幫手。」
劉則閉了閉眼,一臉痛心低下頭:「在我心裡,你不是幫手,是兄弟。」
婁志笑道:「我也是如是想,所以雖然我對姓閔的話有些贊同,但我還是願意站在你這一邊。我按你說的,已經在安排籌畫怎麼讓姓閔的和安若晨死得像模像樣些,莫要留下把柄。我認真考慮若是失手了,我們兩兄弟的退路如何。」
劉則依然低著頭。
「可今天姓閔的突然來找我,問你為何要約他去觀柳亭。他說昨夜你與安若晨談了許久,這事情裡恐怕有蹊蹺。他讓我來證實一下,若真有要緊事,我給他留消息,他再來見。」
劉則在心裡冷笑,看吧,他就跟安若晨說這閔公子真的不是一般人,他的耳目太可怕。
「為了以防萬一,我帶了人過來。」婁志說道,「若有軍方的人潛伏在此挾迫於你,我就幫你解決掉。」
劉則抬頭,看著婁志:「然後呢?」
「然後看你計畫如何,我們再商議。」婁志也回視他,加重了語氣:「可是,現在我改主意了。」
劉則等著他往下說。
「你若真的殺了你娘子,我就站在你這邊。若沒有,我就站在姓閔的這邊。」
劉則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著婁志的眼睛,知道他是認真的。
「兄弟,我倆近十年,共患難同富貴,一起打拼至今日。什麼女人沒見過,你要什麼樣的哥哥我都能給你找來,你何苦執著在這個婊子身上?你是被下了降頭嗎?」
劉則不說話。
婁志一臉痛心:「一切都是毀在了她手上。你自己很清楚。所以你讓她詐死!這樣拖著姓閔的不對你們下手,對不對?你連我也瞞過去了!你能瞞多久!說真的,我原本是不在乎她是生是死,但既是你選擇了詐死這條路,你必是知道她有多危險。她招惹來了安若晨,她有什麼目的?置我們於死地?!這樣你還放過她?你瘋顛了嗎!」
「她只是一時糊塗,待事情過去,姓閔的和安若晨都死了,她會醒悟的。」
「她不需要醒悟。」婁志冷冷道:「你才需要。」
劉則看著婁志,紅了眼眶。
「殺了她。」婁志掏出一把匕首,遞到劉則的面前,「殺了她。然後我與你一起殺了姓閔的,再殺了安若晨。誰擋我們的路,就殺掉誰。」
劉則瞪著那把匕首,手有些發顫。
婁志拉過他的手,將匕首拍在他的掌間,喝道:「難道你甘願被這個女人害死?她不死,我們永無寧日。婊子無情,你本來就不該娶她。她給你惹來的麻煩還不夠嗎?她給你戴綠帽子,傷你的心,要你的命,殺了她,有什麼好猶豫的?!她必須死!」
劉則一把握緊了匕首。
婁志大聲道:「殺了她!」
劉則「啊」的一聲怒吼,猛地向前衝,匕首朝著婁志刺了過去。
可是他沒有想到,婁志竟是早有準備的。
劉則大吼,婁志也一聲大喝,他側身一扭,摔下了椅子,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過了劉則的攻擊。
劉則這一撲拼盡全力,撲了個空,撞在了椅子上,也摔倒在地。
婁志迅速翻身躍起,腿一掃,撩起一把椅子撞向大門,咣鐺一聲,門被撞開,婁志一聲大吼:「殺!」
守在門外的婁志手下提刀欲衝進來,卻被藏身暗處一直戒備著的劉家護院攔下了。雙方二話不說,廝殺在了一起。
劉婁兩邊的護院打手平素都是一起訓練習武的,武藝功夫都差不多,一時間纏鬥在一起,難分上下。但屋裡的婁志與劉則卻是很快分出了高低。
婁志做的是黑道買賣,打打殺殺是常有的事。劉則則是拉攏著官場權貴,走得斯文講禮數的路子,論身手,他自然比不上常年在刀口下討生活的婁志。幾個回合下來,敗像已露。
婁志掄起椅子砸在劉則的身上,劉則慘叫一聲,被打倒在地,匕首脫手,甩至一旁。
兩個人都沒注意到屋子裡有瓷碗摔地的聲響。
劉則欲撿起匕首,婁志一掌拍來,他急急滾開躲過。婁志搶過匕首,向劉則撲了過來。劉則來不及起身,被婁志一膝一掌壓住。劉則頸脖被掐,下意識地握住婁志的胳膊,但婁志的另一隻手已經舉起了匕首。
劉則眼睜睜地看著那匕首向自己刺來,卻突然聽得「啊」的一聲慘叫,一股鮮血噴湧,濺了他一臉。
頸脖上的壓力一鬆,劉則顧不得臉上的血跡,用力踹開婁志,就地一滾閃開,跳了起來。
抹了一把眼睛,劉則看到了。趙佳華蒼白著臉,虛弱著握著一塊破碗瓷片,瓷片上沾著血。而婁志手捂頸脖蹭蹭蹭連退好幾步,血正從他的指縫裡湧出。
「妳這臭婊子。」婁志面目猙獰,猛地向趙佳華衝去。
「不!」劉則完全來不及思考,他撲了過去,擋在了趙佳華的面前。
巨痛從胸膛下方傳來。
劉則猛地吸氣,朝著婁志拼盡全力踹了一腳。
雙方都向後倒了過去。劉則壓在了趙佳華的身上,感覺她從後頭抱住了自己。「相公。」
劉則說不出話來,他看到婁志爬了起來,拿著匕首再次衝來。這時候屋外衝進來兩個劉府護院,擋住了婁志。
「快走。」劉則擠出兩個字。
趙佳華虛弱得沒力氣,根本拖不動他。劉則轉頭看著她含淚的雙目,一時間有些恍惚。
安若晨朝著劉府方向奮力奔跑。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出事了!劉則、趙佳華、證據,必須保住!
安若希不明所以地跟在她後頭奔,大聲問著怎麼了。
轉眼就趕到了劉府後門處,一個渾身是血的僕役突然倒地摔出門外,安若希放聲尖叫。一個持刀漢子見得安若晨姐妹倆看到他行兇,趕前兩步就要滅口。
盧正、田慶飛身趕至,劍一揚將他架住。安若晨一看院子裡已經打成一團,忙對盧正、田慶喊道:「找到劉則,要活的。」
安若希還在她身後尖叫,安若晨轉頭沖她大叫:「去報官,快!」
報官?報官!
「哦,哦。」安若希轉頭再跑。跑出幾步反應過來回頭看,卻見安若晨正往劉府院子裡衝。
「姐!!!」安若希尖叫著大喊。
安若晨回頭大叫:「快走!」
「攔下她們!」一個打手大聲喊著,領頭衝向安氏姐妹。
安若希頓時嚇得一僵。
安若晨半蹲起式,橫掃腿,腳沉地,旋身,揚腿,後踢。
「呯」的一聲,那打手被踹飛出去。
安若希目瞪口呆。
安若晨亦然。
哇哇哇!好想讓將軍大人看到!她居然做到了!若能得將軍誇獎……
等等,那打手爬起身,罵罵咧咧又過來了,另外也過來兩人。
安若晨回頭對安若希再次大吼:「快走,去報官!」
安若希忙不迭地趕緊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安若晨竟然還不走,擺出迎戰架式,但這次架式實在太難看好嗎!簡直貽笑大方!真以為自己是武林高手嗎?安若希真想給姐姐兩拳讓她清醒一點。幸而她那兩個護衛裡的其中一個回身來護她。一腳一拳一劍,迅速打倒那幾人。
安若希跑了幾步再回頭,看見安若晨已經奔進了那院子,安若希生氣啊,那蠢貨,真想踹她兩腳!她到底在想什麼!!!
安若晨進了院子,就直奔靈堂方向而去。她對劉府佈局非常熟悉,圖紙都能背下來。之前也打聽過,西院被佈置成靈堂了。她得趕緊找到劉則或者趙佳華,他們是重要人證!
盧正和田慶一路護著她,這劉府裡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冒出來許多打手護院,也不知道哪邊站哪邊的,反正看見外人就砍。安若晨一路驚險趕到,正見劉則夫婦倒地。婁志揮著匕首砍來,兩個護院將他攔下。
可那倆護院不是對手,轉眼就被奪了劍。婁志擊倒那二人,再殺向劉則夫婦。
「看劍!」安若晨張嘴便喊。婁志聞聲下意識旋身躲開,定睛一看,有個屁的劍。就是安若晨這狡猾的賤人做怪。
但這停了一停,給了盧正、田慶趕過來的時間。他們一人攻向婁志,一人攔住了殺過來的兩打手。
「留活口!」安若晨一邊喊一邊奔向劉則。
劉則滿身是血捂著胸口。趙佳華掙扎著欲爬起來扶他。
安若晨一看他的慘狀,心涼了半截。「你不能死。」
有了盧正、田慶的加入,劉府的護院終於能騰出手來,有兩人奔了過來欲救東家。
「快把他抬走。」安若晨喊著,自己架起了趙佳華。
兩名護院一前一後抬起了劉則,大家欲往大門處跑。可是跑到一半正撞見婁志的手下與劉府護院打成一團,一人看到他們逃跑,立時橫刀砍了過來。兩護院不得不放下劉則,迎了上去。
安若晨和虛弱的趙佳華一人拖一邊,把劉則往旁邊的屋子裡拖,著急忙慌進了去一看,正是書房。
安若晨將劉則放下後,趕緊去關門。拖得一時是一時,如今城中到處都是巡衛的衙差兵士,這裡打殺成這樣,很快就會有人來的。二妹已經去報官了,應該會有人來救他們的。
趙佳華伏在劉則身邊,早已沒了力氣。此時看得劉則奄奄一息,哭成淚人。
安若晨顧不上理他們,她推過桌子,打算將門頂上。沒料到桌下卻跳出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一臉驚慌失措,與她大眼瞪小眼。
安若晨很果斷,抄起椅子便要打,那少年抱頭蹲地大叫:「我不是壞人。」
劉則此時喘過氣來,虛弱地道:「齊……齊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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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齊征趕緊湊過來:「劉老闆。我,我不是壞人,我不是來打架的。我怕他們發現我,一直躲在桌子下面,後來打起來了,他們出去了……」齊征想解釋,卻猛然想起沒法解釋自己怎麼跑到劉府來的。
但是沒人在意他是怎麼來的。
趙佳華見得劉則能開口了,叫道:「相公。」她用力握緊劉則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安若晨在一旁叫道:「齊征?你是楊老爹的養子齊征?」
齊征一愣,轉頭看向她:「妳認識老爹?」
安若晨道:「不認識,但我知道他的事。他欲報細作之事,就是我們要查的。」
齊征頓時精神一振。
外頭打鬥呼喝聲激烈,安若晨看向門口,招呼齊征一起堵門。
兩人合力將桌子頂在門後,齊征奔至窗戶邊察看形勢。安若晨趕緊去看劉則的傷勢。劉則臉色灰白,明顯快不行了。安若晨喊道:「你別死,告訴我名字,還有誰是細作!」
劉則卻不理她,他只看著趙佳華。
趙佳華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是恨是怨,只覺得難過之極。
「快告訴我。」安若晨握住劉則肩膀:「你不能就這麼死了,你是重要的人證!」
劉則看著趙佳華,費勁地道:「我……」
安若晨不敢動他,屏聲靜氣等他說話。
「不……怪你,你也……別……怪我……吧。」
安若晨瞪著他,什麼?
「好。」她聽到趙佳華這麼說。
然後劉則似解脫了一般,忽然放鬆下來,閉上了眼睛。
趙佳華伏在劉則身上放聲大哭。
安若晨呆若木雞,心沉到了谷底。
死了?他死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探手摸了摸劉則的鼻息,真的沒氣了。
安若晨瞪著他,聽著趙佳華的哭聲,也想大哭。她失敗了,她做錯了,明明這麼重要的事,卻被她搞砸了。她不該貪心想抓解先生,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劉則先拘捕了,是不是事情就不一樣了。其他細作跑了就跑了,起碼她還逮著了劉則。
可是現在……
安若晨發現自己真的哭了。她拼命想做好的事,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果。她真是廢物,她沒法跟將軍交代。
齊征也想哭啊,你們哭個什麼勁,要不要逃命啊。
外頭打手已經在撞門,齊征趕緊在書櫃那摸索找開關,一邊找一邊喊:「咱們有空了再哭行嗎?現在先保命吧!」
安若晨看著他的行動,反應了過來,密室?
劉府裡也有密室?
齊征找到了開關,書櫃緩緩自動移開,露出了密道。齊征回頭喊道:「快走!」
安若晨一咬牙,火速在書桌抽屜翻找,看也不看把帳本名冊記事之類的幾本冊子塞懷裡,拖過還在哭泣的趙佳華,將她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留著命,妳還要見妳女兒呢。」
趙佳華清醒過來,奮力邁著雙腿。「妳找到她了?」
「沒有。我猜到了,蘋兒和陳婆子帶走了她,是嗎?妳讓她們把她藏馬車裡,帶出城了。」
「劉則……」
「他該是不知道。我昨晚說妳女兒在我手上,他很驚訝。妳女兒平安。」
趙佳華又是哭又是笑,借著安若晨的力努力向前奔。昏暗的密道裡,她卻看到了未來的希望。她把希望押在安若晨身上,她押對了。
齊征領著她們跑,告訴她們這密道通向賭坊,方才賭坊的牛哥叫人奔回去又帶了好些人過來劉府,估計那邊沒什麼人了。從那邊逃,應該機會更大些。
說著跑著到了賭坊這邊,齊征先探頭出去看,雅室裡沒人,他出了來,沖安若晨招手。安若晨架著趙佳華跟他往外走。結果剛出來沒走多遠就被一個大漢發現了。
「站住!」
安若晨扛著趙佳華走了這麼遠,早沒了力氣,只得一推齊征喊道:「快跑。」
「不行。」齊征年紀小,卻是講義氣的。他左右一看,抄起牆邊一根竹竿橫在兩位姑娘面前,頗有小小男子漢的氣概。
那大漢看齊征的架式,呼喝著舉刀朝齊征砍來。齊征咬著牙準備舉著竹竿拼了。結果那大漢還沒殺到,一條鏢索從齊征身後飛出,襲向大漢面門,正中那大漢左眼。大漢慘叫一聲,大刀落地,人跪在了地上,手捂在眼睛上,血流如注。
齊征傻眼,回頭一看,安若晨一抖手把鏢索收了回來。
「好厲害。」齊征不由讚道。
厲害嗎?安若晨咽咽口水,她明明瞄準的是胸口。
還沒來得說什麼,就聽得四周許多吆喝聲。受傷大漢的慘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也不知從哪兒忽然冒出許多打手來。拿刀拿棍拿劍的,看到齊征和安若晨傷了自己人,全都沖這個方向奔來,還有人大叫著:「殺了他們。」
安若晨嚇傻眼:「你不是說這邊人少嗎?」
齊征也傻眼:「我明明聽到牛哥喊把人全叫來,難道他們還沒來得及趕過去?」
所以現在狀況是人手剛集結好他們三人就送過來讓人家練手嗎?
安若晨一聲大喝:「誰是管事的,出來說話!」
談判?打手嘍囉們沒興趣。有人叫道:「先綁了再說。」說著就要衝上前來。
只是那人話音剛落,就被從天而降的一箭射中。
撲通,倒地。
打手們頓時亂成一團,有人呐喊有人逃跑,還有人衝向安若晨他們,抓個人質有後路。
幾個穿著軍服的兵士從屋頂跳了下來,殺入戰圈。有人手持弓箭站在屋頂護衛。安若晨大喜過望:「官兵來了,我們有救了。」
齊征揮舞竹竿,擊退一人。這時馬蹄聲響,安若晨轉頭一看,差點沒喜極而泣。
「將軍!」
來者正是龍大。
黑色駿馬蹄急如風,眾嘍囉紛紛避讓。龍大似從人海中踏出一條路來,奔到安若晨面前。
馬兒停下了,龍大低頭看著安若晨。
人群裡有打手與兵士殺紅了眼,大聲叫著:「他們人少,殺光他們。」
龍大未著官服,無人知他身份。打手見他停下了,竟揮刀向他的馬和腿砍來。
龍大一聲叱喝,黑馬旋身飛踢。龍大在馬背縱躍而起,反手一揮大刀,兩個人頭落地。
周圍人驚呼一聲,紛紛後退。安若晨頭一回見得如此殺人,整個呆住。齊征差點沒吐出來。
龍大落地站穩,看安若晨表情,一把將她拉過,把她丟上馬背:「妳先走。」
安若晨還沒反應過來。周圍人還在拼殺,但將軍在呢,她並不害怕。重點是,她不會騎馬啊。
龍大看她呆呆傻傻的模樣,似有些生氣,喝她:「走啊!」
怎麼走啊?安若晨茫然看著龍大。
龍大沒好氣,橫刀一擺,掃倒兩個砍他兵士的打手,然後一吹口哨。黑色駿馬聽得指令,撒蹄便跑,安若晨完全沒準備,有準備也坐不穩,頓時一聲尖叫,在馬背上顛了兩下,摔了下來。
成功的,摔暈了。
安若晨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臥室裡。
紫雲樓,她居然回來了?
回憶一瞬間湧入腦海。
劉則、趙佳華、婁志、齊征……還有將軍!
安若晨猛地坐了起來,然後痛叫一聲,發現自己全身骨頭散了架似的,就好像摔過一樣。
對了,她是摔了,當著將軍的面,從馬上摔了下來。
安若晨哀嚎地復又躺了回去,拉過被子將自己埋了起來。
她的迴旋踢使得漂亮的時候將軍沒看見,她的鏢索耍得瀟灑的時候將軍沒看見,將軍只看見她狼狽地摔下馬背。
安若晨想起了更多的事。街燒了,劉則死了,還有很多人都死了,她沒用,她沒有抓到解先生,沒有抓到軍中奸細。她鼓動了太守大人一番,衙門大動干戈,但看劉府的狀況,觀柳亭那頭肯定是撲了空。她什麼都沒辦成,她真是沒用。
安若晨越想越是傷心,忍不住嗚嗚地哭了出來。
哭著哭著哭累了,竟又睡了過去,待迷迷糊糊有意識時,是覺得自己快悶死了,掀開了被子大口喘氣,忽然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屋裡點著燭,竟是晚上了嗎?
齜牙咧嘴忍著痛爬起床,再睡就要殘廢了。
春曉聽得動靜進屋來,高興叫道:「姑娘醒了?餓了嗎?飯菜和湯都給妳熱著呢。」
這麼一說還真是餓了。安若晨老實不客氣地吃了一大碗飯三盤菜一碗湯,然後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吃飽了覺得臉皮能撐住了,這才開口問春曉自己怎麼回來的。
「將軍抱回來的。」
安若晨羞愧地真想一頭撞牆上,居然還勞將軍大駕弄她回來。
「大夫來看過姑娘了,說看起來無甚大礙,若是起來時沒有不舒服的,就沒事了。」春曉收拾碗筷,從食量上看,安管事確實好得很,不用擔心。
「將軍還來看過姑娘。」春曉又說。
「什麼時候?」
「就是姑娘捂著被子哭的時候。」
安若晨想給自己挖個地洞。
「將軍說,讓她哭吧。」春曉學著龍大的語氣。
安若晨無言以對。
「後來姑娘似睡著了,將軍又來了一回。他不讓我揭被子,他說悶死了自然就醒了,不用管她。」
安若晨:「……」將軍真是位體恤人的好漢子。
安若晨坐了好一會,理了理思路,猶豫這會要不要去跟龍大報告這段時日發生的事,也問問今日這事的結果。時間有點晚,將軍睡了吧?可是今日見面都沒來得及看清,話都沒說上幾句,她真想見他啊。
安若晨掙扎著,終於決定到將軍院子那兒瞧一瞧。
到了那兒,院門的衛兵擺了擺手讓她進去了,這表示將軍沒睡。安若晨有些高興。剛進去正遇著長史李明宇從龍大的屋裡出來,應該也是連夜趕著來報事的。安若晨聽得李明宇站在門口還在說:「安管事行事魯莽,沒點規矩,又常將家事帶到衙府裡糾結,這裡又不是家府後院,被兵士們看著,得做何感想。軍令外泄,也是軍紀不嚴,被人鑽了空子。」
言下之意是她敗壞軍紀?安若晨趕緊往屋牆角落躲,人家在告她的小狀呢,撞見了多尷尬。
只是躲起來了,後頭的話就聽不到。也不知將軍是怎麼答的。
安若晨心裡打了退堂鼓,覺得現在真不是來跟將軍議事的好時機。等了一會,長史李明宇走了,安若晨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心裡嘆了好幾口氣,還是硬著頭皮去敲龍大的門。
龍大應了聲,安若晨推門進去,還未開口,龍大就道:「我還在想妳是否打算回去重睡一覺之後再來。」
原來將軍知道她來了呀。安若晨漲紅了臉:「這不是看將軍有事忙,在考慮要不要打擾。」
「那最後為何又決定打擾了?」
安若晨抿抿嘴:「衛兵都看到我來了,我若連門都沒進就跑了,被將軍知道,還以為我真是來窺探軍機的壞人,那可如何是好。」
「嗯。」龍大用鼻腔發音,撇眉頭看她,「這是耍起性子來了?偷聽旁人說話還理直氣壯呢。」
安若晨咬咬唇,不敢駁嘴,心裡卻是想著自己可沒偷聽,光明正大地來的。
龍大又道:「看妳活蹦亂跳的,該是未曾摔傷。」
「我沒活蹦亂跳啊,我是端莊地用走的。」這個安若晨覺得該辯駁一下。
龍大笑起來。他一笑,安若晨又覺得屋裡花開、暖風拂面了。趕緊端莊地輕咳了咳,說正事要緊。「將軍,今日那些人如何了?婁志抓到了嗎?趙佳華沒事吧?齊征受傷了嗎?劉則死了嗎?閔公子呢,抓著了嗎?」
龍大指了指椅子,待她坐好了,這才開始說。
一如安若晨所料,閔公子沒有出現。太守姚昆安排潛伏的人手空等了一場。劉則死了,婁志也在拼殺中身亡。趙佳華中了毒,已經請大夫看過,她說有話要對安若晨說,希望能見安若晨一面。
齊征沒事,只是聽得兵士們喊龍將軍便當場抱著龍大的大腿高呼有要事稟報。龍大問他何事,他呆愣呆愣,似乎反應過來不用報了,但既已開口,還是說了城中有細作。龍大就回他道:「知道了。」
安若晨聽得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將軍的大腿當真是好抱的,人人都愛抱啊。
「他還說他的養父為了此事被毒殺。可他沒有找到證據。」龍大道:「我答應他,驗屍查案。」
安若晨用力點頭。
龍大繼續往下道,齊征向他稟告了秘道之事以及賭坊平日的勾當。趙佳華說她察覺劉則行為詭異於是與他起了衝突才有了之前的那些事,她還說了劉則被殺的經過。劉府的家僕ㄚ鬟報告了東家今日的囑咐和安排,賭坊的打手護院招供了婁志的計畫和吩咐。太守姚昆也仔細說了安若晨向他請求派官差拘捕嫌犯的經過。
安若晨越聽臉越垮,委屈想藏都藏不住。
「怎麼?」龍大挑眉頭看她。
安若晨支吾半天,「要是,要是我沒摔過去就好了。」那這些她都可以稟告啊,她明明都推斷得七七八八,也不是想邀功,就是明明有這麼多話可以與將軍說的,最後卻變成了自己要從將軍這兒知道消息。將軍說話又簡潔,三言兩語就說完了。
龍大臉板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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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52 AM
☆、第62章
安若晨沒注意龍大神情,手指撓著桌面懊惱:「那些打手護院沒甚大本事,將軍以一敵百都不成問題。我其實不用先走。」
龍大臉色更難看了。那是怪我咯?
安若晨低著腦袋,仍沒察覺,還在小聲嘮叨:「齊征和趙佳華也未曾逃,不也平安無事嗎?我其實也能幫上將軍的忙的。」下回想射胸膛擊退敵人時,她瞄準腿不就行了嗎?扎眼睛是有些太殘忍血腥了。安若晨想到那個畫面還覺有些噁心,臉不禁皺成一團。
「安管事。」龍大終於沒忍住。
「啊?」安若晨抬頭,小埋怨還掛在臉上。
「身為將軍衙府的管事,居然不會騎馬!妳像話嗎?!」
安若晨張大了嘴,傻了。現在說到哪裡了?騎馬?!
怪我咯?
安若晨此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將軍不高興。不高興的表情有點微妙。嗯,可能也許還有點不自在?
將軍在不自在什麼?安若晨認真端詳著龍大的臉。
「明日起,妳給我好好學騎馬!」龍大極嚴肅。
「啊?」說翻臉就翻臉哦。
「現在晚了,回去睡覺。」
「啊?」不是聊得還挺好的嗎?她還有好多話沒說呢!
安若晨錯愕地被趕出去了。龍大沒用踹的,但那種揮手很嫌棄「妳趕緊走吧」的架式,讓安若晨比被踹一腳還受傷。
夜空朗朗,星光閃爍,情緒有點小糟糕。
安若晨嘆氣,這一定是睡得太多的緣故。
安若晨背著手圍著龍大的院子溜達,看見有將官過來,很快進院子去了。看來將軍頗忙碌,也許大家連夜審著劉府和賭坊的人呢。安若晨想了想,往西院廂房而去。
趙佳華被安置在廂房裡,門外有衛兵把守。安若晨向衛兵詢問了狀況,屋內趙佳華竟醒著,聽得她的聲音忙喚她。安若晨進去了。
趙佳華仍是副虛弱模樣,躺在床上眼睛半睜著,似強打著精神。
「我一直在等妳來。」趙佳華道。「不知妳情況如何,怕妳來時我睡著,錯過了。」
「有何事?」
趙佳華轉頭看了眼門口,門關著,屋裡只有她與安若晨。她轉回頭來,壓低聲音道:「我女兒,別告訴任何人。」
「我沒說。」安若晨替她掖了掖被子。「我也沒有這般神通廣大,並不知道她在哪兒。」
趙佳華笑了笑:「我想告訴妳她在哪兒。畢竟我恐怕短期內都無法遠行。劉則死了,我想她能回到我身邊。」
「妳想讓我去接她?」
趙佳華問:「可以嗎?現在我只相信妳一人。」
安若晨笑起來:「我可記得當初妳說不相信我。」
「對。當初妳也不會信我。」趙佳華道:「我與蘋兒和陳婆子說好了,若我一個月內沒有去,讓她們再換一個地方。若有人找她們,除了妳,誰也不要信。我當初的打算是,報了官,把他們引得在城裡找,拖延兩日,讓她們有時間跑得遠些。等她們安全了,我再把事情全部告訴妳,無論妳信不信,無論妳會找劉則說什麼,那時候我已經走了。」
「可惜妳當天就被囚禁了嗎?」
「是的。情況比我想得糟糕。」
「妳女兒有危險,與細作有關嗎?閔公子要用她要脅你們夫婦,而劉老闆打算屈從?」剛才龍大並未提及這部分,想來趙佳華並沒有透露。
「不是。」趙佳華抿緊嘴,只道:「與細作無關。恕我不能說更多,這只是家務事。劉則既是死了,我暫時便不打算離開中蘭城。在我改主意之前,我女兒還得在這裡生活。」她頓了頓,似有些傷感:「說起來,除了中蘭,我也沒有別的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了。」
安若晨明白了,點點頭,沒追問。
「對不起,若我有有用的線索,一定告訴妳。」趙佳華見她沉默,忙解釋。「可惜我所知不多,幫不上太大的忙。從前我真的不知道相公做著那些勾當。後來也是從徐媒婆那兒曉得我有位故人死在了他們的手裡。徐媒婆向我承認了這事,但她並沒有說細作。是她死後,我特別留心了,才發現異常。我看到劉則書房裡有好些鈴鐺,但他並不在家裡掛。然後我偶然在酒樓窗戶看到了鈴鐺,每次鈴鐺出現,他就開始忙碌。我也曾想找出那個掛鈴鐺的人,但是沒有發現。然後我察覺我女兒有危險,所以才計畫了後面那些事。」
趙佳華把自己是怎麼選中了安若晨,怎麼安排計畫都說了。「我想就算我死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不會放過他。妳一定會追查到底的,是不是?」
「是。」安若晨點頭,加重了語氣。「是。」
「其實走到這步,我卻不知道該不該恨他。原先我是覺得,我仗著他的喜愛,一定能報仇的。」趙佳華眨了眨眼睛,把眼淚眨回去。「如今該算是報了仇吧,我卻未曾歡喜。」
安若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報的什麼仇也不好問。劉則是極喜愛趙佳華的,這個毋庸置疑,但趙佳華對劉則是何感情,安若晨不知道,她猜也許趙佳華自己也不知道。
從趙佳華屋裡出來,安若晨信步走,走著走著一抬頭,怎麼又到了將軍的院子外?
她沿著龍大的院子溜達了一圈,正打算回屋,卻見面前擋著一人。
龍大將軍揚著眉頭正看著她:「大晚上的不睡覺,圍著我轉,確會讓人覺得妳有所圖謀啊。」
安若晨:「……」將軍自己剛趕回城打了一架審了半天案這麼累還不睡覺瞎溜達才可疑呢!
兩人大眼瞪小眼。龍大既沒讓她走,也沒有自己打算走的意思。
安若晨覺得,這情形放在荒郊野外,就是遇匪遭劫了。既是被堵截了,就聊聊正事吧。「將軍啊,我得出門一趟,能不能給我安排個馬車,派隊可靠的衛兵送送我。我約莫三四日便能回來。」
龍大奇了:「要去何處?」出屋的時候她擺了委屈模樣,不會鬧離家出走吧。
安若晨將事情說了。龍大點頭:「既如此,便去吧。我也得離開數日,正想著去妳那兒與妳說一聲。」
安若晨心裡一暖,莫名覺得心情變好。「將軍要去哪兒?」
「到前方軍營還有些軍務要辦。」他在南秦兵將面前亮完相就速速趕了回來,其實事情還沒辦完。
「哦。」安若晨這才想起自己不該問。
「這邊後續查案我已交代下去,他們會嚴審劉府與賭坊的那些管事和打手。」
說到這個,安若晨想起自己的錯處來。她咬咬唇,覺得慚愧得難以啟齒。
龍大揚揚眉毛:「怎麼?」
「我,我魯莽衝動,犯了大錯。請將軍責罰。」
龍大看她的模樣,動了動眉毛,再抬頭看了看星空,這才道:「這麼晚了,天也挺冷的。還是回屋責罰吧。」言罷背著手領頭轉身回院裡去了。
安若晨囧一臉,這若不是在紫雲樓,若不是將軍大人,真會覺得遇到了歹人登徒子啊。不過這等大事,確實回屋細說比較合適。安若晨嘆口氣,這一晚上第二次踏進了龍大的屋裡。
龍大坐下了,安若晨趕緊開始反省:「將軍恕罪。是我太魯莽了。我不知將軍何時回來,也不知謝大人那頭情況如何。但謝大人走後,我判斷我們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恐怕這幾日細作那頭就要清算滅口毀掉證據,所以心裡著急,確實是太莽撞了。若是我能穩著點,待將軍回來再處置,劉則就不會死,他此時已經招供,而解先生也必能逮住。」
龍大問:「妳且說說,是如何決斷的?」
「……」安若晨有些緊張,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
於是龍大細化了問題:「為何讓劉則約在今日,為何向太守大人求助?」
安若晨趕緊道:「紫雲樓裡有內奸。那內奸既是連謝大人給探子下的軍令都能知曉,那當然也知曉我查探李秀兒和趙佳華。知曉趙佳華給我留下的迷雲線索,知道趙佳華與李秀兒是一夥的。趙佳華死後,李秀兒便是個威脅。如同當初徐媒婆一般。姜氏衣鋪的縱火案證明了這一點。他們要殺李秀兒滅口。但這事情鬧得太大,本不該鬧得這般大。將軍教過我,細作行事,最重要查探情報,低調穩妥為主,能不生事,不留線索,便不會輕舉妄動。當初租屋的那位陳姓老伯,還有徐媒婆,就死得悄無聲息,無從查起。但刺殺李秀兒這事就不一樣了。於是我大膽猜測,這事是劉則奉命行事,但他派的人未能完成任務,於是殺了許多人燒了許多屋,擾亂視線,掩人耳目。」
「妳怎知他任務失敗了?」龍大問:「太守大人親自嚴查一日,都未得結論李秀兒是生是死,姜家眾人也說不清屍體裡是否有李秀兒。盤點各家失蹤人口對照屍體,覺得有一具女屍該是李秀兒,只是仵作還不敢斷言,太守大人仍在等消息。」
「李秀兒在我手裡,我將她藏在一處安全地方。」
龍大驚訝地揚起眉毛。
安若晨抿抿嘴,接著往下說。她說自己便是拿這事去要脅了劉則。因為她猜劉則行動失敗後這般做,定是為了拖延時間。李秀兒未死這事瞞不了多久,而他想趁拖延得的這些時間做些事。也就是說,劉則與細作的頭目解先生或者閔公子有分歧,這是個可以利用的地方,也是個需要抓緊時間馬上利用起來的緊急事件,所以她才著急忙慌地擅做主張。
「劉則說他不認得解先生,與他接觸的是閔公子。這二人年紀身形頗有些相似,但我不能確定是否同一人。我在酒樓裡見過那閔公子的相貌。這次若我再見到他,定會認出他的。」安若晨頓了頓,道:「劉則知道許多內情,他說他幫閔公子打探消息,物色人選,周轉錢銀。但他說具體細節,只願向將軍面稟。可是因為我太魯莽衝動,未等將軍回來,他死了,再也拿不到他的線索了。還有婁志,他也死了。重要的線索,都沒了。」
安若晨說著,羞愧難當,低下了頭。她有負將軍重托,實在是愧對將軍。
好半天屋子裡沒有聲音,龍大沒有說話。安若晨更不敢抬頭,她下定決心無論將軍要怎麼責備她處罰她,她都好好受著。今後決不能再犯同樣的錯。
等了又等,龍大終於開口,他道:「不是還有妳嗎?」
安若晨一愣,簡直不敢相信,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抬起頭來看著龍大。
「誰說重要的線索都沒了,不是還有妳嗎?劉則死了、婁志死了,但是趙佳華還活著,李秀兒還活著,劉府、酒樓、賭坊裡,許多夥計、文書、冊錄、帳本都還在。我們知道了秘道,在秘道裡找到間銀庫,那裡有許多錢銀,有名冊,雖然都是化名和代號,但那些錢銀他們再也用不了啦。毒藥、武器等等,全部收繳。這些都是線索。若妳沒有及時處置,待我回來,也許這些全沒有了。」龍大道:「賭坊一個姓牛的打手頭目,是婁志的左膀右臂,他招供說,婁志與劉則曾有計劃要殺掉閔公子和妳,堵上秘道,轉移那些物證,把他們曾經為細作做過事的痕跡打掃乾淨。之後再處理城中關係,打算讓劉則取代閔公子的位置。只是後來劉則背叛婁志,所以婁志改變了計畫,但他也沒想到劉則計畫當日要逃,召集了打手護院戒備。所以這才亂戰了一場。」
安若晨吃驚,事情竟比她以為的還複雜。
龍大道:「雖說事情的結果並不盡如人意,但在妳能處置的範圍內,妳做得相當好了。」
安若晨仍是有些懊惱:「可是我多等半日,將軍就回來了。若將軍在……」
「按我的計畫,我今日不該回來。況且若我在此,閔公子就沒膽子跟劉則他們糾纏這許多,許多事的計畫定不是這般了。正是因為我不在,又引開了謝剛,才會有今日這結果。」龍大看著安若晨:「妳那般安排佈置,是沒錯的。這事情裡唯一的缺憾是,妳沒有權力。妳調動不了人手,沒有自己的勢力,掌控不了資源。」
安若晨咬咬唇,她一個逃家的商賈之女,還談什麼權力,將軍沒責怪她,還肯定她的作為,這已讓她很滿足了。她自覺盡了全力,但真的相當自責自己沒把事情辦好。
「妳孤立無援,不知紫雲樓裡奸細是誰,所以妳去求了太守派人。姚昆告訴我,妳探得細作探查他夫人,必要時會對他夫人下手以脅迫於他。細作不除,他夫人安全堪憂。」
安若晨赧然:「確有此事,不過我稍誇大了些說。太守大人深愛夫人,我想這般說他會多上些心思。」
「他確是上了心思。今日與我議事時,對細作之事未有太多推諉了。」龍大道,「妳倒是看得透太守大人,知道利用拿捏他的軟處。」
安若晨想說其實自己也沒把握,但被逼到緊急關頭,只能冒險一試。可她還沒開口,龍大卻又道:「其實我會這時候趕回來,也是因為妳。」
話題轉得太快了些。安若晨先是茫然,而後恍然大悟,搶著道:「將軍看懂了調虎離山嗎?我覺得將軍的信是這個意思。我回信時想著,將軍囑咐我莫要輕舉妄動,我乖乖聽話,讓那內奸以為真是如此,迷惑於他。」
龍大的話被打斷,一臉沒好氣:「下回可以多寫幾個字。平常話這麼多,回信只回兩個字,我若是那內奸就能看出來妳是故意的。」
「你不是內奸也看出來了呀。」
龍大被她的大實話噎的,重點是這個嗎?是這個嗎?!
安若晨驚覺自己頂嘴不妥,趕緊端正姿態,擺出乖順的樣子來。
「有時妳聰慧得出乎我的意料,有時又覺得妳蠢得可以。」龍大這般道。
安若晨沒聽出來是誇她還是貶她呢,於是給自己說句公道話:「人無完人嘛,將軍,我會努力的。」
「努力做什麼?」
對哦,努力做什麼?安若晨想了想,大聲表忠心:「努力做好管事之職,為將軍排憂解困。」
龍大瞪她半晌,忽而嘆氣:「妳連自己錯在哪兒都不知道,我怎麼指望妳排困解憂。」
安若晨沒聽懂,但這次她聰明地道:「請將軍指點。」
「妳及時處置果斷施為是對的。只是妳在紫雲樓裡沒甚地位。但也正因如此,敵人輕視了妳,妳才有機可趁。所以若要總結此次失敗經驗,妳該向我討教如何組建勢力,向我討要更多權利。」
安若晨垮臉,她雖臉皮厚,被逼急了會膽大,但向將軍要勢力這種事哪裡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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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1:54 AM
☆、第63章
這時龍大從懷裡掏出一塊小巧的玉質腰牌,上面雕了個「龍」字。他將腰牌放在桌上,推到安若晨的面前,道:「想去找妳主要也是要給妳這個。我不在時,若遇危急情形,記住,是遇危急情形,無人可為妳作主之時,妳可用這腰牌調令兵將。」
安若晨震驚地看著,這東西簡直燙手,哪裡敢要。
「我希望妳沒有得用上它的那天,畢竟妳的身份地位,用這東西也頗費勁。用得不好,落人話柄,也容易招禍。」
是啊是啊。安若晨猛點頭。自己招禍不算,恐怕還會給將軍帶來麻煩。
「不如將軍給我點實用的。」安若晨厚臉皮道。
剛說完就被龍大瞪了:「這東西不實用?」
安若晨被噎得,趕緊拍馬屁:「實用的,實用的。就如將軍教我用的匕首一般,我若有本事練好了,便可殺敵,但未練好,也會傷了自己。」
「那就好好練!」龍大臉黑黑的。
「哦。」拿就拿,誰還怕好東西不成。安若晨將腰牌收入懷裡。想了想又有些慫,「將軍,若這牌子落到別人手裡,是不是他們也能拿去調兵了?」
「是啊。」龍大故意瞪她。
安若晨臉頓時皺成一團,所以說自己魯莽衝動嘛,現在退回去來得及嗎?
「妳這什麼表情?」
嫌棄它的表情,可惜不敢說。安若晨道:「多謝將軍信任。」
龍大給她一臉嫌棄,安若晨不敢有異意。
「妳說實用的東西,是什麼?」
「什麼?」安若晨還在苦惱那腰牌,一時沒反應過來。
「妳方才說,給妳這個不如給點實用的,是指什麼?」
還能換?安若晨頓時來了精神。「將軍,我缺錢。」
龍大:「……」
安若晨一看龍大表情,精神氣頓時消退一半。「呃,我是說,我打探消息收買人心什麼的,總是需要些錢銀打點的。我到這兒也有一段時日了,那什麼,好似也未曾與將軍認真討論過錢銀之事。然後呢,不止我的月錢,若能多給點我出去辦事也會方便些的。」
這個理由很合理啊,將軍。安若晨目光炯炯地看著龍大。
龍大也在瞪她,那腰牌能號令能調兵,不值錢是吧?缺她吃的還是缺她穿的,對了,給她錢銀置裝,結果看她把自己打扮成什麼樣,他都忍著未曾說嫌棄話,她倒是老實。
「晚了,該回去睡了。」龍大揮揮手,又開始趕人。
安若晨愣愣,怎麼又不聊了嗎?還有好多話想說的呀。錢到底給不給呀?
龍大把門關上了。安若晨瞪了門板一會,嘆口氣,背著手溜達回屋去了。
將軍心,海底針啊。
第二天一早,安若晨剛起身時就聽得春曉報了不少事。
一是龍將軍昨晚連夜走了。
二是龍將軍昨晚下令安排了兩輛馬車和兩隊衛兵供安若晨差遣,衛兵隊長已經來安若晨院子打了招呼,說是待命隨時聽候吩咐。
三是太守大人大早上的派人過來請,說是龍將軍昨日交代,細作案情是由安管事偵辦的,細節事宜待安管事過去稟報和協助偵查。於是太守大人派人來催,要求安若晨今日去太守衙門。
四是帳房先生讓安若晨得空去一趟帳房領錢核賬。
五是李長史要求安若晨過去一趟完善文書案錄。
安若晨一邊吃早飯一邊聽著一邊盤算著這些事處置的先後順序。這時春曉又添了一項:「對了,送菜貨的陸大娘也留了口信,說昨日姑娘二妹摔傷了腳踝。不過聽說沒甚大礙,在家中養著呢。陸大娘怕姑娘惦記,就留了話。」
安若晨撫額,還真把她二妹給忘了。怎會摔了呢?
春曉眉飛色舞地道:「我仔細問了。原來是昨日安二姑娘跑衙門去報官,一路高呼救命一路衝,後頭跟了一串人,也不知要救誰人,就跟著她看熱鬧呢。結果旁人看到了,還道後頭的人在欺負安二姑娘,便叫嚷喝阻。總之亂成一團。接著安二姑娘還未跑到衙門便摔了。腳給崴了爬不起來。旁人便問她這是怎地了,她說報官救人。人家問救誰呀,她琢磨半天說救我姐。人家又問妳姐姐在哪兒呢,她又說不上來那宅子是哪,就說是招福酒樓後頭。」
春曉演得投入,一人分飾多角。看得安若晨笑起來。
「後來就有人好心說幫她報差爺,又幫她雇了轎子,讓她回府去了。眾目睽睽的,聽說頗是狼狽丟臉。」春曉道:「如此說來,姑娘二妹也不是太壞的。」
安若晨笑問陸大娘還在嗎?春曉去看了,回來報還未走。於是安若晨去見了陸大娘,與她說聽說了二妹的事,讓她幫忙送個平安符給二妹,便說謝謝她。春曉在旁邊嘻嘻笑,說姑娘時不時上廟裡祈福,這會派上用場了。安若晨趁著春曉去幫她取香囊符袋時,與陸大娘交代了幾句李秀兒的事。陸大娘也趁機說了崔姑娘一直觀察招福酒樓周圍,看到一直在酒樓旁邊賣貨的貨郎,大清早剛出攤看到了窗戶上出現了鈴鐺後就趕緊走。崔姑娘一路跟著,跟到了城東的頂松坡。看到貨郎將四個鈴鐺掛在了坡頂亭子的四個角上。然後貨郎便回到酒樓旁繼續擺攤子,之後再無其他異常。
安若晨知道這位崔姑娘其實是招福酒樓附近活動的一位乞丐老頭。「崔姑娘看到有人來取鈴鐺或是過來觀察嗎?」
「沒有。我今早來之前還去看了,亭角還掛著那四個鈴鐺呢。」
安若晨點點頭。她之前就在想,劉則是酒樓老闆,在他酒樓掛鈴鐺他能看到,但與他接頭的人呢?總不能天天按點來酒樓看看有沒有鈴鐺。
傳趙佳華死訊那日,酒樓掛出的鈴鐺變了,這是劉則傳出的訊號。後來她也在劉則嘴裡證實,他並不知道閔公子在哪裡,一直都是閔公子來找他的。
安若晨一開始便與陸大娘商定過,要找個合適的人觀察酒樓,尋找掛鈴鐺的人,或者找出傳遞消息的方式。現在雖未找到閔公子的下落,但方式卻是知曉了──劉則掛鈴,貨郎便去傳訊。
說話間春曉拿著東西小跑著回來了。安若晨一語雙關對陸大娘道:「那就麻煩大娘了。」
陸大娘會意點頭,一口應承下來。
春曉還有些不滿意,很想自己給二姑娘送一趟,親眼看看二姑娘狼狽的模樣。
「妳不是才誇我二妹也不是太壞。」安若晨撇眉頭。近來她覺得自己眉頭靈活了許多。
春曉笑嘻嘻:「不太壞也不耽誤想看看她呀。」
安若晨故意嘆氣:「看來還是二妹招人歡喜,妳惦記著她摔了,也不想想我也摔了。快幫我去廚房說說,給燉個湯補補腿腳吧。」
「啊。」春曉似才想起自家安管事還真是也摔了,「我這就去。」一溜小跑往廚房去,跑了一段又回頭:「姑娘,這般說來,妳們還真是親姐妹。」笑完又跑了。
安若晨心裡一嘆,是啊,還真是親姐妹。
安若晨支開了春曉,去了西院廂房,與趙佳華一番商議後,便去了太守府。太守姚昆一夜未眠,連軸審案,臉上顯出倦意,但見得安若晨來,仍熱情接待了她。
只一日之隔,態度當真是天差地別。安若晨有些受寵若驚,又小心翼翼。生怕出點什麼差錯給龍大招了麻煩。
姚昆將審到的案情與安若晨細說一番,道已將四個城門封住,嚴查進出人員。龍大昨夜與他說了閔公子一事,他已命官差向審問了酒樓掌櫃夥計和周邊商戶,確有位熟客閔公子,可惜無人知道他的來歷和住處。他已讓人畫了畫像,貼在城中各處,通緝此人。
安若晨看了畫像,確是有幾分像的。但這閔公子無甚明顯特徵,打扮打扮怕是也不容易認出。但既是不少人認得他,那麼他定也不敢如從前那般在街上逍遙了。
安若晨忙報:「大人,我聽得趙佳華說,她曾經試圖追查掛鈴鐺的人,可惜沒找到。但她見到酒樓附近一貨郎行動有些怪異,有可能是為那閔公子傳消息的。」她把貨郎攤位和特徵細細一說,姚昆當即派人去捉拿。
姚昆又細問安若晨些問題,提到姜氏衣鋪縱火案,安若晨道:「李秀兒確是徐媒婆的線人,且與趙佳華有接觸,趙佳華死訊傳來,她必會恐慌,故而逃走。如今大人將案件偵破,李秀兒若聞訊,定會回來投案,還望大人念她提供線索有功,從前也未做何大錯事,對她輕判。」
姚昆皺緊眉頭。安若晨見狀,忙道:「大人對她輕判,我才好去說服其他曾被徐媒婆利用的姑娘,問出她們究竟向徐媒婆報過什麼消息。」
姚昆一聽有理,遂點頭答應。
不多時,貨郎被押了回來。他聽聞昨日劉府慘案,不敢出攤,捕快打聽得他的居處,將他捉拿。這貨郎早嚇得瑟瑟發抖,可惜他知道的並不多。他說是劉則給他錢銀,讓他見到酒樓窗戶上掛著鈴鐺,便去頂松坡的亭子四個角上掛紅色鈴鐺。只需掛上,其他都不必管。他並不知道這些鈴鐺做什麼用,只要掛上便能拿錢,他便做了。這般行事已近三年,除了掛鈴鐺,他未做過任何別的事。
「這些鈴鐺有何講究?」安若晨問。
貨郎搖頭道不知。他只知道若是酒樓窗戶上掛著藍色紅色鈴鐺,他便不用理,若是其他顏色的鈴鐺,他便去亭子那也掛上四個紅色鈴鐺便好。
姚昆讓人將貨郎押了下去,對安若晨道:「看來他只是個傳信的。劉則用不同顏色和數量的鈴鐺表示不同消息,而這貨郎只是去通知閔公子或是什麼人,劉則有新消息。」
安若晨扼腕:「可惜我們不知道對方是誰,在哪兒。」
姚昆道:「在頂松坡附近。那兒是那一片地勢最高的地方,在亭子上掛鈴鐺,住在附近的舉頭便能看到。那位閔公子既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居處,那他想獲得消息,就得找個看得到消息的辦法。看到鈴鐺,便是劉則有事找,那他再去酒樓,便不會錯過。」
姚昆說完,叫來捕頭和都尉候立良,讓他們分別帶人包圍頂松坡附近區域,挨家挨戶搜查閔公子。
太守大人如此機智和果斷,讓安若晨一改對他的從前印象,刮目相看啊。果然能坐穩這官位定是有些本事,做不做事只是看他想不想做而已。蒙佳月果然是他的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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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57 AM
☆、第64章
姚昆看了看安若晨,也嘆道:「當初安姑娘半夜來擊鼓,我道姑娘只為爭些家宅怨忿,卻沒料最後還真是靠著姑娘,一舉搗毀了細作潛伏在中蘭城裡的組織。」
「若能抓到那閔公子就好了。」
「就算沒抓到,他們在我平南郡也完了。」
完了嗎?安若晨並不樂觀。她可沒忘了紫雲樓裡的內奸。就算那閔公子無法在城中活動,就算在市井裡的勢力土崩瓦解,但軍中呢,官府裡呢?
§ § §
一座華美的府宅裡,閔公子坐在屋裡遙望頂松坡觀景亭四角上的鈴鐺,一臉陰鬱。
他對面坐了個人,那人卻是一張笑臉。「我早說過,安若晨會是個大麻煩,偏偏你不同意對她下手。」
閔公子冷冷地轉頭看向對方:「若我需要對誰下手,是我覺得對大局有必要,而不是為了你。」
「為了什麼都好,她都不該這般逍遙自在。你看看,如今你若是想出門,還得易個容化個妝,在中蘭城是沒法施展拳腳了。你拿什麼臉回南秦?我都替你憋屈。」
幸災樂禍得如此明顯,閔公子恨得咬牙。
那人又道:「現在怕是姚昆已佈置人手開始搜城了。你在我這兒很安全。只是下一步如何打算,你得想好了。我不是總在這城裡的,有事你得提前說。」
閔公子不語。他知道這人不過是在提醒他如今他的安全全仗著他。雖很不滿,但這人說的是事實。下一步如何辦,他也不知道。他已飛鴿傳書出去,等著吩咐行事。
這感覺,真的很憋屈。
§ § §
安若晨在衙門守了一日,並沒有更多的好消息。李秀兒來投案了,她按陸大娘囑咐的,隻字未提陸大娘的存在,只說安若晨曾經說過細作狠毒,而徐媒婆和趙佳華的死都讓她恐慌。她原想帶著娘親去外地看病避開這禍事,但沒走成。看到有人燒屋,她趕緊逃了。什麼丟花瓶示警,出去後想到徐媒婆有個舊宅已廢於是便去了等等,全按陸大娘教的說了。
李秀兒說完,看了安若晨一眼,安若晨沖她眨眨眼安撫,李秀兒看到她表情,鬆了一口氣。陸大娘說若不投案,後患無窮,若她來了,安姑娘會關照她。想來她們定會遵守承諾的。
果然太守大人對她言辭並不嚴厲,只是細細盤問了當初徐媒婆讓她做的事,李秀兒仔細答了。最後姚昆未投她入獄,准她回家。
李秀兒千恩萬謝。安若晨在她走時輕輕說一句:「若為這事夫家不能容妳了,妳便來找我。」李秀兒聽得此言,淚水奪眶而出。這兩日擔驚受怕,擔憂自己性命,擔憂母親安危,也深恐日後無依。今日得安若晨一句,只覺真的有人關懷。她深深鞠了一躬退下去了。
太守見狀,忙差人護送李秀兒,與她夫家說明緣由,讓夫家莫要多責怪。
只是當日夜裡,李秀兒仍去了紫雲樓,她不但被姜偉一紙休書休棄,也被街坊鄰居唾駡。她無處可去,想回娘家,來與安若晨告別。安若晨讓她見了趙佳華。趙佳華握著她的手道:「我當日承諾過妳的事,定會遵守。」李秀兒痛哭一場,終是拜別二人,回去找她娘親去了。
兩日後,閔公子的下落依然沒有找到。招福酒樓和聚寶賭坊的眾人已經初步審訊完畢。安若晨替趙佳華爭取到了繼承招福酒樓的權益,一切安排妥當,於是按趙佳華給的地址,出城去接劉茵。
接人的過程很順利。那蘋兒和陳婆子得了趙佳華的囑咐,對安若晨很是信任,聽說是帶她們回去見趙佳華,二話不說收拾東西就上車了。至於劉茵,看見甜棗果子糖就對安若晨特別親。
回來後趙佳華母女重聚等就不多贅言,倒是安若晨這邊明顯感覺到自己被查探了。
先是她離開前安排兵隊和馬車,長史李明宇就頗有微詞,對她及衛兵隊長盤問了一番。先前就劉則等的細作案情,李明宇盤查安若晨比太守姚昆查得還細。對安若晨如何獲得情報尤其關切。他甚至說得出那幾日安若晨明明未曾出門,只與其妹妹接觸談話,為何會有機會示警李秀兒,為何能從李秀兒那處得到消息,是之前就知道還是之後才知道,之前知道的為何沒有報予將軍,之後知道的又是在何時?趙佳華曾經說過什麼,何時所說,為何懷疑劉則,為何謝剛離開了她才說鈴鐺與品香樓無關。劉則與婁志惡鬥那日她為何在現場,為何其妹妹也在現場。貨郎之事是如何知曉的。又說明明將軍交代她切勿輕舉妄動,她陰奉陽違,是何道理……
問題之多之細讓安若晨很不舒服。雖然她明白因為這關乎案錄細節,而她為了隱藏陸大娘及其他線人,故而供詞也並非完美,但李明宇的態度讓她反感。他比任何人都懷疑她,比任何人都關注她辦事的細節。只要抓到了某個小破綻便咬死不放,似乎在等待她無法自圓其說,自露馬腳。
去接劉茵的路上,盧正安慰安若晨,說李長史一向是個認真的人,對誰都那樣,正是他的嚴謹細緻將軍才會將紫雲樓的各項雜物令書案錄等等交予他管理,讓安若晨別放在心上。田慶聽了,在一旁撇嘴,對李長史的不滿溢於言表。
安若晨接完人回來,春曉告訴安若晨,李明宇趁她不在,來院子裡翻查物品,還對春曉等人問了一大堆問題。陸大娘、守大門的衛兵等,還有方元管事,都被李明宇問話了。春曉很不高興,覺得李明宇官職沒多大,威風倒是擺得挺足的。
這些事讓安若晨有些警惕,她除了照常打理府院雜事,跟跟衙門跟進案情之外,再不做別的小動作。與陸大娘並無正面接觸,只悄悄收到她留的消息,說頂松亭的鈴鐺一直無人來取。市坊間風平浪靜,未有任何細作的行蹤線索。
安若晨回來時,謝剛已經從豐安縣返回。安若晨聽說李長史已經搶著向謝剛仔仔細細報過了這段時日案情,將安若晨的作為舉止也告了一狀。安若晨心裡頗不舒服。不過謝剛沒說什麼,當著安若晨的面只說她處置及時,辦得不錯。
安若晨覺得李長史似乎並不服氣,對她的事格外留心起來。
之後龍大也回來了。他與謝剛時常忙碌,總在郡府衙門和城郊兵營之間奔走。安若晨不知是什麼事,也不問。她這邊也在忙。趙佳華的毒清得差不多,但身體仍虛弱。劉府的ㄚ鬟僕役被抓的抓,被趕的趕,還有些是趙佳華不放心的,遣走了好些人。而李秀兒回到娘家處境也並不好,有人認為是她害死了半條街的街坊,又說她是奸細叛國,時不時上門辱駡,村長也出面要求她們離開。趙佳華聞訊,乾脆將李秀兒一家三口接到劉府裡來。
至於酒樓那邊,同樣也是一番整頓,掌櫃的從前對劉則忠心耿耿,對趙佳華頗是不屑,陸大娘推薦了另一位掌櫃人選。趙佳華談過之後,將酒樓的人手換掉了七成。剩下的都是聽話能用的。而李秀兒在府宅替她管事,新掌櫃打點酒樓事宜,齊征也進了酒樓,幫著跑腿辦雜活,開始學習跑堂等事,很有幹勁。
趙佳華身體雖仍虛弱,但一切事情慢慢都井井有條起來。她請了安若晨到新的招福酒樓吃飯,對她道:「日後若有任何事,需要我幫任何忙,只要妳開口,我絕不推辭。」
安若晨笑起來:「那第一件事,就是生意一定要好啊。妳這生意好了,把安家那三家酒樓的客人都搶過來,我就高興了。」
經歷了那些事,又是一女子做東家,招福酒樓元氣大傷,名聲一落千丈,那些達官貴人避嫌,怕是短期內都不會再來了。此後境況定會不易,但趙佳華仍哈哈大笑,接下了安若晨的鼓勵,表示一定好好努力。
與安若晨這頭的苦中做樂相比,安家的情況有些微妙。
買賣生意上,安家的生意忽然間好了不少。
一是酒樓這頭,因著招福酒樓出了事,年底宴請會客等都從招福酒樓轉到了別家,安家三間酒樓忽地日日爆滿。
再有安若晨在擒破細作之案中立了大功,全城皆知安家大女兒入軍效力成了英雄,不止在軍方站穩腳,還讓太守大人及夫人對她青睞有加。太守夫人不但給安若晨送禮,還邀她到府中做客。
大家似乎都忘了當初安家與這大女兒在逼婚逃家之事上的怨仇,只覺得安家處處閃光,不但要跑去安家的酒樓吃吃飯,還順便借著年末年關時候,巴結送禮,討討交情。
但安之甫並不覺得全然喜悅。有錢掙當然是好,他只喜這個。但人人過來都要誇幾句安若晨是要怎樣?這簡直是一巴掌一巴掌地輪著在他老臉上扇啊。然後還有他那個傻乎乎的二女兒,蠢成啥樣會被安若晨那賤人支使著滿城瘋跑啊。摔了腿丟了人,淪為笑柄。
安之甫覺得安若晨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坑害了安若希,給他們安家難看。
關於這件事,譚氏的怒火遠超安之甫。除了把犯蠢的女兒臭駡了好幾頓之外,她還把安若晨托陸大娘送來的平安符,托ㄚ鬟送來的燉湯等等全都砸了。那賤人自己風光,卻害得她女兒遭人恥笑,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
反而是安若希,說不上自己究竟如何。她是覺得很丟臉,也很生氣。
畢竟當日屁股後頭跟了一串看熱鬧,最後被人看笑話,狼狽爬上雇轎回來的人是她。
但她聽說安若晨平安無事後鬆了一口氣,聽說她讓人送東西過來也有些耍脾氣地想哼算妳還有點良心。聽說她成為英雄後她覺得這不是壞事,若大姐爬得越高,那能給她的幫助就越大。
當然前提是,如果她願意幫她。
安若希是賭了一口氣的,自己委屈成這樣,大姐若還不幫她,她真的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這段時間安若希閉門不出,一是養傷,二是沒臉。家裡賓客往來頗多,都與她無關。但一日錢裴忽然到訪,說是近年關了,在中蘭城中小住,與各家友人走動走動,來安家也拜訪拜訪。
於是譚氏讓安若希打扮打扮好出席家宴。安若希腳傷已好,別的好推辭,這個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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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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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58 AM
☆、第65章
席上安若希膽顫心驚,生恐錢裴注意到她。但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錢裴不止注意她,誇讚她,居然又問起她的婚事安排。不止問,還熱情地說自己也會留意留意有無合適人家。
安若希的筷子都差點掉地上。這位錢老爺對她的婚事怕是比她親爹都殷勤,要是沒打什麼鬼主意,她肯定是不信的。
錢裴問完了婚事,安若希就想下面該問她與大姐近來走動情況了。果然錢裴的下一句就是不知道大姑娘近來如何?
安若希瞪著面前的碗,食不知味。
就聽得錢裴說聽說二姑娘與大姑娘聯手擒賊,傳為佳話,這真是好事。安府出了兩位好女兒,還是安老爺教導有方。二姑娘的腳傷如今看來無礙了,倒是可以與大姑娘繼續走動往來了。
安若希不知道錢裴是年紀大了還是如何,每次都嘮叨說著同樣的事。但卻又未見他到底想做什麼。每次都拿婚事嚇一嚇她,每次都要求她去見一見大姐。
然後呢?
安若希想起安若晨說的話:妳讓他看到了妳的恐懼,他就會牢牢抓住。
安若希發著呆被譚氏暗地裡踢了一腳,安若希醒悟過來,忙對錢裴微笑應好,她會繼續對大姐虛以委蛇,與大姐更好的聯絡交心。
一頓飯下來吃得辛苦,最後安之甫要與錢裴聽曲兒聊生意,安若希趕忙告退。
走出廳院鬆了一口氣,腳步剛輕快了些,卻聽得有人喚。轉頭一看,卻是四姨娘段氏。
「二姑娘有空,去我那兒喝杯茶消消食吧。」段氏居然這般說。
安若希嚇了一跳,四姨娘這段時日雖正常了些,似是已經接受四妹失蹤,也許再回不來的現實,但安若希心虛,一直挺怕她。如今聽得她的邀約,正待推拒,卻被段氏一把抓住了手腕。
段氏這段日子安份平靜,但卻瘦了一圈。她的手指骨節分明,似用了十分力氣,抓得安若希手腕生疼。「二姑娘來坐坐吧,我有些話想與二姑娘說。」她貼近安若希,壓低了聲音。
那架式讓安若希害怕,但也好奇。四姨娘能有什麼話與她說的?安若希心裡一動,難道,四姨娘有了四妹的線索?
安若希去了。
段氏帶著安若希進了屋子,親自為安若希泡了熱茶,又讓丫頭上了點心。態度和藹,語氣親切,又誇了安若希的丫頭幾句,賞了她點心果子讓她與自己丫頭外頭玩去了。
眾僕歡喜,笑語盈盈,安若希一時間差點有了家宅和睦的錯覺。
待屋裡只剩下了她與安若希二人後,段氏溫柔淺笑地聊了幾句家常,然後問安若希那日怎會與安若晨一起去劉府探案?
安若希尷尬地撫了撫頭髮:「未曾與姐姐去探案,只是正巧碰上了。」
段氏笑道:「我好奇問了梅香,她說那日確是碰巧遇見了大姑娘,大姑娘上了茶樓後,二姑娘在外頭等,等了許久便讓梅香去買了熏香先回府了。」
安若希一僵,跟她的丫頭打探她的消息,是何意?
「確是想到熏香未買,就讓梅香去了。而後我與姐姐說了幾句話,姐姐說有事待辦,讓我先走,結果就撞見了劉府裡殺人。我便急著報官去了。」她頓了頓,看著段氏道:「這事我與爹爹報過了,全府都知道。四姨娘想說什麼?」
段氏陪著笑臉忙道:「二姑娘莫要誤會,我沒什麼旁的意思。就是聽坊間說,劉府裡頭有秘道,關了好些人。不知二姑娘有沒有跟著進去過,見沒見著裡頭的人。可有我家芳兒?」
安若希呆了一呆,蹭地站了起來:「四姨娘難道是說,我跟大姐夥同外人,將四妹藏了起來嗎?我能幹出這種事來?」
「不,不。」段氏忙將安若希拉住。「二姑娘莫要惱,我真沒別的意思,這不是沒了辦法,只能多打聽。不是說二姑娘怎麼了,而是安若晨那賤人歹毒,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是覺得,她讓二姑娘去報官,許也是個陰謀,她自己背後就是官,還用得著二姑娘去報官?怕是她想掩飾什麼,把二姑娘支開。」
安若希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安慰道:「四姨娘多慮了。那秘道太守大人和龍將軍派人查封了,裡面東西盡數搜走,又用泥磚堵了,這是中蘭城人人皆知的事。若是裡頭藏了人,藏著四妹,哪裡瞞得住?」
段氏呆愣,沉默了好半天,忽然又問:「那賤人可曾告訴妳,她是如何哄騙我芳兒離家的?門房都說了未看到人出去,芳兒是如何出去的?」
安若希心跳得快,猶豫了一會,道:「她未曾說過,我也不知。」
段氏失望地看著安若希,就這麼一直盯著,過了好一會,忽道:「我覺得,芳兒沒有離開這府裡。那天,是安若晨那賤人將芳兒殺了,將屍體藏在她屋裡……」
「四姨娘。」安若希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她強忍著沒去撫手臂,道:「四妹失蹤那日,大姐被鎖在屋子裡呢。」
「是啊。」段氏隔了好一會才應。「她真是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安若希沒說話,覺得渾身直發冷。還以為四姨娘正常了,原來她只是學會了把瘋顛隱藏起來。安若希坐不住了,她想趕緊走。
這時候段氏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紙包,與安若希道:「二姑娘,咱們是一家人。四姨娘托妳件事。」她這會說話語氣神態又極正常了。
安若希強笑道:「四姨娘請說。」
段氏將小紙包塞到安若希的手裡,她的手又冷又硬,安若希差點要打個冷顫。
段氏微笑著,極小聲,神神秘秘地道:「二姑娘與那賤人關係親近,這般極好。我看妳們還互相送些吃食,這般極好。這藥粉妳拿著。待再去將軍府時,將這藥粉放到那賤人的茶水或點心裡……」
安若希嚇得一聲尖叫跳了起來:「這可使不得。」
段氏看著安若希微笑,說道:「如何使不得,妳們一起敘話,總得喝喝茶用些點心。再不然,妳讓廚房做些好吃點給她帶過去,把藥粉放進去就好。她吃下後,幾個時辰之後才會肚痛,穿腸而亡。不會有人知道是妳幹的。妳看,我也是好心腸,不想害到別人,這才與妳說這些。」
「我去見了她她便死了,怎會不知道是我!」安若希差點用吼的。這女人瘋了嗎?還說自己好心腸,難不成她想說她本可以放到她帶去給大姐的點心裡,若她與大姐一起吃了,一起死嗎!
段氏一把拉住安若希的手,將她拽回椅子上,手按在桌上。她的手冰冷,力氣大得驚人,安若希被嚇到,竟不敢掙扎。
段氏將那紙包塞進安若希手裡,笑道:「二姑娘多慮了,怎麼會以為是妳呢。妳是她的親姐妹。親姐妹怎麼會害死親姐妹。不會有比那個賤人更毒的了,只有她才會害死親姐妹,別人不會的。妳先拿著,若有機會,便放了。若沒有,妳找個機會領著我去紫雲樓,或是幫著安排我見她一面。我自己去怕那賤人不敢見我。妳帶著我,她便會見了。到時我來收拾她,便與二姑娘無關了。」
安若希的手在發抖,想丟掉那紙包,手卻被段氏握得緊緊的。
「妳先拿著,先去見她,看機會辦,好嗎?」段氏的眼神如蛇一般冰冷,語氣非常堅定。安若希一時被鎮住了,不敢說不,下意識地點點頭。
段氏笑了,終是放開了她。
安若希不敢再待,慌忙告辭。出得門來,心還在狂跳。她生怕別人看到,紙包握裡手裡絲毫不敢鬆開。也不等丫頭,自己一路疾走回到屋裡,這才緩了口氣。將紙包丟在桌上,遠遠的瞪著它看。看著看著覺得眼睛疼,似中毒一般,又趕緊丟進了抽屜裡。再看不到,覺得安全了。
然後安若希忽然心思一轉,心裡冒出個可怕的猜測。自四妹逃家後,段氏就沒怎麼出過門,出入也皆有人跟著。若這紙包裡真是毒,她哪弄來的?下人們肯定不敢幫她買這個。那也就是說,這毒是很早之前她便有了。為誰準備的?沒有用上?
安若希越想越害怕,冷汗冒了出來。
安若晨剛回到紫雲樓就聽得衛兵說龍大將軍要見她。安若晨頗興奮,一打聽,將軍在側院的馬場那兒。安若晨趕緊去了。
到了側院,遠遠便看到了龍大。他正替一匹棗紅色的馬刷背。站在健壯的馬兒身邊,居然也顯得他很高大強壯。
用毛刷從馬頸沿背一直刷到馬臀的動作讓他肩膀和胳膊的線條賁起,他的手臂很長,手掌很大,看著很有力量,但是動作卻是相當溫柔。
這時龍大轉頭,發現了安若晨,對她露齒一笑。安若晨才發現自己偷偷看了他好一會。
「妳來。」龍大對她招手。
安若晨莫名緊張起來,握緊了手中的點心盒子。點心招福酒樓的新廚子做的,她覺得味道很好,忍不住想帶一盒給將軍嚐嚐。宗澤清從前與她聊天時曾說過,上場殺敵之時,還未交戰,只握住了兵器,便覺緊張興奮,心怦怦跳。她如今手裡沒有兵器,拿著點心都覺得心怦怦跳,似要上陣殺敵的感覺。
安若晨咬了咬唇,她到底在激動什麼?
走過去了,龍大揚了揚眉毛看她:「這表情怎麼回事?」
「許久未見將軍了,有點緊張。」瞎掰得挺好的,安若晨鼓勵了一下自己。
「許久?」龍大笑了起來,「有多久?」
五日了。
安若晨差點脫口而出,及時打住。「將軍日日早出晚歸,甚是忙碌,還是要注意身體。」看看,她如今說話也越發圓滑,話題轉得多麼自然。
龍大微側頭看她,安若晨的心又似要上陣殺敵了。
「這是什麼?」結果龍大卻是問她手上的盒子。
安若晨低頭看看,道:「點心。」
「好吃嗎?」
「好吃。」安若晨點頭。沒好意思說是特意拿回來給他的。一會稍晚點偷偷放他屋裡好了。
龍大又在看她。
安若晨下意識抬頭挺胸站得筆直。
龍大忽然板起臉來,道:「上回與妳說的,讓妳學騎馬,學得怎麼樣了?」
安若晨:「……」將軍當時就這麼一說,第二天就走了,之後回來再沒提,她也就早丟到腦後。
難道那個不是調侃是命令?
安若晨看了看那馬兒,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從馬上摔下來的痛可是記憶猶新。而且幸好只是痛,沒斷胳膊沒斷腿,腦子和胸沒被踩上兩腳,簡直就是幸運之極!她去燒香拿平安符時為此還跟菩薩多磕了兩個頭。
龍大看她那慫樣,一揚眉頭:「妳過來!」
安若晨上前兩步。下意識抱緊點心盒子護著胸。她記得將軍那匹大黑馬可是會後旋踢的,這匹紅色的小一些,不知武藝如何。
「摸摸牠。」龍大用下巴指了指那棗紅馬兒。他的語氣一貫是發號施令的,頗有些命令她過去做登徒子的感覺。
安若晨還有些猶豫,被龍大瞪了,趕緊再向馬兒靠近一步,胳膊伸到最遠長度才碰到馬兒一點點。
馬兒動了動,安若晨似被踢到一般往後一蹦。
龍大沒好氣,乾脆伸掌握住她的手將她往身邊一拉。
安若晨嚇了一跳,心臟咚咚咚敲起了戰鼓。
將軍的手掌很大,而且很溫暖。
安若晨的心飛騰跳躍迴旋踢,開始殺敵。
「妳過來,站近一點,妳的害怕會影響牠。」
安若晨眨眨眼,在講什麼?哦,對。馬兒。
她現在不害怕啊,她就是有點激動。
龍大握著她的手往馬兒身上放。這次馬兒沒有動,牠的皮毛光滑水潤,也很溫暖。安若晨順著龍大握她手的力度,輕輕撫摸著馬背。
龍大放開了手,她自己還在起勁地摸啊摸。
「喜歡牠嗎?」龍大問。
「喜歡。」牠讓她與將軍站得很近。
「牠是匹好馬,溫馴強健,穩定,有耐力。」龍大道。
「嗯嗯。」安若晨覺得自己也是這般的,若是將軍如欣賞這馬兒一般欣賞她就好了。
「我親自挑的,頗費了些時日。」龍大又道。
「真是匹好馬。」安若晨應著,反正拍著將軍的馬屁就對了。
龍大笑了起來。安若晨的心又開始咚咚咚。將軍笑起來這般好看,他自己知道嗎?
「妳給牠起個名字吧。」
「戰鼓。」安若晨想都沒想。咚咚咚,咚咚咚,就是戰鼓啊。
龍大:「……」
安若晨輕輕拍馬兒的腦袋。戰鼓,這名字多棒,多威風,配得上將軍。戰鼓啊戰鼓,雖然你長得沒有那匹大黑馬兒高壯,不過將軍親自挑了你,你好好努力,定能討得將軍歡心噠。
「為何叫戰鼓?」
「多威風討喜啊。」安若晨眨巴著眼睛看龍大,眼神裡滿是期待,「這名字可以嗎?」日後將軍騎著馬兒出去,旁人誇讚「這馬兒真是英偉俊俏,叫什麼名字呀?」將軍答:「戰鼓。」旁人便說這名字好啊,誰人能起的?將軍答:「我家安管事。」
哎呀,多叫人歡喜。
安若晨抿著嘴笑,瞅著戰鼓又覺得牠俊朗了幾分。
「妳覺得好便好。」龍大道。
安若晨用力點頭。她覺得好極了。
「戰鼓是姑娘。」
安若晨:「……」
「是給妳騎的。」
安若晨:「……」
等等,等一下。
安姑娘,妳這馬兒真是聽話好看,叫什麼名字呀?什麼?戰鼓?不是姑娘嗎?誰起的名字呀???
這情形完全不一樣了。
「呃……」安若晨愣愣看看戰鼓,再看看龍大。龍大沒在看她,他正招手囑咐馬夫過來給戰鼓上馬鞍。
安若晨再看看戰鼓,在心裡安慰牠,其實,這名字也挺不錯的,對吧?
戰鼓用鼻子噴氣,看著她。
安若晨與戰鼓大眼瞪小眼,直到馬夫搬來了登馬凳。
龍大用眼神示意安若晨上馬。
安若晨抱緊她的點心盒子。
龍大瞪她。
這點心金貴還是怎地?又不給他吃。
安若晨判斷了一下形勢,看來今日龍大將軍頗得空,這騎馬是不得不學了。這段時日確實少有機會見到他,今日算起來不吃虧。騎就騎,若是摔了將軍一定會接著她的。
安若晨一路小跑把點心盒子放到牆邊,再奔回來。將軍就站在戰鼓身旁等著她,高大挺拔,俊朗英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安若晨心裡又打起鼓來。她紅著臉頰奔到馬兒旁,一腳踩上馬凳,瀟灑翻身……
「啊啊啊~~~」安若晨的尖叫聲頗是不雅。
若不是龍大將軍捉住了她的腰帶,扶了她一把,她大概如今此刻現在已經翻到戰鼓的另一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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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1:59 AM
☆、第66章
安若晨坐穩,低頭,看到將軍果然在瞪她。
「越摔越得學。」龍大道。
安若晨漲紅臉,她又不是故意要摔的,就是有點小激動。而且現在低頭看到將軍,激動又有點小小變大了。居然能俯視將軍呢。
安若晨一連看了好幾眼,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笑。
將軍仰著臉的樣子真是好看。
「坐直了笑,不然真摔了。」龍大訓她。
「不怕。」她還在笑,要是摔了將軍一定會接住她的。
「不會。」
「什麼?」
「不聽話摔了,我不會接妳。斷了腿妳便記得教訓了。」龍大平板板地說。
安若晨的笑僵了一僵,忍不住撇嘴,將軍又嚇唬人了。差點忘了將軍這喜好。
安若晨清清嗓子,抬頭挺胸,坐直了。
龍大擺擺手,讓馬夫退下了。他牽著韁繩,拉著馬兒慢慢走。馬兒一動,安若晨在馬上便晃了起來,她緊張地握緊馬鞍,走了一會,晃習慣了,這才放鬆下來。
「戰鼓以後歸妳了,妳記得每日看看牠,學會照料。」龍大牽著馬,跟她道。
「是。」
「不但要學會騎馬,拳腳防身之術也莫荒廢了。」
「是。」
「別光答應。我不在時,妳練得很少。」龍大戳穿她。
安若晨漲紅了臉,刀劍拳腳什麼的,她沒什麼天賦。
「我還讓人給妳製了套弓箭,平日裡有空時,妳便練練。」
安若晨用力點頭:「將軍若是需要我上戰場,我便去!」
龍大回頭瞪她:「搗亂是不是?讓妳上戰場了?」
安若晨不敢回嘴,確實有些歡喜過頭失言了。將軍為她牽馬呢,她能為這事歡喜到白髮蒼蒼。
「年前太守大人設宴,宴請平南郡裡重要官紳,妳陪我去吧。」
「好咧。」安若晨答得歡快。
龍大忍不住又回頭瞅她一眼,用這種店小二的口吻應他是怎麼回事?
「這兩日方管事便回太守府去了,妳提前與他商議好人手的安排,該添置些人的,就添置上。」
安若晨點點頭,這事她知道,方管事與她說了。
「那閔公子與軍中的奸細都還沒有找到,妳要多留心。」龍大道:「閔公子的相貌已經暴露,這般境況,他在中蘭城已經沒有價值了。若他是我的探子,我會把他派遣別處,用新面孔取而代之。這意味著,他需要與新的細作聯絡人交代清楚城中之事。市坊間的大勢力應該是沒了,得重新組織,但他軍中和衙門裡肯定還有人。」
「衙門裡也有?」
「軍中都能安插,衙門又怎會放過?這個我與太守大人商議過,他對身邊親近之人暫時沒想到什麼可疑的。只是招福酒樓和聚寶賭坊的帳冊名錄裡,都有商舶司官員的線索。太守大人近期會先把商舶司辦了。前段日子一直沒動是在深究內裡。如今情勢明朗,會在近日拘人。」龍大回頭,對安若晨道:「妳爹的那批貨出關之事,並無違律,劉德利早辦完了手續只是押著貨沒給他。」
安若晨點頭:「那定是錢裴搞的鬼,用來要脅我爹爹將四妹許給他。」
「而妳爹還一直以為這是做了什麼違律叛國的勾當才將貨取回。若是商舶司那頭被嚴查,劉德利被拘捕,妳爹會怎樣?」
「嚇死他了。」安若晨忽然深思起來,她明白將軍的意思了。
「誣告是要被治罪的。」
果然啊。安若晨心裡暖洋洋的。將軍軍務繁忙,卻還惦記著她的事,她點了點頭,很是感動。
龍大嚴肅又正經:「妳的家務事我是不會管的,妳自己處置。只要莫惹麻煩,莫要落把柄,到那時候,我可不會護著妳的。」
安若晨看著龍大硬板板的臉,忍不住微笑,然後她抬頭挺胸,大聲道:「將軍放心,我,不,奴婢定會學好本事,保護將軍!」將軍不護她沒關係,她要護著他!
龍大看著她,臉似乎板不下去了,嘟囔著說了句:「又胡鬧。」
安若晨聽著了,正色道:「可不是胡鬧。將軍啊,從我入得紫雲樓那時便是知道的。將軍需要的不是柔柔弱弱的婦道人家,將軍需要的是能為他效力回報於他的鐵馬漢子。我雖沒甚本事,可我用心啊,我努力啊,定不負將軍所托。」
龍大沒好氣:「托妳成為鐵馬漢子了嗎?」
安若晨晃晃腦袋搖搖頭:「我是成不了鐵馬漢子了,可我能做忠心婆子啊。將軍,我到老時,也願為將軍效力。」看看人家陸大娘,俠義果敢人脈通達,是她的榜樣。
龍大沉默了。看她半晌,面無表情把韁繩給她:「好了,牽著妳走了兩圈了,會了嗎?」
咦!安若晨傻眼,她不會啊,站在下面牽著走和坐在上面兩回事啊。
「輕夾馬腹,讓馬慢慢走起來,抖抖韁繩。」
安若晨照辦了。戰鼓沒反應。
安若晨又試了一遍,戰鼓還是沒反應。
安若晨琢磨了一會,大概她腿短夾不起勁。
「用腳輕輕踢一下可以嗎?」她問。
「妳試試。」龍大雙臂抱胸站著看。
試試?試完了被馬兒踹下來將軍你管接嗎?安若晨沒敢問。鐵馬漢子忠心婆子,她可以的!
安若晨鼓足勇氣一咬牙,用腳踢了踢,這回戰鼓動了,走了起來。這突然一走,嚇得安若晨差點尖叫,驚嚇過後是喜悅。看,她會騎馬了。可還沒喜悅兩步,戰鼓停下了。
不是吧,戰鼓妳就這樣偷懶踏兩下就算完了?安若晨尷尬地看了龍大一眼。
龍大嚴肅道:「好好練。」然後就走了。
走了!居然走了!安若晨傻眼啊。
沒人在旁邊看著她怎麼敢練?將軍是在罰她嗎?她做錯什麼了?她明明情深意切地剛表過忠心。
安若晨此時孤伶伶在後院小校場裡,想回頭看龍大去哪了,但又不敢扭身太過,怕驚動了馬兒把自己摔了。
不敢動,乾脆摸了摸馬兒的脖子:「戰鼓啊,妳做錚錚鐵馬,我是義膽俠女,咱們也能一道威風八面的。不著急,一會來人了就能把我給放下去了。」
戰鼓噴了口氣,踏了踏前蹄。安若晨嘆口氣,剛才她真的沒犯錯嗎?認真想了想,她覺得她真沒有,她明明很誠懇地忠心耿耿。
這時謝剛辦完事剛回到府裡,騎著馬從側門進來,一眼看到不遠處小校場中間杵了一馬一人。
「安管事?」謝剛認出來了。「她怎地了?」謝剛不忙著過去查看安若晨,先跟周圍看一圈,看到馬圈旁盧正、田慶在呢,長史李明宇也在,便過去問了問。
「似乎是龍將軍在教安管事騎馬。」盧正答。一邊答一邊偷笑。
「哦。」謝剛再看看周圍,「那將軍呢?」
剛問完,就見龍大正騎著他那大黑馬從馬圈躍出來奔向了安若晨。
安若晨聽到嗒嗒嗒地馬蹄聲,回頭一看:「將軍。」
「學會了嗎?」龍大騎著馬到她面前。安若晨這下又得抬頭仰視他了。他的馬比她的高,人也比她高。
學會什麼了?騎著馬罰站她確實會了。
安若晨苦著臉:「戰鼓雖名字響亮,卻頗有些害羞,還得適應適應。」
龍大朗聲大笑,他一夾馬腹,他的馬便躥了出去,他騎著馬奔騰跳躍踏步圍著安若晨轉了兩圈。
謝剛覺得沒眼看,一旁盧正和田慶也愣愣,李明宇乾脆扭頭走了。
盧正問:「謝大人,將軍多大年歲了?」這狀況叫頑皮嗎?
謝剛使勁咳,真沒臉替將軍回答啊。
安若晨那邊,她也愣愣。將軍你這般示範太快我看不過來,主要是只注意到將軍英姿顧不上觀察馭馬的動作本事了。
況且教人騎馬是這般教的嗎?安若晨頗有些被欺負的感覺,將軍你逗我呢,是嗎?
可是將軍看上去很歡喜,他騎著馬又圍著她轉了兩圈,馬兒騰躍瀟灑,他英偉俊朗,笑起來,真是好看。安若晨恨不得自己腦袋能轉上一周看個夠。將軍歡喜,安若晨覺得她也歡喜起來。就算是被罰站,也是歡喜。
§ § §
閔公子最後再看了一眼信函,然後就著燭火將那信燒了。
「如何?」坐他對面的人問道。
「王爺拿到了大蕭於南秦的細作名單。」閔公子的表情並不開懷。
他對面的人微笑:「想來王爺會對你很不滿。你在這兒什麼都沒幹成。龍騰至今都未出兵開戰。你於坊間的勢力幾盡剷除,自己還落得躲躲藏藏的境地。就連大蕭的細作名單,都得王爺那邊親自從京城那頭拿到。我都替你發愁,回去了如何與王爺交代。」
閔公子根本不想理他,若是可以,他早一刀就此人了結,只可惜,成就大業還得靠他。閔公子道:「我會把最後一件事了結再走。之後會有人來接替於我,這裡發生的事,我已盡數告之於他。他會來找你。他會告訴你他姓解,來中蘭城做買賣。」
「好的。我就如同招待你一般地招待他,問他響不響。」
「他說兩個鈴鐺才夠響,這才對了。」
解先生是代號,解鈴人之意。當初他來時,說的是一個鈴鐺就夠響。他是第一任解先生,就這般離開實在是不能服氣。運籌了近五年,這城裡的根基全是他一點一點夯實的,其中的辛勞艱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結果如今卻要狼狽逃離,將自己的成績拱手讓人,待大業成時,竟不是他最後贏的。
閔公子咬咬牙,除了完成那個該完成的事,他還得再做出些額外成績回去漲點臉面才能滿意。
閔公子易了容,貼了鬍子弄了花白的頭髮,穿了身粗布衣裳,去了趟靜心庵。
馬上就要過年了,就連靜心庵這種清冷的庵廟香客都多了起來。
閔公子照例往庵後菜園子走,看到那兒有兩個孩童在捉菜蟲子玩。他們看見閔公子也不懼,香嘻嘻喊著「老伯」。閔公子未理他們,正準備先繞到別處,有人叫喊孩童名字,兩個孩童應了聲,跑掉了。
閔公子等了等,這菜園子再無人來,他便走到棗樹下,拿起了燈籠,在燭臺下塞進了一張紙,然後將燈籠掛了起來。
接著他在後門處聽了聽,沒聽到什麼動靜,一推門,門卻是閂著的。他縱身一躍,翻身進了牆內。
這後院他只進來過一次,對佈置擺設都還有印象。一切似乎還是老樣子。閔公子一邊觀察著一邊往裡走,走到側院門口時,看到一只毽子。
閔公子停下了腳步,正待彎腰去撿來仔細看看,身後卻忽然有人道:「老丈走錯地方了,前堂才是進香祈福之地。這後頭是貧尼居所,不接待來客。」
閔公子停了動作,轉過身來。看到只有靜緣師太一人,便道:「是我。」
靜緣師太表情都不變,道:「看來老丈近來過得不甚順遂,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閔公子心中惱怒,知靜緣師太暗諷他的處境。城中案子鬧得大,加上他易容到此,她自然都明白了。
閔公子自覺處處受了壓制,連個死尼姑都敢這般譏他。他道:「是比不得師太近來忙碌,正事還是不要耽誤得好。並非每個香客都如我一般好說話的。」
靜緣師太指了指前院:「老丈請回吧。」
閔公子壓低聲音道:「師太這裡佛門地方,怎會有毽子等玩物?」
靜緣師太冷靜答:「有香客帶孩童來。你從後牆進來,方才應該看到孩子才對。許是哪家孩子不小心遺留下來的,我替他們收好了,免得回來來找。」言罷俯身將那毽子撿子,收入袖中。那一臉平靜,似乎地上從來沒有過什麼可疑物品一般。
「妳是否有事相瞞?趁如今告訴於我,便不會有人追究,否則換了別人來,可就不一樣了。」
「等別人來了,讓他自己與我說,怎地個不一樣吧。」
閔公子盯著靜緣師太看了半晌,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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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03 PM
☆、第67章
靜緣師太看了一眼側院門,也轉身回了前院,當日稍晚時候,靜緣師太送走了最後一名香客,到了菜園旁的棗樹燈籠那取信,信裡寫上了人名地點時間,這是給她的任務。
靜緣坐在屋裡看了那信很久,細細體會心中滋味。似乎很久沒殺人了,她覺得渾身不舒服,說不出的難受。她把信燒了,拿出她的劍仔細擦。
只是殺了人之後,卻是另一種難受。
§ § §
安若希在招福酒樓與安若晨碰面了。這是兩人繼劉府風波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安若希看上去有些緊張,安若晨看著她,不動聲色。對這個妹妹,她始終不能放心。但她利用了她,從前相談的事,她還是願意幫她的。說不出姐妹情深,但或許有些愧疚感。
「妳當真想好了要嫁到外郡去?」安若晨問。
安若希點點頭,忍不住又說賭氣話:「拜姐姐所賜,我在中蘭城的名聲又大了些。」
安若晨喝口茶,真不想跟她計較。她道:「這招福酒樓老闆娘的事,妳聽說了嗎?」
「她相公是細作的事?傳得滿城風雨的,怎會不聽說。」
「她就是孤身嫁到外郡,結果出了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還是細作,官府可查辦嚴懲,若是行些小惡不違法的,時常打罵侮辱,沒個娘家人照應,可如何是好?」
安若希皺起眉頭,怒火又起來了:「姐姐是不想幫我了嗎?見我沒甚用處,是不是?」
「沒甚用處是大實話,嫁到外郡有不好也是實話。妳想想我娘,娘家在外郡,出了什麼事就沒個依靠,妳娘是本郡鄰縣,時常回娘家走動走動,不也挺好。」安若晨倒是真沒多想什麼,盤算了她所見的幾門婚事,還真是如此。
但是安若希急了:「什麼妳娘我娘,這又是在拐著彎罵我娘當初欺負妳娘了嗎?這關娘家什麼事?妳娘是有多好,大家都不喜歡她。我娘再如何,也是幫襯著咱家不少的,咱家能有今天,我娘是出了不少力的。你們只會說風涼話,只會心懷怨恨,可曾想過別人的處境。我為什麼想嫁到外郡,妳不是清清楚楚嗎?前兩日錢老爺又來了,又在重複那些話,什麼婚事了,什麼妳姐姐如何了,我嫁得好了,妳這不才省心了嗎?」
安若晨皺眉頭:「妳好好說話。」
「我怎地不好好說話了。妳嫌棄我沒用處。我與妳說,我用處可真是大的。四姨娘想讓我給妳下毒,為四妹報仇血恨,我動手了嗎?若不是有我,四姨娘說不定找了別人真會下手的,或是自己就想法來害妳了。我還好心與妳通風報信,好心沒真害妳。」
「沒害我就算好心了?」安若晨瞪她,「妳家的好心腸標準怎地這般低。」
「總比妳勢利瞧我沒用處便一腳踢開的強。」
「我踢妳了嗎?這不是眼見著好幾個姑娘沒嫁好受了苦,我事先提醒妳。妳自己想好了便成,莫忘了,嫁了之後可沒人能幫妳了。就算夫家將妳打斷了腿,折磨妳,那也是家務事了。」
「就不能先挑個好的。」安若希嗓門大起來。
「外郡人家誰認識呀,誰知道好不好啊。妳看這招福酒樓的劉老闆好不好,結果呢?」
安若希想了想,氣焰頓時萎了下來。「那,總歸是得嫁的。我們女子的命,就是這樣。在家裡受父母的擺佈,嫁了人受夫家的擺佈。父母沒得選,夫家就盼著能選個好點的。」
安若希嘟起嘴,「總得試試。我跟妳說,我真的是好心,錢老爺一直不死心,他跟這郡裡哪家都熟,我嫁到哪兒,他過去串個門子又跟我說讓我找妳聊聊什麼的,妳也煩心不是。四姨娘也來串個門子,今兒個買著新毒了,妳再去給妳姐放點讓她嚐嚐。」
安若晨:「……」
「妳不嫌煩,我還嫌呢。」
安若晨嘆氣:「我只是想再提醒提醒妳。妳若定好了主意,把八字給我吧。我想辦法幫妳辦去。」
安若希眼睛一亮:「當真?」趕緊把八字報了。
安若晨記下了,與她道:「妳娘什麼態度,妳可要打點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將軍也插不得手。我可為妳在外郡尋媒婆子留意著好人家,但最後親事成與不成,還得看爹爹和妳娘的意思。爹爹那頭我們都明白,妳拉攏好妳娘,哄得她幫著妳,這事才有勝算。」
安若希點頭:「這個我自然明白,我會與娘說好的。」安若希一邊應一邊想著母親偏心弟弟,一心要拿穩安家的得意,不由得抿了抿嘴。對母親來說,兒子才是依靠。
安若晨又道:「還有,給妳提個醒,太守大人要辦商舶司了。這幾天就會辦,說是年節設宴時好擺威慶功,喜慶喜慶。這次招福酒樓和聚寶賭坊的事,拿到那邊的證據了。爹爹那批貨裡不是有些不乾淨嗎,他自己趕緊想辦法吧。到時受了牽連,我恐怕妳的婚事更不好辦。」
安若希一驚:「此事當真?」
「自然是真的。爹爹在衙門裡頭不是打點了許多關係,讓他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安若希顰眉。
安若晨又道:「若是我,就先下手為強,狀告商舶司欺凌百姓,逼迫百姓交錢護貨。明明太守大人都下了律令封鎖關貿,商舶司卻說只要給錢就給放貨通關。做生意的,買賣裡頭全放著身家性命血汗錢,自然被牽著鼻子走了,腦子一熱,做了糊塗事,就給了錢銀行了賄。這也是逼不得已,且事後敢怒不敢言,但如今聽得太守大人願為民做主,故而上告,將商舶司罪行揭發,求大人主持公道。如此,雖可能賠上些罰銀,但便不會被這案子牽連,被汙通敵叛國了。」
安若希懷疑地看著她:「妳會這般好心?」
安若晨搖頭:「我不好心。只是我無法離開中蘭城,有個妹妹時不時來找我哭訴要嫁個好人家,她不嫌煩,我卻是嫌的。」
安若希被噎得,擺了臉色走了。
安若晨又訂了一盒點心,又與趙佳華聊了聊,這才抱著點心盒子走了。剛出門走沒幾步,覺得似有目光盯梢,盧正、田慶常跟隨她暗中保護,不會令她有這種感覺,於是她不動聲色悄悄看了一眼,卻見是長史李明宇在酒樓外一店鋪裡盯著自己看。見得安若晨看過去,他若無其事轉頭拿了貨品與掌櫃的說話。
安若晨皺皺眉頭,轉頭尋找盧正的身影。今日是他隨自己出來。盧正在一茶攤喝茶,見她遞眼神詢問,聳聳肩表示無奈。安若晨在心裡搖頭,沒放在心上。她只惦記著點心,想著這回回去一定要馬上直接地將點心放到將軍屋裡去。上回學騎馬被罰站後,她把點心的事忘了,待想起來回馬圈那頭找,馬夫說那盒子一直擺著,不曉得是誰的,他們就給分著吃了。
安若晨那個痛心,這次一定不能忘了,要讓將軍吃上。
李明宇見安若晨走得稍遠,又看到盧正也走了。便把手上東西放下,繼續遠遠地尾隨。他問過盧正田慶,安若晨不愛帶丫頭婆子,她在紫雲樓裡來去自由,無人監督跟隨,他們只在她外出時護她安危。而她外出接觸的人,於李明宇來看,真的是太可疑了些。但是將軍相信她,李明宇覺得這是極不妥當的。
安若晨忽然停了下來,她在看路邊貨攤的小玩意。李明宇往旁邊的小巷子裡避了避。正欲探頭看看安若晨的動靜,忽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安若晨是細作。」
李明宇嚇了一跳,下意識想回頭,那聲音卻道:「莫回頭,回頭我就馬上走,你再沒機會抓到她。」
「你是誰?」
「知道她底細的人。」
「細作?」李明宇的心狂跳,「你是解先生嗎?」
「真有解先生這個人嗎?」那人反問。
李明宇頓時渾身一冷。
「誰見過解先生呢?誰聽過這個名字呢?只有安若晨是不是?」
李明宇在腦子裡拼命搜索,是的,只有安若晨。他所讀過的所有卷宗案錄,提到這個名字的,都是安若晨。是她說偷聽到徐媒婆與解先生密謀,是她說用解先生之名恐嚇徐媒婆向龍將軍自首,一直都是安若晨。而拘捕到的其他人證,相關人等,知道的都是閔公子。
「你們最後通緝的,不是閔公子嗎?」那人似有讀心術一般,說出了李明宇的疑惑。
李明宇努力鎮定,未敢回頭,只問:「你是誰?閔公子?」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安若晨比你們所想像的更可怕。為什麼她能順利走入紫雲樓?她一商賈之女,深居閨中,毫無見識,憑什麼查得出細作?徐媒婆怎麼死的,自盡?被解先生殺的?可沒人見過解先生,安若晨倒是滿城遊走。她是怎麼認識龍將軍的?怎麼讓龍將軍對她有興趣的,怎麼就會覺得她就能幫忙抓住細作?」
李明宇打聽過,先前未曾留意,但偶爾聽得閒言碎語,於是乾脆打聽清楚了。怎麼認識的?太巧的巧合。怎麼有興趣的?因為她偷聽到了解先生與徐媒婆密謀。怎麼進的紫雲樓?因為徐媒婆死了,妹妹失蹤了,她說細作會對付她。
李明宇閉了閉眼,是解先生的存在將安若晨推到了龍將軍的身邊。可除了她,確實沒人見過提過解先生。如今破解掉的細作組織,也只知道領頭聯絡的是閔公子。這人說得對,哪來的解先生?而這安若晨無時不刻不在想辦法討好諂媚將軍,成日黏著將軍。
「憑她一個弱女子,單槍匹馬,如何擊敗劉則?」那人還在刺激李明宇的疑慮。
「你想如何呢?」李明宇問。
「她不仁,我自然不義。她想借著攀上高枝便將我一腳踹開,讓我背黑鍋,那可不行。她立了大功,蒙蔽大人們,自以為高枕無憂了,總要有人來揭穿她。」
李明宇有些激動,感覺血都熱了起來:「怎麼揭穿?」
「你先別急,我是有條件的。我手上有安若晨和安家通敵賣國的證據……」
「安家。」李明宇頓覺明朗,難怪,安若晨搗毀劉則那一派的人馬時,就是不停在與安家聯絡。
「沒錯,不止安家,還有別的權貴在幫她。計畫裡,她進了紫雲樓,迷惑龍將軍,拿到情報。這些我手上都有證據。但我有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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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13 PM
☆、第68章
李明宇當然不會傻到以為這麼重要的東西別人會白給他。於是問:「什麼條件?」
「我把證據交給你的那日,你要調開東城門盤查的衛兵,只需一小會兒就好。」
李明宇一僵:「你想逃跑?讓我助你逃脫,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身後人冷笑:「那我就不跑了,你等著安若晨下一步對待你,你等著她把情報交給南秦,你等著龍騰人頭落地,等著平南郡失守……」
李明宇不說話。
「是放過我一個損失大,還是賠上整個大蕭損失大?」
李明宇猶豫半天,終答道:「好。你何時給我證據,怎麼給我證據,我何時調開城門衛兵?」
「你先確定好你何時能調開衛兵,然後你提前一天,去頂松亭,將亭角四個鈴鐺取下。我看到後,第二天一早會將一半的證據放在頂松亭的椅子下面,你自己去取。午時,你到東城門,調開衛兵一會,我順利出去後,把另一半證據放在東城門外觀柳亭的椅子下面,你將那一半取了,東西就全了。」
李明宇心思轉著,盤算著這事的可行性。他可以先派人在觀柳亭外埋伏,待拿全證據,便將這人拿下。
「你若是事前與任何人說了此事,我可保不齊安若晨會不會先來對付我,或者對付你。她的眼線耳目很厲害。若我覺得有一絲一毫的不安全,我是不會出現,也不會把證據交出來的。只有我安全地離開中蘭,你才可能拿到全部證據,那才是有用的東西。」
李明宇心一跳,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他掙扎道:「頂松亭和觀柳亭,都是案錄上記錄的地點。」
「對,是劉則用來聯絡的地方。劉則案子已經了結,所以這些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誰會料到會有人冒險再用來聯絡呢?」
「我如何驗證你給我的證據是真的?」
「那就看你願不願意冒險了。我沒空給你驗證,我要的,就是一個離開這裡活命的機會,還有,我不想讓安若晨得意。她一腳將我踢開,自己欲享榮華富貴,我成了喪家之犬,她與她背後的那些人都別想好過!」那聲音恨恨的,咬牙切齒。
李明宇思慮片刻,一咬牙:「好,我答應你。」
背後那人沒答話。
李明宇等了等,以為對方還要提什麼要求,結果一直沒聲音。他猛地回過頭來,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李明宇雙腿一軟,靠在了牆上。若不是身處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頭巷口,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他還真以為剛才只是夢一場。
安若晨回到紫雲樓,一看龍大不在,很高興地把點心盒子放他桌上,然後走了。
稍晚時候,她讓廚房準備了一桌酒菜,在自己院子裡擺了小小一桌酒席,宴請了方元。方元很快要回太守府,安若晨要答謝他這段時日的照顧和指導,又想借機向他探問是否會有外郡的人脈關係,托他找媒婆子幫妹妹說一門外郡親事。一老一少平素雖不常閒聊,但頗投機,方元一口答應下來。方元淡定沉著善察顏觀色卻又熱心助人,安若晨對他既欣賞又尊重。自她進了紫雲樓,方元一直默默地在幫助她,不勢利討好,不嫌棄看低。安若晨想到不久後要再見面便沒如今這般方便了,不禁有些傷感。連敬了方元三杯酒。
龍大來時,安若晨與方元正為一件趣事哈哈大笑。月光,燈籠,美酒,還真是氣氛正好。
是安若晨先發現了他,她的笑意還在臉上,眼睛彎彎的,嘴角翹翹的,臉頰紅撲撲。「將軍!」她大聲叫著,聲音又嬌又脆。
方元聽得叫轉身看,趕忙起身施禮。安若晨後知後覺這才跟著起身一起施禮。
龍大擺擺手:「無事,你們繼續吃。」
可方元卻是識趣的,客氣有禮地道:「也正是結束的時候了,將軍便來了。」又與安若晨道:「承蒙安管事的款待,感激不盡。安管事所言我記著呢,回頭聯絡好了,我便與安管事說。」
「多謝多謝。」安若晨也客客氣氣回應。
方元告辭走了,安若晨盯著他的背影看,轉過頭來,發現龍大盯著她看。
她忙沖龍大招手:「將軍用過飯了嗎?我叫人換副碗筷,再吃點吧。」
「不吃。」龍大背著手往外走。「走走。」
走到院門口回頭,發現安若晨還杵在原地,他揚眉頭:「走啊。」
「哦哦。」安若晨趕緊跟上,原來「走走」的意思是讓她一起走,不是說他過來這裡是因為「走走」路過啊。安若晨不自覺地學著龍大背手邁步的樣子。所以說將軍心思不好猜,太言簡意賅了真是不行。
「每回晚歸都看到妳有人相陪飲酒說話。」龍大走了一段後突然道。
安若晨搖頭晃腦:「哪能啊,將軍晚歸次數這許多,不歸的次數也許多,只碰巧撞見兩回罷了。」說著說著還要蹦兩步。
飲完酒她的心情似乎不錯,龍大差點伸手扶她一把,怕她摔了,手微抬又縮了回去,還是背著手吧。
「哪時將軍有空,也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吧。」
龍大莞爾:「妳是喝醉了才有膽子這般邀請我的?」
「是啊。」安若晨點頭,又搖頭:「我沒醉。」說著又想蹦一下,看了看龍大,瞧將軍走得多穩重,那她也穩重點。
「將軍,你為什麼走路喜歡看地上。」安若晨低頭看,路上沒什麼好看的。「路都修整過,不會絆腳的。」
「我不喜歡喝酒。」龍大轉移話題。
「為什麼?」安若晨轉頭看著他問。
轉移得很成功,龍大微笑,回道:「喝完酒會頭疼。」
「啊?」安若晨停下了。
龍大也停下,「怎麼?」
「不是說有什麼三軍慶功擺酒宴,還有戰前滴血入酒立誓,還有什麼皇上賜宴,還有什麼官場應酬的,那不是都得喝嗎?那得頭疼好幾回。」
她認真計較的樣子真的可愛。龍大笑起來:「疼就忍忍,練武辛苦殺敵負傷也會疼,這有什麼。」
「哦。」安若晨背著手繼續走起來,走了一段忍不住又問:「所以地上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呢?」
「妳怎知路都平整?」
「我天天走啊。」為了琢磨哪個地方可以偷藏字條傳情報她可是摸遍整個紫雲樓的。
「我雖不喜喝酒,卻是喜歡喝湯的。」龍大轉了話題。
「哦。」安若晨還在研究地磚。
「不問為何?」
「為何?」她真是位聽話的好管事。
「因為行軍或作戰時多食乾糧,有時連水都喝不上,所以我喜歡喝湯。」
「好。」那她以後囑咐廚房多給將軍做湯。「所以地上哪裡好看?」
龍大哈哈大笑起來。她喝多兩杯真的會鑽牛角尖。「那妳看看,若看到什麼特別之處就告訴我。」
「好。」她有在看啊,可是沒看到什麼。除了影子、落葉、塵土,還有什麼?
龍大與她併肩。兩個人默默走了一段。
然後安若晨突然想起來了:「將軍來找我何事?」
「無事便不能找妳?」
「可以的。」忍不住又蹦了一下,將軍來找她她高興啊。
「我回屋後發現一盒點心。」
「……」安若晨蹦不起來了。
「也不知誰人留下的。」龍大故意道,看著安若晨臉蛋紅撲撲眉心團起來有點小尷尬的樣子,他嚴肅臉:「問了衛兵,衛兵說只有安管事偷偷摸摸進來過。」
這回安若晨蹦起來了:「哪有偷偷摸摸,我是光明正大的。」進去的時候還抬頭挺胸道貎岸然的。
「好歹留個字。」
安若晨的臉發燙:「這不是挺清楚明白的嘛。點心放那就是給將軍吃的唄。衛兵看到了,就是我放的唄。將軍吃了覺得味道不錯就是好吃唄。」
「安管事。」龍大瞪她,「這點心來路不明,妳從哪兒弄來的,數量多少,是不是被人調過包,是不是有人偷吃,為什麼拿來,想要什麼結果,可有期限,什麼餡的,甜的鹹的,是只給我一人吃還是讓我分著給各同袍吃……」
安若晨的臉垮下來,將軍大人你認真的?
龍大認真地說:「應該留個字。」
安若晨張大了嘴,一時噎得無語可說。
龍大又溫和地道:「妳可以說,遵命。」
「遵命。」安若晨聽話地應,頓了頓再補兩個字,「將軍。」
「所以回去就把字條補上吧。」龍大微笑起來。
這笑得春風拂面,綠草芬香,安若晨實在沒法說「不」字,她腦子裡甚至已經開始想這字條該怎麼寫才好了。
結果最後這字條寫了四遍。
第一遍原是想著按將軍說的那些寫寫就好,什麼哪兒買的,什麼餡的,放兩天壞不了啥啥的,寫著寫著,覺得自己太敷衍了。
於是撕了重寫一遍,這一次有感情多了。她寫上了對龍大將軍的感謝,感謝他救了自己一命,還對她耐心栽培和照顧,還一直在幫她找妹妹。她如今過得很好,見識多了,有正事可做,能結交志趣相投的朋友,能發揮自己的作用。這一切,全是因為有龍將軍。她將感恩之情寫出,還誇他是個心地善良,扶助弱小,俠義心腸的俠士。所以她買了點心表示一下感謝……
等等,這前面寫得恩重如山,詞藻華麗,後面跟著是一盒小小的點心,不行不行,這點心出現得太不誠懇了。而且寫得太多了,將軍沒耐心看吧。再有就是,這信看起來很輕浮啊,會不會讓將軍誤會她什麼。
嗯,總之就是不夠坦蕩的感覺。
想了半天,開始寫第三遍。這次舒爽多了。將軍大恩,無以為報,棗蓉點心,三天不壞,好吃再買,笑口常開。
很好,這次滿意。這種毫無文采不力求表現又把話說清楚了的字條,一點遐念胡思都沒有。嚴肅中透著些許親近,很好。但是就是字沒寫好。
於是安若晨寫了第四遍。
然後滿意了。
她趁著殘留的酒意一路小跑奔到龍大的院子裡,果斷勇敢地把紙箋往龍大面前一遞:「將軍,給你字條!」
也不等龍大有反應,她一溜煙又跑了。
跑出院子看到守院門的衛兵,她招招手,示意自己沒有偷偷摸摸。然後一轉身,她看到了李明宇。
李明宇站在龍大院外一棵大樹下,也不知是要進去還是剛出來沒多久。安若晨突然看到他還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施了一禮:「李長史好。」
李明宇回了一禮,轉身走了。
安若晨有些愣愣,覺得這種才叫偷偷摸摸呢。她才不是。她心情很好地蹦著回去了。
李明宇走了一段,走進了樹底陰影裡這才轉身看,正看到安若晨輕浮不檢點地連蹦帶跳。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猶豫半晌,終還是轉身回自己屋去了。原是想來與將軍說說細作找上他之事,其實他也不確定該不該,因為將軍被這妖女迷惑了。
但後來還是想來試探試探,若將軍還有對這妖女的一絲警惕,那他便把事情說了。成也好敗也好,端看將軍自己決斷。只是剛到門口,就看到安若晨兩眼發光兩頰紅豔的跑了出來。李明宇的心涼了半晌,不是他看輕將軍,只是將軍為何會被這妖女所迷他當真不能理解。
李明宇覺得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與將軍商量此事的好時機。他剛從溫柔誘惑裡出來,他猛的一盆冷水,怕是會起反效果。
安若晨回了屋,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安心了。喚來ㄚ鬟給她準備熱水,打算洗漱好準備睡。ㄚ鬟捧來了大銅盆,放在架上,倒好了水,準備好了巾子。安若晨站了過去,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春曉的聲音,道:「姑娘,龍將軍差人捎來封信。」
信!安若晨嚇得跳了起來,猛地一個轉身。
她不過給了個字條,人家殺回來一封信?!還這麼快?!
轉身動作太大,哐鐺一聲,撞翻了水盆和架子。安若晨嚇一跳,為了躲那盆子和水急忙往後退,哐鐺又一聲,她踢倒了一把椅子,撞到了桌子。桌子晃了晃,到是沒倒,但噼哩啪啦一陣響,桌上的水杯水壺摔在了地上。那邊繼續哐鐺著,水盆架子倒下撞倒了屏風,屏風倒下勾住了床尾緯縵。
嘶啦一聲,緯縵撕裂了一塊。一連串的動靜終於停了下來。
安若晨與屋裡ㄚ鬟均目瞪口呆看著,半晌沒緩過來。
剛進屋的春曉也愣愣,想想舉著信,問道:「姑娘,信放到哪兒去?」
安若晨捂眼,簡直無法直視這屋子跟她自己。伸出手去,春曉把信遞到她手裡,安若晨若無其事一般默默將信塞懷裡,然後淡定自若地吩咐喚人進來收拾。
婆子和ㄚ鬟趕緊進來了,安若晨出去透個氣,給大家騰地方。一出去,僵住了。她就該杵在屋子被擠扁了也不出來的。
門外好幾個人,她的小院子挺滿當。盧正、田慶都在,然後蔣松、謝剛也在。
最可怕的是,龍大將軍也在。
不就摔了個盆踢了把椅子倒了個架子掀了個屏風嗎?動靜大到把所有人都召來了?
安若晨背著手故做鎮定地站著。「大人們好。」
蔣松嘀嘀咕咕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來刺客了呢。」
安若晨漲紅了臉,覺得來刺客都不如現在這般境況可怕啊。尤其是被將軍這麼盯著,你們不覺得嗎?緊張得心要跳出來。
安若晨看看大家,大家也在看她。
「有耗子。」安若晨鎮定地道。
剛說完就看到龍大將軍的眉毛挑得老高。安若晨不自覺地眉毛也跟著動,可惜不夠靈活。練成這個也不容易,她心裡默默地轉移著緊張情緒。
一轉眼,看到大家的背後,院門那處,還站著幾個人,有衛兵,還有長史李明宇。
李明宇看她看過去,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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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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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14 PM
☆、第69章
李明宇這一次覺得,他沒必要再去跟將軍說什麼了。那個神秘細作說得對,安若晨比他們所想像的還要危險,故找事端,與將軍眉來眼去暗中挑逗,這種不動聲色的殺招才是真危險。
他決定冒這個險,他要拿到證據。他要將證據擺在龍將軍面前,揭穿安若晨的真面目。
這算被那細作騙了也沒什麼,讓他跑了,與現在大家沒抓住他一樣的結果。他沒做錯什麼,這個險值得冒。
而稍晚時候,安若晨躲進了被窩裡才敢把那封信開來看。這不能稱之為信,只有兩個字:好吃。
「嗷……」安若晨一聲哀號,拖過被子把自己埋了。
李明宇在書房裡挑燈夜讀,認真研究著東城門的防務安排。自劉則那一派的勢力被剷除後,滿城通緝閔公子。各城門都加派了人手,除了固定崗哨,還有巡查。
城門崗哨不歸他管,但值崗的人他倒是都認識。而觀柳亭在東城門外一裡。那細作說他若覺得不對勁便不會留下證據,他是打算出了城門後在觀柳亭先看看城門形勢?恐他安排人手馬上追捕於他?
他若是依約,定得將東西帶到身上。那他所說的威脅便是空話。不,他不會這麼傻,所以他肯定還有幫手。待他出了城門,安全離開,他的幫手才會在觀柳亭內放下證據。
是這樣嗎?
李明宇思索著於東城門處的行動,既要製造片刻的混亂讓那細作得以出城,又要在城外將他拘捕,東西若在他身上,拘捕後便能拿到,東西若不在,他走遠後拘捕,他的同夥並不知曉,也會留下證據。
所以重點是,在東城門盯好他是誰,並安排好人手在城外悄無聲息地截住他。
李明宇思索著,認真想了一夜。
安若希回到府後即刻找了譚氏說商舶司將被查辦的事。譚氏大吃一驚,待到傍晚時安榮貴和安之甫從鋪子裡回來,趕緊把事情說了。
安榮貴將信將疑,覺得說不定是安若晨胡說八道故意嚇唬他們。安之甫卻是相當緊張。
玉石貨品雖是讓他賺了不少,但當時拿貨的事,確是扎在他心裡的針,總覺得是個大隱患。況且前頭招福酒樓被查辦時,市坊間就有傳言,說商舶司已經被太守大人盯上了,大家有交際往來的都得當點心。再有招福酒樓被辦了,各酒樓也人人自危了一番,因為許多食材貨品來路都是一樣的,生怕都沾上通敵叛國的嫌疑。
而他安家可不止酒樓招人眼,他還有貨行,最重要是他的玉石,若說其他的家家有,玉石卻是他花費了心機拿的獨一份好資源。他早聽得外頭有傳言說他安家不乾淨,跟南秦有這個那個的。加上他當初與南秦那些玉石礦商友好往來密切聯絡,可是大張旗鼓,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他害怕呀。
前兩日錢裴來時,安之甫還特意問了錢裴這事,若商舶司被查,玉石貨品之事,是否會有麻煩。
錢裴壓根都不搭他這話,只顧著調戲歌女,喝酒做樂。在安之甫看來,錢裴這番反應,就是心虛。
安之甫心更虛,因為錢裴的背景關係比他硬太多。人家跟太守大人那是敢直呼其名的關係,而他安之甫不過是個商賈,比常人多幾個錢銀罷了。若真出了什麼事,錢裴肯定得拿他做墊背的。
安之甫都不敢等到第二天,他連夜就讓安平去衙門打聽去了。
安平去了許久才回來,說遞了銀子,終是問清楚了。商舶司確實被查辦了。劉德利和那幾個重要官員,此時全被扣著呢,消息沒有放到坊間,那是因為有些案子未清,怕走漏消息後有人銷毀證據或是逃跑。如今在太守大人那兒,正著手安排接替劉德利的人選和重新整頓商舶司的辦法。說是牽涉的案子和人特別多,卷宗案錄壓滿了桌子。因著如今與南秦那頭的關係,太守大人是打算小案子就暫時放過,涉及南秦的大案要案,先查嚴查,一個都不放過。
安之甫冷汗都要出來了。安平接著又說,其實有好幾人已經被太守大人叫去問話了,錢裴錢老爺還被叫去了一回。
安之甫目瞪口呆,這怎麼半點沒聽錢裴提起,非但不提,還似無事人一般與他說說笑笑。安之甫越想越害怕,覺得自己一定被出賣被陷害了,欲即刻去質問錢裴,想想又不敢。琢磨一晚上,不得入眠。
安若晨這一晚也未睡好。她抱著「好吃」兩個字,似乎做了許多夢。夢細細碎碎,她只記得一點。
她夢見她騎著戰鼓,奔馳在戰場上。戰場上滿是鮮花和芳草,還有帶著芳香的微風。她聽到吆喝打鬥拼殺的聲音,但她看不到,她也並不害怕。她知道這裡是戰場,但她身邊卻有美麗安寧。
安若晨醒過來的時候還有些迷糊,真是奇怪的夢。她好像還夢到黑暗的秘道,又好像夢到高高的塔樓,畫面一閃而過,她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個戰場。
安若晨想著想著發現自己在微笑。她明明不會騎馬,但夢裡她騎著戰鼓特別威風。戰場明明那麼可怕,她卻看到鮮花綠茵。為什麼啊?
因為將軍。她想起來了,夢裡頭,她看到了將軍的微笑。
安若晨起身,將手裡攥著的「好吃」的信鋪平收好。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抬頭挺胸,沒睡好,卻也精神飽滿。她決心要好好練騎馬,夢中那奔馳的感覺,太美好。
吃過早飯,見過各院管事婆子,處置交代完管事公務,然後親自到龍大屋裡收拾一番,看到點心盒子空了,她覺得很高興。打聽清楚龍大將軍今日的行程安排,知曉他會回來用晚飯。她便交代好廚房晚飯燉個湯。之後便趕到側院,先與戰鼓親近了一番,為牠刷背餵草,然後讓馬夫教她如何上鞍,如何騎馬。
馬夫不敢怠慢,但也不敢似將軍那般將安若晨舉上馬背。於是安若晨光練習踩蹬子翻身上馬便折騰了好半天。之後忙了些雜事,接著練,這回成功上馬,但馬兒仍不走。馬夫各種講解,安若晨努力嘗試。最後是盧正和田慶出手,於是一個騎著馬仔細示範,一個在旁邊跟著跑護著。後來謝剛回來看到,也加入了指導隊伍,安若晨竟真的能騎馬跑了起來。
安若晨心中歡喜,謝剛讓她適可而止,莫要練太久,否則腰酸背痛會很辛苦。安若晨倒是不怕辛苦,但累得盧正、田慶在馬旁跟跑,她不好意思。於是暫時練到這。
「可莫要與將軍說此事。」
「為何?」
「想給將軍一個驚喜。」安若晨笑得俏皮,雙掌合十哀求,甚是可愛。
大家都答應下來。
安若晨給了馬夫賞錢,晚上又給盧正和田慶加了菜,盧正與田慶與幾個衛兵兄弟們一起分享酒肉。李明宇看到了便問原因,盧正與田慶對視一眼,道安管事今日練習武藝頗有進展,犒勞他們教導辛苦。
李明宇未多說什麼,只在心裡暗忖果然是個會收買人心的。
第二日龍大早早出門,安若晨趁機又練起馬來。謝剛出門前又對她做了指點。之後還是盧正、田慶全程陪練。而戰鼓雖名字彪悍,但卻溫馴忠實,安若晨這一日進展神速,已無需人相陪,獨自跑了兩圈,大功告成。
這讓安若晨高興得連賞戰鼓兩根胡蘿蔔:「戰鼓妳太棒了,多吃點。」
盧正在一旁愣愣:「牠叫跳舞還是戰鼓啊?」前頭指導騎術時他一直沒聽清,還以為跳舞來著。
田慶道:「自然是叫跳舞,牠是姑娘。」
兩個人對視一眼,叫跳舞也挺奇怪的是吧?
安若晨:「……」再給戰鼓兩根胡蘿蔔,大聲清楚地喊:「戰鼓,多吃點。」
盧正和田慶再次對視一眼,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龍將軍的馬兒叫什麼名字啊?」安若晨忽然問。
「如風。」田慶答。
安若晨一腦袋靠在戰鼓身上,早知道她家戰鼓叫「如雲」就好了。
夜裡,龍大正待練拳,盧正跑來說,安管事在側院校場等他,有重要事情相報。
龍大去了。校場四周點了許多火把燈籠,亮如白晝。謝剛、蔣松都在,安若晨牽著戰鼓站在那,看到龍大,頓時表現出緊張。蔣松小聲道:「莫僵著,上馬的時候借用腰力。」
謝剛在一旁嫌棄:「沒教導過騎術的莫發表見解好嗎?」
田慶道:「莫僵著,手腕要穩,上馬的時候借用腰力。」
蔣松怪叫:「還不是跟我說的一樣。軍階低的這種時候不要搶著表現好嗎?不然罰你去掃地。」
軍階高的謝剛道:「腿用力,找好平衡。」說完還看蔣松一眼,「沒重複吧。」
蔣松白他一眼。
方元在一旁只是笑,不插話。他就是聽到消息過來看熱鬧的,看熱鬧時安靜是好品質。擁有這好品質的還有長史李明宇,他也只是看著,不說話。
盧正一邊奔過來一邊喊:「莫要鬧,開始了開始了啊。」
龍大看這架式,笑了,抱著雙臂站在場中間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咬咬唇,鎮定了一下,開始上馬。
蔣松又道:「哎呀,我們不該都站在這邊,該有人站到馬那邊去,萬一安管事翻身翻過了摔那頭也有人好接著。」
「烏鴉嘴。」
「閉嘴。」
「能不說話嗎?」
「大人說什麼都是對的。」這是軍階低怕被罰去掃地的田慶拍著馬屁。
所有人瞪他一眼。
在所有人的吵鬧聲中,安若晨翻身上馬,一下成功。她舒了口氣,一夾馬肚,甩開馬韁,戰鼓跑了起來。安若晨控制著速度和方向,騎著馬兒圍著龍大轉圈,一如他當初做的那般。一圈,兩圈,三圈……
她會騎了!安若晨有些得意,她看到了龍大的笑容,他咧著嘴,那是開懷的大笑。她也忍不住笑了,笑聲如輕鈴,伴著馬蹄聲嗒嗒嗒著圍著龍大轉。
她在奔馳,她看到將軍的笑,看到了鮮花綠草,感受到了散著花草香氣的微風。
龍大伸出了手,安若晨控制著馬兒慢下來朝他走了過去,停在了他的面前。龍大拉著了馬韁,摸了摸馬兒的頭,抬頭看馬背上的安若晨。安若晨笑著,臉粉撲撲的。
龍大沒說話,只是笑著看她。安若晨被他看得,臉更紅了。
遠處的幾位漢子突然尷尬了。
「我們原本計畫是想展示安管事兩天學會騎馬我們有功,對吧?」
「現在看起來情形不妙。」
「教安管事騎馬是想死吧,將軍肯定想自己教的。」
「我沒教過,不關我的事。」蔣松道。所有人瞪他一眼。
方元微笑著,悄悄離開了。李明宇沒有笑,也離開了。
那幾個漢子看著這兩個聰明人的舉動,你看我我看你,同時一點頭,開溜。
「將軍。」這邊的安若晨沒注意到那邊的動靜。
「嗯。」龍大撫著戰鼓的脖子,應了一聲。
「我會騎馬了。」安若晨道。兩眼發光,似在說快誇我快誇我。
龍大笑起來:「騎得不錯。」
安若晨掩不住臉上的得意。
「寫份報函說說如何學會的,明天交到我屋裡。」
安若晨:「……」真的假的?!
「若寫得不錯,我便帶妳騎馬踏青去。」
安若晨:「!!!!!!」真的假的?!
§ § §
安之甫這兩日愁眉不展,他去找了些友人商議商舶司的事,但沒人有好主意,聽到了消息人人自危。有些想著去打點衙門,查查究竟涉案查辦的有哪些,結果灰頭土臉回來。說太守對此案很重視,親自督辦,嚴審細節,沒人敢透露案情往外給人通風報信。安之甫心一橫還是去找了錢裴,結果錢裴幾句話把他打發:「若是有事,我能不通知你嗎?」
安之甫找了安榮貴與譚氏商議,實在沒有好主意,譚氏便道乾脆再讓安若希去套套安若晨的話,若她有心想害咱們家,定會去問問有沒有查辦到玉石案。安之甫大怒:「她知道了又能怎樣,既是想害咱們,沒查到她都會主動往裡塞這事。難道我們還要讓希兒去提醒她?」
安若希眼見著這機會合適,便小聲道:「女兒,女兒有個主意。」
大家轉頭瞪她。安若希在心裡琢磨一番,若這事她為家裡解了難題,日後也會重視她的意見,那她的婚事,她該也是能說上話的。
「事情既是如此,爹爹不如搶先告狀。」她將安若晨說的話細細說了一遍,加上些她自己的分析和勸誘之言。
安之甫愣了愣,細細琢磨起來。
譚氏先叫了起來:「這主意甚好。太守大人嚴查劉德利,正愁沒人證檢舉。那些人個個都怕自己行賄之事被怪罪,個個縮頭烏龜。太守大人定是盼著有人證支持,才會有名目嚴懲劉德利,將自己安排好的新官扶上位。」
安榮貴也道,不如再去衙門打聽,有多少人願檢舉揭發,太守大人這事怎麼看,若是得利的,就算認了也無妨。且說自己當時是被逼迫的,也是受害之人。而這般也不會牽扯錢裴,日後無論如何,都未得罪他。
安之甫覺得有理,便派安平再去了趟衙門。打聽回來確是如此,商賈們哪裡敢去指證劉德利,太守大人此時該是物證不缺,但人證真是不多。只是太守大人也不犯愁,物證該是足夠定罪,那一夥人全都跑不掉。
安之甫聽了,終是下定決心。與其夾在那一夥全跑不掉的人裡,不如就冒個險,搶先跑一跑吧。
§ § §
安若晨這天悶在屋裡半天了,在給龍大寫報函。將軍大人真是當官太久了,啥啥事不想用聊的,竟然喜歡看文書。當初聽說書先生講故事,不是說武將都是急性子,聽得那朝上派來的文官文縐縐一通話,頓時一掌拍碎了軍帳。
好吧,那是說書先生瞎編的,她知道。自她編了兩本後,她也覺得沒甚難的。只是要寫怎麼學的騎馬,這個有點難。
最後安若晨平鋪直述,乾巴巴地寫了過程。順便感謝了各位大人對她的指導。寫完想想,公務報函都是個啥形式的,算了不管它,將軍只是拿來調侃她而已。拿了報函準備去交到將軍屋裡,半路卻見著將軍了,他正與長史李明宇說著話,似乎在交代著什麼事。李明宇恭敬地聽著。
安若晨下意識地閃身躲到一旁的小樹林裡偷偷看,將軍真好看,越看越好看。他穿著官服的樣子,真是威嚴挺拔,就是什麼都不幹,站在那兒便似一幅畫。安若晨心裡嘆息,也不知怎樣的姑娘站在將軍身旁,才配得起他的英武俊朗。
安若晨不知不覺偷偷看了龍大許久,待龍大與李明宇往她這邊走過來時,她才驚覺自己要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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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14 PM
☆、第70章
如何解釋她為何在樹後站半天?安若晨覺得自己沒臉解釋。昨晚龍大拉著馬兒仰頭對她笑的臉,在她夢裡晃了一晚上呢。
龍大馬上就要走過來了,安若晨當機立斷,甩出鏢索,嗖嗖地爬上了樹。
剛在樹上坐好,就見龍大與李明宇走到樹下了。李明宇道:「曉得了,我即刻去辦。」
「那你去吧。」龍大說著。
安若晨頓時一僵,怎麼你們兩個不一起走嗎?
李明宇施了個禮,轉身走了。而龍大站在了樹下沒動。
不是吧?安若晨頭頂冒煙,一動不敢動。將軍大人你不是很忙的嗎?該忙就趕緊去吧。樹下招風,多涼啊。
結果龍大抬起頭來,眼睛對上了安若晨驚慌的雙眼,他微笑,然後笑容越來越大,笑得安若晨真想把樹搖倒了,把自己埋了。
「安管事不但騎馬練得好了,身手也進步許多。看來是學有所成。」
安若晨臉發燙,但鎮定答:「都是將軍指導得好。」她想好了,要是將軍說那把怎麼練鏢索的再寫一份報函來,她馬上痛快答應不廢話。只求將軍趕緊走。
結果龍大問:「安管事如何下來?」
安若晨:「……」安若晨左右看了看,對啊,剛才一激動,爬得有點高。但要說用鏢索吊下去也可以的,只是姿態不會太美。抱著樹幹滾下去也是可以的,只是動作肯定狼狽。
正苦思如何讓龍大趕緊離開,只要將軍走了,她自己如何姿態不美如何狼狽都沒關係。
結果一轉眼龍大躍了上來,極其輕鬆瀟灑,坐在了她的身邊。
「原來這上頭的風景看著很不錯。」
「是啊,是啊。」安若晨乾笑啊。要是這樹枝被將軍壓斷了就好了,省得她考慮如何下去的問題。
可是樹枝粗壯堅固,一點沒打算配合。
「安管事是為了看風景才上來的?」龍大又問。
「是啊,是啊。」她還能說什麼呢,只能這麼答了吧。安若晨猜將軍調侃完她,會順便好心地帶她一起下去,然後再調侃兩句,接著去忙。
果然龍大又開口了,他道:「那安管事繼續看,我不多打擾了。還要許多公務要辦,先告辭了。」
安若晨:「……」
龍大跳下樹了,極其輕鬆瀟灑,然後還要回頭看她一眼:「我走囉。」
安若晨臉漲得通紅,快走快走。「將軍慢走。」
哼,哼,她自己也能下。真的。
龍大當真走了,走出一段,還回頭看她,倒著走了幾步,一直在對她笑。
真討厭啊,笑得這般英武好看就是討厭啊。
安若晨在樹上坐了半天,心裡嘀咕夠了,這才用鏢索吊在樹枝上,踩著樹幹一點點蹭下來了。一臉不高興地去了龍大屋裡,把寫好的報函放他桌上了。轉身想走想寫將軍交代要留字,於是拿了筆墨寫了:「報函在此,將軍請閱。」還畫了個箭頭指向報函放的方向。
出了屋溜溜達達走著,心裡打定主意下回看將軍決不能超過兩眼,絕不!
還未走到自己院子門口,就看到春曉跑來。春曉說正找她,陸大娘帶了些特產說要給姑娘嘗鮮,想當面交給姑娘。
安若晨一聽,知道定有事發生,且緊急來不及放通信字條,於是趕緊去了。
陸大娘塞了點也不知是哪裡產的乾貨,然後悄聲告訴她,今天天濛濛亮時,有人去頂松亭取下了亭角四個鈴鐺。「崔姑娘說,天色較暗,又離得一些距離,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只覺得中等個頭,微胖。」
安若晨大吃一驚:「取下之後呢?」
「沒做任何事,就離開了。」
「可有跟上看去了哪兒?」
「不敢跟隨,那會兒天還未亮,街上幾乎沒人,那人又極警覺,一步三回頭,左右看著。崔姑娘怕被發現了惹麻煩,便縮在他的窩裡未曾動彈。」
安若晨想了想,「妳讓崔姑娘他們再好好盯著,看看後頭還有什麼。」
「放心,已經囑咐了。」
陸大娘走後,安若晨思索好半天,劉則一案已經過去近一個月,難道細作又開始動作了?但是為何要去動那鈴鐺。這多冒險,實在不是明智之舉。難道,這是新的信號?
郡府衙門裡,衙頭侯宇向主薄江鴻青稟報,說巡城的衙差裡有人向他報,在頂松亭那兒,看到有人取下了細作聯絡之用的鈴鐺。
江鴻青很是重視,馬上上稟姚昆。
姚昆喚了那個巡城的衙差細細問,衙差說是天剛亮時他們照例巡街,他到頂松亭那一帶轉,想順便看看餅攤出攤了沒,買點早飯吃。結果看到一個中年男子偷偷把頂松亭的鈴鐺取了下來。他記得當時巡捕劉則餘黨時,聽說他們以鈴鐺為信號,他就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可仔細一看,那人卻是熟面孔,是紫雲樓龍大將軍的人。
姚昆眉頭一皺:「誰?」
「就是常來咱們衙門拿文書公報的那位李長史李大人。」那小衙差道:「就是有些山羊鬍,中等個頭,微有些胖,總陰個臉的,我在衙門裡見過他數回。因著瞧著他總是不太高興的模樣,便問了問,打聽得他是長史李大人。故而就記住了。」
姚昆沉默一會,又問:「之後呢,他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取了鈴鐺後放懷裡就走了。」
「可知去了哪裡?」
「沒有跟。當時我沒留心這事。因為是軍方的人嘛,我想著許是與我們一般,也受令巡查辦事呢。可後來想想,覺得既是看到,還是報告大人們一聲。」
姚昆想了想,遣退了那小衙差,差人去請龍大。等了好一會,那人回來報說龍大將軍剛出門不久,李長史接衛兵相報後出來應話,說是將軍去了城外軍營處理軍務,要晚上才歸。
姚昆與江鴻青對視一眼,還真是不湊巧。而衙府與軍府平素雜務往來由李長史接待也是常事,今日一過去找將軍便被他截了,這是不是又太湊巧了些。
姚昆與欲與江鴻青商量商量,外頭衙差又進來報江鴻青,說是紫雲樓那邊的李長史奉龍將軍之命過來調些文書案錄。這簡直是後腳就跟了上來試探啊。姚昆禁不住疑神疑鬼,乾脆讓李明宇進來問話。
李明宇來了,仍是從前那副模樣,臉色嚴肅,態度一絲不苟,他說龍將軍之命來調取些文書案錄。說話語氣神情一如往常並無異常。姚昆與他客套幾句,問他關於劉則的細作案,軍方這頭的調查可有新進展?
李明宇答曰無進展。當初審案龍大將軍不在,還是太守大人親審的,全部的內容就那些了,軍方不會有新發現而不通報的。
姚昆故意道:「那案子不是還牽涉到軍中內奸之事,龍將軍說安排人嚴查,如今快一個月了,一點進展都無嗎?」
李明宇的神情明顯僵了一僵。姚昆看在心裡,疑慮更深。
李明宇猶豫了一會,答道:「並無進展。」他可沒忘了,姚昆也已被安若晨籠絡,在拿到證據之前,事情還是不要透露半分的好。
「那將軍可曾安排些核查或是誘敵之計?我這頭也好配合協助。」姚昆再一次試探道。
「並無。」這次李明宇答得快。
姚昆再看他兩眼,不再問了。他讓江鴻青領著李明宇去取他要調領的文書卷宗,又囑咐李明宇向龍大將軍轉達他有要事相商,請龍大將軍晚上得空過來一趟。李明宇一口答應了,恭敬施禮退下。
姚昆喚來衙頭侯宇和兩名捕頭,命他們找幾個人喬裝成平民小販模樣,盯著頂松亭。若是細作以為劉則一案已結,他們仍可用那處聯絡,又或者那地方一如他先前所料,上頭掛鈴鐺周圍大片宅院都能看到,是最佳傳遞消息的地點,那麼李明宇取鈴鐺的舉動,就表示之後可能還會發生些什麼。不可放鬆警惕。
事情很快安排妥當,而李明宇也取好了文書告辭離去。
姚昆等到了深夜,卻並沒有等到龍大的來訪。他差了人悄悄去紫雲樓那頭打聽,說是龍大將軍入夜後已經回到了紫雲樓。
江鴻青問姚昆,既如此,是否該再派個人去請。
姚昆卻是搖頭。「他若不來,只兩種可能,一是他不願來,二是李明宇根本沒有傳話。依我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若李明宇故意相瞞,他定有計劃。我們再派人去,他該警覺了。就讓他覺得無事發生,且看看他要如何吧。明日我再與龍將軍說,看是何狀況。」
李明宇確是沒有向龍大轉述姚昆的邀請。他總覺得姚昆今日有些反常,直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明日就要結束這一切,無論他成功取得證據或明日證實被利用。
而且李明宇又聽到一個讓他極不舒服的消息,龍大要帶安若晨溜馬去。半夜三更的,孤男寡女,這讓李明宇在心裡大罵安若晨不要臉。因此他更不想向龍大報事了。等明天!他拿到證據,要揭穿安若晨的真面目。
安若晨是真的與龍大出去騎馬了。騎馬是龍大提的,他回來得晚了,但飯菜還是熱乎的,還有可口的燉湯。這湯讓他喝得很舒服,他決定晚上不練拳了。他去找了安若晨,告訴她函報寫得很不錯,所以他決定獎勵她,帶她騎馬踏青去。
「現在嗎?」安若晨有些愣愣。函報寫得不錯這種鬼話就算了,這種時候騎馬出去踏青,究竟踏青還是踏黑啊。
結果人家將軍大人只是帶她在校場騎馬跑圈而已。
安若晨嘴角抽搐:「將軍的踏青,頗特別。」
龍大理直氣壯地道:「白日裡哪得空,如今夜深,城門都閉了,哪兒有青給妳踏。再者說,重要的是踏青嗎?」
對對,將軍大人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安若晨傻傻問:「那重要的是啥?」
龍大一噎,更理直氣壯:「重要的是某人騎術得多練。」
是是,將軍大人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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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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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24 PM
☆、第71章
安若晨騎著戰鼓跟著龍大慢跑了兩圈,忽然計上心來,道:「將軍,不如你帶我到城裡跑跑吧,現在夜深人靜的,街上沒人,也跑得開。這是不是比在校場裡轉圈來得練騎術啊?」
龍大轉頭看看她,安若晨趕緊堆起討好的笑,就差搖尾巴了。去吧去吧,我們出去吧。
「行。」龍大領著安若晨騎馬出了紫雲樓,往城裡去了。路上任由安若晨帶路,安若晨挑大道直路走,跑得也是頗歡暢。哢嗒哢嗒的馬蹄聲,配著將軍的笑聲,月光皎潔,路旁的燈籠光芒輝映,就似在夢中。
安若晨微笑著,騎著騎著慢了下來,轉頭去看龍大。
她慢龍大便也慢,完全配合著她的速度。
「歡喜嗎?」龍大問她。
安若晨點點頭。
「所以重要的不是踏青對不對?」龍大道,等著她問「那重要的是啥」。這回他會回答她……
「將軍,你看,鈴鐺怎地沒有了?」
龍大回過神來,抬頭一看,遠處的頂松亭上,四個角的鈴鐺確實沒了。
龍大輕皺眉頭,一夾馬腹,對安若晨道:「去看看。」
安若晨鬆了口氣,真是太好了,糾結一日該如何告訴將軍鈴鐺被人取走之事,因她沒法解釋她如何知曉的。如今是將軍自己發現的,那就好辦了。
龍大到了頂松亭,轉了一圈便發現角落著有潛伏的人手。其中一捕快見是龍大,便出來施禮答話。龍大聽得緣由,讓他們繼續盯梢,自己帶著安若晨往太守府而去。
太守姚昆見得龍大這般到訪有些吃驚。與龍大細細一說事由,龍大也是吃驚。居然是李明宇?
「來取文書卷宗確是我囑咐他的。但他晚上交予我時並未提起大人邀我見面一事。」
姚昆道:「我手下的衙差看得分明,說確是李明宇。李大人時常來我衙門走動,那衙差識得他。」
龍大沉吟片刻:「他大概也有警惕。大人的囑咐他敢不報,定是很快有行動,想得拖過這一時便好。」
「將軍的人,便由將軍來查好了。」
龍大點頭:「先勿打草驚蛇,我會派人暗查他的計畫和目的,大人這頭就繼續盯頂松亭吧。」
二人細細商議了一番,定好計畫。龍大便領著安若晨回紫雲樓去了。
路上安若晨問了問情況,龍大只道已有內奸嫌疑人選,需探查。別的沒有多說。安若晨也就沒多問。回到紫雲樓後似無事發生一般,照顧好戰鼓,便回房歇息去了。
龍大也是若無其事回房,過了好一會才將謝剛找了來。謝剛派了心腹去盯李明宇,確認他已在屋內就寢,於是謝剛親自悄悄去翻查了李明宇的書房,這一翻簡直晴天霹靂,火速去報龍大。
「他畫了極仔細的東城門的防務安排圖,還有各排班兵將名單。櫃子下面藏了罐燈油。城外數裡的地形地勢都畫得清清楚楚。觀柳亭周圍情況標注得仔細。午時的城門守衛班值他畫上了線。那幾張紙明顯翻閱多次,還有不少塗改,顯然琢磨過一陣了。」
「所以他是打算在東城門有行動?」
「城門守衛森嚴,出不了大亂子。」謝剛道。
「也許對他來說,小亂子就夠用了。」
「他想趁亂放走某人?」謝剛覺得這個可能性最大。
龍大點點頭。「今日取下了鈴鐺,今日隱瞞了太守之令……也許事情就定在明日?」
「不是明日也很快。」謝剛道:「我馬上派人到東城門處埋伏。」
「四個城門都得安排人,以防這是他的障眼法,悄悄進行,莫張揚。還有,派兩個人靠得住的盯著他,囑咐下去,在他於城門行動之前,無論他見誰,做什麼,都不要暴露了,我們捉大的。」
謝剛領命下去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仍在紫雲樓不遠處的那個小巷子裡,兩個人影碰頭。一人仍是背對巷口,跺跺腳伸展四肢,像是普通的清早舒展一般。
「你怎麼又如此冒險。」
「最後一回了,我今日離開。你這邊安排妥當了嗎?」
「妥當了。昨日夜裡龍騰找謝剛囑咐許久,李明宇的書房被查了。他現在還在呼呼大睡,大家都盯著他,無人注意我。」
「好。事情我都交代好了。會有別的人過來。他會找你。他說他姓解,問你鈴鐺響不響。你答兩個鈴鐺才夠響便好。」
「知道了。你要到哪兒呢?」
「我會先去茂郡辦件事,然後回南秦。希望終有一日,我們能在南秦相見。」
「會的。大業終會成,到時我們痛飲三百杯。」
身後傳來輕笑聲,然後聲音沒了。靠在巷口的人知道,解先生走了。此一別,還真不知道何時能再見。
「我姓解。」
「一個鈴鐺便夠響了。」
那時候他聽到聲音就知道是誰了,一起受訓一起吃住,為大業分道揚鑣各自潛伏各吃各苦,最後重聚在這邊城裡。誰知道,最後因為一個區區商賈之女,居然變成如今這境況。
那人又站了一會,回紫雲樓去了。
李明宇其實一晚上沒睡踏實,睜開眼時還覺得心跳得快。他飛快起床洗漱用飯,假裝一切如常。聽說龍大一早又去了城外兵營後感覺鬆了口氣。他安排好瑣事,交代了一聲他要出門辦事,便出去了。
一路上疑神疑鬼的留心,沒發現有人跟蹤他。他到了頂松亭,亭裡有幾個長者正聚一塊下棋,挺好,他假裝過去看了一會棋,然後坐下了。一邊似若無其事地左右看著風景,一邊用手指摸索著椅子邊緣,這一排沒摸著什麼,再看會棋,換另一排坐下。這次摸到了,他彎腰整理衣擺低頭一看,一個油紙包書冊一般的形狀黏在椅子下面。李明宇迅速將包裹扯了下來塞進懷裡。整理了一下衣襟,看看自己應該看著沒甚異樣,於是起身離開。
下棋的那群老頭兒裡有一個是捕快假扮的,李明宇湊過來時他極緊張。好在李明宇未發現什麼。想盯緊李明宇的動靜,又恐他發現。但眼角瞥著也已經看到他從椅下拿到東西。李明宇拿了東西就走。捕快在身後握拳鬆開握拳鬆開連續幾回,這是給其他人打暗號。
另外兩名捕快立時跟上,尾隨著李明宇。
他們都接到了指令,若李明宇與人見面,便分頭跟蹤,他見了誰,做了什麼,都不要拘捕,只要把他辦的事接觸的人記清楚就好。
李明宇走出了一段後,發現了不對勁。他懷疑,他被人跟蹤了。
他若無其事繼續走,實則用眼角在留意,越來越肯定,他被人跟蹤了。他想起了那個細作的話,安若晨的耳目很可怕。
李明宇的心怦怦跳,他非常緊張。原來的計畫是,他先回紫雲樓,把這一半證據放下,仔細看一看,若是真有用的東西,他就拎上燈油到東城門去,午時弄個小火,引官兵去救火,然後他趕出城,去觀柳亭那兒取剩下的一半。若是無用的,他就不去東城門。
可現在,他覺得不用看也知道這些證據是真的,因為有人要阻止他。安若晨的耳目,真的很可怕。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將這一半證據送回紫雲樓去。
前面就是個拐角,李明宇突然撒腿狂奔。
後頭跟蹤他的人一愣,這追還是不追?一追就暴露了,不追就跟丟了。
兩個捕快互視一眼,追!
不止他們,暗藏在附近的其他捕快以及謝剛安排的探子也開始奔走起來。
李明宇使出了最大的力氣奔跑著,他要回紫雲樓,一定要回去。就算拿不全所有的,只有一半也行。必須揭穿內奸,必須讓將軍知道那個妖女有多危險。那是個禍害,禍害著龍將軍,禍害著他們大蕭。
「在那兒!」
一個聲音高叫著。
李明宇的眼角看到巷尾有人衝了過來。他咬著牙,慌不擇路,拐了一個彎,再拐一個彎,冷風呼呼地在他面上刮著,耳朵裡聽到的是自己如鼓的心跳聲。腳下絆著了碎石,他差點撲倒在地,右腿刮到了不知路邊擱著的什麼,生疼生疼,他顧不上看。他狂奔著,拼命向前。
李明宇跑出了巷道,卻看到街頭有兩個人左右張望,看到他了,朝他衝了過來。他趕緊轉身再跑,這時候看到路邊拴著一匹馬。李明宇大喜過望,飛快地解開了韁繩,一躍而上。
馬兒嘶啼一聲,撒開四蹄奔跑起來。李明宇聽到有人大叫:「快,他上了馬!」「別讓他跑了!」叫聲越來越遠,甩開他們了!
李明宇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可以回紫雲樓,他能安全回去!
前方有輛馬車迎面駛來,李明宇不慌不忙,一拉韁繩,調頭跑進另一條小道裡。這路他認識,從這邊過去,離紫雲樓就近了。
狂喜湧上心頭,他頗有些自己是孤膽英雄的感覺。這時候忽然眼前一黑,一個身影從天而降,撲到他的面前。
李明宇下意識的一聲大叫!
慘叫只響了一聲,然後沉寂。
但是有人聽到了,他大聲吆喝著,呼喚著大家往慘叫方向追。有三人同時趕到,衝進小路,呆住了。
李明宇從馬上摔了下來,脖子正摔在路邊一個大石礅上,腦袋以不自然的角度歪著,雙眼翻白,四肢攤軟,一動不動。
他摔斷了脖子!死了!
解先生再一次站在了靜心庵的後院門外。棗樹那兒的燈籠放在了樹下,菜園子還是那樣長得稀稀拉拉,翹起的石板愣是不肯鋪平。
真是個固執的師太啊。
解先生朝院牆而去,他從前門那處過來的,庵前緊閉,貼著告示庵主外出化緣不在。解先生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跳進了庵裡。他知道,靜心師太不過午時是不會回來的。
庵內靜悄悄的,沒有人。但解先生仍是放輕了腳步,在後院轉了一圈,他看到後院掛著的兩串福燈,他微瞇了眼,思索了一會。
一轉頭,看到了地上畫的方格子。
這次解先生在心裡冷哼了。他與靜緣師太接觸這些年,她可從來不玩樂、不過年、不喜歡喜慶玩意,更別說讓香客的孩童在她後院這裡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尼姑也是個靠不住的。他心裡早就有懷疑了。她肯定背叛了他們。他要找到證據,回到南秦時,可不是兩手空空的。
解先生看了看周圍,走到廂房門前輕推了推,門沒上閂,一推便開。他站在門口看了看,很小心沒進去,他知道,靜緣師太是個喜歡佈置機關的。就目光所及,廂房裡很簡單,一桌一床,沒什麼值得探究的。
男子又一路走到前院,四下裡都仔細察看了,甚至連觀音像座下的桌底都看了,沒找到什麼異樣的東西。於是他又復回到了後院。這次他看到了後院與前院之間的那個小側院。他走近一看,門上掛著鎖鏈,他扯了扯,這鎖鏈是鎖著的。
小屋裡的靜兒沒事做,正淺眠。每回師太外出時,她就得被關在這院子裡。師太說這樣是為了她的安全,她心裡有秘密,自然也覺得這樣安全。
這時候她聽到院門的鎖鏈被「咣鐺咣鐺」扯了數下,驚醒了。
靜兒猛地一下坐了起來。這動靜,不像是師太弄出來的。
「咚」的一聲輕響,似是有人鬆了手,鎖鏈敲在了門上。靜兒趕緊爬起來,扯過放在被上的棉裳套在身上,迅速下了床。下床後第一反應是往床底鑽,進去後發現這床底太高,沒遮沒攔的,若有人開門第一眼便能瞧見。
她趕緊又爬了出來。想到門還沒有插閂,趕緊過去將門閂輕輕插上了。
這時候又聽到「咚」「咚」兩聲輕響,似是有人翻牆跳了進來。
有賊!
靜兒捂住了自己的嘴,嚇得心就要跳出嗓子眼。她四下張望,這小小屋裡,竟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屋外有輕微的腳步聲,靜兒聽不真切,她也不敢貼門邊去聽,聲怕弄出點什麼動靜引了來人的注意。她站在門後貼著牆,動也不敢動。這時候想再鑽到床底也來不及了。
屋外的人也許在檢查院子,過了好一會後,才開始輕輕推這間的屋門。靜兒咬住唇,阻止自己尖叫。她的心跳得快,咚咚咚,她害怕這心跳太大聲會驚動屋外之人,可越害怕,心跳得越發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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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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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26 PM
☆、第72章
門逢的光線忽然被擋住了。有可能是屋外那人趴在門上從門縫裡往裡看。靜兒渾身冰冷,閉上了眼睛不敢看。外頭的人等了一會兒,似在觀察動靜。沒有看到她!靜兒在心裡高呼。
她睜開眼,卻看到一把匕首從門縫中插了進來,一點一點撬起了門閂。
門閂一點一點的被挪開了,絕望如冰,一點一點地凍住了靜兒的心。
只聽得輕輕「咯嗒」一聲,門閂從閂套裡落了出來。
靜兒瞪著門,死死瞪著,這時候卻聽到外頭有個熟悉的聲音道:「你在這做什麼?」
師太!
靜兒這時候才開始發抖,眼淚快要湧了出來。
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妳怎地回來了?事情出了岔子?」聽起來他非常的驚訝。
「我辦事,什麼時候出過岔子。」靜緣師太上前兩步,站在解先生的面前。
解先生閃過一絲慌亂,畢竟被人逮個正著,但他很快恢復如常面色,與靜緣算起賬來:「我讓妳跟著李明宇,確保他拿到東西,送回紫雲樓,不在半路出意外,然後午時在東城門,趁亂時將他殺死。如今才什麼時辰,妳出現在這裡,還敢說沒出岔子?」
「你說讓他拿到東西,他拿到了。你說讓他死,他死了。你說要讓他拿到的東西被送回紫雲樓,他連屍體和東西,全被送回了紫雲樓,哪裡不對?」靜緣師太冷冰冰、平板板地回著。
解先生張了張嘴,竟一時無法反駁,事情明明不對,但確實他囑咐的事都辦到了。他緩了一緩,終於完全冷靜下來:「妳提前動了手?妳在他回紫雲樓的半路就動了手?」
「你有說不可以嗎?」
解先生勃然大怒:「我明明說得很明白,每一點都說得明白。妳竟然敢胡亂作為!」將東西藏在紫雲樓,出去後擾亂城門防務混亂中被誤殺,與身帶重要證據半路被人殺害完全不一樣好嗎!
解先生氣得頭頂生煙。這潑尼,簡直亂七八糟!
「如若你只需要午時在東城門殺一個人,就讓我午時去東城門就好。為何讓我大清早便離開。他拿沒拿到東西,回沒回家,與我何干?」靜緣師太冷冷地道:「我只殺人,別的事可不幹。這你很清楚。你要支開我,不過是想過來我這兒查探罷了。」
解先生被戳穿意圖,臉色黑得難看。
靜緣師太又道:「你闖入我庵裡,我很不歡喜。」
解先生聽得她這般道,索性也說開了:「妳瞞著我事,我也不歡喜。怎麼,妳想做叛徒?這福燈是蕭國人才愛擺弄的東西,妳怎會有?這地上畫著格子,似孩童玩耍之用,妳怎會有?這屋子裡頭,又藏著什麼人?」
他一把推開了屋門,門板打到牆上,靜兒正站在門板與牆的夾角裡,完全不敢呼吸。
屋子裡沒有人。
解先生愣了愣,但很快發現床上有被褥,掀開的樣子似方才才有人在上面睡過,桌上有小玩意,一看就是孩童的東西。
「妳究竟藏著誰?」解先生轉過頭來,盯著靜緣師太問。
靜兒閉上了眼睛,咽了咽唾沫。然後她聽到師太說:「我願意讓你知道的事,自然會告訴你。不願意讓你知道的,自然就不告訴你。你管得太多了。」
「願意?!」解先生大怒,「妳好大的膽子。由得妳願意不願意嗎?讓妳辦什麼,妳便得辦什麼!」
「是嗎?」靜緣師太的聲音非常冷淡。
解先生踏前一步,喝道:「我警告妳……」
話未說完,一把劍插進了他的胸膛。
解先生吸了一口涼氣,完全不敢置信。他瞪著那劍,巨痛由心口延展到全身。
靜兒看不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聽得靜緣師太的聲音道:「我最討厭別人警告我。我也最討厭別人告訴我必須做什麼不許做什麼。我告訴你,我願意為你們殺人,是因為我想殺人。我想殺人,正好你們求我殺人,如此而已。不是我怕你們,不是我欠你們。明白了嗎?」
「妳……」解先生痛苦的說不出話來,血染紅了他的衣裳,他知道自己要死了。這麼突然,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所以現在我想殺你,便殺了。」靜緣師太臉板板的,「就是這麼簡單。」
靜緣師太往解先生身上踹了一腳,一把抽出了劍。解先生倒地,痛苦的喘息。靜緣師太毫不猶豫轉手一劍再刺了下去。解先生頓時沒了動靜。
靜兒聽到聲音,猜得七七八八,嚇得全身僵直。
「妳在嗎?」
靜兒緩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靜緣師太在問她。她很害怕,她覺得她應該馬上回答,可她張了嘴卻說不出話,只聽到自己上下牙齒打架的聲音。
這個聲音已經讓靜緣師太知道她在了。
她走過來,把門關上了,說道:「他死了。妳先在屋裡待著。待我收拾乾淨了妳再出來吧。」
那語氣平靜,彷彿在說等我煮好飯妳再出來吧。
靜兒看著關上的房門,過了好半天才緩地神來,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靜緣師太並沒有理會靜兒的反應,沒進屋查看她的狀況,沒有安慰,沒有解釋。她把解先生的屍體扛到了肩背上,扛出了院門,隨手拿了放在菜園子旁邊的鋤頭,在不遠處隨便找了個地方,挖了個坑,把屍體埋了。
然後她回來,打了一桶水,將院子的血跡沖了沖,不能完全沖乾淨。她也沒管。收拾好了東西。回到屋裡打水洗澡換衣,接著便做午飯去了。
李明宇的屍體被送回了紫雲樓,謝剛、蔣松先行處理事務,龍大接到消息也飛速趕了回來。
在李明宇的屍體上找到了一個油紙包包著的兩本冊子,還有一張紙箋。紙箋上寫著:這些可作為安若晨是奸細的證據,讓軍方及衙門嚴查於她。
兩本書冊裡頭,一本是薄薄的名冊,寫著中蘭城中的一些細作名字,但大多對龍大他們來說都是無用的了。什麼徐媒婆、劉則、婁志等等,都是死的死,查的查的,沒什麼新鮮的。只是其中夾雜著安若晨的名字。
另外一本厚厚的冊子記錄著各個細作都是怎麼招募到的過程。其中安若晨是徐媒婆招募的,內容竟與安若晨在衙門裡說的差不多。上面記著,徐媒婆死後,借徐媒婆之死,借安若芳的失蹤,讓安若晨向官府和軍方求助,借機混入軍方,以得到軍方情報。若是條件合適,勾引龍騰,迷惑其心志,將其戰略想法拿到手。若有需要時,可進行刺殺計畫。
龍大飛快看完兩本冊子,揚了揚眉毛:「沒了?」
「沒了。」謝剛答道。「他在頂松亭取完這些冊子後,發覺有人跟蹤,便飛奔逃跑。」他把探子跟捕快們的所述說了一遍。搶了馬,逃跑時未坐穩正好摔斷了脖子。
蔣松恨恨地道:「原來內奸便是他,真是萬萬沒想到。也難怪軍令和防務都會洩露,所有文書卷宗令錄都經他手,紫雲樓的崗哨防衛他全部知道。」
「想來他打算將那閔公子放走,然後拿出些證據來證明軍中細作是安管事。這般既保住了細作頭目,又解決了軍方內奸的舊案。」謝剛道:「若是安管事被確認為內奸,那麼她從前查到的細作案子都會被質疑,將軍也會被問責。」
龍大點點頭,想了想:「把安管事叫來吧。」一衛兵領命而去。龍大又擺擺手:「屍體抬走吧,就不必讓她看了。」
過了一會,安若晨到了。聽得說破了軍中奸細案子,而罪犯竟是李明宇,大吃一驚。「李長史可是對將軍忠心耿耿的。」
「那是看起來。」蔣松還在生氣。算起來李明宇還是他的直屬部下,居然出了這種婁子,真是大大丟了他的顏面。
謝剛將事情與安若晨說了一遍,將李明宇謀劃時畫的圖寫的字、燈油,還有那兩本冊子給她看了。
安若晨看著那幾張城門的計畫:「這確是他的筆跡嗎?」其實她已經認出來了,但還是不敢相信。
「知人知面不知心。」蔣松爆脾氣,一掌拍掉書桌一角。
安若晨張了張嘴,還是閉上了。證據確鑿,又是抓了個現形,且李長史的身形與陸大娘所述取鈴鐺的那人還真是符合的。她也不知還能說什麼好。
「妳都看清楚了嗎?」龍大問安若晨。
安若晨點頭,把手上那兩個冊子放回桌上,寫得還真是像模像樣的。「筆墨是一樣新的。」她道。這是將軍教過她的辯識方法,先不說自己是當事人知道內容是捏造的,就是這一項也知道這書冊是假的。
一屋子靜默無聲,空有嘆息。
過了會,龍大道:「既是如此,就這樣吧。這事莫要張揚,也不是甚體面事。軍威受損,軍紀無存,簡直丟人現眼。」
蔣松咬牙:「末將知罪。」
龍大又道:「我去與太守大人知會一聲,讓他那邊也穩妥處置。」
太守姚昆這邊當然沒甚意見,你們軍方的細作,你們自己處置好便行。我們衙門又不是大嘴巴。既是達成共識,龍大便帶著安若晨走了。
安若晨騎著戰鼓,跟在龍大後頭奔馳,這回她自覺騎得又更好了一些。可是騎著騎著發現不對勁,這是往哪兒騎呀?
龍大回答得理所當然:「踏青啊。」
安若晨:「……」居然真踏青?
結果龍大帶她出了東城門,跑了一圈後轉去了觀柳亭。在觀柳亭那兒下了馬,周圍仔細查看了一遍,那些衙門的、軍方的埋伏都已經撤走了,周圍沒人。龍大又把觀柳亭的頂子椅子柱子都仔細看了,沒有任何記號和物品。
安若晨坐在亭子裡,看著龍大的舉動,問他:「將軍,你覺得哪裡不對嗎?」
龍大也坐下,道:「他是細作的證據太充分了,而妳是細作的證據,太敷衍了。」
安若晨一腦門問號。
龍大跟她解釋:「他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在頂松亭取回要陷害妳的物證,若是他要用這物證向我狀告妳,或是向比我更大的官來狀告妳是細作,我被妳迷惑,那這證據準備得並不周到。」
「又不是他準備的,是解先生幫他準備的嘛。他只是取回來。」安若晨猜測,「若他平安無事,也許他也能看出這證據無法用,就壓根沒打算用呢。說不定還會與解先生爭執一番,你們做活做得不細,讓我怎麼辦事?其實話說回來,我覺得寫得頗像模像樣的,內容詳盡,推斷合理。且與我說的話都能對上。說不定有些官老爺就會斷定這是鐵證。」
龍大舒展身體往後靠,懶洋洋又愜意的樣子,道:「有幾點。一是他需要解釋清楚他怎麼拿到的。二是內容的真假他怎麼判斷的。三是他需要與妳對質。一旦他拿著這所謂證據狀告妳,他很容易把自己陷入誣告的境地。誣告別人是細作的人,可能就是細作。他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他很有可能就不會拿來告狀。他不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他都沒打開就摔死了。」安若晨再次重複這點。想起來還挺難受,畢竟是日日見面的熟人,突然說沒就沒了。「若不是昨晚我們發現鈴鐺不見了,也許李長史也不用死,也許後頭我們會有別的機會發現他的破綻。」
龍大搖頭:「不是我們發現鈴鐺不見。關鍵是太守大人那邊,有衙差看到李長史取走鈴鐺,報予了太守。太守欲找我詢問,故意讓李長史傳話,結果李長史隱瞞了。我們發覺鈴鐺不見之前,太守大人已經安排了捕快在那兒潛伏,記得嗎?」
安若晨想起來在頂松亭那兒確實有人出來與將軍施禮來著。所以將軍與太守大人一碰面,就發現長史大人的問題了。等等,安若晨問:「將軍,你說有衙差看到李長史取走鈴鐺,是看到有人取走還是看到李長史啊?」
「看清了面貌,且認得,就是李明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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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26 PM
☆、第73章
安若晨張大了嘴,明明李明宇取走鈴鐺時天才濛濛亮,光線並不清楚,除非走到近前,不然如何看得清樣貌,但若是走得近了,且打了照面看模樣,李明宇肯定會發現。安若晨支支吾吾:「將軍,如果,我是說,如果李長史被人冤枉了呢?」
龍大繞有興味地看她,坐直了:「說說看。」
安若晨想半天:「我就是覺得將軍之前說得有道理。他是細作的證據這麼詳實,誣陷我的確實做得很敷衍。解先生或者是閔公子,辦事一向細緻,你看徐媒婆、陳老頭那些案子,他都沒留下什麼追查他的證據。包括這次李長史摔死,也沒留下任何關於解先生或閔公子的線索。只有李長史自己犯案的線索不是嗎?」
龍大點點頭:「若真是如此,我們又回到原點了。」
「不止回到原點。還犧牲了一個對將軍忠心耿耿的好人才。」
龍大轉頭看她,看著看著,目光溫柔如水,開口說話,聲音也輕柔起來:「妳知道他並不喜歡妳。」
「那又有何關係。」安若晨越想越難過,「他對將軍忠心便是好的。說不定就是因為不喜歡我,所以被細作利用了這一點。李長史也許是想盡力保護將軍,肅清將軍身邊的妖孽。」
龍大皺眉頭:「若是如此,便是我的錯了。他與我說過妳的不好,說過對妳的懷疑,我聽了生氣,便只說他多慮了,未有好好安撫解釋。」
「也不必生氣啊,很多人不喜歡我的。」安若晨絞著手指,「我在家裡時,幾乎沒人喜歡我。」
「我喜歡妳。」
安若晨一愣。轉頭看著龍大。
「我喜歡妳。」龍大又說了一次。
安若晨更愣了。
「雖然這不是什麼好時機,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顯得對李長史不近人情,但我好似總找不到好時機說。」
安若晨整個人傻傻的。
龍大等半天,忍不住撇眉頭,有些惱羞成怒:「妳這是什麼表情,我說這話,妳就這樣的反應?」
安若晨好半天擠出一句誠懇的問話:「現在是說到哪裡了呀?」
「說到本將軍不想與妳說話了。」龍大蹭地一下站起來,轉身就走。
安若晨嚇得跳起來,趕緊跟在後頭。「將軍。」
龍大不理她,解開如風的韁繩,準備回去了。
「將軍。」安若晨都不曉得該先哄將軍好還是該先趕緊解開戰鼓好,不然將軍一個沒哄好跳上馬就跑了,她再解開戰鼓會來不及吧。
「將軍。」還是先哄將軍吧。
龍大猛地回身,低下頭來,鼻子對著安若晨的鼻子,問她:「我剛才說什麼了?」
「將軍說不想與我說話了。」安若晨老實答。
「對,不想與妳說話了。」龍大翻身上馬,一夾馬腹就走了。
安若晨又傻眼了,不是吧,真生氣了?趕緊解開戰鼓,策馬追上去。還好還好,將軍騎得不快,不難追。
龍大臉色很臭很難看,安若晨偷偷看了好幾眼,不敢搭訕。龍大也不說話,直到進了東城門,龍大忽然道:「李長史的事,還得查。妳先不要聲張,若他真是被利用遭冤枉的,先讓真的細作安心下來,他們以為得逞了,掉以輕心,我們才有機會。」
「好的,好的。」安若晨趕緊應了。說查案的事就好多了,她的腦子也恢復正常了。
這天晚上,安若晨沒睡好。一閉眼就聽見龍大說「我喜歡妳」,再一閉眼又聽見龍大說「我不想與妳說話了」。
安若晨嘆氣,還不如好好想想李明宇的事呢,他是真細作還是假細作?想著想著,一閉眼又聽見龍大說「我喜歡妳」。安若晨哀號,拉上被子把自己埋了,結果又聽見龍大說「我不想與妳說話了」。
安若晨找陸大娘確認了一次,崔姑娘看到有人摘鈴鐺時,那天色在遠處能看清人的五官樣貌嗎?陸大娘回話確認,天色很暗,看不清。安若晨知道衙門裡有人被收買了。起碼現在能確定那個說看見李長史模樣的衙差就是一個。
然後安若晨又發現,她被龍大將軍冷落了。哦,不對,她與將軍之間不該用「冷落」這個詞,將軍忙,他們常常見不上面,這是很正常的。將軍當時說喜歡,大概是想表達欣賞之意。因為她能理解將軍對這個案子的疑惑。
安若晨決定先悄悄查那個衙差。於是借著送方元方管事回太守府的機會,她去了一趟衙門,這麼巧,正遇上了安之甫擊鼓報案。
父女倆許久未見,再見真是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安之甫冷哼一聲轉過頭去。安若晨猜到他擊鼓所為何事,真想留下來看他的糗樣,但看到一旁的安若希,想想算了。若日後要給她談親事,還是留著餘地好。
安若晨給了安之甫一個白眼,然後走了。
譚氏瞪著她的背影跳腳,罵了兩句,被安若希勸住了。
安之甫這次來是為了狀告商舶司劉德利欺壓百姓,勒索錢財的。這是他思慮許久,又與安榮貴、譚氏商量後定好的計畫。反正劉德利失勢入獄了,與其被他捅出來,說是他們利誘他違律放貨,不如他先告他魚肉百姓。
結果這一狀告得結果「慘絕人寰」,劉德利被押出來與安之甫當面對質。劉德利否認了一切,說與安之甫就玉石貨品之事壓根沒有商量溝通過。貨來了安之甫不取,在商舶司的倉庫裡放了許久才拿走。全是流程清楚按規矩辦的,哪有半點違律?
安之甫又不能把錢裴扯進來,只好一遍遍說當時求了劉德利多次,吃飯就吃了好幾回,怎地不認帳了云云。結果太守一查卷宗,那批貨確是早在他下令封關貿之前就到了,確實在商舶司倉庫存了許多日子,後來安之甫簽字取走了。劉德利的收賄清單裡,也沒有安之甫這一筆。
這是誣告!姚昆很不高興,審了半天,翻了許多卷宗,浪費這許多時間精力,這是當他太閒了。商舶司平日裡肯定是卡了商賈的油水,但安之甫竟然想順桿打打落水狗出氣,這風氣可不能長。有冤報冤,有案就訴,沒事找事的,打!不然以後大家閒著沒事來告狀,那還了得。
於是安之甫被打了二十大板,丟出了衙門。
安家人簡直目瞪口呆,晴天霹靂。這貨竟然沒有違律取出,那當初錢裴說得馬上要被砍頭似的。安之甫被抬回家大發雷霆,把坑害他的錢裴和給他們通風報信的安若晨罵了三天三夜。
安若希氣得睡不著覺,不敢在爹爹面前出現,又被母親教訓。想去找安若晨發脾氣,又發現這事壓根找不到人家的錯處。違律取貨是你們自己說的不是嗎?怪誰呀!
安若晨聽得安之甫被打的消息了,心裡痛快了一會,然後又被愁緒壓住了。
解先生不知是誰,閔公子沒抓到,李明宇的案子真相不明,方管事回太守府後她這安管事就很忙碌,現在還要加上一件哄將軍的難事。
在安若晨看來,眼下哄將軍是最難的。這件辦不好,其他事都會受影響。她想不到哄將軍的好辦法,偏偏將軍還早出晚歸,也沒再來找她溜達或是騎馬了,她連嘗試一下笨辦法的機會都沒。
要是這會兒能發生點什麼事,讓她也能去抱將軍大腿哭訴……安若晨想了想自己起了層雞皮疙瘩。
要不就是有什麼線索讓她能跟將軍嚴肅正經討論一下「國家大事」,嗯,這個比較好。以前他們也都是這樣的。可她琢磨和收集消息,除了知道做偽證陷害劉明宇的那個衙差叫江滿之外,其他的也都不知道了。她起碼得找出點可說事的,才能指責江滿,讓大人們去查。
正發愁啊,原來想「勾搭」將軍,真的是件不容易的事呢。
那日一早,安若晨天未亮就趕緊起,假裝到馬圈忙碌給戰鼓刷毛餵食,等著龍大。「勾搭」不成,好歹「邂逅」一下。
還真「邂逅」上了。龍大過來上馬準備外出,看到安若晨了,未說話,挑了挑眉。
安若晨內心那個大呼──這幾個意思啊?
「安管事,早。」幾個衛兵招呼著。
這提醒安若晨了,她也趕緊道:「將軍,早。」
「嗯。」龍大應得那叫一個沉著冷靜。
衛兵們上馬的上馬,跟馬兒親熱的先親熱一下。馬夫早已將如風拉了過來,龍大不再看安若晨一眼,翻身上了馬,安若晨覺得內心頗受傷,龍大回頭看她一眼,她又精神一振。
結果龍大問她:「安管事一早在此,可是有話與我說?」
安若晨張了張嘴,想說「將軍我們和好吧」,但又說不出口,多尷尬,好像他們「好」過一樣,要說「將軍你在鬧哪門子脾氣呢」會不會將軍會把脾氣鬧得更大了。唉,所以說有正經事情可說就好了。安若晨忽然想到一件,忙道:「一直還未找到機會與將軍說,我不是與我妹妹周旋嗎,我答應她,為她在外郡找一門好親事,不知將軍有沒有外郡的人脈關係可以介紹予我,我去找幾個媒婆子談談,相幾個好公子看看。」
話越說越小聲,因為龍大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了。安若晨又想嘆氣了,果然將軍心海底針,以前這事明明跟他通過氣的,只是一直未有認真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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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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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27 PM
☆、第74章
龍大臉板板問:「要是在外郡相著好公子了,好公子也相著妳了,妳怎麼辦?」
安若晨趕緊拍馬屁表忠心:「我是將軍的管事婆子,對將軍忠心耿耿,盡心盡力為將軍辦事,絕不會被好公子迷惑的。」
龍大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樣子,策馬走了。
安若晨愣愣站了會,一口氣嘆得那幽長,簡直能飄到東城門去。
算了算了,還是以後找別的機會與將軍和好吧。
只不過這日才為二妹找媒婆子的事得罪了將軍,二妹就來了。
安若希這回來既不憤怒激動也不隱忍討好,她往那兒一坐,懶洋洋冷冰冰地道:「我是不想來的,不過昨日錢老爺來家裡探望爹爹了,讓我過來告訴妳一件事。」
「哦。」安若晨不動聲色,反正肯定沒好事。
「依妳的主意,爹爹去衙門告狀,然後被打了,這事妳肯定知道了吧。是不是笑了好幾回了?」
「還行吧。」安若晨的表情沒顯出高興來。
「這事也得怪錢老爺,爹爹被他擺了一道,挨了棍子還得賠著笑臉。這樣妳也很高興吧。」
「還可以。」安若晨不給她什麼大反應。
結果安若希這回是真的沉住氣了,一點沒發脾氣,只是道:「反正呢,我是看清楚了,我們姐妹兩個真的是沒辦法改善什麼關係,就互相利用著吧。我來找妳也拿不到什麼好處,但起碼來一回家裡便能讓我清靜一回,我就且來著吧。」
「外郡媒婆子的事我托人找了。」方管事辦這種事可是比將軍大人靠譜的。「有些眉目的,待年節過後,我會去一趟親自見見物色。」
安若希愣了愣,然後淡淡道:「等妳真去見了再說吧,只嘴裡說說的,我是不敢信了。」
「那麼錢老爺讓妳傳什麼話呢?」
「他說他在十月底的時候,買進了兩個十二歲的小丫頭。」
「什麼意思?」
「他說,讓我驚恐緊張地問妳,四妹一直沒找到,會不會其實已經被要人牙子拐了,賣掉了?」
「錢裴若是買到了四妹,斷不會現在這反應的。」安若晨話雖這麼說,但一牽扯到四妹,心裡又不敢肯定了。錢裴這人心性難以捉摸,有時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來。
「他讓我問妳,那被他買去的丫頭,會是四妹嗎?」
安若晨冷笑:「然後呢,難不成我還要衝到他府裡做做客?」
「說不定呢。」安若希也冷笑,「他說若是妳有此想法,我便可提議可陪妳一起去,讓你妳安心。我便與他說了,姐姐可不稀罕我陪著去,人家可是有武將護衛的。」
「確實如此。」
安若希一瞪眼:「我是在諷刺。」
「我在反諷。」
兩姐妹互相瞪著,安若希一扭頭:「反正話我帶到了。隨便妳如何。」
她能如何,她一點都不相信錢裴。但越是覺得不可信,心裡卻越不踏實起來。
「還有,四姨娘來問我毒得如何了?我說沒機會呢。她說那妳今天去找機會吧。我說看看吧。」安若希一副破罐破摔的樣子。
安若晨簡直沒好氣:「行了行了,妳的親事我當真在張羅了。這不馬上要過年了,怎麼都得過完年才能與將軍告假出去見見。妳也用不著故意煩我,知道妳煩。」
「告假就告假唄,還要提個將軍。妳也用不著故意擺威。知道妳威風。」
「挑刺是不是?」
「是啊。」安若希板著臉。
「行了行了。」安若晨揮手趕人,真是不想看她。「妳回去吧。告訴錢裴大姐驚慌失措怒得拍桌子,告訴四姨娘今日大姐心情不好連茶都沒給,沒地方下毒去。」
「妳確是沒給茶啊。」
「我故意的。」安若晨也板臉。「這不有人要下毒了,我不得防著點。」
安若希「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安若晨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裡嘆氣,揉了揉眉心。真心的,趕緊嫁了吧,嫁得遠一點,嫁得好一點,這妹妹過得好了,該就不煩人了。
這天晚上,安若晨撐起臉皮一直在龍大院門外頭等他。衛兵道將軍說過安管事可以進屋,安若晨不進去。
兵大哥你懂不懂,就叫苦肉計。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關係鬧僵了,但想和好用苦肉計是沒錯的。大冷的天,她在外頭站一站,凍成冰疙瘩樣,也算表現出了誠意。「不用進去,屋裡沒點暖爐子,其實跟外頭一樣的。」龍大不怕冷,屋子裡不用暖爐,身為管事,這個安若晨知道。
「將軍說若是安管事來了想找暖爐子,就給她點上。」衛兵一板一眼地答。
「不不,這不是在外頭還能有人說說話嘛。」
「安管事若是有急事,可召驛兵送信,那般快一些。」衛兵好心提建議。
安若晨無奈地看了衛兵一眼,「不著急,也不是那麼不著急,沒事,我等等好了。」然後兵大哥你記得跟將軍提一提我等了許久哈。
這一等確是許久,龍大很晚才回來,看到安若晨居然在院門那兒,愣了一愣。
「將軍,將軍,你回來了。」安若晨蹦著就過去了。
「找我有事?」龍大問。
「有的,有的。」安若晨猛點頭。
「將軍,安管事等了許久了。」衛兵道。安若晨立時對他投以感激的目光,這位兵大哥,你這般機警聰慧,定是前途無量的。
「急事?」龍大一邊問一邊往屋子裡走。
安若晨趕緊屁顛屁顛地跟上:「將軍,今日我二妹找我了,她說錢裴家裡十月底的時候買過兩個十二歲左右的小丫頭。」
「是嗎?」龍大翻出暖爐子點上。
「我猜這是誘敵之計,但一時也說不好他打的什麼主意?總不能把我騙過去然後囚起來打一頓,到時將軍不會放過他,他不會那般傻的。」
「妳怎知我不會放過他。」龍大坐下了,正經八百地問。
「啊?」安若晨愣愣,難道自己被害了將軍會放過害她的人?她想了想:「侵害兵士將官,損壞軍中財物,破壞軍事防務,均視為叛國。我若遇害,怎麼都能勉強算上第一項吧?」安若晨伸出個指頭。
「那妳是打算到錢府去,惹怒他,讓他將妳痛打一頓,然後我以叛國之罪收拾他?」龍大嚴肅臉。
安若晨想了半天,厚著臉皮自動自發往龍大面前坐下了,誠懇問:「將軍啊,我是哪兒惹您生氣了嗎?」
「未曾啊。」龍大一臉無辜,「新年的新衣我都試了,合身正好。後日去太守府的新制官服和配飾我也看到了,安管事處理得妥妥貼貼的。每日飯菜很是可口,頓頓有湯喝,甚合我意。床褥乾淨整潔,屋裡收拾得一塵不染,公文信函分類歸置,文書四寶順手好用。」
安若晨猛點頭,對啊,她真的有用心照顧將軍起居。
「若是說有何不滿意,我倒是有的,只是怕說出來安管事誤會我輕浮莽撞。」
安若晨:「……」
雖然話裡說擔心誤會,但龍大還是說了:「安管事年方十八,偏偏毫不打扮,成日穿得灰樸樸髒兮兮,髮式隨便一捆,比位兵士都粗糙,如此儀容,實在有礙觀瞻。」
安若晨的下巴差點掉下來,等等,這說的什麼鬼話。她有衣裳是樸素些,可沒有髒兮兮啊,髮式是老氣些,可是一絲不苟梳的啊,什麼叫兵士還粗糙。有礙觀瞻?!
「有句話說,女為悅己者容,這紫雲樓裡就算沒有安管事心悅之人,也不必弄得如此生怕別人悅上一般。」
安若晨呈呆愣狀。所以明查秋毫兵法如神的將軍大人覺得她是怕別人「悅」上自己所以要故意弄得醜不拉嘰的?她有這麼醜嗎!!!
「還有,在這兒衛兵重重把守,無需再有亡命之慮,妳也不必日日束胸。不明白的,還道妳隨時準備逃跑。」
安若晨差點要跳起來了,還嫌棄起束胸來了?!是不用逃跑了,可是不是日日練武,還要騎馬嗎?將軍你胸不大你不明白胸大的辛苦!
「將軍!」安若晨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將軍如此坦誠教人感動,如此我也得坦誠相告。」
也不待龍大有反應,安若晨就說了:「將軍的眉毛總是挑啊挑揚啊揚,甚是靈活多變,但這容易透露情緒,洩露軍機,將軍當小心處置!說完了,奴婢告退!」
轉身開溜,洩露軍機都出來了,瞎掰得很不錯。
安若晨溜得雖快,但其實豎著耳朵,沒聽到龍大叫她,心裡不好說是失望還是慶倖。跑出了一段,有些後悔,完了,還說想和好呢,結果是不是弄得更僵了。不行不行,她正事還沒說呢。
再說了,將軍官比較大,她應該讓著他的。
這麼一想,心裡寬慰多了。對的,她應該讓著將軍的。
安若晨又轉身回去了,龍大的房門還開著,他還坐在那個位置沒有動,臉上似乎有著懊惱。啊,是不是將軍也在檢討自己失言了?安若晨更覺得他們應該和好,多讓著點將軍沒錯的。
「將軍,我還沒說正事呢。」
龍大見她回來,臉上表情頓時又變回端正嚴肅。清了清嗓子,問:「何事?」
安若晨道:「就是李長史一案,第一個報稱說看到李長史摘鈴鐺的那個衙差,叫江滿。」
「嗯?」
「江滿說他那個時間去頂松亭一帶轉,是想看看餅攤出攤了沒,買點早飯吃。衙差巡街守值,兩個一組,他脫隊自己去了頂松亭,這是其一。其二,頂松亭旁是有個餅攤,也是附近唯一賣吃食的小攤,巳時左右出攤,常客都知道。吃早飯是不會去頂松亭找的。還有其三,江滿那人,沒有吃早飯的習慣。」
龍大聽著,這次是真嚴肅起來。他問:「還有呢?」
「沒了。雖光憑這些不能斷定那衙差就是說謊了,他可以說不是常客,不知出攤時間,那天突然想吃早飯了,這也不能說不合理,但還是有嫌疑的,對吧?而且他說的那個時間,天色亮了,看清人臉了,那附近也該有別人走動吧,只有他一個人看到李長史了。且他看到了李長史,而李長史卻沒看到他。明明頂松亭是高處,很容易看到周圍的。」
龍大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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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28 PM
☆、第75章
安若晨又道:「李長史小心謹慎,走在人群裡都發現身後有人跟蹤,若是空曠無人的清晨,被人看清了樣貌,他於高處又怎會沒察覺被人看到了?再者說,江滿說了,因著認得李長史,所以沒在意,以為是軍方查案呢,但後來想想還是上報了。既是起初沒在意,不上前打聲招呼,也不會躲藏起來。那麼李長史又怎會看不到他。」安若晨頓了頓道:「將軍,你先前的疑慮是對的,這案子有蹊蹺,咱們可以從衙差入手重查此案。他若是真的撒謊做了偽證,那麼支使他的人,便是細作。」
龍大看了她好幾眼,忽而一嘆:「我最早覺得,妳若是男兒身多好,好好栽培,會是極好的謀士。而後又想,妳是女兒身很好……」
龍大話未說完,安若晨已經急了,她抬頭挺胸大聲道:「將軍,無論是漢子還是姑娘,只要有赤膽忠心,也能頂天立地。」
龍大被她噎得,後面的話都沒法說了。他揮了揮手,沒好氣地把他家「頂天立地」的安管事遣回屋去了。
回到屋裡的安若晨對著鏡子照半天,很不能服氣:「有這麼醜嗎?!」
翻箱子找衣服,挑些俏麗鮮豔的。開抽屜翻物什,也是有些小首飾的。躺到床上睡了,耳邊還響起將軍的話:「有礙觀瞻。」
哼!
第二天天未亮安若晨就起來了,穿戴漂亮收拾整齊又去了馬圈等著「邂逅」將軍。
穿衣打扮的時候嚇著了春曉,「姑娘今天要幹嘛去?」
「去餵戰鼓吃早飯。」
春曉:「……」
去到了馬圈嚇著了馬夫,「姑娘今天要幹嘛去?」
「來餵戰鼓吃早飯。」
馬夫:「……」
打扮成這樣了,戰鼓還能認識妳嗎?
刷馬餵食擺姿勢,等了好一會終於等來龍將軍了。衛兵們看見安若晨也是一驚,只有龍大挑挑眉頭泰然自若。
「將軍,早。」安若晨用頂天立地的管事氣勢打著招呼。
「早。」龍大淡定冷靜,似未看見安若晨的變化。
安若晨抿起嘴,心裡偷偷有些小小不歡喜。
龍大上了馬,路過安若晨身邊時忽然道:「明日便這般模樣與我赴宴,這才像個樣子。」
安若晨:「……」
沒等安若晨給反應,龍大就走了,騎出了一段又突然回來,策馬奔至安若晨身旁又道:「以後便都這般模樣吧,這才像個樣子。」
這回安若晨回過神來了,趕緊應:「遵命,將軍!」
龍大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走了。這回他沒有回頭。
安若晨差點沒忍住要蹦起來,想起一旁還有眾馬夫等人,她這管事要保持儀態,只得轉而抱住戰鼓,臉埋在牠身上。戰鼓,我跟將軍這樣就算和好了吧?是吧?
戰鼓當然沒回話。不過安若晨覺得很高興。她自己覺得是的,就是和好了。
安若晨背著手回院子準備吃自己的早飯去。想起將軍走時的微笑,忍不住蹦了兩下,嘻嘻,和好了。不過將軍的挑眉可沒有改呢。但是將軍挑眉這般瀟灑,不用改也沒關係。洩露不了軍機。
靜兒與靜緣師太也在吃早飯。這數日兩人都沒怎麼說話。靜緣師太一向話不多,如今特殊的身份暴露,她似乎更不想說話了。靜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很害怕,想問問題,卻不知該如何問,也不知該不該問。靜緣待她還如從前,就似那件可怕的事沒有發生過一般,她叫她吃飯,給她玩具玩耍,但沒再鎖她的側院小門。
靜兒不知道這是不是在試探於她。她並沒有試圖逃跑,她不知道能逃到哪裡去,回中蘭城能安全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要她一逃靜緣就會發難。所以她也裝做那件事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心裡的恐慌藏不住,她有意無意,還是與靜緣保持了距離,除了讓她吃飯,其他時候她都躲在屋子裡。
這會兒吃完早飯,靜緣忽然道:「我不會傷害妳,我知道妳是誰。」
靜兒剛想說她吃好了回房去了,聞言愣了一愣,坐直了。
靜緣師太看著她,目光並不冰冷,她道:「這幾日妳既是沒有離開,我想妳該是真的不知能去哪兒。暫時來說,我這裡確是會比別處安全,但再過一段,也許就不一定了。」
「師太知道我是誰?」靜兒怯生生開口。
「原是不知道妳是安家的姑娘,但我認得妳。兩年前,我去中蘭城化緣時,曾在路上遇到過妳。妳與妳的姐姐。妳剛買了包子,見了我化緣,便過來要給我包子吃。那是肉包子,我拒絕了。妳回身後有些想哭,妳姐姐說傻孩子,出家人食素的。我走出了好一段,妳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遞給我一包棗兒糖,妳說對不住,糖可以吃嗎?我收下了,妳仰著頭對我笑。」
靜兒沒說話,她不太記得這事了。她確是安若芳。她依稀記得跟大姐出去是給過人遞包子送糖的,但她不記得是什麼人,更別提相貌了。
「我女兒若還在世,她也差不多與妳一般大了。我來這兒數年,妳是第一個不怕我的孩子,妳那時的表情,讓我想起了她。十月十五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去中蘭城化緣,我又遇見了妳,只不過這回妳仰著臉對我說的是『師太,救命』。我一眼就認出了妳,所以把妳帶回來了。」
安若芳咬咬唇,低頭聲如蚊吟小小聲:「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撒謊的。」
「無妨。」靜緣淡淡地道:「我還未見過不撒謊的人。每個人,天生都會撒謊。」
安若芳眼眶紅了:「我確實不知該怎麼辦了。姐姐把逃跑的機會讓給了我,結果我錯過了,家裡我是回不去了,我很害怕。」
靜緣師太看著她:「不用怕,誰欺負妳,便殺了他。」
安若芳一顫,震驚地抬頭,師太妳不是認真的吧。
靜緣師太的表情真的是認真的,她繼續道:「我收留了妳後,去中蘭城查了,發現各派在找一個安家的四姑娘,我這才知道妳的身份。」
「各派是什麼?」安若芳問。
靜緣師太道:「就是妳家裡在找,妳姐姐在找,官府在找,軍方在找,錢府在找,細作也在找……」
安若芳驚訝地張大嘴,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狀況,怎麼這麼多人在找她。
「我先是聽說妳是要被逼嫁給一個叫錢裴的糟老頭子,我便想去殺了他。但我查探之後,發現若殺了他,麻煩事也許更多。不過其實現在也一樣糟……」靜緣師太沉吟,自言自語道:「要不去殺了算了?」
安若芳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在靜緣很快轉了話題道:「我也去查探了妳姐姐,她如今身在紫雲樓,龍將軍的身邊……」
聽到這個安若芳驚喜大叫:「大姐平安無事?!她好嗎?」
「我打聽到她的那會還好,如今從細作的情形來看,她應該也還好。但她並不安全,我也不敢將妳送過去。」
「為何?是不是姐姐收留了我,爹爹和娘會去官府告她啊?」
「妳姐姐有麻煩,她在乎妳,她就是妳的麻煩。」
安若芳聽得這語氣,仿似下一句就要說──這麼麻煩殺了得了。她咽了咽唾沫,想說別傷害我姐姐,但師太既是沒說有這意思,她說出來萬一提醒了她呢。
安若芳不敢說話,靜緣也沉默了片刻,然後道:「總之妳先暫時住這兒。在下一個麻煩來之前,我看看如何處置妳。」
靜緣收拾碗筷準備走,安若芳忍不住問:「師太,我娘好嗎?」
靜緣師太手一頓,抬眼看向安若芳:「妳想妳娘嗎?」
「想的。」安若芳眼眶紅了。
「我打聽妳家裡時,聽說她閉門不出,倒是未曾聽說好與不好。」
安若芳抿緊嘴,眼淚掛在睫毛上,眼看著就要落下。靜緣師太沉默,盯著那顆淚珠子,安若芳眨眨眼睛揉揉眼,將那淚珠揉沒了。
靜緣怔怔的,有些失神地發呆。過了半晌,問:「想家嗎?」
安若芳終於哭了:「想的,可是我害怕。」
「因為妳母親,無法保護妳。」靜緣喃喃地道:「無法保護女兒的母親,還是母親嗎?」
安若芳哇哇大哭:「不怪我娘,不怪我娘……」
靜緣面露悲痛,緊咬牙關,猛地轉身走了。
§ § §
謝剛依昨晚龍大下的令,帶了衛兵,領著安若晨到衙門,報太守大人,傳見江滿。
就是當日見到李長史取下鈴鐺的那個衙差江滿。
計畫是這樣的,為不打草驚蛇,只說需完善李明宇一案的卷宗案錄,細問江滿見到李明宇取鈴鐺的細節。然後帶著江滿到頂松亭當場確認位置,他站在哪兒,李明宇在哪兒,哪裡看到的正臉。
若是江滿無法自圓其說,就將江滿帶回紫雲樓。若是在現場江滿所示確是合情合理,謝剛親測無誤,那就感謝江滿機警,及時通報,使得太守大人和龍將軍處置及時,抓住了軍中蛀蟲。
可謝剛和安若晨萬沒想到,到了衙門那處,江鴻青聽得來意,卻直道可惜,說昨日城河邊的福燈檯倒了,許多搭台的工匠與百姓落水,衙差們前去救援,江滿不幸英勇殉職,被淹死了。
安若晨目瞪口呆,哪有這般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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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28 PM
☆、第76章
謝剛細問此事。江鴻青一一述了。依中蘭城年節的習俗,過年裡需放福燈,祈福明年風調雨順,身康體健,事事如意。所以太守乾脆每年命人在城郊河邊搭放燈檯,沿江十里長台,掛滿福燈,亮如白晝,檯子搭有柵欄臺階,讓百姓放燈時安全些。這安排,已有七年。
安若晨點頭,身為中蘭城居民,這事她知道。每年他們家於初一晚上也都會到放燈檯那去賞燈放燈。
「今年的檯子已經搭好了,昨日工匠去做收尾檢查加固的工作,百姓也搶著去掛頭盞燈。每逢這種時候都比較亂,太守大人便派了兩隊衙差去維持次序。怎料還是防不勝防,有人哄擠鬧事,那檯子還未加固好,一下倒了一片,有許多人落水。衙差們下河救人,百姓們都無事,有些受了驚嚇與輕傷,但有兩名衙差殉職。太守大人已命我們撫恤其家人,做好善後。」
謝剛看了安若晨一眼,問了另一名殉職衙差的情況。
那是個年方十八的少年,本地人,剛做衙差不久。與江滿倒是不熟,兩人不在一個組裡。那少年水性其實不錯,救了數人上來,但也許是體力消耗過大,最後自己沒能上來,沉下去了。其他人趕緊去救,卻是來不及。撈上來時已斷了氣。江滿的情況也差不多如此。
主薄江鴻青說到此處輕嘆一聲,覺得甚是惋惜。「都是好兒郎。江滿此前才立了大功,這次又如此英勇,不幸罹難,太守大人是要重重獎賞他的。」
安若晨去了趟河邊,放燈檯處還是頗熱鬧。許多工匠正在修整檯子,加固安全。有人點起了蠟燭,燒起了紙錢,有人掛上了白色的福燈,上面寫著江滿和另一位衙差的名字及悼詞,大家自發地在悼念稱頌兩位衙差。
安若晨仔細問了昨日意外發生的情形,又找了工匠問福燈檯的狀況。沒有疑點,一切顯得都是意外,合情合理,目擊者眾多。安若晨為死者難過,也為案子感到沮喪。
無奈的沉重重重壓在她的心口。沒辦法證明江滿死於謀害,也沒辦法證明江滿之前做了偽證,尤其在他成為了英雄犧牲之後。李長史究竟是軍中奸細還是一片赤膽忠心被人利用,全都沒法證明了。
龍大今日回來得早些,用了晚飯後,聽謝剛報了今日之事,於是去找安若晨。
安若晨沒精打采在發呆,被龍大拎著出來溜彎去了。
安若晨散步也散得沒精神,龍大走著走著折了根枝子給她。安若晨覺得將軍甚是體貼,她正需要泄泄鬱悶,隨手抽了一下路邊樹叢,可一想這太過失態,在將軍面前還是要保持住氣質的,於是趕緊把樹枝丟了,她可是端莊女子,切記切記。
龍大看得臉皮都要抽一抽,這什麼意思!就這麼丟了?!走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看到一枝子上開了小花,唯一一朵!折給她是讓她抽打著玩然後丟一丟的嗎?
龍大也不說話了,真沒法跟她說什麼。
兩個人悶頭走了好一會,走著走著走到了校場,安若晨問:「將軍,可以坐一會兒嗎?」她覺得累了。
龍大點點頭,安若晨帶著他往校場邊的小山坡上一坐,看著校場。
「妳喜歡這裡?」龍大問。
安若晨點點頭。
龍大猶豫了一會,問:「為何?」
要是她說因為跟宗將軍在這兒吃肉喝酒頗歡喜,他就再不說話了。
「因為在這裡將軍教會我許多本事。」
龍大清了清嗓子,端正住臉色。
「以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事,在這裡都學會了。」安若晨沒注意到龍大的表情,繼續說,「可是很多我想做到的事,卻做不到。」
龍大看著她。
安若晨低下頭,撥著身下半枯的草。「將軍,江滿死了。」
「我知道。」
「線索又斷了。而且他不是被殺死的,不是被滅口的,起碼表面上看是這樣。他死得壯烈光榮,根本挑不出毛病。」
「嗯。」
「這麼多人死了,一個接著一個。而我們還沒有抓到真正的幕後兇手。」安若晨情緒低落,「上回你雖是教導開解過我了,可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我更果斷些更有本事些,是不是就能搶在他們前面。如果當時我不要害怕軍中奸細,找蔣將軍直接去抓劉則……」
上回明明是宗澤清開解她的,不過龍大並不打算糾正這個。他道:「蔣松定會先把妳審個清楚,然後派傳令兵飛馬報信予我,同時包圍酒樓和劉府。這時候軍中奸細已然將情況報予閔公子,婁志也會行動。妳也許連閔公子這個名字都拿不到。」
龍大又道:「又也許是另外第三種情況。沒發生的,就不會知道。妳不能總用好的可能性來否定妳已經取得的戰果。也許是更糟呢,到那時妳又會說,早知道我沉住氣,不要這樣做就好了。」他學著安若晨的語氣。
確是如此。所以她才懊惱。安若晨嘆氣。想了想龍大最後的語氣,又覺有些好笑。
「不過妳說得對,有些事若是不及時做,日後確是恐怕自己後悔。」
安若晨看著他。
龍大清了清嗓子,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麼,似乎又猶豫,閉上了嘴。然後又開口,他道:「我未與妳說過吧,我很小的時候,就曾跟隨父親祖父駐守過邊關,沒上過戰場,但在兵營裡,在家裡,總聽他們說戰場如何如何,殺敵衛國,豪氣萬丈。我心裡覺得,練好武藝,殺人是很容易的事。十二歲那年,爹爹帶我上了前線,讓我長長見識。未開戰,只是兩軍對峙,距離還頗遠。當時氣氛頗是緊張,我很害怕,我的馬便躁動起來。妳知道大軍列陣,本很是嚴酷肅殺,一個小毛孩騎著馬在一旁動來動去……」
安若晨「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龍大赧然笑道:「那仗沒打起來,對方先撤了。回來後我爹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是馬兒不好。」
安若晨忍不住大笑起來。
龍大笑著看她。然後他端正了臉色說:「其實京城裡,許多官宦權貴家的子弟,早早便有訂親結親的,我十六七歲時,便有人家來說親,我爹說,這才多大年紀,未曾給國家立過功勞,何以成家。但上門來說親事的人家還是不少的。再加上我認識的許多人都結了親,我便覺得,這事不難。哪天得空了便娶上了。」
所以他現在究竟幾房妻妾了?安若晨倒真是從來沒想過將軍的這些事。現在他忽然提起來,她覺得心慌得厲害。一會他說起家中妻妾如何如何,她得說些讚美之詞吧。其實她這人挺會拍馬屁的,讚美之詞攢了不少,但現在怎麼腦子發懵,空白一片,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然後安若晨聽見自己問:「你馬兒騎不好,後來呢?」
她立時被將軍瞪了。
安若晨很心虛,這不是把將軍自己岔開的話題再幫他岔回去嘛。
龍大瞪她半天,居然還真接下去說了。「後來我爹說馬兒騎不好便是練得不夠,讓我練練去。坐在馬上練長刀,但得控制馬兒不許動。我被罰了三天。」
然後他繼續瞪安若晨:「還想問什麼?」
「那練好了嗎?」安若晨也不知該怎麼辦,硬著頭皮繼續問。
「妳說呢?」這不廢話嘛。
安若晨縮了縮脖子:「那後來呢?」將軍想說娶妻容易就說唄。她也覺得嫁人不難呢,得空了便能嫁了,只是她一直為國效力,未抽出空來。哼。對,一會她也這般說。
「再後來?」龍大瞪她,「十四那年,我上了戰場殺敵,對陣東楚國。我以為我會怕,但其實腦子裡空空,對方副將喝馬持槍向我衝來,我一夾馬肚迎了過去,我覺得那必是我會砍倒的第一個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我會記住他。但未殺到他眼前,一個小兵卻在旁邊沖我馬腹砍來,我根本沒有想,揮刀過去,一刀砍掉了他的腦袋……」
安若晨嚇得一縮。她正想著婚事呢,這邊說砍腦袋,果然一直沒抓著將軍說話的路數。
「害怕了?」龍大問她。
安若晨點點頭,又搖搖頭。
龍大撇眉頭,摸不清她是何意思。他道:「戰場上殺敵,就是這樣。數百數千人圍戰,若不一刀致命,儘快消滅對手,便是置自己於兇險。那日在賭坊,我也是情急之下……」
安若晨想起來了,龍大當時真的是一來就砍人腦袋。想到那個畫面,她又縮了縮脖子。
龍大看她這般便有些煩躁起來:「所以當時讓妳先走,便是不想讓妳看到血腥殺戮,我並非殘暴之人,不想妳往壞處去想。這才讓妳上馬的,沒想到妳這般廢物。」
怪她咯?安若晨很無辜。她叫道:「那最後我也確實啥也沒看到了,將軍也算達成所願。」
還強嘴!龍大瞪她。
安若晨被瞪得委屈,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真是奇怪了,最近怎麼總是跟將軍說不到一塊兒了呢。從前議事,一向是默契愉悅的。
龍大忽然暴躁站起轉身,似乎是想走了。安若晨慌忙也跟著站起來,看著龍大寬厚的肩背,有些不知所措。
龍大站著沒有動,背對著她,安若晨也不知他在想什麼。他不走,她自然也不敢動。他真的很高大,她若走上兩步靠上去,大概只能到他肩膀……等等,什麼亂七八糟,她根本不可能湊過去往上靠,剛才一定只是目測高度而已。
正胡思亂想,龍大忽地轉過身來,安若晨心虛地嚇一跳,後退一步下意識說了一句:「我沒有。」
龍大也沒管她莫名其妙沒有什麼,只是道:「我方才的話沒有說完。」
「哦。」安若晨定了定神,忙道:「將軍請說。」
龍大道:「上陣之前,定好了對手,我以為我會記得我此生殺掉的第一個人的名字,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小兵姓名。那時候他根本不是我的目標,就這樣橫衝了出來。我以為我會第一個砍倒的那名副將,多年後我們還見過面,那時與東楚邦交,我們還一起舉杯對談。我以為能與爹爹併肩作戰數十年,但他在我十八歲的那年就去世了。我以為許多人都早早娶妻生子,我大概也不會例外。但其實很多事都不是以為的那樣。我以為成親是很簡單的,定好個姑娘,可以,行,好,成親吧。但其實當我真的遇到一個我想成親的姑娘時,我竟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她才好。」
安若晨低下頭,心裡很有些難過。將軍,我真的不想聽將軍你家夫人的事啊,你怎麼遇上的,怎麼定的親,怎麼告訴她的,我真的不想知道啊。
「不對。」龍大忽又忿忿地道:「我其實有告訴她的,只是總找不到好時機,但我告訴她了,然後她總是打岔到天邊去。」
安若晨覺得這位夫人真不對,將軍說話你就好好聽,居然敢打岔。
「我說話妳聽著嗎?」
「聽著呢聽著呢。」安若晨趕忙應聲。她可是盡職盡責的好管事,將軍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是有認真聽的。雖然她不喜歡聽,她也沒打岔。
聽著怎麼也不抬頭。龍大不滿地盯著安若晨的頭頂看。她的秀髮烏黑柔順,在月光下顯得潤澤誘人,耳朵纖巧可愛,耳垂看著粉粉嫩嫩似乎很好捏,脖子曲線纖美,垂著腦袋時從他的角度能看到衣領下面似乎還有一道淺淺的粉色疤痕。那該是她父親打她留下的。
「她曾受過不少苦。」龍大一邊說一邊將手背在身後,手指有些癢,但現在不是妄動的時候。「我一開始對她並無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她聰慧勇敢,是個人才。」
「哦。」安若晨盯著鞋尖看,雖然不知為什麼,不過聽將軍誇他家夫人真是讓人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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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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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29 PM
☆、第77章
龍大繼續道:「後來有次見她與澤清一塊頗親近,我便有些不高興,於是到軍營待了幾天,越在外頭卻越是惦記她,於是我確定,她在我心裡是不一樣的姑娘。我回來,教她本事,與她議事,讓她照顧我的起居……」
安若晨越聽越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這經歷這般耳熟。
她抬起頭來看龍大,她的心狂跳起來。
怦怦怦,怦怦怦。
尤如戰鼓雷動,血脈僨張。
「她聰明起來叫人驚訝,笨起來也是讓人惱火。有時候弄不清她是真聽不懂還是裝的。我告訴她我歡喜她,她卻只在意我賭氣的那句我不想與她說話了。」龍大盯著安若晨的眼睛,「她能夠察覺敵方的蛛絲馬跡,分析細作的一舉一動,卻不明白我對她的舉止示意,不瞭解我的言語表白。」
安若晨吃驚地張大了嘴。別多想,莫心慌。
可是咚咚咚,咚咚咚,心快要跳出胸膛。
「安若晨姑娘,我從未對一個姑娘似對妳這般歡喜。我喜歡妳。」
安若晨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若是再聽不懂,再打岔,再走神,我就得罰妳念一百遍了。」
等等,說到哪裡了?安若晨深呼吸一口氣,先讓敲鼓的歇一歇,「罰我念一百遍什麼?」
「龍騰喜歡安若晨。」
安若晨:「……」
「若念的還不管用,那就用寫的。」
安若晨:「……」
「直到她沒打岔不走神完全明白了意思為止。」
「明白了明白了。」安若晨趕緊點頭。念一百遍什麼的就算了,抄一百遍她也扛得住,就怕將軍大人幼稚起來讓她寫完貼城門上去。依將軍大人任性程度,她怎麼覺得這種事他幹得出來。
「既是明白了,便回個話吧。」龍大嚴肅又正經。
安若晨:「……」將軍,你剛才是說喜歡我不是說找我決鬥是吧?這表情怪嚇人的。
「妳又走神了。」龍大皺眉。
「我沒有。」
「那妳就是在想怎麼打岔。」
「我沒有。」
「那就給個回話。」龍大臉板板。
要是能暫時暈過去就好了。
安若晨仰著臉看著將軍大人,他真好看,板著臉也好看,皺眉頭也好看,他的眼睛深邃明亮,眼神裡透著緊張。
將軍大人緊張呢!
跟她一樣!
安若晨再深呼吸一口氣,張了張嘴,看到她這動作讓將軍大人更緊張了,她的心也跳得更快。
「容我考慮考慮。」她飛快地說。
「什麼?」龍大沒聽清。說這麼快幹嘛。
「我考慮考慮。」安若晨漲紅了臉,說得慢些了,但是聲音小了許多。
「考慮什麼?」龍大皺眉頭。
安若晨咬咬唇,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
「妳定是也歡喜我的。」龍大道。
安若晨臉漲得通紅,這麼直接戳穿合適嗎?將軍!
龍大不理她臉紅,又道:「我不是挾恩於妳,但我對妳有恩是事實。我不是用權貴壓妳,但我官居二品是事實。我不是用樣貌誘妳,但我相貌堂堂是事實。」
安若晨傻眼,將軍你是認真在說是嗎?這是在表現自己的長處還是想增加點自誇自擂的可愛?
「我知道妳定是歡喜我。我可不若妳這般糊塗,妳對我如何,我知道的。」語氣裡充滿了自信與肯定。
什麼都被他說光了,安若晨不得不小心請教:「那將軍你讓我回復什麼?」
「何時成親?」
安若晨的下巴要掉下來。
「妳我年歲都不小了,雖時機不太好,不過妳曉得的,現在這時機總不會好的。仗不知何時打,細作也不定何時能抓住。總不能因為這些,該辦的事便不辦了。我駐守邊關,也曾守過三年的。咱們總不能拖得幾年後。既是情投意合,便可把婚事定了。該置辦的置辦起來,莫耽擱。」龍大分析戰情一般分析著婚事安排。
安若晨眨眨眼睛,還在適應狀況中。
「妳說呢?」龍大問。
「我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
安若晨沉默了一會,看龍大的樣子,看來她不說出來他不會善罷干休,「將軍,細作為何不殺我?」
龍大盯著她,倏地開始來回走動打轉,一臉氣惱:「妳看,我就知道,不是走神就是打岔!」
「我沒有。」
「還不承認!」
「我認真在考慮的。」安若晨拉住他,仰起頭無比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我認真的。為何不殺我?將軍對我青睞,將軍厚待我,他們是不是就等著將軍說對我動情的這一天。」
龍大安靜下來,看著她。
「將軍沒有弱點,沒有把柄。」
可是如果愛上了一個姑娘,這些就都有了。
「來不及了,安若晨。」龍大道,「若這真是他們的計,我已經中計了。」
安若晨忽覺得眼眶發熱,竟覺得這句話比「我歡喜妳」還要來得打動她。不止是「我歡喜妳」,而是「明知飛蛾撲火我亦歡喜妳了」。
安若晨火速低頭,眼淚落入草地裡。她眨眨眼睛,把淚意眨掉。再抬起頭來時,已經從容多了。她對龍大道:「我考慮考慮。」
龍大撇眉頭不滿意:「不是已經有結論了嗎?已經中計了就不用考慮了。」
安若晨也撇眉頭不滿意:「就不能考慮別樣了嗎?中了計之後如何辦也得想想啊!」
龍大開口欲說話,卻被安若晨打斷了:「今日晚了,回去睡覺。改日再議。」說完很有氣勢地背手走了。
龍大萬沒料到局面反轉,這姑娘忽地厲害起來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她忽然又折回來撲到他跟前,踮起腳尖抓著他的衣襟道:「你不許跟別人說呢。」
「說什麼?」
「說你歡喜我。」
「那還用說嗎?!」將軍一臉嫌棄。
「那也別說我歡喜你。」
「這個更不用說。」將軍大人的嫌棄表現得更明顯了。
「反正先保密。」安若晨皺著眉頭分外認真,可話剛說完卻覺得身上一緊,被將軍大人抱在了懷裡。
耳邊是他的溫柔嘆息:「原來將妳抱滿懷,是這種感覺。」
安若晨頓時軟了,心也軟了,身也軟了。她猶豫了一會,伸手也將將軍大人抱住了。
原來抱著將軍大人的腰是這種感覺啊。她也好想大聲嘆息啊。
龍大笑了起來,她感覺得到他胸膛的震動。
然後她的耳朵被揉了,接著腦袋被摸了,他用手指撫摩她的頭髮。撫得她的臉快要燒起來。
她抬頭想看他的表情,他卻趁機低下頭來,鼻尖碰著她的鼻尖,她呼吸都急促起來,但沒有躲開。他微微側臉,似乎欲朝她的唇壓下,他的動作很慢,慢得似乎在給她拒絕的機會。
安若晨心中戰鼓敲得響震天,在猶豫,但沒動彈,這時候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
龍大與安若晨都猛地一震,迅速朝那方向看去。卻是一個馬夫提著燈籠走過,看到了他們。那馬夫叫完了,這才反應過來看到了什麼。他連退好幾步,連連擺手:「將,將,將……」話也說不完,轉頭就跑。
安若晨呆若木雞看著那馬夫的背影消失,覺得自己再沒臉去馬圈了。
龍大摸了摸她的臉龐,讓她看向自己,一本正經的愉快問:「安管事,這人要滅口嗎?」
安若晨猛地推開他,撒腿就跑,臉燙得快起火,心跳得要唱曲兒。當然不能滅口,滅不了口,她用被子把自己先埋起來總可以吧!
剛睡下的時候心情很緊張,生怕將軍追來。
結果沒有。
然後又覺有些失望,接著她用被子捂著腦袋偷偷笑,笑著笑著又覺得苦惱。
第二天安若晨起晚了,因為上半夜睡不著,後半夜睡太香,睡得太沉沒人叫她,待她起身時,聽說將軍已經出去了。
也挺好,這樣她有時間好好思考。
待到下午時,衛兵來報,說將軍回來了,請安管事準備,稍晚要去太守府赴宴。
安若晨快速將自己打扮妥當,又親自點查了一番將軍赴宴要帶的禮數,都齊備無誤,然後去了龍大的院子。龍大還在看份函報,見得她來抬頭看一眼,道:「待我看完這個。」
安若晨應了聲「好」,逕自去張羅他該赴宴的衣裳配飾,這些都是準備好了,拿出來檢查一遍分類擺好在他床上。再翻出她之前準備的新年賀帖,這是隨禮數要一道送給各官員的,結果帖子上還是空的,龍大還沒寫字落款。
安若晨把帖子拿到書桌上,龍大正在給那份函報批示。安若晨待他寫完,將那落帖子塞過去,又遞給他一張紙,「正好筆墨都齊呢,把這句話抄一抄,簽個名,一共十五份。」
龍大揚揚眉頭。安若晨道:「早給了將軍,將軍未寫。這些禮數今日都要用的。」
龍大看著她,目光太熱烈,安若晨趕緊退後兩步,「將軍快寫,不然來不及了。」
龍大看看她,嘆息一聲,聽話地認真抄起來。安若晨在一旁伺候,他寫完一張她便擺一邊晾墨,龍大很快寫完了,安若晨正伸手去取這最後一張,手腕卻被龍大捉住了,安若晨嚇了一跳,下一瞬間卻被他拉進了懷裡。
安若晨不敢驚呼,怕惹來外頭衛兵的注意。她坐在了龍大的腿上,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屋門。
龍大把她的臉扳回來,安若晨忙道:「門開著呢。」
龍大皺眉頭:「妳進來時為何不關門?」
「從前都不關的。」
龍大道:「那妳現在去關。」
安若晨臉通紅:「才不要。人家會以為我們要做什麼呢。」
龍大一臉嚴肅:「我是打算做點什麼,總不好滅太多人的口。」
又調侃她,安若晨皺皺鼻子,從他膝上跳下來,收拾桌上的禮帖:「將軍快換衣。」
「妳考慮得如何了?」龍大也不叫人伺候,自己到屏風後頭更衣。
「嗯,確實想了想。」安若晨把東西準備齊備,站著等。
不一會龍大出來了,挑眉看了看她,「結果呢?」
將軍真好看。安若晨心裡甜甜地,上前替他整理衣領和腰飾。然後被龍大一把抓住了:「考慮的結果。」
「情況是這樣的。」安若晨認真開始說了,「細作不殺我,也許真的有這個原因,我與將軍親近,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從前也許還有輕視低估我的緣故,但如今劉則的勢力被剷除,閔公子暴露,將軍說過,他們必得需重新佈署。也許會有新的管事人過來。而這個管事人,見得中蘭城內如此情形,也許狀況就不一樣了。」
「確是如此。」
「所以我想搶著這時機把幾件事先辦好了。先是我家那頭的麻煩。他們可是一直未曾消停過。前一段雖是讓我爹受了二十棍仗刑,他會安分一陣子,但錢裴不放棄糾纏,我爹那頭也定會被挑唆得不甘休。所以我想一是趕緊看看把我二妹的親事辦了,她想嫁到外郡去,離開這是非之地。說真的,我雖並不覺得她多壞心腸,但她畢竟是站在爹爹和她娘親那邊的。我既可憐她,又得提防她。她若遠嫁,於我也算有好處吧。」
龍大皺皺眉頭。想起找個好公子什麼的那些話。
安若晨不理他的小心眼,繼續道:「還有錢裴,他故意讓二妹來說他買了小丫頭,不知意欲何為。但他這人記恨於我,卻是確確實實的。如今連商舶司的案子都沒能將他牽扯出來,恐怕他手上不止劉德利的把柄,連太守大人也都是忌憚他幾分的。我想著趁著今日,正好與錢大人見見面,看看太守大人與錢大人對此事的態度。」
「嗯。然後呢。」
「然後我四姨娘有些瘋顛,她讓二妹給我下毒。我二妹不敢。但我二妹也是制不住她的。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婦人,等我二妹遠嫁了,安家那邊的人我就都不再理會了。」
龍大道:「妳的心也太軟了。」
安若晨道:「這些都是小事,就是有些煩人罷了。最重要的,是閔公子若真的走了,來接替他的人是何心思,是何手段。衙門和軍方裡都還有他們的人,中蘭城內他又打算如何重新組織,對我這顆棋子又是何計畫?摸清了敵方的路線我們才好琢磨對策。且閔公子在中蘭城算是戰敗而退,那對前線戰事有何影響?將軍這段時間忙碌,也定是在安排這些。」
龍大嘆氣:「我也不知對妳的這些考慮是該歡喜還是著惱。」
「為何?」安若晨撇眉頭,這就不明白了,她這般認真,有何可著惱的。
「我與妳提男女之情,妳與我議戰事之憂。妳這是多不把我對妳之情放在心上?」
「放著呢。這不是正要說了。將軍對我關懷,安排了盧大人、田大人保護我,教我武藝,給我兵器,指導我各種謀略對策,將軍想保護我,我心裡頭明白。我也想保護將軍。我必不會偷懶了,好好學好好練,不讓將軍擔心。將軍可安心去辦事,無後顧之憂。而細作的意圖我們還不清楚,在他們下一步計畫明朗前,我們仍保持現狀便好。將軍說,旁人看在眼裡,自然知曉,可是心裡猜測與我們自己大張旗鼓的挑明了辦喜事那是兩回事。我們不說,細作心裡就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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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30 PM
☆、第78章
龍大打斷她:「所以妳的意思是說,我們彼此兩情相悅,但是先別告訴別人。」
「嗯。」安若晨點點頭,「先莫著急議親呢,好些事還得辦的。我想著,我們得有一套我們自己才懂的暗語……」
話未說完,又被龍大拉進懷裡抱著,她聽到他的輕笑聲:「嗯,妳承認對我有情便好,妳承認可議親事便好。」
安若晨愣了愣,等等,她是不是中計了?將軍大人根本不是火急火燎定婚期,他才不會這般沒頭腦,他不過就是想看她為他著急為他打算一心向著他的模樣。
什麼叫承認了就好。
安若晨漲紅臉。她也沒打算不承認啊!用得著這麼對付她嘛!
安若晨偷偷掐了將軍腰間一記,小小報復一下。
安若晨陪著龍大去赴了太守府之宴。
很高興地又遇見了方元。
太守姚昆親迎龍大將軍,而安若晨將準備好的禮數交予了方元。雖只別數日,不過二人還是有許多事要聊。郡外媒婆子的聯絡、這次席上各類安排,以及太守夫人蒙佳月給安若晨備了禮等等。
聊得有些久,惹得後來龍大悄悄問安若晨:「我不用提防方管事的,對吧?」
安若晨認真答:「我覺得方管事頗是可靠,該與細作無甚牽連。」
龍大嚴肅道:「我說的是保密著的那事。」
安若晨實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此次太守之宴辦得隆重,請了郡裡大大小小的官員,大家相互客套,甚是熱鬧。
龍大與太守皆坐上首,近期城中細作被擒之事流傳甚遠,眾人紛紛拍著龍大與姚昆的馬屁。姚昆警示各地官員對本地人員嚴查嚴控,嚴防細作滲入。南秦居心不良,各地莫要近年關就放鬆警惕。龍大也要求各地對軍事機要加強守衛,糧草、兵馬皆不可疏忽,一旦開戰,需各方助力。
其實全郡各縣的糧庫糧草軍備民兵等狀況龍大早已摸清,但此時又一一再問一遍,各官員都提著小心,細細報了。之後太守忙道年關將近,之後各位皆得辛苦,今日設宴,提前犒勞,大家共守邊關,為國效力,為皇上分憂。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一番長話,大家紛紛舉杯響應。
在安若晨看來,場面上太守要圓滑許多,但其實龍大對應酬交際與各人關係很是清楚,不然也不能指點她如此仔細,只是他對外皆是冷臉,一副武將莽漢的姿態,安若晨想,這定是將軍的計策,將軍做什麼都自有他的道理。
龍大在這類場合裡是拒不得酒的,就算會頭痛也得若無其事喝下去,但他這次並不那麼煩心,喝便喝了,回去正好跟某人叫喚頭痛,看她會如何。
此時太守姚昆祝酒,龍大隨舉杯相應,與眾人一道一飲而盡。
愣了。
杯中居然是清水。
龍大心中頓時又是懊惱又是歡喜。
真想用宗澤清的髒話罵一句,這年頭想頭痛一會裝個醉也不成了?可是有人心裡寵著他,為他偷偷換了清水,他又覺舒暢無比。
龍大回頭看,安若晨就在他身後伺候著,捧著酒壺,一臉端莊,見他看過來,忙把眼神飄到別處,若無其事。有人向龍大敬酒,安若晨忙為龍大把酒杯滿上。龍大一飲而盡,對敬酒那人微微一笑。
這清水喝著甘甜無比。
這一宴,眾人皆傳雖龍將軍說邊關形勢嚴峻,但看來也不是這般嚴峻,因將軍宴上心情很是不錯,與人有說有笑,還飲了不少酒。
宴後,眾人散了。姚昆將龍大留下,領到一間雅室相敘,不一會幾名重要官員也被喚到。看這情形,想來有事發生。
果然姚昆道,今日宴前他才收到茂郡太守史平清的公文函報,說是東淩國使節前段日子遞了文書欲上京城覲見皇上,奉獻年禮。史平清上稟已獲皇上恩准。但前幾日史平清收到了東淩使團的覲見名單,其中竟然有兩名南秦大使。東淩使團的理由是年禮中有南秦準備的禮數,是東淩與南秦共同獻禮。
姚昆忿忿然道史平清那傢伙明知他平南郡這頭封了與南秦的關貿堵了南秦使節訪京之事,而他居然沒有拒絕那兩名南秦大使。
龍大驚訝了,南秦出這招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倒是弄得真跟有冤屈似的。」
「可不是。」姚昆很不痛快。倒不是南秦如何,而是在他看來,這是史平清故意拆他的台。
平南郡與茂郡相鄰,南秦與東淩相鄰,這般巧,平南郡鄰著南秦,而茂郡便鄰著東淩。兩郡皆是邊郡,但平南比茂郡地廣物博,且南秦又勝出東淩好幾分,大白話講,就是平南郡的油水,可比茂郡多多了。當年平南郡前太守蒙雲山去世時,茂郡的史平清來插了一槓子,參與與南秦的和談來著,他在茂郡頗有民望,政績也是頗教人稱頌。但茂郡不是肥差,當年姚昆就覺得,史平清想要平南郡太守的位置。
可是最後是年僅三十的姚昆坐上了平南郡太守之位,史平清的不服氣與不甘心那是溢於言表的。之後兩個郡的關係就頗微妙。史平清有意無意總要與姚昆比一比,在巡察使在皇上面前,能說姚昆哪哪不好的他是絕不會放過的。
這次姚昆對待南秦之事,史平清就遞過奏摺給皇上,表示了對邊境處境的擔憂,覺得姚昆如此鐵腕不過是給兩國關係雪上加霜,又覺得南秦突然如此態度是不是平南郡長期與之關係處置不當的結果,是不是有人在邊郡事務上欺下瞞上?
姚昆知悉此事後真是氣得肝疼,真是慶倖這邊還有個龍騰撐局面。給他潑「鐵腕」的髒水,有龍騰大將軍冷臉在這擺著,有他鐵腕什麼事?關貿是他關的,但那是龍將軍認同的呀。南秦使節是他攔的嗎?那是龍將軍說你們交出細作再去見皇上。
結果咧,人家真的安排潛伏了許多細作,他平南郡處置了這許多,可是大功一件。
「好在我們抓出了許多細作奸細,事情早已呈報皇上。南秦壓根不占理。我的奏摺可是會比南秦的使節先到京城。」姚昆說著,看了看龍大。他宴前方知此事,宴上人多嘴雜他不好多說,如今叫得龍大和數名心腹左膀右臂來,就是要共議此事,看是否會是隱患。
龍大沒言聲,倒是主薄江鴻青道:「史太守如此行事,確是不妥當。使節出訪,哪有半途塞入他國使節的。」
錢世新問:「可是南秦覺得大人與龍將軍這處不好說話,故而想直接向皇上求和?可他們細作在城中頻頻動作,可不像是『想和』的樣子。難道是想借此蒙蔽大人與將軍,讓我們平南郡以為他們正想辦法出訪使節,前線不會打仗?待我們輕忽之後,再攻個措手不及。」
姚昆皺緊眉頭,再看向龍大。他倒是不覺得史平清有這個本事勾結外使來陷害自己,但南秦究竟是何打算,他是摸不清了。想求和,為何不直接來找平南郡談?捨近求遠。真要打起來,使節都沒走到京城呢,這邊已經血流成河了。這可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再有,細作閔公子及其黨羽之事,他已去函要求南秦給說法。南秦拒不承認。事實擺在眼前,居然有臉不認。
「南秦的兩個使節是何身份?」龍大忽然問。
姚昆愣了愣,這個倒是不知。
「大人查查這兩位使節的身份來歷吧。」龍大道,「東淩搭檯子給南秦唱戲,唱的什麼戲,得看戲子是誰了。」他頓了頓,又問,「他們何時上京?」
江鴻青忙答:「就這數日,史太守的意思,再過四日便是除夕,乾脆先在茂郡設三日宴相送。初一使節上京,趕在正月裡到京城。」
龍大點點頭,不再說話。
眾人又商量了些時候。姚昆囑咐連夜回函,快馬給史平清遞過去,確認南秦大使身份,並表達他們對史平清這事處置的不滿,告之他自己會寫奏摺向皇上說明此事弊處。江鴻青趕緊記下。姚昆又與大家商量了下奏摺要如何寫以免除後患,之後大家才散了。
出得門來,卻見太守夫人蒙佳月與安若晨正在門外候著。姚昆忙問何事。
原來在姚昆與眾官議事之時,蒙佳月也拉著安若晨敘話來著。安若晨借著年節的話題傾訴了自己與四妹的姐妹情深,又說聽二妹提了錢裴炫耀他買了兩個年紀相仿的小丫頭,她甚是痛心,卻又無能為力。總之楚楚可憐,悲慘悽楚,明說暗示了一番。
蒙佳月聽得又驚又怒又同情。錢裴這把年紀為老不尊荒淫無德之事她是聽說,當初安家姐妹的婚事她也聽說,如今事情過去這許久,錢裴竟然還敢拿姑娘家的痛苦來炫耀示威,簡直無恥之極。蒙佳月當即表示她願為安若晨作主,拉了安若晨便到大人們議事的屋外候著。
蒙佳月留下了錢世新,進得屋來當著姚昆的面用軟話說著,錢大人剛正不阿,百姓愛戴,但錢老爺行事糊塗,她婦道人家說不得什麼,但知曉了醜陋之事也不能不提醒大人們。現在時局如此,若還不將錢老爺嚴管,待他做出出格之事,怕是有心人拿著把柄借機生事。你們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學生,到時說你們是同犯縱犯,又哪裡辯得清楚。
蒙佳月姿態擺得低,但話說得句句在理,綿裡藏針。姚昆一聲不吭,錢世新滿臉慚愧。後姚昆將錢世新送到府門時,氣極地壓著聲音與他道:「你管好他,不然我們遲早被他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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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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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30 PM
☆、第79章
龍大與安若晨回程時坐的一輛馬車。
安若晨在龍大擠上來時頗慌張:「將軍,我們說好的。」
「是啊,只是我多喝了兩杯,剛才議事又費了心神,此時有些頭疼發暈。我剛才不是與衛兵說了嘛,頭暈便不騎馬了。」龍大揉揉額角,還真是一副頭暈的樣子。
安若晨張了張嘴,真不知說他什麼好。
馬車駛動起來,安若晨掀開車簾往外偷偷看,衛兵們騎馬護衛著馬車,看著神情都挺端正的,似是沒留意堂堂大將車不騎馬非要跟管事擠馬車一事。
「妳就是心虛,這才想得多了。」龍大道。
安若晨撇撇嘴,這麼戳破一個姑娘家合適嗎?
「看來妳今日收穫不錯。」出來時看到她似乎頗歡喜。
「是啊。將軍呢?」
龍大搖搖頭:「怕不是什麼好消息。」他低聲將事情說了,安若晨很吃驚。「這合規矩嗎?」國家大事她是不懂的,但沒聽說書先生說過這樣的事啊。
「按說是不合常理。但也沒規矩說必不許如此。史太守與姚太守不對付,他留使團過年,必是打算先派人快馬上京報了皇上,到時使團到了京城,那兩人得不得進殿相見,也是皇上說了算。史太守兩邊都不得罪,又給了東淩面子。」
安若晨想半天:「那兩人,不會是刺客吧?」
龍大笑起來,往安若晨腿上躺去:「這便是我喜歡與妳議事的地方了,妳總是敢想到天邊去。」
安若晨沒好氣推推他,也聽不出這是誇她還是又調侃她呢,且將軍大人你這麼自覺地往一個姑娘家腿上靠像話嗎?這可是登徒子所為。
「是誇妳呢。」龍大似聽到她心聲,然後握住了她推他的手:「我喝醉了。」
「未曾聽說喝水能喝醉的。」安若晨戳穿他。
龍大微笑:「咦,我喝的是水不是酒?安管事,妳為何換掉我的酒?」
安若晨:「……」她又中計了是吧?
安若晨不說話。
龍大又道:「妳若說是心疼我頭疼,我心裡會歡喜的。」
安若晨撐了一會撐不住,回握著他的手道:「好了,是不想你頭疼。」
龍大微笑。安若晨低頭看他,覺得將軍當真是太狡猾了,這般看他,覺得他真是好看。
「我有不好的預感。」龍大忽然道。
安若晨頓時嚴肅,等著他繼續說。
「所以總得抓緊時間與妳多親近些。」
安若晨:「……」所以不好的預感就是為他的登徒子所為找藉口嗎?
§ § §
話說錢世新回到了錢府,讓自家管事把隔壁錢裴家的管事喚來了,細細問他這段時日老爺都做了什麼,這幾個月家裡是否又進了新丫頭,無論是買的送的還是怎麼來的,都得細細報來。
那管事嚇了一跳,忙據實以報,這幾個月裡家裡是進了兩個小丫頭,兩個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那是十月時安家老爺送來的。錢世新聽罷,怒氣沖沖去找了錢裴。
錢裴正在寫字,正眼都沒看兒子。
「見過父親。」錢世新先施了禮。
「有何事?」
錢世新直起身來,盯著錢裴看:「我與爹爹說過,近來情勢不太好,讓爹爹行事收斂些,爹爹可記得?」
「我記性好著呢。」錢裴微笑,抬起身看了看他寫的字,放下了筆。仍是不看錢世新,轉身又去書櫃那兒翻書去了。
錢世新忍著氣,又道:「爹爹年紀大了,安享晚年,耍些樂趣,兒子本不會多言。但這段時日邊關情勢不好,與南秦關係微妙,正是易招禍端的時候,爹爹切記,謹言慎行。安家那邊,爹爹還是少往來吧。」
錢裴翻著一本書,也不看,只道:「我與誰往來,還得你管著?」
錢世新乾脆挑明了:「安若晨如今背靠龍大,爹爹莫要招惹她。」
「你怎地不說她招惹我?」
「安家親事已經退了。你與她還能有何瓜葛。偏偏爹爹放話說什麼買了丫頭挑釁於她,這是何意?」
錢裴手上一頓,把書蓋上了,放回櫃子裡,終於轉身看向兒子:「她居然直接找你告狀了嗎?」
「她找了太守夫人。」
錢裴想了想,哈哈大笑起來:「這姑娘當真是有趣啊。很會繞彎子。」
錢世新怒喝:「父親!」
錢裴不理他,仍哈哈大笑:「這姑娘當真是妙啊。繞到蒙佳月那頭,姚昆就為難了。」
「爹。」錢世新板著臉:「兒子話放在這兒了,莫要招惹她,莫要招惹龍將軍,其他的,兒子不管你。」
錢裴笑道:「說得似乎你管得著我似的?」
錢世新氣得臉鐵青:「爹爹享福便好,莫要惹禍,否則兒子也沒辦法護爹爹周全。」言罷,轉身拂袖而去。
錢裴盯著他的背影,哂笑道:「薑是老的辣這句話,你們就是不明白。總以為自己翅膀硬了,能飛了,別人就都是老糊塗。若不是我,你哪有今日?」
錢世新回到自己宅內,在花園裡走了好一會氣才消下來,正待回房,忽聽得牆邊傳來鈴鐺聲。他頓足四下張望了下,並無其他人,於是朝著鈴鐺聲那處暗角走過去,還有一段距離時,他問:「何人在此?」
暗角裡走出一人,三十多歲的年紀,中等個頭,細長眼,圓臉。錢世新從前從來沒有見過他。
「錢大人。」那人施了個禮。
錢世新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客氣有禮地問:「先生貴姓?」
「姓解。」
「感謝的謝?」
那人笑了,「不是。」
錢世新又問:「解先生喜歡鈴鐺嗎?」
那人道:「響的鈴鐺才有用。錢大人覺得呢?」
「嗯。」錢世新點點頭,「兩個鈴鐺才夠響。」
§ § §
安若希鼓足了勇氣,這才踏進了四房段氏的院子。
段氏見得她來,兩眼發光,面露微笑。「二姑娘來了。」
安若希左右看看,段氏忙把丫頭遣出去了。她招呼著安若希坐,親自給安若希倒了水。
安若希緊張得捏緊了手指:「四姨娘。」
「二姑娘今日又去紫雲樓了?前日未有機會,是否今日得手了?」段氏坐下了,和藹慈祥的問。
安若希搖搖頭:「我未去紫雲樓。這次過來是想與四姨娘說,我恐怕沒法幫四姨娘做這事。大姐身邊有護衛,丫頭也不離身。我每次過去,都需衛兵通報,我仔細想過了,根本不可能有下手的機會。而且大姐不會放過我的。再者說,大姐如今是紫雲樓的管事,若她出了什麼事,龍大將軍是不會放過我們安家的。」
段氏臉上的慈祥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若希硬著頭皮繼續說:「四姨娘想想,爹爹狀告商舶司劉大人,結果被太守大人打了二十杖。我們若是對大姐施了什麼毒手,龍將軍和太守大人不得將我們全家砍頭嗎?」
段氏不說話。
安若希看著段氏,她特意等著過了段時間,希望段氏能冷靜些。又是在爹爹被打,全家慌亂之後再來提這事,想著這般四姨娘該是能明白過道理來,但看她那樣,似乎仍不想放棄。
「四姨娘,妳想想,總不能為了大姐一人,將我們全家都陪葬進去,妳說是不是?太守大人也還在找四妹,說不定過段時間就能找著了。到時找著了四妹,結果她回來便因為我們毒死了大姐被砍頭,那得多冤?」
段氏聽了這話,顰眉思慮。
「四姨娘,我們從長計議。這事我誰也沒告訴,妳便當妳從未生過這個念頭。咱家剛犯完官司,可別再惹禍了。妳好好保重身體,這般等四妹回來了,才能開心重聚不是?」安若希覺得段氏仍未聽進去,但她還是努力勸著。
「好啊。」段氏靜默了好一會突然道。
安若稀有些意外,但也鬆了一口氣。「四姨娘能這般想就好了。」
「既是用不著了,妳把那毒還我吧。」
安若希整個人僵在那兒。
「不是沒用著嗎?那還我吧。」段氏聲音輕輕的,眼睛亮得出奇,盯著安若希。
安若希被盯得心慌,她從懷裡掏出那紙包,還未放到桌上,段氏猛地出手一把將它搶了過來。
安若希嚇得差點叫出來,手背被段氏的指甲劃了一道,覺得生疼生疼的。
段氏看了看紙包,確實是那個。她笑了笑,對安若希道:「妳沒告訴別人,很好。妳走吧。」
安若希聽得最後三個字,趕緊轉身就跑。跑出了段氏的院子還在跑,跑遠了,這才靠著牆喘氣,心有餘悸。
§ § §
平南郡一連數日都未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平安的邁進了除夕夜。
安若晨在衛兵和ㄚ鬟婆子的陪伴下,拿著福燈到江邊放。大蕭的習俗,在過年的時候,將一個願望寫進福燈裡,放入水中,祈願這願望在新的一年裡能實現。
安若晨手裡有兩盞福燈,一盞是龍大的,一盞是她自己的。
龍大並未在中蘭城過年,這種時候,他要與他的前線兵將們在一起。
臨走那晚安若晨是在半夜被驚醒的。剛要尖叫卻見到是龍大的臉。原來是他撫她的臉,把她擾醒了。
安若晨看了看天色,還是黑天呢,是月光讓她看到了他。
「將軍,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就是想著待我回來已經是明年了,若是沒做這事,要等明年才做,要一年,太久了。」
安若晨腦子有些迷糊,明年不就是過兩天嗎?有多久?
然後她就感覺到唇上一軟,龍大伏下頭來,吻了她。
安若晨腦子頓時嗡的一下,什麼都沒有了。
待龍大抬起頭來時,她滿腦子只剩下他的笑容和他唇瓣的味道。
然後她聽見他說:「妳呆呆的樣子真是討人喜歡啊。」
她繼續呆愣中。
又聽到他說:「考慮一下婚期吧,這回不是逗妳的。」
說完他伏下頭來,再次讓她腦子空白,什麼都沒法考慮了。
安若晨站在江邊,想起那兩個吻還是臉紅。不過將軍說得對,若是等他回來時,便是明年了,那真是太久。
安若晨彎腰,先把龍大的那盞福燈放進江裡,看著那燈隨水流飄遠。
那福燈裡有龍大親手寫下的願望。福燈心願是有講究的,不是什麼都行,而是要寫一個妳覺得有困難需要神明保佑,需要點運氣才能實現,但是又有可能能實現的願望。
大家都說,若是必然會發生或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寫進福燈是沒用的。福燈願望只能許一個,不能浪費了。
龍大今年的願望是:不要開戰。
安若晨把自己的福燈也放進了江裡,她寫的願望是:若是李長史是冤枉的,希望找出真凶,還他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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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31 PM
☆、第80章
秀山上,靜心庵,安若芳也放了一盞小小的福燈。不能去江邊,她放在了水盆裡。福燈願望是她拜託師太幫她寫的。
希望娘親喜樂健康。
「為什麼是這個?」靜緣問她。
「在我家裡,能喜樂健康是需要點運氣的。」安若芳小小的臉上是與其年紀不相襯的明白。
靜緣不說話了。陪著她一起看著那小小的燈在水盆裡飄。
「師太,妳不許願嗎?」安若芳轉頭看她。
「我沒有願望。」靜緣師太冷漠地道。
安若芳看著她許久,然後轉頭再看看自己的燈,怎麼會的,誰都該會有願望吧?
這時候靜緣忽然道:「拿上妳的燈,快回小院去。」
靜緣的語氣極嚴肅,安若芳一驚,趕緊聽話拿上燈飛奔跑回側院,關上了門,把燈吹滅了,趴在門後看。
什麼都看不到,也未聽到什麼。但安若芳知道,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靜緣把水盆的水倒掉,將盆子放回牆邊,然後打開了後院門,站在門口。
一個男人正往菜園子走來。月光下,他輕鬆地邁著步子,看到那翹起的石板,微微抬高了腳邁了過去。他未理站在門邊的靜緣,走到棗樹下,拿起那紅色的燈籠仔細看了看。將燈籠放好了,這才轉過身來,打量了一番靜緣,對她微微一笑。
靜緣沒有笑。她也打量了一番這個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中等個頭,圓臉。她不認識。
「師太。」那人先打招呼。
「你是誰?」
「我姓解。」
靜緣師太面無表情,沒接話。
那人繼續道:「師太喜歡鈴鐺嗎?」
「不喜歡。」
那人笑起來:「師太與他說的果然是一樣的。師太覺得幾個鈴鐺才夠響呢?」
「兩個。」靜緣師太看著這人,翹起的石板,樹下的燈籠,這人第一次來,卻對這些毫不陌生。
「想問師太一個問題。」二號解先生道。
「我只管殺人,不管回答問題。」
解先生又笑了:「我知道,但這問題很重要。」他頓了頓,盯著靜緣師太看,「我有個同姓兄弟,數日前本該與我見面的。可他一直未來。」
靜緣師太面無表情。
解先生看了看師太,這才繼續道:「師太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他說了什麼沒有?」
「十二月二十在燈籠裡留了字條,讓我第二日去東城門殺一個人。」
「那是留消息,見著面了嗎?」
「沒有。」
「那最後一次見著面是什麼時候?」
「十二月十六,他來讓我提前留意要殺的人,做些準備,等他通知。」
解先生點點頭,因為目標是紫雲樓裡的人,又很重要,所以需要先觀察留意。這個他知道。最後那個目標被成功殺死,未留下任何破綻,他也知道。「師太最後一次見他時,他可有說什麼?」
「不止一個問題了。」靜緣師太道。
解先生反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靜緣師太是在抱怨。他笑了笑,道:「好吧,這真是最後一個問題。他失蹤了,師太可有他下落的線索?」
「沒有。」
靜緣師太很乾脆地答。
月光映在她的臉上,她的表情平靜無波。解先生看她許久,終是告辭。
這個晚上,四夏江上,江面波光閃爍,似星光一般美麗。
江面上時不時飄過一盞盞福燈。在微微波光中又映著溫暖燭光,更添幾分祥寧。
高高的防務堤臺上,值守的衛兵看著那些福燈不禁微笑,大蕭人都知道,那福燈裡都有著美好的心願。
這時候,忽聽到「咚」的一聲鼓響,有數人大叫著:「快看!」
箭兵射出火頭箭簇,映亮了夜空。
許多衛兵都看到了,一艘船從對岸南秦那頭划了過來,眼看著就要過中線。
「咚,咚,咚」警示的鼓聲響徹江邊,衛兵們齊聲大喝,擺開了戒備的架式,弓箭手齊刷刷地排到了堤台邊上,拉開了弓弦準備著。
但那船隻划到那兒便停了。然後沒一會,船上丟下了一只大木桶。木桶上插了兩面大黑旗,一面黑旗上寫了個白色的「死」字,一面黑旗上寫著「龍親啟」三字。
木桶順著江流往下游慢慢漂,而那船已迅速划走,往南秦那頭方向後撤了。
白晃晃的「死」字很是刺目,尤其在它身邊還伴著些帶著祝願的美麗福燈。
大蕭這邊盯緊江面,確認再無任何異樣,幾個兵士奉命乘上小舟,將那個詭異的大木桶撈了回來。
暗夜中,一個驛兵正騎著快馬飛快地由茂郡奔向平南郡,他帶著一個讓人不安的壞消息。
太守姚昆接到茂郡急報時,已是大年初二。
他看完內容驚得目瞪口呆,趕忙讓人速去城外總兵營請龍將軍返城!
驛差差點跑斷了馬腿,奔了個來回,喘著氣回來報,龍大將軍初一那日接到緊急軍報,去了四夏江軍營,未在總兵營。
姚昆心一沉,緊急軍報?!就這般巧,全趕在一塊兒了?!
四夏江軍營帳中,龍大盯著桌上那個木桶。木桶裡頭赫然擺著三個人頭──一男一女一孩子。
左將軍朱崇海正在一旁,將收到木桶的經過細細報了。那兩面旗子也擺在桌上,扎眼刺心。
「也不知這三人是何身份。」朱崇海道,「但南秦挑釁宣戰的意圖相當明顯了。把桶子拋入江後,他們在對岸用火頭箭射燒江中的福燈。」
福燈在大蕭代表著什麼,南秦不會不知道。燒掉大蕭人的新年祝願,又在大過年的送來一家三口人頭,這滅門之舉,委實狠毒。
龍大靜默地看著那三個人頭,好半晌沉聲道:「是我們在潛伏在南秦的探子。」
朱崇海吃驚。
龍大沒多說話,他最後看了一眼苗康的頭顱,伸手把木桶的蓋子蓋上了。
二十年前南秦曾與大蕭開戰,那時候龍大的祖父龍軼掛帥應戰。他親自挑選了三名少年潛入敵境刺探情報,只一人活了下來。那個探子,就是苗康。
苗康當年領命入南秦時才十五。年少英雄,為大蕭探回不少情報。後兩國和談,龍軼命苗康在南秦潛伏了下來,探知南秦狀況及真正意圖。此後苗康便一直在南秦待了下去,為大蕭提供南秦的情報。是大蕭在南秦紮根最深,最有用的探子。
龍大只見過苗康四次。第一次是跟著父親一起見的。那時龍大年紀小,但還記得苗康聽得祖父龍軼戰死的消息時淚如泉湧的悲痛表情。當時父親龍勝與苗康道,他的身份鮮有人知道,但他的功勞,龍軼記得,他龍勝記得,龍家軍上下都記得,皇上也是知曉的,若他想回來,他可安排。
苗康反問,你們有比我潛在南秦更合適更可靠的人選嗎?
自然沒有。
苗康再反問,你們知道南秦野心仍在,皇權爭奪不斷,日後會有隱患嗎?
自然沒人比苗康更知道。
於是苗康道:「龍將軍信我用我,我定不能辜負龍將軍所托。他是生是死,軍令尤在。我生是大蕭人,死是大蕭鬼。若魂有歸處,必隨龍家軍征戰南北。」
龍大閉了閉眼,想起去年最後一次見到苗康,他說南秦皇室似有動作,大蕭務必小心警惕時,也說了同樣的話。
若魂有歸處……
他跟隨了三代龍家大將。
這次與南秦邊境對峙,龍大派到南秦的探子,有不少也全靠苗康接應照顧,許多情報,也是靠苗康探聽傳遞。而當年龍勝聽得苗康願繼續潛伏,便也說過:「龍家軍也定不會負你。」所以苗康的名字無人知曉,從不記錄在冊。在大蕭國內,知道在南秦有這麼一個埋藏至深的秘探,知道要如何聯絡的,絕對不會超過五人。
現在,苗康及他的妻小的頭顱擺在了龍大的面前。
南秦知道了苗康的身份。
依頭顱的狀況看,他剛被殺就被送了過來。
所以南秦是選在了除夕夜,選在與大蕭一江之隔的地方,在福燈漂流,燭光滿江之時,殺了苗康一家。
「這是宣戰啊,將軍。」朱崇海道。現在全軍已然應戰狀態,只要龍大一聲令下,軍船便可向南秦攻過去。
龍大沉默了一會,道:「若南秦攻來,便將他們打回去。」
「將軍。」朱崇海皺眉,只防守嗎?南秦已然欺到他們頭上了,這如何忍。
「守好邊防。我要回一趟中蘭城。」龍大道。於他看來,重要的不是南秦竟然敢如此挑釁,而是苗康是怎麼暴露的?苗康之死,意味著他們在南秦的偵察佈局已經被瓦解。
「將軍。」朱崇海仍不服氣,「我們不是也抓住了他們在中蘭城的探子,就算不打,也該回敬他們幾顆人頭。」
「那些是大蕭人。」龍大淡淡地道,然後不再多談,轉身走了。
朱崇海愣了愣,反應過來,恨得咬牙。細作之戰上,他們大蕭輸了。真是不解氣,真想痛快打一場。
龍大於年初四那日回到中蘭城。
狼煙未起,表示前線並無開戰。
一回到紫雲樓龍大便召謝剛來見。謝剛聽得事由目瞪口呆。「我未與任何人提過書僮此人。派去的探子只知書僮留下的安全住處,到了那兒再找屋裡留下的聯絡暗號。每一個人拿到的皆不相同。書僮非常謹慎。」
事實上,謝剛自己都不知道書僮究竟是什麼身份,只知是龍家軍當年安排在南秦的探子。他見過書僮一次,是個三四十模樣的男子,他在南秦潛伏已久,對南秦各項事務了若指掌。
謝剛從書僮的談吐和情報內容猜測過書僮該是混入了南秦官場,但他究竟是做什麼的,謝剛並不知道。他派到南秦的探子,也並不知道書僮究竟是誰,安全住處留有食物、錢銀和情報線索,有緊急聯絡方式,但是書僮並不直接與這些探子見面。
書僮居然暴露了。謝剛的心沉入谷底。
那他派在南秦的兩個探子恐怕凶多吉少。難怪最近都未收到情報,原來竟是出了如此大事。
「不可能是紫雲樓這頭洩露的消息。我未與任何人提過書僮。」謝剛再一次強調。
「可還有什麼別的事?」龍大問。
謝剛搖頭,中蘭城裡風平浪靜,未有任何細作的動靜。要說有事,只除了這一件。「初二那日,太守大人派人來請,說是有急事需將軍過去相議。將軍不在,我過去相問,太守道必須等將軍回來。」
龍大點頭,轉身便走。
他動作粗魯地扯開謝剛的屋門,謝剛跟了出去。剛跟出門就被龍大攔了。龍大轉回頭來厲聲喝道:「你不用跟著,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待我從太守那兒回來再處置你。」
探子任務出了差錯,謝剛自然責無旁貸,他單膝跪下,沉聲道:「屬下知罪。」
不遠處的衛兵見此情景,驚得張大了嘴,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龍大回轉自己屋裡,翻了翻自己走後桌上新攢下的卷宗,並無什麼特別緊急之事。於是他召了隊衛兵,準備啟程去太守府。
安若晨偷偷摸摸地站在一個牆邊等著。她聽到了將軍回來又要出門的消息,趕緊飛奔過來,將軍這麼匆忙,必有緊急事務,不能耽誤將軍辦正事,當然也不耽誤她看看他呀。這一別數日,真的很是想念。
龍大走著走著,看到路邊一人兒半掩牆後,娉婷而立。
龍大腳步不停,逕自斜拐了個彎就朝著那方向走過去了。身後那隊衛兵沒反應過來,跟著將軍也斜拐。將軍要帶著他們撞牆他們也是會毫不猶豫往上撞的。
安若晨看著一整隊人呼啦啦很有氣勢地沖著她過來了,驚得差點轉身就跑。
不就是想多看你幾眼嗎,將軍你這樣嚇人合適嗎?
龍大看到安若晨的表情才想起身後還有一串尾巴。他舉起右手擺了個手勢,身後的衛兵隊伍停了下來。
然後安若晨更受驚了。因為龍大就這麼當著那隊衛兵的面,走過來將她抱進了懷裡。
這時候想跑也來不及了。安若晨心裡一聲嘆息,將軍啊,你還不如不讓他們停下呢。現在這情形跟特意領他們過來看似的。
「我去太守府。」龍大在安若晨耳邊道。
聽到他的聲音,安若晨什麼埋怨都沒了。將軍似乎有些疲累。反正她埋頭在龍大懷裡,也看不到衛兵們的表情,所以偷偷回抱一下應該是可以的。
安若晨伸臂抱住了龍大的腰,感覺到龍大摸了摸她的腦袋。
安若晨的心咚咚咚地跳,忍不住傻笑起來。
龍大鬆開了她,她趕緊飛速也鬆開龍大,然後轉身就跑,眼角都不敢瞄衛兵隊一眼,跑得跟逃命似的,那速度也能稱得上如風。
沒看到沒看到,他們沒看到。安若晨跑出好一段距離,看了看四下無人,這才捂了臉。傻乎乎偷笑著深呼吸幾口氣,想把臉上的熱度降下去,忽想起龍大說過的話。
「我有不好的預感,所以總得抓緊時間與妳多親近些。」
龍大的預感成真。
太守姚昆那頭的消息非常糟。
之前那個說在茂郡做客,過完年就赴京城覲見大蕭皇帝的東淩使節團在除夕的前一日遇襲。七死九傷。七死名單中,就有那兩名南秦使節。襲擊他們的殺手約摸十人左右,蒙面黑衣,說話是大蕭口音。兩人被殺,其餘逃走。
東淩使團震驚震怒,已於第二日抬著屍體退回東淩。史平清當日追查兇手,並無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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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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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32 PM
☆、第81章
姚昆一臉凝重,嚴肅道:「此事非同小可。將軍不在,我已派人趕赴茂郡通城,詳細瞭解事情原委後續,並已寫了奏摺遞上京城。也下令全郡不可鬆懈,嚴防細作作亂。」
龍大不語。
姚昆皺了眉,問道:「將軍,前線是否有異常動靜?」
龍大點頭:「確是。我們於南秦的探子被殺了。南秦將他一家三口人頭隨江送予我看。」
姚昆大吃一驚:「也是這兩日的事?」
「除夕夜。」
姚昆猛地站了起來,不安地來回走,道:「襲擊東淩使團殺害兩國使節的兇手,也不知是何人。但這事趕得太巧。我們於南秦裡的探子被抓了,於是南秦派來覲見我大蕭皇帝的使節被殺了。他們完全可以說是我們在報復。若是開戰,他們師出有名。我們不但派了細作,還殺了他們的使節……」
姚昆揮著手,忽地停下:「師出有名?!對,這是不是南秦的陰謀,他們勾結了東淩,犧牲幾個使節,然後取得出戰的藉口。且東淩使節團遇襲,東淩也死傷不少人,南秦可趁機與東淩聯手。」
龍大思索著,沒說話。
姚昆越琢磨越生氣:「他們抓到了我們在南秦的細作,而我們只抓到了我們大蕭自己被南秦收買的奸細。這說出去,也是比不得。他們空口白牙,完全可以說是我們捏造案情,污蔑於他。而南秦與東淩使節卻是實實在在死在了我大蕭境內。那史平清也不知是幹什麼吃的,既是要接待使節,倒是把安全守衛做好,如今出了差錯,只得任人拿捏。啊,會不會其實是東淩的陰謀,若是我們兩國交戰,他東淩便能坐取漁人之利。畢竟南秦於我們這處求來訪覲見被拒,於是被東淩鑽了空子。若是當初我們准了那南秦使節的要求,說不定……」
「姚大人。」龍大打斷了姚昆的自言自語。
姚昆停下來,看向龍大。
龍大神情平靜,顯得從容鎮定。姚昆舒了一口氣,也冷靜了些,他坐下來,等著龍大繼續說。
「大人,使節被殺一事,是南秦或東淩亦或其他哪方我不敢定論,但有一事是肯定的──我們於南秦安置的偵察已被對方擊潰。我們抓到細作,與對方交涉,而對方抓到細作,話不多說,先殺了給我們看。若說南秦於此事裡無辜那是斷不可能。」
姚昆忙道:「所以其實還是南秦?他們想戰,想逼我們大蕭讓步,討得好處,但又懼自己戰力不足,於是拉上了東淩。東淩是個牆頭草,南秦便殺了使節下狠手,好讓東淩下定決心?」
龍大並未附和這推測,他道:「大人,無論如何,有一隻手在把我們往戰場上推。這仗怕是無法避免。大人做好準備吧。」
姚昆長嘆一聲,好半晌,才道:「二十年前,我便在這裡,看著兩國交戰,兵戈搶攘,百姓受苦,足足三年戰事才平息。」他看向龍大:「龍將軍……」
龍大道:「枕戈坐甲,是為安寧。浴血斷頭,在所不辭。」
姚昆看著龍大,許久立起,施了一禮。
姚昆與龍大很快商議好諸事安排,姚昆召來各官員囑咐下令,龍大回紫雲樓。
進得紫雲樓,去了衙堂,召謝剛。
紫雲樓亦府亦衙,龍大有事常在自己院裡或是書房處理,鮮少開衙堂。用軍衙處置事務,這事態顯然極嚴重。
很快,這事傳遍紫雲樓。所有人都驚慮。
謝剛很快到了,其他於樓中的軍中重職官將也趕了過來。
龍大端坐堂上,將這幾日發生的事簡單說了。眾人聞訊皆大驚。龍大盯著謝剛,道:「謝剛,你四品校尉,官階比這堂上眾人都高,責任也該最大。你掌管探兵偵隊,前鋒偵察,可是中蘭城內的細作頭目逃脫,軍中出現奸細,軍情一直洩露,如今就連潛伏於南秦的偵查佈局都一敗塗地,你自己說,你還有何臉面享朝廷俸祿,有何資格掌軍中要職!!!」
龍大說到怒處,一拍堂案,眾人皆垂目正色,屏聲靜氣。
謝剛抿緊雙唇,一臉慚愧,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將軍,屬下知罪。屬下願將功補過,求將軍再給我一次機會。」
「再給你機會。我怕是再給南秦機會!」龍大怒喝,「現在他們就差跑到我軍帳前撒尿恥笑了!」
謝剛伏地叩首:「將軍,我必會查出消息洩露的真相,抓出南秦的把柄,探出他們的要害……」
「不必了。」龍大喝阻他的話,說道:「讓你再辦此事,我如何放心。於南秦潛伏的探子,何等隱秘,費了多大心力,你連這些都守不住,我們未戰先敗,顏面盡失,軍威何在?你罪當問斬!」
「將軍!」眾人大驚失色,齊齊喊道。謝剛一聲不吭,伏首不動。
龍大瞪著他,喘了口氣,道:「念你從前有功,先只罰你二十軍杖。如今正是開戰危急之時,我沒時間細細處置你。你給我滾到滄南兵庫待命,待與南秦戰事完結,我再上稟皇上,發落於你。」
「將軍三思啊。」眾人又齊聲喊。二十軍杖就算了,滄南兵庫待命?那兵庫是在陲遠荒涼之地,處罰罪犯收容流民,讓他們耕種囤糧打鐵製兵器,若是戰時兵力不足便由他們補上的那麼一個地方。將謝剛發配到那兒,名義上沒什麼,但實際就是直接判了他削職流放重罪了。
周群周長史道:「將軍。謝大人從前功勳斐然,且一向忠心耿耿,縱有不是,也是低估了南秦謀略,被鑽了空子。將軍,如今正是要用人的時候,如此重罰謝大人,軍中如被砍一指,損失太大。不如讓謝大人戴罪立功,待戰後再論過評罪,細細判罰。」
李長史去世後,周長史頂了他的職務,在紫雲樓裡處置各軍務文書案錄等事。他是謝剛親自挑選出來的。在李長史出了那樣的事後,周長史感激謝剛對他信任,他自己也兢兢業業,努力勤奮,生怕出半點差錯。如今謝剛被罰,他替謝剛不平。
「如此大的差錯,若無重罰,將官們威嚴何在,兵士心中如何想?軍威不存,軍心渙散,尤如四肢皆廢,豈是被砍一指能比?」
龍大這話一出,大家皆不能語。這道理清清楚楚,無法反駁。重罰威懾,確是在軍中極有效的手段。
謝剛一聲不吭,抬起頭來,眼眶已紅。
「拖下去。」龍大看著謝剛,一臉沉痛不捨。這三個字說得沉聲沙啞,好半晌無人動。
龍大猛地站了起來怒喝:「拖下去!」他一拍堂案,桌子四腳應聲斷裂,案桌劈哩啪啦摔了一地。幾個衛兵嚇得趕緊上前拖起謝剛。謝剛站了起來,甩開他們的手,一言不發轉身出去了。
堂上靜寂無聲。好半晌龍大踢開壞掉的案桌走下來,站予眾人面前開始佈置軍務。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分好工派好事,眾人各自領命,這才散了。
龍大離開衙堂後回了屋子,囑咐衛兵自己需靜思,誰也不見。
當天謝剛在眾將的庇護下,受了潦草輕盈的二十記軍杖後,帶好行囊,騎上駿馬,準備被幾個兵士「押送」到滄南兵庫。蔣松送他,讓他忍耐,說待過得一段,龍大氣消了,他們找機會勸龍大讓謝剛回來。在回京前弄幾個功勞,這些事就過去了。
謝剛一直神情陰鬱,也不怎麼說話,悶悶應了聲。
安若晨也趕到,準備了好些吃的讓謝剛帶著。她比任何人都要震驚。謝剛予她而言,是恩師一般的人物,且這軍中處罰果斷嚴酷,可比她從前見識過的都來得殘酷意外。
「謝大人。」安若晨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好。
謝剛從她手裡接過包袱,輕聲說了一句:「莫鬆懈。事情剛剛開始。南秦暫時占了上風而已。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中蘭城裡的細作形勢,妳不可鬆懈。」
安若晨愣了一愣,看著謝剛的眼睛。謝剛對她點了點頭,然後若無其事轉身走了。
這一晚龍大將軍不見任何人。安若晨聽說將軍心情不好,也聽說也許這樣是防別人為謝剛求情。安若晨不打擾龍大,只將精心準備的食物交予了衛兵。她自己在紫雲樓裡走著,消化著這一日收到的這許多紛雜沉重的消息。
他們大蕭的細作之戰敗了。
安若晨抬頭看看月亮。想著謝剛對她說的:莫鬆懈。
肯定是要打仗了。他們都說這事情板上釘釘,只是看再等多久而已。
安若晨看著滿天星光,想起龍大對她說:一旦開戰,就算取勝,也是血與生命的代價。
「為什麼要抓細作?」龍大那時問她。
安若晨眨眨眼睛,挺直背脊,沿著龍大領她走過的路,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安若晨聽說龍將軍天未亮便出發去城外總兵營了。安若晨沒在意,並不介意龍大臨走都不與她招呼。她自己也有許多正事要做。她處理了些樓裡的瑣事,趁清點今日廚房的菜貨時,悄聲與陸大娘約了到招福酒樓見面。如今齊征在酒樓做事,陸大娘常在那兒進出,約在那兒不會惹人耳目。
在去招福酒樓之前,安若晨去了一趟太守府找方元。
原本是計畫過完年與將軍告個假到外郡幫妹妹相看親事,如今出了這事,安若晨自然走不得。但之前拜託了方元,她怎麼也得與人交代一聲。
方元也早已聽說了狀況,安若晨一提他便明白。他想了想,客氣地問安若晨:「敢問姑娘,這事有多重要?」
安若晨也想了想,該如何說呢,若說重要,也是極重要,若說不重要,還真是也可以擺在其它所有事後頭。她苦笑了下,搖搖頭:「這個還真是不好說了。」
方元也不介意這模棱兩可的答案,他道:「既是如此,那我為姑娘想著這事,姑娘忙更緊要的事去吧。若有消息,我再與姑娘說。」
安若晨趕忙謝過了。
出得太守府,安若晨往招福酒樓去,一路走一路琢磨事。路上人多,她走得慢,但卻是有人著急忙慌走路的,安若晨也沒留意是怎麼回事,忽地被撞了一下,她差點摔到了地上,穩住身形後一愣,發現手裡多了張字條。
打開一看,安若晨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安若芳活著。」
五個字,如晴天響雷,在安若晨頭頂炸開。
安若晨猛地回身看,滿街行路人,或蹦跳或慢行或吵鬧,卻看不出誰人是撞她的那一位。
安若晨瞪大了眼睛,瞪著街上每個人的面孔,盯著路上每個人的背影。
沒有人理會她,沒有人有異常,沒有人表現出心虛。
不知道是誰。完全看不出來。
但是有件事安若晨卻是知道的,她看出來了──這五個字的筆跡,與將軍給她看過的「中蘭城中有細作」的字跡是一樣的。有些娟秀,一筆一劃卻是很有力道。
安若晨心跳得極快,那字條緊緊捏在手裡,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就這麼呆呆站在街中,瞪著路上的每個人。
不一會田慶出現在她身邊,他發現了不對勁。「姑娘,出了何事?」
安若晨下意識將字條揉進掌心,問他:「你可看到方才有人撞我?」
「未曾。」田慶皺起眉頭,街上人多,他的視線偶爾會被路人擋著。「有人撞妳?可有受傷?」
安若晨微微搖頭,她的眼睛仍盯著街上,眼珠快速轉著,掃視著街上的每一人。
「發生了何事?」安若晨的反常讓田慶也緊張起來,盧正這時候從另一邊跑了過來。
安若晨道:「方才有人撞我,似乎說了一句我四妹活著的話,聽不真切,你們幫我看看,也許是解先生。」
「瘦高個,二三十左右,五官端正,斯文有禮模樣?」田慶快速念叨了一遍通緝貼榜上的相貌描述。盧正與他互視一眼,兩人迅速分兩個方向奔開搜索找人。
安若晨往牆邊靠,儘量找一個僻靜不招人注意的角落站著。
好了,現在她的護衛都走開了。既是留了字條,該是後頭還有話要說吧,她身邊沒人了。來吧來吧,來找她吧。
安若晨甚至故意把後背留了出來,給對手接近她製造條件。
她將手放入袖中,把字條藏了起來。她慢慢恢復了冷靜。
「細作為什麼不殺我?」她當初問過龍大。她心裡有答案。因為她有價值。
將軍愛上了她,他當著衛兵的面擁抱了她。
然後這字條就來了。
前線就要開戰了。
然後這字條就來了。
安若晨越來越冷靜。她期待著,無論是誰,無論要對她說什麼做什麼,出手吧。
是要用四妹的生死來要脅她做些事嗎?來吧,來要脅她。
安若晨等待著。
細作之戰我們輸了──每個人都這麼說。
別鬆懈──謝剛這麼說。
安若晨低下頭,把從前方接近她的機會也留了出來。她不鬆懈。有狀況就有轉機。總比什麼都沒發生的強。她記得謝剛的教導,就算找到妳認為無用的東西,也比妳什麼都沒找到強。
安若晨心跳得快,但她很冷靜。
然而許久之後,她失望了。
田慶與盧正回來了,而那個神秘人卻沒有出現。田慶與盧正當然也沒發現什麼線索。安若晨沒說什麼,只道她想去招福酒樓坐坐。
招福酒樓雅間,安若晨自己一個人坐著。她進大門時是齊征招呼她,齊征眨了好一會眼睛,安若晨明白他的意思,陸大娘已經到了。她只需要找個雅間,等沒人注意時陸大娘進來。
不一會,陸大娘快速閃了進來,重又掩上門。她與安若晨對視一眼,安若晨直截了當地道:「前線快打仗了。過兩日恐怕坊間會傳些消息。」她簡略地將事情說了說。
陸大娘問:「需要我做什麼?」
「我四妹可能還活著,也許我是細作的下一個目標。」
陸大娘吃了一驚。
安若晨還在回憶著街上的那些人與背影,在腦子裡過濾著──轎夫,樵夫,貨郎,尼姑,書生,小姐,婆子,孩童……
字體端正,是個習字人。撞她時輕巧,身上並未帶著貨品。孩子會吵鬧,也不會帶著孩子。女子寫字求秀美,也不會是那幾位相伴閒逛的小姐。用同伴來掩飾雖是個方法,但她們穿得太鮮豔了。
對,衣裳太鮮豔了。安若晨的手指在桌上輕輕無聲的劃敲,思索著。被撞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什麼?
陸大娘靜立一旁,未打擾她。
這時安若晨抬頭道:「大娘,妳可知中蘭城內城外鄰縣等等,都有哪些尼姑庵堂?」
「姑娘想換換平安符了嗎?」她指的是她們用來聯絡的那些。
安若晨搖頭:「我想去走走,找找線索。」她看到了灰樸樸的顏色,不是出家人的衣裳,便是轎夫的布衣。轎夫當時在抬轎,其他穿灰衣的路人她沒法找,但是尼姑卻是可以的。除非是假姑子。
陸大娘將她知道的廟庵都說了,安若晨記在心裡。
「只這些了,其他的我再去打聽。」
安若晨謝過,又道:「閔公子定是出逃了。南秦既是敢發難,那城內組織定還在。也許有人接替了他。也許是最近新來的外城人,也許是如劉則這般原本就潛伏的,但最近舉動會與往常不一般。他對城裡的事比對前線的事更好奇,其貎不揚,穩重有禮,不與人衝突,不生事,不招惹官府。只結交不惹人注意的朋友。」換言之,就是另一個閔公子,不一樣的相貌,一樣的作派。
陸大娘點頭。表示會讓人留意。
「如若我是目標,他一定會想辦法接近我。我會常出來走動,給他機會。大娘讓姑娘們也盯緊我,盯緊接近我的人。」
§ § §
招福酒樓大門處,一個男子抬頭看了看酒樓招牌,又看了看對面街,然後轉頭進了酒樓。
齊征上前招呼,「客倌裡邊請。」
那男子微笑點頭,朝著安若晨所在的雅室方向去了。
他中等個頭,細長眼,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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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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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33 PM
☆、第82章
齊征見這人走那邊,忙道:「客倌要不要坐那頭?臨窗看得到街景呢。」
那人微笑道:「我喜靜,想坐雅間。壽如松可還空著?」
「那有客人了。」那間正是安若晨坐的。
「無妨,那就福如海吧。」
說話間已經到了福如海。門開著,裡面並無人,齊征也不好攔他。那客人走了進去,坐下了。點了兩個菜一壺酒。齊征退出來時要給他把門帶上,那人卻說:「不必關了,透著氣舒服些。」
齊征只得把門開開,大聲應:「好的,客倌,那門給你開著。」
齊征去了廚房報菜單,看到田慶靠在廚房門那喝酒。他嘻嘻笑:「田大哥,你又偷酒喝。」
「光明正大地喝。」田慶伸手揉一把這孩子的腦袋,問他:「安姑娘幹嘛呢?」
「不曉得。」齊征聳聳肩,「自己在雅間吃茶用點心吧,也沒叫菜。田大哥要吃什麼,我去廚房給你拿。」
田慶搖搖頭,從懷裡掏出把匕首出來,遞給他:「給你。防身用。」
齊征愣了愣,接過了。這是把舊匕首,刀柄上還刻著個田字。
「我初學武藝時用的。現在不用匕首了,也沒什麼稱手的兵器好給你。你先學著用這個。婁志雖被捕了,但他勢力大,保不齊萬一有些尋仇找事的。日後若是打仗了,這城裡也會亂。你孤身一人,好好照顧自己。」
齊征有些感動,田慶自知道他為了要給楊老爹申冤報仇留在賭坊潛伏打探後,又問了他的身世,之後就一直挺照顧他的。田慶說,他自己也是孤兒,後來入伍從軍日子才算踏實了。他覺得與齊征投緣,沒事會過來看看他,當然也會順路弄些酒喝。
「謝謝田大哥。」齊征再看看匕首,很高興。
田慶笑了笑:「待有空了,教你兩招。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
「好。」齊征一口答應了。聽得廚房招呼上菜,齊征忙把匕首揣懷裡,一溜煙跑去幹活去了。
「福如海」雅間的門一直打開,那男子面對著門口坐著,他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等菜。第一道菜還沒上來,「壽如松」的門就打開了。安若晨從那裡出來,與那男子正打了個照面。安若晨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男子盯著那雅間看,裡面沒有別人。
不一會,齊征來上菜,一邊給他倒酒一邊問他:「客倌看著面生啊,從哪裡來?」
那男子笑道:「我也覺得你面生,新來的跑堂吧?這酒樓生意不如從前了。」
齊征嘻嘻笑:「換了東家了,菜也是一樣好的。客倌一嚐便知道了。」
「好。若有什麼再叫你。」
齊征退出去了。忙乎了一會後跑到廚房後街,陸大娘在那兒。
「大娘,我問了,別的跑堂也覺得他面生,沒見過。但我與那人搭話,聽他的口氣,似乎是熟客。他進店時,對雅間名字方位也挺熟的。口音倒是沒有中蘭口音。」
「好。」陸大娘道:「莫告訴別人。也別問他太多,省得他生疑。下回若是再見到他,再搭搭話。問到什麼便告訴我。」
解先生這頓飯吃了挺久,他走出招福酒樓時特意留心了一下周圍,心裡暗忖看來這裡還是少來為好。安若晨比他想得還要警惕。並沒有看到她與誰接頭,但只是來這裡吃吃飯?解先生有些不信。
日子一晃近半個月過去。城裡多了許多傳言。許多人都說南秦要與大蕭打仗了。有說已經有人目睹,四夏江上兩軍已派出戰船交鋒,又有人說,石靈崖前佈了許多拒馬槍,已擺好了開戰的架式。
安若晨每日出門,到處走各處逛,酒樓茶肆各類鋪子,哪裡熱鬧去哪裡,可是與許多人擦肩而過,與不少人坐於一堂,她甚至時常撇開了盧正和田慶,但再沒有一個人接近她與她交涉四妹之事。
她還去了尼姑庵廟,以新年祈福的由頭拜完一家又一家,藉故與尼姑搭訕問話,求籤解惑,尋看墨寶,但還沒有找到寫出那個筆跡的人。
安若晨有些沮喪,也許她沒蒙中,根本不是尼姑。如果是這樣,那又如大海撈針,難有結果。她真是不甘心。事情就這般膠著住了?為什麼細作們沒了動靜,寫字條的人似乎真的就只是告訴她一個消息,再沒有下一步。這不對。安若晨告誡自己要耐心。可想到當初龍大收到字條後也是再無寫字之人的音訊,安若晨又疑慮。
而且不止細作沒動靜。前線也沒什麼動靜。安若晨日日關切,聽說前線並未開戰。姚昆那邊的消息是,東淩國那頭要求大蕭交出兇手。茂郡太守史嚴清交不出來。這案子至今沒什麼進展。兩邊也在拉扯中。東淩在等南秦的意思,而史嚴清在等皇上的指令。
安若晨很想就最近這些事與龍大商量商量,那張字條她小心收藏,想當面交給龍大。謝剛不在了,接替謝剛職務的古文達副尉原是謝剛的屬下,安若晨不是太信任他。倒不是說他這人可疑,只是交談之中,古副尉流露出對事態的沒把握,對案情的焦慮,讓安若晨完全沒有與他商議的信心。
安若晨打算等龍大回來,但快半個月了,龍大一次都沒回來,連封給她的信都沒有。倒是周長史那邊每日把城中公函交予驛兵,給龍大捎過去。後來安若晨忍不住,也給龍大捎了封信,龍大沒有回。這讓安若晨有些生疑。她去問了周長史,周長史道前線尚未開戰,鋒煙未起,公函往來也是正常。只是時局緊張,也許將軍於總兵營坐鎮更放心。
合情合理,安若晨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將軍雖與她表白情意,但他們倆似乎並未換過終生之諾,未到山盟海誓那一步,又恰逢戰時,用龍大的話說,並非合適的時機,她若是嘰嘰歪歪,豈不成了討人煩的怨婦。
安若晨欲再等等看看情勢,卻等來了安若希。
說到安若希,這段時日她過得並不順心。過年時親戚友人往來走動,對她都不那般熱絡了。反而是從前並不招眼的三妹安若蘭得大家誇獎,拿的禮都比她的多比她的好。
這讓安若希非常不舒服。想到從前,她在安家女兒裡可是最受寵的。如今呢,丟了顏面,壞了名聲,反被三妹壓了一頭。這還不算什麼,她能忍。但一回她走過花園,聽得三妹與兩位大戶小姐友人閒聊扯是非,竟似編排她的壞話了。她聽得什麼大姐的奶娘,又說什麼二姐餵她吃了什麼後她便去了。安若希頓時火冒三丈,她心裡本就積了怨,且那事她也與三妹解釋過了,可如今她竟敢用這個與別人碎嘴。
安若希幾步便衝上前,揚手一個耳光,喝罵道:「妳個賤人竟敢扯謊誣陷於我。」
安若蘭被打得尖叫,那兩位友人驚得目瞪口呆。安若希尤不解恨,上前又要打。安若蘭抱頭便跑,哭喊姐姐殺人了,有本事妳將我也殺了云云。安若希氣暈了頭,直追過去。姐妹兩個衝撞了安之甫與商賈大戶友人的宴。
事後,姐妹兩個都被罰了。安若希是因為打罵妹妹,安若蘭是因為碎嘴往外說家中嚴禁談論的家事。但安若希不服氣,重點是碎嘴嗎?重點是污蔑了她!把她說成了殺人犯,說成了惡毒心腸!安若希頂嘴了,當著安之甫的面又要去打安若蘭。結果被安之甫幾巴掌打了,要不是譚氏給護著,安之甫都要叫人拿家法去。
這是一樁事,但另一樁事讓安若希更憤怒害怕。
那是錢裴。
那日錢裴又來安家做客。安若希躲著他走。可家宴還是要赴的。家宴上錢裴沒再老調重談什麼二姑娘的婚事什麼大姑娘如何,只是與安之甫吃喝談笑。安之甫趁機打聽了前線戰情,錢裴道無事莫慌,他找太守問了,沒開戰。大家照舊玩樂吃喝便好,打也打不到中蘭城來。
安之甫放了心,安若希也鬆了口氣。隨便你們聊什麼,只要不再扯上她便好。她吃了一會宴便告退回房,安之甫最近看她不順心,也想打發她走。安若希領著ㄚ鬟回院子,半路時想著宴上沒吃上什麼,便讓ㄚ鬟去廚房拿點點心。結果她獨自一人沒走多遠,卻被人從背後捂著嘴拖到牆根暗處。
安若希哪曾想過在自己家裡會遭此一劫,嚇得魂飛魄散。待一定神,卻見一人走到面前──錢裴。
錢裴微笑著道:「許久不見,二姑娘越發貌美了。」
安若希驚得瞪大眼,冷汗涔涔。
錢裴似乎很享受她驚恐的模樣,微笑著看了她好一會,這才道:「這般與妳說話是想讓妳知道,若我想對付妳時,可不是只會透過妳爹爹對妳罵幾句打幾下,我是會直接動手的。」
安若希打著顫,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妳若明白了,就點點頭。」
安若希顧不得背後還有人鉗制著她,慌忙點頭。
錢裴揮了揮手,抓著安若希的那人將安若希放開了。安若希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卻見錢裴臉上一狠,竟一把掐住了她的頸脖,將她按在了牆上。
安若希大驚失色,叫也叫不出,氣也喘不上,本能的掙扎,錢裴手上一用力,她又不敢動了。只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他。
錢裴鬆了鬆手上的勁道,安若希大口喘氣,也不敢叫。錢裴滿意了,微笑著對著她道:「妳姐姐很有意思,我讓妳去說有兩個丫頭進了我的府,她竟與太守大人和我兒子告狀去了,還搬出了太守夫人。」
安若希恐慌搖頭:「不是我讓她這麼幹的。」
錢裴笑道:「自然不是妳。妳怎會想到如此作為?我原以為她會托妳再查探或是想辦法找我談判探個底,總之是要與我交交手才好。結果她偏不。」
安若希冷汗直冒,聽不懂錢裴的意思。
「妳說妳姐姐是不是個得趣的人兒?不聽話又倔強,想讓她幹什麼她偏不,然後還想法讓妳對她沒辦法。」
安若希喘著氣道:「我定不會如此的,錢老爺的吩咐,我定會照辦的。」
錢裴點點頭,手上又用了勁。安若希喘不上氣來,痛苦握住了他的手腕。
錢裴看著她痛苦的表情,很是興奮,他又鬆了點手勁,安若希忙大口吸氣。
錢裴笑道:「妳當然聽話,妳不是她。我也不怕妳不聽話。這次便是來告訴妳,莫以為能左右逢源,跟我耍小聰明絕對是討不著好的。妳記住,我讓妳做什麼妳便做什麼,若違背半點我的意思……」一把匕首貼著安若希的臉扎在牆上。
安若希嚇得簌簌發抖。
「若違背半點我的意思,我便劃花了妳的臉,割了妳的耳朵,把妳賣到南秦破破爛爛的窮村裡當窖姐。妳可聽清楚了。」
安若希抖得眼淚都下來,卻不敢哭,用力點頭。
錢裴放開了她,安若希捂著喉嚨彎腰用力咳。錢裴笑著看她,待她咳完了,掏出一袋銀子給她:「拿去吧。買些衣裳胭脂什麼的,常去妳姐姐那坐坐。我聽得有些傳言,也不知真假,妳四妹活著。與妳姐姐打聽打聽,若她有妳四妹的下落。便是我用得著妳的時候了。」
「然,然後呢?」安若希不敢不接。
「然後我有吩咐時,自然會找妳了。」錢裴道。
安若希拿著銀子,驚恐地站那,只會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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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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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33 PM
☆、第83章
安若希捱到錢裴走後兩日,穩定心神了趕緊來找安若晨。她將事情與安若晨說了。
安若晨沉吟許久,問:「錢裴說,他聽到傳言四妹活著?」
安若希猛點頭,慌張地握住安若晨放在桌上的手。「姐,妳想想辦法。」
「他從哪裡聽說的?」
「我不知道。」
「他的消息來源,很重要。」
「難道我不重要?!」安若希急得用力捏安若晨的手,「他說要殺我,還說要劃了我的臉,割我的耳朵,要把我……」安若希想起那時的情景,打了個寒顫。「妳若是有什麼消息,什麼都好,妳告訴我,他再找我時,我有話可說,將他穩住。」
「我沒有任何消息,未曾聽說四妹活著。反倒是這錢裴,他從哪裡聽說的?」
安若希甩開安若晨的手,站起來下意識地往後躲了兩步:「難不成妳想讓我反過來刺探錢老爺?讓我去問他哪裡得的消息?我瘋了嗎!我又不是活膩味了!」
安若晨沒說話。她確實很想這麼做,但她並不覺得安若希能從錢裴那問出什麼來。事實上,安若希今天表現出來的對錢裴的恐懼,超出以往任何時候,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錢裴會做出這種事。這種威脅,真的太恐怖,更恐怖的是,她與妹妹一樣,竟然覺得錢裴真的做得出來。
安若晨的沉默讓安若希跳腳:「妳倒是說話呀。我該怎麼辦?他再來問我,我怎麼回他?我若是從妳這套不到半點消息,他不會放過我的。」
「我這沒什麼消息給妳。」安若晨道。
安若希瞪著她。
「我保護不了妳。」安若晨再道。
安若希冷靜下來了。她僵直地站著,看著端坐在她面前的安若晨。
「外郡的婚事,我確實找人去問了,但眼下形勢不好,我不能離開中蘭城。我先前與妳說的,過完年就去外郡幫妳相看人選,現在暫時做不到。我也沒有辦法給妳任何有用的消息。事實上,如果我知道四妹在哪裡,我也不會告訴妳。何況我並不知道。」
安若希不說話。
安若晨繼續道:「我不會也不能告訴妳任何消息,我今日是知道了,我從妳這兒也拿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錢裴瘋魔狠毒,他再嚇一嚇妳,妳會把所有的東西都告訴他。我甚至不敢肯定妳與我說的話裡有多少是自己真心實意,有多少是錢裴教妳的。」
安若希瞪她半晌,忽然冷笑起來:「所以呢?我該去告訴錢裴,我把事情搞砸了。我與我姐姐說了大實話,卻起了反效果。她不敢相信我了,她不會再理我,無論錢老爺你想做什麼,從我這兒下手是對付不了姐姐和四妹的。是嗎?」安若希眼眶紅了,「我就該這麼與他說大實話,然後看他的心情,是放過我還是記恨我對我下手,是嗎?」
安若晨不知該說什麼好,她靜默許久,道:「我上回已經與太守夫人說了錢裴的惡行,她找了太守大人和錢大人……」
「所以錢裴才惱羞成怒,把這賬算到了我頭上!妳沒見著他那副模樣,惡鬼一般!」安若希尖叫。「妳若要對付他,便把他往死裡對付。找人斥責幾句,妳是安穩的,我呢?!」
安若晨握緊拳頭:「我沒法子把他往死裡對付,我沒有他的把柄,我也不能給將軍惹麻煩……」她眼眶也紅了,「我當初保護不了四妹,如今也保護不了妳。」
安若希看著姐姐的模樣,看著看著,像是忽然被抽空了力氣,雙腿一軟,跌坐回椅子上。她想哭,眼淚卻流不出來。她坐了半晌,猛地起身,一言不發,悶頭就走了。
安若晨倏地吐出一口氣,靠在了椅背上,捂住了雙眼。她誰也保護不了!她也不敢相信二妹!這也許是錢裴的計,挑在這種邊關危急,將軍不在,她沒有依靠的時候。
安若希回到家裡,將自己關在屋裡悶坐了許久。然後她找了譚氏,告訴譚氏兩天前錢裴到家裡做客之時,對她進行了恐嚇。她把錢裴說的話做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譚氏一驚,問她:「四姑娘還活著?真的假的?」
安若希聽得這話,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娘,他說要殺我,還要將我……」實在不想再重複了,安若希閉了嘴。
「傻孩子,那不過是嚇唬嚇唬妳的。」
「就算嚇唬我,這般出格,難道便由著他一直嚇唬嗎?」
譚氏皺了眉頭。
安若希又道:「我夜裡做惡夢,害怕得不敢睡。」
譚氏將她摟進懷裡:「那妳到娘這兒來睡吧。這事我與妳爹爹說說,但妳也知道妳爹的,他定是不敢與錢老爺說什麼。倒是妳四妹活著這事,究竟真的假的?」
安若希的心徹底涼透。「夜裡就不來打擾娘了。我只是把事情與娘說說,若我真是死了殘了失蹤了,娘記得我說過的這些,就是錢老爺幹的。若是爹爹到時不敢對錢老爺如何,不敢為女兒做主,好歹爹娘也知道女兒是怎麼死的,兇手是誰。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了。」
譚氏「嘖」了一聲,「說的什麼胡話……」
但安若希已不想聽,她起身朝譚氏施了個禮,走了。
安若希出了譚氏的院子,一時也不知該往哪裡去。這是她的家,而她不想回屋,不想見母親,誰也不想見。安若希低頭信步走,走著走著,發現自己走到了四房的院子外頭。她從後頭拐進那個廢棄的小雜院,踏入半枯黃的草堆裡,走到牆邊。
沒費多大的勁,她找到了安若晨說的那個狗洞。
四妹是從這個狗洞鑽出去的,大姐是從這個狗洞鑽出去的……
要求得一條活路,竟然得像狗一般的逃嗎?
「我保護不了妳。」安若希想起大姐的話。她深吸了一口氣,真的很想哭,眼淚卻不肯出來。誰也保護不了她。誰也不願意保護她。她不壞啊,她真覺得自己並不壞。她沒有殺老奶娘,真的沒有。她討厭被人冤枉,她討厭被人擺佈。
安若希在狗洞前蹲下,抱著膝埋臉無聲痛哭。
安若晨這一夜輾轉反側,不得好眠。第二日一早,她跑去找周長史,問:「我有重要軍情,去總兵營見將軍,可妥當?」
「自然是不妥當。」周長史瞠目。「有何軍情如此重要,可用密函報予將軍。驛兵很是可靠,不會出差錯的。」
安若晨可不管驛兵,又問:「如此將軍算違律嗎?」
周長史好半天擠出一句:「倒是未有律規說安管事不能去。再者安管事去了,也不是將軍違律。問題在安管事妳自己身上啊,妳是女子。」是女子,女子!哪有女子入兵營的,安管事妳懂嗎?
安若晨點點頭:「那我就去了。」轉身回屋準備去。
周長史傻眼,張了張嘴想叫安若晨回來再商量,又不知該說什麼好。想想趕緊給將軍去封信稟報此事,若安若晨沒去,就當是自己勸住的。若安若晨去了,這也表示自己勸過了,就是沒攔住。總之他及時上稟,不算有錯。
周長史的報函比安若晨早到一日。龍大瞪著那上頭的字,皺皺眉頭,卻發現自己嘴角彎了,他端正臉色,把報函丟到一邊,發現自己嘴角又在上揚,於是揉了揉臉。
龍大站起來在帳中走了兩圈,察覺自己在練習板臉。板臉這種事,居然需要練習嗎?
第二日,龍大見得安若晨從馬車上下來時,便有些後悔昨日沒認真對待練習。他一聲不吭,背著手轉頭就走。安若晨都還未來得及行禮就只能看到將軍的背影了。趕緊屁顛屁顛地跟上,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四下張望。
哇,這就是兵營了,果然好多軍爺,比紫雲樓多太多了。個個精神抖擻,英姿勃勃。列隊奔過的那些,整齊有序,朝氣蓬勃。長槍威風八面,大刀霸氣十足……
「咚」的一下,安若晨的腦袋磕到一面堅硬的牆上。
抬頭一看,是龍大將軍的胸膛。他正瞪著她,嚴肅冷峻的表情與長槍大刀一樣威武。
「安管事。」
「是,將軍。」
「妳來此是檢閱我的兵將來了?」
安若晨摸摸鼻子:「將軍,我有重要軍情相報。」
龍大瞪她半晌,這才點頭,轉身繼續領路。這次安若晨不敢到處張望著,跟著龍大後頭快步走,走到他的帳子裡。
進了帳又好奇了。這裡看看,那裡摸摸。「我聽說總兵營是有屋子的。」
「兵將住什麼,我便住什麼。」龍大答。
安若晨聽得聲音才發現龍大跟在自己身後轉,她轉身,差點又撞到龍大。
龍大退了一步。
安若晨看看屋裡,沒有別人。她上前一步。
龍大沒再後退。
安若晨仰著臉看龍大,他的頭再低些。他們便鼻尖碰鼻尖了。
「安管事,妳是來擾亂軍心的嗎?」龍大極嚴肅地問。
安若晨很有衝動想踮腳撲上去親將軍一口,不知道他的表情會如何。可她不敢。她看著龍大的眼睛,掙扎了片刻,放棄了。「我確實是有重要軍情稟報的。」
安若晨拿出那張字條遞給了龍大。龍大一看,頓時反應過來:「是何人給你的?」
安若晨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又說了自己正在查找的方向,不過還未有進展。而後又說了錢裴要脅安若希的事。「他聽說四妹還活著,只不知這消息從何而來?我原想會不會是他設的計,故意引我上勾,但字條字跡與將軍從前收到的一般,錢裴可不會給將軍留字,再者說,他的筆跡也不是如此。」
龍大皺起眉頭,認真思索起來:「錢裴認得留字的人,或者認得與留字人相關的人?」
「他會不會是細作一夥的?」
「若是如此,他還與妳妹妹透露他知道只有細作才知道的消息,還讓她告訴妳,那也太蠢了些。」
安若晨沮喪:「我有托了些人打聽四妹的下落,不知道是不是這般把消息洩露了。又或者留字人那邊洩露了。」
「這個留字人,我一直覺得很可疑。」龍大再看一次那字條,「城中有細作,與妳妹妹活著,這兩件事本來都是大家知道極有可能的事。這人要報信,卻不報具體可查證的。誰是細作,妳妹妹在哪兒,這些都不說。城中有細作,說了這句之後,後頭再沒有消息。既是不給後續,先頭又為何報信?」
「他告訴我我妹妹活著,後頭也沒了下文。」
「所以這人報信的目的是什麼?」龍大一直沒想通。
「將軍,我想將這人引出來。」
龍大皺眉頭:「如何引?」他心裡隱隱猜到幾分。
「將軍與我親近之事,其實已然走漏了風聲。」那個馬夫見過他們擁抱,那隊衛兵也見到將軍將她拉入懷裡。「然後就有人給我遞了四妹的消息。若無下文,也許是他們還在等待時機,也許覺得火候還不到,還不能確定。因此需要用事情將我向你推一把。我向你哭訴,惹你憐惜,這般便能更親近了。」
「他們定是不知道向人哭訴惹人憐惜這種事壓根與妳不沾邊。」
「自然是沾邊。」安若晨撇眉頭,頗有龍大表情特徵,可惜眉毛不太靈活。「只要有效管用,哭訴裝可憐這種事我幹得出來的。」
「嗯,這倒是實話。妳連闖兵營會將軍這種事都幹出來了。」
「將軍。」安若晨再撇眉。「將軍莫要調侃,我正說正經事。」
「我也是正經答話的。」
「將軍太正經時,總惹人猜疑。」
「是嗎?」龍大眉毛挑得老高,「那定是妳疑心太重。」
安若晨按捺住摸摸他眉毛的衝動,將手背到身後道:「總之,我需要做些事,讓他們確定肯定我便是將軍的軟肋,那般若他們有什麼計畫,欲拿四妹要脅於我,便該有所行動。他們有動靜,我們才有線索可查探。還有我二妹那頭,錢裴一直對我耿耿於懷,若是我與將軍關係親密之事傳到他那兒,我自己會會他,且不再見我二妹,他便不該對我二妹如何了。」
龍大一嘆,說道:「向妳哭訴,惹妳憐惜,成為妳的軟肋,然後再用來要脅於妳。這些妳設想會用在我身上的手段,不正是安家和錢裴讓妳二妹用在妳身上的嗎?」
安若晨一愣。
「現在無論妳見不見妳二妹,若錢裴對她下手,要脅於妳,妳真能無動於衷?」
安若晨語塞。
「就如同利用妳四妹一般。」
安若晨說不出話來。
龍大欲伸手,伸出一半又背過手去,對她道:「妳的心太軟了。」
安若晨靜默一會,問:「將軍呢,將軍的心腸夠硬嗎?若有人用我來要脅將軍,讓將軍做出有悖軍魂,背叛大蕭之事,將軍可會為難,可會屈服聽命?」
「自然不會。」
安若晨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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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龍大有被噎住的感覺,一般姑娘聽到自己不那麼重要,竟不被心上人珍視,不是該傷心難過嗎?嗯,對了,他不該忘了,他的安管事可不是一般姑娘。
「將軍,我保護不了四妹,保護不了二妹,我連保護自己都沒把握,但是我覺得,凡事總該拼盡全力。我能將劉則那些勢力剷除,也定能引來其他的細作。找出線索後,便能將他們抓捕。細作之戰,我們雖輸了一程,但也絕不會讓南秦輕鬆逍遙。」
「聽起來口氣不小。」
「是將軍教導得好。」這馬屁就來就來,拍得自然流暢,技藝嫺熟。
「所以妳打算即速與我成親?成了將軍夫人,那妳的價值就真的大了去了,細作將妳一綁,我鐵石心腸不搭不理,妳死於陣前,我贏得美譽,待回到京城,再受皇上嘉獎,結門更好的親。」
安若晨臉垮下來,擺出不高興給龍大看了。
「我說得不對?」龍大又挑眉頭。
「若真有那日,將軍且記得千萬要不搭不理才好。還有,再怎麼說將軍夫人也算為國捐軀,給追封個詔命夫人什麼的也是應當吧?莫要管安家,只要把我娘的墳與我的遷回我娘老家德昌縣,與我祖父葬在一塊兒便好。這般我也算給他們長了臉,沒白活。還有,龍將軍都有兩本傳書了,龍將軍夫人也該有本傳奇才好。將軍到時記得找個好的說書先生為我寫個好話本,將我事蹟流傳下去。」
龍大沒好氣瞪她。安若晨抬頭挺胸:「好了,我的遺言說完了。」
「故意氣我呢是吧?」
「有嗎?」安若晨也努力挑眉毛,可惜只撇動了一點點,「那定是將軍小心眼了。」
龍大沒忍住,一指頭戳她眉心上,「就會搞怪。說好的哭訴求憐惜呢?」
「將軍吃那套嗎?那我可來了啊。」安若晨不由分說,先撲上去將龍大的腰抱住了。抱上後心中嘆息,真是好想他啊。
龍大也未忍住,伸手將她環抱住了,嘆口氣道:「我一直想,妳爹那德行,妳家那狀況,是如何養出妳這種毫無章法的姑娘的?」
安若晨抬頭:「怎地形容姑娘還能用毫無章法這詞啊?」
「那妳自己說,妳是個怎樣的姑娘?」
「謙虛是美德,我還是不要說了。」安若晨皺皺鼻子,一副自己很了不起還是不要說出來嚇著你了的模樣。
龍大忍不住笑起來,她真是可愛,正經說事的時候很可愛,頂嘴的時候很可愛,搞怪的時候也很可愛。他嘆息,不再抗拒,低頭吻住她。
安若晨臉紅了。上回那吻,只是輕輕一啄,她還睡著,有些迷糊。這回卻是清醒著的。龍大將軍顯然也不是什麼花叢老手,他的吻有些笨拙又有些蠻,安若晨分不出好壞,只覺得滿心歡喜,似踩在了雲端上。
好一會龍大抬起頭來,微皺眉頭,似不滿意:「磕到妳的牙了。」
復又低頭,再吻一次。
所以是打算練到不磕牙為止嗎?這回他溫柔許多,還真是沒磕上了。安若晨抱著將軍的頸脖,迎了上去。輕輕的一聲響,牙磕上了。
龍大撇眉頭:「安若晨姑娘。」
「是,將軍。」
「妳故意的。」
安若晨一臉無辜:「故意什麼了?」
故意讓他再吻一次。龍大雙掌交扣,讓她坐在他的臂彎裡,抱高了,細細再吻了一回。這事就如習武一般,練多了,自然就好了。龍大對這回滿意,看著安若晨滿臉紅暈眼波如水的模樣,就更是滿意。
「現在時機不對。」趁她迷離之時趕緊把事情說明白。
「將軍說過反正什麼時候時機都不對。」安若晨嬌羞伏在龍大懷裡,腦子卻清醒得很。
龍大懊惱,心上人太精明也是讓人頭疼啊。
「待我先弄明白眼下究竟是何狀況再議。」
「將軍忙將軍的。我又未曾要成親。將軍差不離隨便給我一紙婚書,我拿去顯擺顯擺就行。回頭若真出什麼意外,將軍還能說未曾正式下聘,那也做不得準。總之進可攻退可守,挺方便的。」
龍大瞪她:「誰人方便?妳誘拐細作方便還是細作綁了妳方便?還什麼做不得準,安若晨姑娘,妳的閨譽還要不要了?」
「我的名聲早八百年前就沒了。最緊要的是,究竟是誰給了字條,意欲何為,錢裴又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他若與我直接交手,我二妹那頭便也不必再擔驚受怕。」
龍大將安若晨放地上,摸摸她腦袋:「妳先回去,這事如何辦我再想想。」
「將軍已經想了半個月了,還未曾想好嗎?」
龍大戳她腦袋:「這才見著妳,才知道這些事,怎麼會是想了半個月了?」
「將軍上回離開時,也是天未曾亮。那時偷偷進了我屋裡與我話別。這回將軍走時,完全不打招呼。我與將軍寫信,將軍也未曾好好回復,只透過周長史傳了話。我這回過來,將軍雖未派人於半路阻攔,但見了我也是冷淡。方才說話之時,將軍明明想伸手接近於我,又縮回去了。」
安若晨這番控訴說得溜,還不帶停頓的。她觀察細微卻不動聲色,抓住時候直接戳穿,聽得龍大一愣一愣。
「將軍是否上回當著衛兵隊的面與我親近,然後到了太守大人那兒又得了那般糟糕的消息,覺得不止細作名單洩露,對方整個謀局更是兇險。謝大人不在了,無人照應於我。所以將軍欲避開我些,免得我被細作盯上?細作不殺我,將軍也早猜測其用意,若我當真是將軍意中之人,情投意合,那我的兇險自然是大些。對不對?」
「安管事。」龍大嚴肅臉。
「是,將軍。」
「我記得我曾讓謝剛教過妳,聰明勁得藏著點。」
「我藏著呢。我還未使出全力。」安若晨也正經臉。
龍大的臉色快繃不住了,得,這位姑娘,妳越來越難管教了是吧?說一句妳頂一句,都能反駁回來對吧?
「將軍。」安若晨握著龍大的手,語氣誠懇:「我大蕭秘探被殺,南秦與東淩使節被殺,這兩國也許很快會結盟一起進犯。太守大人說了,如今茂郡那頭也在調兵佈防,做應對之道。我們這兒,既是細作一案仍有線索,便該及時追查,切莫錯過良機。我二妹說得對,我若要對付錢裴,便得往死裡對付,不然不止二妹,就算我四妹活著,也難逃他的魔掌。細作也罷,錢裴也罷,我都要找出把柄來,全都不能放過。」
「自然是這個理。」龍大道:「待我仔細想想。還有,妳莫光盯著錢裴和細作,先不說妳四妹,那畢竟還沒蹤影的事,妳自己心裡明白,妳二妹被人捏在手裡,她對妳而言是隱患,心慈手軟便不能成事。害了她也害了妳自己。」
「我曉得的。」所以她才會狠心說那些話,她知道那些話定是會傷了二妹,那她只能這樣做,那些也確是實話。
「曉得就好,還有妳一姑娘家,軍營裡不便留宿,妳先回去。我有了主意,便給妳指示。」
「那不如將軍先抄份婚書。我帶了現成的,將軍照著抄便成。上面是將軍的筆跡,回頭我也好與人說事。待日後將軍指示下來了,我也不必再跑一趟讓將軍抄了。將軍看如何?」
「不如何,妳自己莫輕舉妄動。總之等我消息,我也得安排查探一番,不能聽妳說一說便動手的。」
「沒動手啊,也沒處動手去,我只是想先要個身份。你久久不歸,我前來探望,真情流露,坐實傳聞,挺自然的。」
「安若晨姑娘,妳的矜持呢?」
「家國興亡,哪裡還顧得上矜持。」
龍大簡直想寫「服氣」兩個大字給她。安姑娘妳可以的,越發厲害了。他不得不再把臉板起來。是,她說得真是有道理。他是將軍,前來守衛邊關,這時候弄些什麼兒女情長,還真是就與國之安危息息相關,撇不清關係。早知道他就該矜持些,若他能把握克制,不與她透露心意,如今她也不會想拿這事做籌碼。
「妳先回去。」
安若晨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問道:「將軍,你先前與我所說的心意,不是哄著我玩的,是吧?」
龍大頓時不高興了。這回是真不高興。想說「難道還有假的」又覺不舒坦,想說「自然千真萬確情比金堅」又覺彆扭。一時間僵在那兒。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若晨用哄他的語氣。
可是將軍那張臭臉哄不好。
「那我先走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安若晨自然不會在這時候再囉嗦討人嫌。「將軍想到了主意對策,就告訴我。」說完當真飛快走了,也不用龍大送。
龍大瞪她的背影,真該給她改名「若風」,想來便來,想走便走,還這般迅速。
龍大想著安若晨最後的問話,越想心裡越不舒服,他是冷落她了,先前他說讓她定婚期,如今她來要個婚書他又不樂意了,那她心有疑惑也是正常。可他也想問她呢,她對他的心意,又是如何,說不公開的是她,如今想拿他們之間的情意誘敵恨不得張榜公告的又是她。
龍大在帳子裡來回轉悠,過了許久,想起來了,召了衛兵問,安管事走時有沒有給她備些吃食淨水,馬蹄馬掌可檢查了?車架車輪可修整了?
衛兵一臉尷尬,小小聲道:「將軍,那位安管事,未走呢。」
龍大一愣。
「她說將軍也許還有要事要吩咐,她在馬車那兒等等。」
龍大大踏步出了去,行到兵營營門處,看到安若晨的馬車果然還在。車馬開著,安若晨正坐在車上似發呆。
龍大怔了怔,一時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她沒走!
安若晨似察覺龍大的目光,抬起頭來,與龍大四目相對。
龍大走近,還未開口問她為何不走,安若晨卻搶先開了口:「將軍,我對將軍仰慕之心,天地可鑒。將軍一表人才,英俊威武,予我又有救命之恩,又教導我許多事。我不再是無見識只懂家宅之鬥的商賈女兒,我心有國家,胸懷大志。」
龍大:「……」安若晨姑娘妳果然拍馬屁加自誇麻溜利索,矜持這東西確是沒有的。
「我不在乎門第之別,不介意高攀之言。將軍若不鍾情於我,我給將軍管事一輩子也無怨言,將軍說對我有情意,我必全心回報。就算將軍說讓我上戰場,我也絕不推辭猶豫。只要能伴在將軍左右,我便歡喜。為將軍辦事,小至縫衣,大到殺敵,我都願意。這便是我對將軍的情意。」
她在對他耍計謀,龍大知道。可是這些奉承話,也許可算是情話,他聽著就是受用啊,如飲甘泉,舒心暢快。龍大清清嗓子,道:「安姑娘,不介意門第高低,這話當由我說才合適。」
「我也未曾介意啊。」安若晨理直氣壯的,「將軍說願娶我,我便覺得我當得起將軍的夫人。」
龍大心裡被一股溫暖漲得滿滿的。是,是,妳當得起,安姑娘,妳當真是厲害的。
「將軍,我可能真的是有些心軟的毛病,可我這人有一點,無論如何,是不服輸的。」
龍大警惕起來。
「將軍,若在兵營裡被兵將們知道你有中意的姑娘,你可算擾亂軍紀,要被罰嗎?」
龍大更警惕了:「未曾有過先例,未有此條律規。」姑娘,妳膽又肥了是吧?妳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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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安若晨與龍大四目相對,兩人皆未說話。
然後安若晨對龍大討好地笑了笑,笑容諂媚,龍大挑高了眉頭。緊接著就看到安若晨在馬車裡站起來了。她走到車邊,二話不說就往龍大的方向撲跳過來。
那姿勢絕對稱不上優雅,不但不優雅,且絲毫沒有安全落地的準備。若是沒人接住她,她絕對會摔撲到地上啃一嘴泥。
接住她?讓她摔?
龍大根本沒來得及想這問題就已經出手了。他邁前一步,一探手便將她抱住。
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安管事。」龍大將軍的語氣充滿無奈。
「將軍若覺此事不妥當便可放手讓我摔了。」安若晨振振有詞,「就說是見不得我失足摔落扶我一把,但始終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保持些距離好。」
龍大嘆氣,將她抱穩了,道:「那我可摔了。」
「好,我絕不喊疼。」安若晨乖巧答應。完了又補上一句:「不過現在再摔有些晚,咱倆都來回說了好幾句話了。應該一探手就放開,那般會更自然些。現在抱得久了些,但只要將軍一口咬定,旁人也說不得什麼。反正我拿不到婚書,有大家目擊我曾與將軍親近也是可以的。進可攻退可守,將軍覺得如何?」
「不如何。」龍大臉板板將她放下來。「妳跟我來。」
「哦,哦。」安若晨跟在他身後,想著難道將軍給她留面子,找個無人地方再訓她?反正她是不敢看周圍人的表情的,她也是有臉皮的姑娘啊。正胡思亂想,卻見龍大的右手晃啊晃還動手腕,安若晨沒明白怎麼回事,盯著那手正琢磨,龍大卻突然轉身瞪她了。
這一瞪是何含意?安若晨感覺自己挺無辜。
結果龍大道:「沒點眼力架,就這樣還想逼婚呢?」
「哦,哦。」安若晨懂了。趕緊把自己手塞進龍大掌心。龍大握著了,這才繼續往前走。安若晨辯解道:「將軍,我未曾逼婚。」
「哼。」龍大回她個鼻音。
安若晨傻傻地笑,另一隻手也伸過來,兩隻手一起握住龍大的手掌:「未曾逼婚,時機不對,來紙婚書表明情意我去辦正事就行。你看,進可攻退可守對不對?」
「不對。」龍大很拽地甩她個酷臉,「在我這兒只可攻不可退。妳退一個試試?」
安若晨認真思索。
「最後一句忘了吧,不用試。」龍大看她表情覺得不放心了,這姑娘萬一想不開真試試,他還真不知用什麼招收拾她。總不能罷她的職打她軍棍。
進了龍大帳中,龍大坐下了,安若晨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龍大一把拉過按在腿上揍了兩下屁股。安若晨大驚失色,幸而這兩下不疼,然後龍大也沒下一步。安若晨趕緊爬了起來。
而後動作麻利地把婚書掏了出來:「將軍,就照著這婚書抄就行。」將軍撒了氣,該願意了吧?
龍大沒好氣接過,看了看,「磨墨。」
安若晨趕緊四下找墨條,文房四寶全翻出來,給將軍擺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順手再給將軍倒杯茶。
「妳下回再在我身上耍些小聰明……」龍大擺出凶巴巴的臉。
「是,是,將軍教訓得是。」教訓什麼了也沒教訓清楚,反正將軍說什麼都是對的。
龍大仔細再將婚書看了一遍,其實這東西沒甚約束效力,並非三書六禮等正式禮數,只是尋常人家兩邊相看中意後,托媒婆子上門說親辦禮數時寫的,以示雙方意願,拿著這個請定主婚人,定各文書採辦各禮數等。因不算正式下聘,還真是「進可攻退可守」。
龍大看一眼婚書再看一眼安若晨,道:「拿這個回去就正經操辦,只許攻不許退記住了嗎?」
「是,是。」安若晨一口答應。
「妳在中蘭城沒什麼親人。」
當安家死了似的,安若晨聽得一笑。
「妳找太守夫人幫妳操辦,總得有個長輩出面的。我會給太守去信託付這事。也會去信給我二弟,京城我家那頭也交代清楚做準備。」
安若晨抿了抿嘴,怎麼突然這麼正式?這樣好像挺有壓力呀。
龍大橫她一眼,又重複一次:「只許攻不許退。」
「是,是。」安若晨琢磨著,究竟是她拐了將軍還是將軍拐了她啊。
龍大開始認真寫婚書,有些詞句抄那範本,有些話他自己寫。偶爾停筆沉思,正經嚴肅,一字一句怕寫錯了,微皺著眉頭極認真。安若晨看著他的側臉,高挺的鼻樑,長長的睫毛,將軍真是好看啊。武將長成這樣不合適吧?難怪將軍總要板著臉,不然嚇唬不了別人,上陣殺敵不夠氣勢。
安若晨沒把持,迅速探頭過去飛快啄一下龍大的臉蛋。退回去繼續保持正經狀。
龍大愣了一愣,呆了一呆,非常緩慢地轉過頭來看她。
「將軍繼續寫,不耽誤。」安若晨揮揮手。
不耽誤,不耽誤誰呀!龍大板臉:「安管事,方才是何用意?」
「就是想看看將軍突遇變故時表情是否有變化。」安若晨還挺有理,「將軍挺鎮定的,不愧是將軍。」
將軍一點都不鎮定。將軍把搗亂的安若晨姑娘拖過去啃了好幾口,然後按膝上揍了兩下屁股。
被揍過的安姑娘得寸進尺,掏出另一張紙遞過去:「將軍,還有這個也幫我寫一個吧。我既是身份不同了,就需要一位二管事幫忙打理雜事才好。」
龍大接過一看,照著寫了,一邊寫一邊嘮叨:「妳知道,妳不可能保護所有人。」
「我知道。將軍勇猛機智,位高權重,但也不可能百戰百勝,事事如意。何況我一弱女子。但將軍教導過,不戰而降,乃懦夫所為,我雖是婦道人家,但我不是懦夫。凡事盡我全力,拼到最後一刻。」
龍大聽得有些動容,心裡仍有遺憾面前這位智勇雙全可惜不是男子,不然真會是位好謀士好戰將,卻又覺得是女子再好不過,不然他這輩子怕是找不到這般中意的娘子了。
龍大把安若晨要的都給她寫好。然後讓她馬車上等著,他有事交代田慶、盧正。
安若晨等了好一會,田慶、盧正回來了,沒想到龍大也來了。
安若晨忙道:「將軍,我這回真走了。不會再賴著的。」
龍大瞪她,牽過她的手握著:「我交代的事,妳記清楚了?」
「嗯。」乖乖點頭。
「回去後換個院子,搬到我院子旁,那裡衛兵巡值,更安全些。田慶、盧正搬到妳隔壁院去,有什麼事好招呼。不可一人出門,有事就給我寫信。」
「那你回信嗎?」安若晨搶著問。
「回。」龍大捏她的手以示懲戒,還未過門呢,這怨婦口氣哪裡學來的。
安若晨皺著臉裝痛楚,惹得龍大又捏她一下,從前怎麼不知道她這般活潑,活潑得不想讓她走了。
「妳還有什麼想與我說的?」
「嗯。」安若晨猶豫了一下,「要不下回見面時告訴將軍。」
龍大揚起眉毛,這是故意吊他胃口?「現在說。」擺出了大將軍下軍令的口吻。
安若晨左右看看,大家早就有多遠站多遠,很識實務地不看將軍與姑娘手牽手。安若晨想想,湊龍大耳邊輕聲道:「我忽然想到些問題,不知將軍是否嫌棄。但將軍說婚事是正經要操辦的,又說只可攻不可退,我想還是跟將軍先說清楚好。」
「什麼?」
「我,我從來沒被人揍過屁股。我是說,我爹爹打我,一向是甩巴掌用腳踢上家法用鞭子的,我身上,我是說,我身上不好看。」那些疤痕,消不掉了。她這段日子活得太自在,都將這事拋在腦後,方才龍大打她,明明莽夫武將可一掌碎石,但卻未讓她覺得疼,反而滿是親近甜蜜,對比從前挨得那些拳腳棍棒,她想起來身上的疤。
龍大盯著她看,看得她臉紅起來。龍大道:「我也從未揍過姑娘屁股。」
安若晨忍不住想給他白眼,重點是這個嗎?她失言了,他也跟著說這失禮的話。
「我身上也有許多的疤痕,待成親後,我們可比比看。」
安若晨的臉轟地一下燒起來。臉紅的模樣太可愛,龍大笑了起來。
「那,那還有,我不喜歡三妻四妾的。若今後有什麼,我是說,將軍若對別的姑娘有意,那我就走了。」
龍大斂了笑,嚴肅起來:「怎會有這想法,妳哪會輕易走?」
安若晨張嘴欲反駁,卻聽得龍大繼續道:「妳若不把那幾房妾教導著將我整得人仰馬翻的報復回來,看我灰頭土臉悔不當初,妳怎會走?」
安若晨:「……」她還真是有可能會這麼幹。
「我帶兵打仗很累了,可不想回到家裡還跟娘子鬥智鬥勇的。一個就夠受用了,妳說對不對?」
安若晨抿嘴笑:「日後會如何可不好說,但如今我把話說了,你把話應了,這便成了。」
「所以妳還有什麼囑咐?」
「沒了,待我想到新的,再告訴你。」
「好。」
「那我走了。」
「好。」
「將軍可以放手了。」光應好,手握著不放怎麼走?
這回龍大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看著看著,不知想到什麼,笑了起來。他一笑,安若晨又覺暖風拂面,四面花開。然後他放開了她的手,替她把馬車門關上了。
安若晨將那手握著,上面似還有將軍大掌的溫度。這時她發現原來自己的心跳得飛快。奔來軍營時一路緊張,如今計畫得逞了卻又更緊張。
只可攻不可退!
將軍這樣說。
我也從未揍過姑娘屁股。
將軍這樣說。
安若晨紅著臉傻笑。好的,將軍。她必拼盡全力,只攻不退。
安若晨回到了紫雲樓,不顧疲憊,將龍大寫的公函先交給了周長史,然後喚衛兵去請陸大娘。陸大娘來後,安若晨將龍大令函與她看了:「若大娘願意,我想請大娘到紫雲樓裡任二管事。」
陸大娘非常驚訝:「姑娘這是為何?」
「錢裴比我以為的更瘋魔。他既是知曉大娘與我有交情,保不齊日後會做什麼。」安若晨將錢裴對安若希的恐嚇仔細說了,陸大娘吃了一驚。
「來紫雲樓吧。從前我拖累大娘,我該負起責任的。外頭的事,如今都還妥當,不耽誤。」
安若晨安置好陸大娘,又拿了婚書,直奔太守府。
兩日後,太守夫人蒙佳月帶著安若晨去了趟安府。安之甫早接了帖子,全家都恭恭敬敬在等著太守夫人的到訪。
見得安若晨居然也來了,安家上下俱是呆愣。
蒙佳月溫婉客氣,先是問了幾句家常,然後恭喜安之甫和安家,說是安若晨雖從安家去了籍,但血緣是改不了的,她怎麼算都是安家的大姑娘,如今她與龍大將軍情投意合,龍大將軍親自寫了婚書,又來信給太守,囑咐要辦婚事,這是件大好事,也是安家的大喜事。
安之甫聽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驚又喜,差點沒暈過去。龍騰護國大將軍,居然要成為他的女婿了嗎?
安之甫看向安若晨,好手段,怎會有如此手段,當初可是小瞧了她。錢裴算什麼,那可是龍騰大將軍,十個錢裴都比不得啊。
「這,這……」安之甫搓著手,不知怎麼接話,正待說這也是托夫人的福云云,卻又聽蒙佳月道:「這雖也算安家的喜事,但畢竟安大姑娘不在安家籍簿裡,嚴格說起來,她也沒個長輩為她做主。」
安之甫愣愣,他沒死啊,他不是她父親長輩又是什麼?
蒙佳月繼續道:「我受將軍所托,便代為操辦這事了。只是怕日後行事時,安老爺鬧不清關係,所以我來知會一聲。安大姑娘的婚事,我來辦。安家這頭莫要插手。」
安之甫有些不服,這等好事,居然要將他們安家撇開嗎?他們才是安若晨的血親,他可是安若晨的生身父親。
安之甫正待開口,安若晨卻是冷冷道:「雖不需安家操心婚事諸禮,但我如今身份不一般,希望安老爺還與安家上下講清楚說明白,日後行事需循規蹈矩,謹言慎行,畢竟關係著龍大將軍的顏面。若是惹了什麼禍,犯了什麼錯,將軍得以身作則嚴懲不怠,恐怕庇佑不得你們。」
譚氏倒吸一口冷氣,這下是明白了。這是上門教訓他們,給他們難看來了。
可安若晨接下去又道:「但太守夫人說得對,無論如何,血緣之親無法改,我是安家女兒,若是有人欺壓到你們頭上,那也是欺壓到了將軍頭上。若有難處,便來與我說。我做不得主的,還有將軍呢。」
譚氏吸的那口氣噎在胸口,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咒他們還是如何?安若晨這賤人會幫安家,打死她也不信。
安若希盯著姐姐看,眼眶紅了。
「我保護不了妳。」她甚至都還記得大姐說這話時每一個字的語調語氣。可是如今,她上得門來,雖正眼也未看她,卻在拐著彎表達一個意思──她在試圖保護她。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2:38 PM
☆、第86章
安若晨又道:「我與錢老爺曾有婚約,雖後來解了,但錢老爺心裡忿恨,我明白。這事將軍也知道,如今我與將軍議親之事,我會親自與錢老爺招呼,免得錢老爺還有什麼妄想和誤會。另外,錢老爺這人名聲不好,將軍可不想與他有什麼拐著彎的沾邊關係,安家的女兒,誰家都好議親,錢家就算了。這事安老爺記清楚了。不然惹得將軍煩心,我也是安撫不了的。」
安若希低下頭,掩飾自己歡喜的表情。大姐要自己去與錢裴交手了嗎?不再隔著她把她當盾使了?
【我保護不了妳。】
安若希眨眨眼,將淚意眨回去。也許她們的姐妹情意,並不似她以為的那般糟。
安之甫憋著一口氣,吐不出去,咽不回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古至今,理該如此。如今大女兒脫籍,自己攀了門高親,竟找了太守夫人撐腰辦婚事,將他這親爹踢至一邊,居然還敢告誡他不得與誰結親。更氣人的是,他居然反駁不得,亦不敢存異議。太守夫人溫婉微笑,說著客套話,他難不成還能擺臉給難看?
四房段氏這時候竟然開口圓場,說道:「大姑娘有這好福氣,自然也是我們安家的福氣。我們安家沾了福,日後定會過得好。大姑娘嫁了,甭管誰主婚誰操持的,安家始終是娘家,大姑娘也常回來看看,才不負我們與大姑娘相互間的情意。」
「就是這道理。」三房薛氏笑吟吟地附和著。「大姑娘心裡還有安家,我們大夥兒也是惦記著大姑娘的。再怎麼說,都是一家人,日後常來常往便好。有什麼事,也有娘家照應著。」
譚氏皺眉給了薛氏一個白眼,真是牆頭草,見得段氏說了好聽話就附和上去了,不要臉。
安若晨與安若希同時看向了段氏。段氏看起來精神不錯,打扮得體,衣著光鮮,妝容精緻,似已恢復從前那般模樣。只是這樣的聰明話一向是譚氏說的,由段氏說出來還真是叫人驚訝。
安之甫也不管這裡頭什麼亂七八糟各心思,總之趕緊抓著臺階下,揪著「娘家」這詞,對太守夫人說了好一番客套話,表示若需要安家準備些什麼便直管說,嫁妝總是要的。當初安若晨與錢裴定親之時,嫁妝都是準備好的。
譚氏暗地裡用腳碰了碰安之甫,安之甫回過神來,話鋒一轉,又道當然那些不合適,全換新的,全部換新的。
「好呀。」
安之甫一愣,還以為太守夫人和安若晨會推拒,尤其安若晨,肯定會借這個當面給他不好看。沒料到太守夫人沒說話,安若晨卻是搶先爽快答應。
「既是安老爺有心,我再推拒便不合適了。」安若晨轉向太守夫人道,「回頭我列個單子給夫人,夫人看看妥不妥當,若沒問題,便讓安老爺準備吧。別的不說,我娘在世時,也是極掛心我的婚事,如果既是我要婚嫁,也要讓我娘知道的。」
等等。安之甫這才發現自己打錯了算盤。原想著反正太守夫人說了她來辦,那他湊合出點嫁妝算是擠進這婚事裡,坐穩護國大將軍岳丈大人的名頭。怎料到安若晨竟擺出一副要狠狠宰他一道的架勢來。
列單子?意思是她想要啥就要啥?且到時還是讓太守夫人來幫著要,他不給行不行?
安之甫臉都要綠了。
安若晨心情愉悅面帶微笑地告辭,段氏殷勤地相送,嘴裡說著好聽話,又幫著安之甫將場面圓了回來。譚氏差點氣歪鼻子,安若希則是著急想給大姐使個眼色,四姨娘確是從前打了壞主意的,如今也千萬要小心。
但安若晨看也未看她,安若希的眼色遞不過去。譚氏瞪了安若希一眼,讓她回房去,給太守夫人送客的風頭被段氏和薛氏搶了,她一肚子氣,一點都不想沾這事的邊。
安若希被瞪得低頭,只得回屋去了。但她心情不錯,盤算著若是大姐的婚事真辦成了,那龍大將軍就是她的姐夫,日後真有什麼事,大姐願意幫她,龍大將軍願意替她說話,那爹爹和錢裴也不敢如何。大姐說她會與錢裴談,也不知能談什麼,錢裴不會再來威脅她了吧?
正思慮著,一進屋卻赫然發現屋裡站著個男子。安若希還未尖叫便被那人制住了捂住了嘴。
那人道:「我叫盧正,是安管事身邊的護衛,我來與妳送信,妳若不嚷嚷,我便將妳放開。」
安若希看他模樣,確是在安若晨身邊見過,遂點了頭。
盧正將她放開,安若希忙問:「大姐可是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盧正搖搖頭,道:「不是安管事有話說,是龍將軍。」
安若希一驚,龍將軍?還未回過神來,突然被盧正捏住了下顎,塞了一顆藥丸給她嘴裡,再一拍,安若希未反應過來便將那藥丸吞下了。
安若希大驚失色:「你餵我吃了什麼?」
「毒藥。」盧正冷靜地道:「將軍說了,妳的事他知曉了,妳想嫁個好人家躲開麻煩,他會想辦法。但他恐婚嫁的好處還不足夠,二姑娘分不清好歹,被錢裴嚇唬嚇唬便站到他那一邊。將軍不希望安管事被自己親姐妹算計,所以便由這法子讓二姑娘時時記得。這毒需每月服一次解藥,只要每月一服,對身體並無大礙,但若漏了一月,怕就不太好了,性命之憂這結果,二姑娘心裡要有數。此毒只將軍能解,只要二姑娘安安分分,待戰事危機解除,將軍自會將解藥奉上。」
安若希整個人僵在那,什麼意思?錢裴嚇唬她,而龍大將軍就乾脆直接給她下毒嗎?
安若希驚得胃抽搐,捂著喉嚨乾嘔起來。可那藥丸已經吞了下去,吐是吐不出來了。
盧正又道:「這事姑娘不要聲張,也不可大吵大鬧,將軍與我皆會否認。姑娘找大夫把脈也看不出什麼病症,旁人只道姑娘瘋魔了。且事情鬧開,我反而不好給姑娘送藥了。我話已說完,姑娘保重。歡迎姑娘到紫雲樓作客。告辭。」
安若希腦子嗡嗡作響,只知道自己被下了毒,進屋前還滿心歡喜,進屋後如墜地獄。須得每月服解藥?!萬一他們漏了呢,萬一他們解藥丟了呢?
安若希拼命想吐,卻吐不出來,想痛駡盧正,而盧正已悄然離開。安若希愣了半天,千百種念頭在腦子裡閃過,最後卻只會撲在床上嚎啕大哭。
盧正神色如常地趕到安府正門,回到安若晨他們正離開的大隊伍裡。田慶見了他悄聲問:「事情辦好了?」
「自然。你不願做這惡人,便由我去囉。」
田慶嘿嘿笑著:「我最見不得姑娘家哭哭啼啼了,大吵大鬧也很可怕。」
盧正白他一眼。「那安姑娘問起來,你來解釋。這差事你總得幹一樣。」
「安姑娘也許不問呢。」田慶道。
結果安姑娘問了。
因為安若希哭完了回過神來,第二天就跑到紫雲樓來興師問罪。
安若希到時,安若晨正探訪一家尼姑庵回來,在府門處看到在等她的安若希。
「他們說妳不在,不讓我進門。」安若希的語氣相當蠻橫。
這態度讓安若晨不高興。「妳看到了,我確是不在。」她領著安若希進去,將手上雜物交給來迎她的ㄚ鬟,囑咐備茶,在偏廳裡接待安若希。
安若希隨她一路走,低著頭不吭聲,身後跟著盧正和田慶。安若希先前對上盧正目光,忙避開了。盧正若無其事,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到偏廳的路不算太長,安若希卻走得頗艱難。身後的盧正讓她如芒在背,但她咬了牙,覺得非得當面戳穿安若晨不可。依她看來,安若晨此舉,可比錢裴噁心百倍!
安若晨領著安若希進偏廳,盧正留在不遠處值守,田慶離開了。在紫雲樓裡其實這二人不必跟著安若晨,畢竟衛兵巡值,安全還是有保障。只是安若晨見客,又是安若希,盧正主動留下來,萬一安若晨追究事情,他總要回話的。田慶溜得那快,被盧正白了好幾眼。
安若希與盧正隔了一牆,沒那麼彆扭不自在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久久未說話,過了一會丫頭上了茶,安若晨這才問:「找我有何事?」錢裴那處安若晨還未去,總不好拉著太守夫人連著跑許多地方。不會才一日工夫,那惡人又找安若希麻煩了吧?
安若希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有難處,想請教姐姐如何辦。」
安若晨皺皺眉,難道錢裴真這麼快反應?「妳說。」看來她還真得厚著臉皮再拉一拉太守夫人才好。
安若希仰了仰下巴,被安若晨事不關己的冷淡語氣激得又憤怒起來,她道:「姐姐了不起,從前只當妳攀上了高枝做了管事,原來妳的目標可不是管事,卻是將軍夫人。」
安若晨一愣,也抬了抬下巴,不自覺地學起了將軍挑眉。這二妹毛病又犯了是吧?
「所以呢?」安若晨的語氣也冷了,「我做將軍夫人又招妳不痛快了?若我從前對妳的態度讓妳有誤解,覺得隨時可來我這兒對我大呼小叫冷嘲熱諷的,那還真是對不住了。我重新與妳說清楚,有話直說,好好說,別拿在安家的臭脾氣來我這兒撒。」
「直說便直說。」安若希蹦起來,「妳了不起,人前一套人後一套,難怪能把龍將軍迷得團團轉。妳虛偽狡詐狠毒,比錢裴還不如。」
安若晨完全不懂安若希在鬧什麼,她皺眉頭瞪著安若希。
「妳的那個護衛。」安若希一指外頭,隔著窗戶一段距離,那外頭站著的是盧正。「妳將他帶到家裡,趁著太守夫人與爹爹說那親事時,闖到我房裡,強逼我服了毒藥,說這毒每月需服解藥。我若對妳有半點不利,便教我毒發而亡。」
安若晨驚訝,但她很快收了表情,依舊穩穩坐著。
安若希盯著她看,冷笑道:「妳要告訴我妳不知情?龍將軍真是好手段,為了妳什麼都敢作。錢裴只是恐嚇威脅於我,將軍倒是敢害人性命,這便是護國大將軍的作為嗎?無恥之極!」
安若晨不說話,她知不知情不重要。將軍為她做的事,她不想把自己撇出去裝無辜。而且她知道對安若希來說,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被錢裴威脅,被將軍下毒,她兩邊都受了欺負。
安若希瞪著安若晨,安若晨直視於她,不曾閃躲。安若希瞪著瞪著,大笑出來:「姐,妳真的好手段。妳跟我說實話,妳對將軍怎麼了?妳爬上了他的床,做了他的通房丫頭,妳狐媚子功夫太好,迷了將軍的心,所以他便為妳做這出格的事嗎?也是,反正妳也嫁不掉了,起碼將軍儀表堂堂,英俊瀟灑,可比那錢老爺強多了。」
安若晨還是不說話,她在忙著壓抑心頭怒火。
安若希仍不甘休,她一掌拍在安若晨手邊的案几上,大聲道:「隨便哄哄我說幫我找好親事,當我是傻子嗎?」
安若晨盯著她,安若希吼完了,在安若晨的目光逼視下後退兩步,跌坐回椅子上。
安若晨冷道:「發完脾氣了?威風完了?事情解決了嗎?」
安若希抿緊嘴不說話。
「妳說妳有難處,便是有這難處?妳想向我請教,我倒是可以教妳些處事之道。」安若晨盯著安若希,聲音板板,不怒而威:「第一,審時度勢,妳要弄清楚妳現在到底是什麼處境。錢裴威脅妳,將軍威脅妳,妳可曾想過為何?若是妳沒有利用價值,錢裴都懶得理妳。可妳要想明白,只求得一時安穩,但沒找好出路,便是一輩子捏在他手裡,待他用完妳了,妳沒用處了,又知道得太多,他是否會殺人滅口?將軍威脅於妳,是為何?是防範。若妳不使壞心,不謀害於我,他又會對妳如何?」
「第二,忍辱負重。妳看我當初敢跟爹爹拍桌子嗎?他說什麼我便應好。對你們各房我能避則避,不挑釁不生事,靜待時機。如今妳既是中了毒,想安安穩穩過下去,就莫要在我面前張狂。妳方才字字句句皆是侮辱挑釁於我,惹惱了我,於妳有何好處?妳連毒都服了,這點都不能忍,如何活?妳若是聰明的,該在我這啼哭,訴訴委屈,抱著我說說這段日子過得多不容易多害怕。我能在將軍面前說上話,這事我若願幫妳,是不是能解妳危情?妳沖我吼叫,圖一時痛快,卻是斷了自己後路。」
安若希啞口無言,被訓的說不出話來。當初安若晨在家裡確是各種偽裝,弄得人人看輕於她,以為她便是個笑話,生不出事來,結果卻是拼到最後搏命出逃。而且,還成功了。非但如此,再回來時,竟然成了未來的將軍夫人。
「莫囂張,給自己留點後路。妳要知道自己到底圖什麼?後宅之中,妻妾鬥狠,各種心機,不過都是為了爭寵,謀得家中地位,掌著好處。妳呢,妳想要什麼?我如今即將嫁給將軍,妳不巴結,好歹也要與我和睦相處,求我相助,偏偏跑來與我囂張,妳腦子進水了嗎?」
「那……」安若希張口欲言,卻被安若晨打斷。
「我與將軍清清白白,妳滿嘴汙言,胡說八道,大吼大叫,毫無禮數。我今日不願再與妳說話。妳回去吧。待妳想明白,真有難處來與我請教,換副面孔再來。」
安若晨言罷就要走,安若希一驚,忙拉著姐姐衣袖:「是我錯了,我一時生氣,又害怕。我一害怕就控制不住脾氣的。姐姐妳知道的。就原諒我這回吧。」
安若晨瞪著她:「妳害怕就控制不住脾氣我是不知道,我倒是知道妳不敢去錢裴這般吼,卻常來我這兒吼。」
安若希訕訕應道:「這不是,妳是我姐嘛。」
安若晨指指椅子:「既是姐妹,妳坐下,妳娘管著爹爹的賬,與我說說,他還有哪些值錢玩意心頭寶貝的?」
安若希愣愣,腦子自動開始認真想爹爹到底有哪些寶貝,報了幾個,想想不對,她明明是來興師問罪的,怎地與姐姐一道謀起爹爹的家產來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2:43 PM
☆、第87章
安若希走了。安若晨回自己院子,還沒得開口喚人,盧正已經很有眼力地把田慶踢了過來。田慶一臉尷尬似硬著頭皮向安若晨報告。上次安若晨去總兵營那兒,龍大便將他與盧正兩個叫了過去,囑咐他們買點滋補的藥丸子,然後嚇唬嚇唬安若希。讓她以為自己中了毒,便不敢存什麼壞念頭了。
「那藥丸不是毒,就是普通姑娘家吃的補氣血的藥丸。一月一顆,補不了啥也不會害她性命。將軍說了,當場逼她服下,她沒藥可去驗證,就算找大夫把脈也瞧不出毛病來。她自然懸著這心,盼著每月的解藥。若她到處聲張,找人求助,也無人證,亦有大夫可證明。」
安若晨愣了愣,嘆口氣。將軍果然是有計謀的,他為她費這心思,還得背上了心狠手辣的惡名。
田慶見安若晨嘆氣,以為她也覺得此事不妥當,忙道:「將軍也不是要瞞著姑娘,將軍的意思是,不想讓姑娘覺得為難。所以囑咐我們行事之前莫要告訴姑娘,之後若是姑娘自己知道了,問起我們,我們就如實相告。並沒有欺瞞的意思。」
不解釋還好,解釋完人讓人覺得這不是故意想瞞還是如何,若是不知道,就打算一直不說了?
田慶又道:「姑娘放心吧,真不是毒。是我親自去醫館買的滋補的藥丸,買了十顆。要真是毒,姑娘二妹哪還能這麼活蹦亂跳的,放心放心。這個就是兵不厭詐,提防她與人串謀謀害姑娘。」
連兵不厭詐都出來了,安若晨真說不得什麼。況且田慶與盧正也是依命行事,她也無權責怪他們。而龍大一心為她,也並非真的下毒,論偏心眼她還真是承認偏在龍大這一邊的。
「這事莫要與其他任何人提起。」安若晨道。
「自然自然。」田慶鬆了口氣。
「我妹妹那頭我來應付吧,就讓她每個月吃顆補藥好了。你把藥丸給我。」
田慶一愣,「我都給盧正了,我去叫他。」急急忙把盧正叫了過來,盧正聽了安若晨的要求,有些不贊同。
「姑娘是打算自己每個月給二姑娘解藥嗎?我明白姑娘的意思是想讓二姑娘放心。但是姑娘莫忘了,既是恐嚇脅迫,這話自然就不好說,場面頗難看。田慶也是覺得下不去手,才讓我去辦的。」盧正說到這裡,被田慶輕輕踢了一腳。
盧正撇撇嘴,白田慶一眼,又道:「將軍不讓我們事前知會姑娘,也是這道理。若是藥丸給了姑娘,姑娘與二姑娘說自己拿到解藥了,每月會給她,那二姑娘自然就會問既是能拿到每月的,為何拿不到徹底解毒的?姑娘與二姑娘之間怕是會不好說話。鬧將起來,反而不好收拾。我們是外人,做些惡人逼迫弱小的事反而自在些。」說到這裡又白田慶一眼。
安若晨明白他說的道理,反駁不得。
盧正道:「姑娘只與二姑娘說明每月服一丸絕對無害便好,敲打敲打她,讓她莫要有壞心思。那我們這壞人也沒白做。我每月會給二姑娘一顆藥丸,她敢對姑娘大喝小叫,卻不敢對我如何。我是武夫,手持刀劍,她自然忌憚,如此不是正好?」
安若晨嘆氣,確是這個道理。看來回頭見了將軍,得與他說,她的心並不似他以為的那般軟,有事還是提前與她商議一聲,在理的,她自然不會反對。想起了龍大,安若晨有些掛心,也不知前線是何情形。
§ § §
安若晨走後,龍大這頭確是有事發生。
一日夜裡,忽地有衛兵來報,說有人持龍大的信符來訪,被衛兵封在三個哨站之外。龍大接過信符一看,頓時心裡一鬆,忙下令將來人帶過來。
龍大親自到兵營營門處接,對方一行五人,皆是騎著黑色駿馬,身著暗色斗篷戴著帽子。
其中二人見著龍大,利索地跳下馬來沉默地對著龍大行了一禮,抬起頭來,掩在帽子下的面容看不清楚。龍大對他們點了點頭,未說話。
另外兩匹馬上的人也已跳了下來,趕著去扶五人中較瘦小的那位下馬。那位的衣裝亦掩不住他的白色長鬚,是位老者。
「龍將軍。」老者下得馬,向龍大施了一禮,另兩人跟在他身後一起施禮。
「這二位是什麼人?」龍大指著最早下馬行禮的那兩人問老者。
老者答道:「只是老夫的護衛隨從。」
龍大走過去,看了看那兩人,再走過去摸了摸他們的馬,然後道:「我只能讓三人進營。」
老者略一猶豫,轉頭看了看那二人。其中高個子的那個點了點頭,老者答道:「那便讓他們離開吧。」
龍大便喝令衛兵,將這二人送出去。衛兵領命,那二人也不言語,只向龍大施了個禮,又向老者施了個禮,而後上馬,隨衛兵走了。
龍大待他們離開,這才對老者做了個請的手勢:「霍丞相,請隨我來。」
老者鬆了口氣,擺了擺手:「老夫已辭官多年,眼下只是給皇上講講書的侍讀罷了。」
「霍先生太客氣了。」龍大改了稱呼,態度仍是恭敬。
霍銘善,南秦國的開國重臣,亦是當初南秦與蕭國交好和談的使節,曾六次出使蕭國,算是聯結兩國情誼的重要人物。他的年紀與龍大的祖父一般,與龍大祖父、父親都有些交情,龍大見過他幾次。
早前是聽說南秦新皇登基後霍銘善便要辭去丞相一職,告老還鄉。但霍銘善在南秦的名望太重,新皇秦昭德百般挽留,霍銘善最後仍是辭了丞相一職,只留下指點新皇讀書,做個侍讀先生。秦昭德繼位已五年,霍銘善並未插手朝政之事,沒了消息。龍大並無把握霍銘善如今行蹤何處。
與南秦紛亂開始,龍大便令苗康想辦法聯絡霍銘善,希望能從霍銘善那邊打聽清楚南秦究竟何意,爭取和平解決爭端。而苗康發回的最後一次情報,便是他找到了霍銘善,已將消息傳遞過去。但之後苗康再無消息發回,最後被送回來的,是他的頭顱。
龍大將霍銘善領入帳中,將他兩名隨從安排到了別處。
帳中擺了火盆,上了熱茶,龍大摒退了左右,親手給霍銘善倒了一杯。
霍銘善解開斗篷兜帽,露出一張疲倦的臉。他喝下那杯熱茶暖身,這才長嘆一口氣:「龍將軍,見著你真是不易。」
龍大再為他倒上一杯:「霍先生一路辛苦了。霍先生為何而來?」
霍銘善緩了幾口氣,這才細細道來。
原來南秦新皇秦昭德當初繼位頗是費了一番工夫。朝堂爭鬥,他險些保不住太子之位,先皇逝後秦昭德雖登上皇位,但臣子裡仍有許多人站在輝王那邊。秦昭德那時年僅十三,稍有差池,權位不保。霍銘善便使計辭官,他年數大了,本也該讓賢,逆臣們也盼著他走,於是將計就計,演了場戲,鬧了場風波,捉到些逆臣把柄,但可惜未能撼動一直覬覦皇位的輝王的根基。
這五年來,霍銘善以侍讀之名輔佐皇帝執管朝政,皇帝今年十八,立了皇后,生了皇子,亦覺得朝中臣子聽話,輝王對他恭敬,自覺權位已穩。
南秦先皇與蕭國交好,經濟繁盛,民生安樂。秦昭德子承父業,用的臣子,結交的鄰國,都照著先皇的想法去做。而輝王的勢力卻是與東淩國結交。
這兩年,總有人在秦昭德耳邊說蕭國氣焰太盛,恐有滅鄰國擴國土的野心。這話說得多了,秦昭德也有了心思,開始緊密關注蕭國的一舉一動,並對兩國的商貿協定有了些新想法。後聽得蕭國有派重兵進兩國邊界之意,頓時緊張。而蕭國駐兵的理由卻是南秦軍隊剿殺蕭國邊民。但南秦那方得到的消息,卻是蕭國流匪所為。
龍大聽到此處,微微皺起眉頭。
霍銘善繼續往下說。
秦昭德對此事大怒,覺得蕭國演這麼一齣,是為發兵找藉口。東淩國亦有使節到訪南秦,聲稱遭蕭國打壓,東淩皇帝亦有戒心,希望南秦能與東淩建盟,若遭蕭國入侵,兩國聯手抵禦。
龍大道:「東淩與南秦結盟一事皇上確有耳聞,加上邊民被南秦將兵及流匪剿殺,故而派我鎮守中蘭。」
霍銘善一聲嘆息:「將軍領軍入駐中蘭城,正坐實了先前臣子們與皇上的建言。皇上認為,蕭國確有進犯之意。」
即是說,兩國都防著對方,然後兩國的動作又讓雙方都覺得對方確有野心,不得不防。
「後來我接到將軍這邊的人遞的消息,信裡未說詳情,我去赴約,打算當面問清楚,可卻未等到人。原以為是輝王使的手段欲潑我污水,但此後一直沒有動靜,後來卻聽到消息,說是抓住了大蕭的探子,要在四夏江斬首示威,教訓於大蕭。我便猜想,是否給我遞信那人,便是那探子。」
「先生收到信一事,可曾外傳?」苗康的身份消息,會是從霍銘善那處洩露的嗎?
「未曾。只我一人知道。信上有提到龍老將軍曾贈我玉佩上的圖形,我覺得便該是將軍的人手。當時我與輝王一派有些分歧,他們一直覺得大蕭欺凌南秦,必須抗爭。皇上有些被打動,我勸了幾句,被輝王拿了話柄擠兌,為免皇上被激得意氣用事,我便搬到宮外書閣住幾日。我看了信後,為免再被輝王拿住把柄,便燒了。誰人也未曾告訴,想先瞭解詳情,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再議。怎料我在約定之處等了許久都未見人來。」霍銘善頓了頓,又道:「將軍竟是在我南秦京城安插秘探,這太不光彩。」
「貴國在我平南郡有更多細作,若我們為此案交涉的公函能順利呈報到貴國皇帝手上,先生不應該不知道才對。」
霍銘善皺了皺眉:「我確是不知。也未曾聽皇上提起。」
龍大將細作那些案子的事大略說了一番。
霍銘善震驚於南秦細作的行事上,竟是有數年的組織及安排?可大蕭與南秦的爭端卻是這一兩年才開始冒頭。他緩了一緩,道:「我聽說那探子的事後,便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將軍知道我對南秦忠心耿耿,若要找我,只有一事──為和平而來。而那探子被殺,也不知他聯絡我一事會有何後續麻煩,而這時候我聽到更離奇的事,我們與東淩結盟使團上訪覲見貴國皇帝,卻在貴國太守的授意下遭到了暗殺。」
「我大蕭太守的授意,這便是誣陷了。」龍大冷靜道。
「他們報予皇上的奏摺,確是如此寫的。且有理有據,還有東淩使節的證詞。」
「東淩派了人去拜見了你們皇上?」
「確是。他們細稟了當時使節們遭伏擊的情形。史太守安排的地點,史太守安排的護衛,東淩使節團原想盡速上京,亦是史太守挽留阻攔,硬是讓他們多等幾日。而這幾日,足夠他籌備謀劃。」
「這太荒謬。」
霍銘善點頭:「確實不合情理,兩國交戰,打便打了,斬殺來使又是何意?但事實卻是如此。東淩那頭覺得,他們成了我們兩國衝突的犧牲品,大蕭是想讓東淩知道,幫著南秦絕無好處。是要借此事威懾於他們,教他們不敢插手。且若兇手抓不到,大蕭可將自己撇清關係,甚至離間南秦與東淩的關係。畢竟南秦的大使是由東淩邀請,當初是他們說既然我國不能直接與大蕭皇帝面見,那可借道東淩。正巧他們也有使團要到大蕭。如今出了這事,我國右丞相及其屬官喪命,而東淩死的不過是些小吏。東淩擔心大蕭嫁禍東淩,離間兩國關係。」
龍大道:「我聽說兇手還未查出。」
霍銘善道:「東淩說他們與貴國交涉此事,史太守竟不承認是他們所為,還欲將此事撇清拖延,只說在查,可是至今仍未有結果。輝王的意思,大蕭如此囂張,不得不戰,否則國威無存,如何立足於天下。東淩亦要我南秦給個交代。東淩是被我南秦拖累,捲入爭端中。我勸服了皇上,給我些時日,我手中有龍老將軍的信物,該是有機會能用此物通關見到龍將軍。我不立使節,不擺官禮,只私下帶兩隨從,就說回鄉休息,實則悄悄來大蕭見見將軍,問清楚究竟貴國意圖。皇上等我消息,再做最後定奪。」
龍大點點頭,果然不出他所料,霍銘善確是和平的希望。
霍銘善道:「如今我見得龍將軍了,就請問將軍,用遊匪誣我南秦,限我鐵石,增我獻貢,殺我使節,潛伏密探,貴國如此挑釁,究竟意欲何為?若是意圖一戰,為何將軍卻派人尋我?」
龍大沉吟片刻,未答反問:「先生來此路上,是否遭遇麻煩。」
「確是。有匪類劫殺,幸得將軍派的人相救。他們說原是想去找我,不料半路遇上了。之後一直護我入境,將我送到將軍面前。只是他交代了,不能在眾人面前顯露他的身份。一切聽將軍的囑咐。我用他給的信符,確是一路順利來到此處。方才將軍說只讓三人入營,我想將軍的意思,是再讓那二人離開。」
「我確是有別的事讓他們辦。」
兩人嘴裡所說的人物,正快馬加鞭趕路,一人問那高個子道:「謝大人,我們下一步要如何?」
高個子笑了笑,拍拍馬鞍:「將軍從某人那處學到傳信的招數,我們先到集合地,再依將軍之令行事。」
龍大此時在兵營帳中,對霍銘善道:「先生方才列舉的我大蕭種種罪行,於我大蕭看來,卻是截然相反的。此事牽扯甚廣,佈局費時,恐怕不是這麼簡單。那些於半路劫殺先生的匪類,真是劫財匪類嗎?」
霍銘善對此事早有疑慮:「鮮有人知道我的去處,若是為阻止我見將軍,那朝中怕是危機重重了。」
「似乎有人希望我們兩國拼死一戰。」
霍銘善越想越覺得確是如此,忙道:「那我得盡速趕回去通知皇上。」
「恐怕先生暫時不能回去了。」
霍銘善抬眼看著龍大,心裡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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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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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12:45 PM
☆、第88章
龍大道:「那些人既是阻攔先生與我見面,阻攔未成,自然也會謀劃下一步。先生於大蕭南秦兩地順利往返,並未帶回實證,中蘭城中的細作頭目並未抓到,使節團被劫殺的兇手也無蹤跡,先生回去只有空口白牙的辯解說辭,朝上有人煽風點火,境外有東淩推波助瀾,先生僅憑一面之詞,有把握讓貴國皇上相信嗎?」
霍銘善默然。
「貴國皇上不信,那麼先生與大蕭的往來,幫著大蕭說話,加上之前大蕭探子聯絡先生之事是否有人知道,半路劫殺先生失敗,是何人救走先生?居然是大蕭軍士?那麼先生是否有通敵賣國之嫌?先生先前所言,不是一直防著輝王潑的髒水?如此回去,恐怕不是髒水,是會身陷泥潭了。」
霍銘善皺起眉頭。
龍大再問:「東淩在此事裡,究竟是何態度?他們與貴國結盟,盟約關係有多深?若是你我兩國交戰,東淩會出兵嗎?」
霍銘善思慮。
龍大又補了一句:「若出兵,幫著哪邊?」
霍銘善頓然一驚。
龍大觀察著霍銘善的表情,而後又道:「霍先生,我們兩國互相抓著對方把柄,邊境重兵壓陣,但一直膠著並未開戰,這種時候,東淩一片好心邀約貴國使節借道東淩上訪大蕭,且還派出的是右丞相……」
霍銘善插言道:「皇上極為重視此事,平南郡這邊阻止使節上京覲見大蕭皇帝,這次借東淩一道出訪是難得機會,皇上希望能一次便將事情說清楚,又為表誠意,這才派出了右丞相,以示我南秦態度。」霍銘善一嘆,「說起來,這事也是我極力勸說皇上,人選也是我推薦的。」最後卻死在了大蕭境內,簡直無法表述悲痛遺憾。
「先前南秦大使在平南郡遞文書欲覲見一事,拒絕也是我的意思。」龍大坦然承認,「拒絕是因為,貴國在我平南中蘭安排了細作,佈下了組織,不軌之心昭然若揭,我讓貴國大使回去商議,交出細作名單,表了誠意,便可上京。否則就算去了,你說我國皇上又怎麼見他?到時他受辱而歸,還不是一般麻煩。到時貴國皇帝難道又會歡喜滿意?兩國衝突只會更甚。」
霍銘善道:「奏摺上只說大蕭誣我南秦剿殺邊民,潛伏細作,以此為由關閉邊貿,拒絕接見討論相議,使節在平南受辱而歸,國威屈折,國民受難,尤其先前與大蕭買賣往來的那些商戶、礦主,損失慘重,家破人亡,許多已向官府哭訴求告。長期以往,怕是國內也會出亂子。」霍銘善道:「而先前將軍所說破獲的細作案的相關案情,我卻是未曾聽說。若是皇上知曉,該是會告訴我,與我相議真假才對。」
「也許他不知情,又也許他已知情卻也已確認是我大蕭誣衊,自然就不用相議了。」
霍銘善愣了愣,默然。
龍大問:「右丞相是霍先生舉薦出使的,如今右丞相遇害,貴國朝中是何動靜?」
「自然忿恨不己,原先勸議和商談的一派,也無人說話了。」
「還有多少人站在先生這邊?」
霍銘善沉默許久,道:「我自辭官後,不掌權職,只輔導皇上念書,於幕後為皇上獻些國策,不上朝不議事,時間久了,名望自然不如從前。再者當初為了使計誘敵,我與朝中各臣疏遠了些距離……皇上這幾年坐穩江山,娶了皇后,生了皇子,與輝王關係和睦,對我的依賴也確不如他剛登基時那般了。」
龍大心中對霍銘善更添幾分敬重,如此處境,明知前路兇險,也許佈滿荊棘陷阱,可他還是冒險請命來了。
「龍將軍,我這把年紀了,如今事態危險,我必須回去,將這種種疑慮盡數告之皇上,東淩不得不防。若我們兩國交戰,怕是東淩會坐收漁人之利。朝中定是有人與東淩勾結,右丞相一死,輝王勢力更甚。我當初力薦右丞相出使,也是因為擔心若被輝王操縱,怕是到了貴國皇上面前,故意挑釁生事,反倒惹下禍端,點燃戰火。只是沒料到誤入東淩陷阱。將軍如此周折,派人幾番相尋,且在邊境駐守多時,面對種種挑釁亦能按兵不動,守住最後和平機會,我信將軍所言。我必須回去,儘快回去。」
「先生,我們所願一致,目標相同,那麼恕我直言,霍先生回去路上,怕還會遭遇伏擊,前往貴國京都之路,我的人不好再護送,不然先生勾結外敵之名會被坐實。而就算先生自己幸運得以安全回京,朝中也定早有準備,先生未拿回實證,一句我相信龍將軍──毫無說服力。先生所言一字一句,貴國皇上均不會再入耳。先生自身難保,如何成事?」
「我請命前來,便是已將性命之憂拋在了腦後。皇上信與不信,這些話都得有人與他說。就算說完被判通敵叛國,我也要說。二十年前,我眼見著兩國交戰,生靈塗炭,將士血流成河,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生命流逝。之後花了多少時間心力,方有國泰民安。」
「如此珍貴,定當珍惜。所以先生更不能回去送死。」
霍銘善皺起眉頭,問道:「龍將軍有何指教?」
「先生手上可有貴國皇帝命你來使的手諭?」
「自然。雖是秘密行事,但若遇到官員斥問,我也是需名正言順,師出有名才是。」
「那麼霍先生現在最著急的不是回去見貴國皇帝,而是正式出使大蕭,覲見我大蕭皇帝。」
霍銘善一愣。
龍大道:「貴國右丞相未完成之事,由霍先生完成。」
霍銘善頓時眼前一亮,如醍醐灌頂。「龍將軍所言極是。」
「霍先生修書一封,命人送回都城交給貴國皇帝,言明自己一番談判,已獲得上京城面聖機會。如此一來,不管細作案的頭目是誰,不管滅殺使節團的兇手是誰,都還有時間繼續查探。二十年前,霍先生也曾面聖議和,無論身份名望其實都在右丞相之上,再有我和太守大人力保,霍先生有機會好好將其中緣委與皇上說明。貴國那頭自然也要等消息,不能輕舉妄動。東淩在這事裡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霍銘善撫掌嘆道:「所言極是。」
龍大又道:「在我大蕭境內,我派人護你,也比你獨自趕回南秦安全。一旦面聖成功,我相信憑先生誠懇辯才,定能打動皇上。屆時兩國好好談判,免戰便有機會。」
霍銘善點頭,想了想,再點頭。「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他向龍大施了一禮,道:「龍將軍信我,我必全力以赴,為我南秦國民,為兩國和平,就算丟了性命,在所不辭。」
龍大與霍銘善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商議清楚,計畫由霍銘善親筆書信,交由隨他而來的謝旭帶回南秦。謝旭原也是新皇秦昭德的伺讀郎,後跟隨霍銘善左右,經霍銘善指點教導,也為秦昭德讀書研習等獻了不少力。時常在秦昭德跟前走動,深得他信任。書信由他帶回,比另一位侍從曹一涵更合適。
龍大對此無異議。他安排衛兵,要將謝旭悄悄地安全送回南秦境內。待確認一切順利,謝旭平安入境後,他再親自回趟中蘭城,與太守相議霍銘善上京之事。
在龍大於兵營忙碌此事時,太守姚昆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渾然不知。他正陪著夫人蒙佳月處理安若晨的事。他的面前,坐著錢裴、錢世新父子二人。
開場是長長一番客套,解釋緣委,介紹情況。
「因著從前與錢老爺定過親,退親的時候似有怨結,所以安姑娘是想著與錢老爺當面解釋這事,大家不要存了誤會,日後也好相見。」姚昆這番客氣委婉的說辭未得在場任何人的欣賞,只有錢世新客客氣氣應話說:「有勞大人了。」
錢裴正眼都未瞧姚昆,蒙佳月他更不放在眼裡,他一直盯著安若晨看。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安若晨搞的鬼,不然姚昆有個屁的閒情參合這種窩囊事。
無人說話,安若晨被錢裴盯得,也不示弱地回視回去。錢裴對此頗高興,笑得陰冷猥瑣。
錢世新按捺住心裡對錢裴的不滿,只得替父親圓場,道:「太守大人可放心,退親之事當初辦得明明白白,禮數齊全,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他轉向安若晨,又道:「安姑娘與龍將軍兩情相悅,即將共結連理,可喜可賀,屆時我們奉上薄禮,聊表恭賀之意。」
安若晨對錢世新笑了笑,道:「多謝錢大人。錢大人客氣了。先前的事沒了誤會那就好。但我還有一事想問錢老爺。」
錢世新看了錢裴一眼,道:「姑娘有何事便請說。」
「前些日子我二妹與我打聽是否有我四妹的消息,她說四妹還活著。我再三確認,她皆說聽說四妹活著,且消息可靠。我再問,她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那日我與太守夫人一道回了趟安家,安家上上下下,可都不知道四妹活著的消息,若是知道,不會無事人一般。若有消息,也定會向官府報告,求官府找人。我思來想去,覺得提供可靠消息的,必是與我家相熟,進出自由,且極關切我四妹下落的人──那就是錢老爺。」
錢世新再看錢裴一眼,見他似無說話的打算,於是道:「我父親若有令妹消息,也定會上報官府,會想法讓其與家人重聚的。」
「這話我就不敢信了。」安若晨道:「我覺得安老爺希望我四妹與家人重聚的心,不如他自己與四妹重聚的心思來得重呢。」她不待錢世新再說話,直接問錢裴:「我只想問問錢老爺,是從何得知我四妹活著?」
錢裴搖搖頭,一臉無辜:「我怎會知道妳四妹活著?」
「錢老爺是說與我二妹說這消息的,並非錢老爺?」
「那是自然。我要說,也會與妳爹爹說,怎會與妳二妹說呢?」
「既如此,那我只好請太守大人將我二妹召來問問,究竟是何情況。此事關係細作,若她不從實招來,還請太守大人板子伺候。」安若晨冷冷地道。
錢世新聞言皺眉,轉向錢裴問:「父親,是否真與你有關?」
錢裴盯著安若晨看了片刻,回道:「我想起來了,好似我確與二姑娘玩笑提過這事。沒想到她當真了。」
「父親!」錢世新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忿然模樣。他吸了兩口氣,轉頭對安若晨和姚昆道:「是家父行事不妥當,惹來猜忌麻煩,我替他向安姑娘賠不是。」
可安若晨卻未甘休,她道:「這玩笑不好笑,且我說的與細作有關也不是玩笑。太守大人可還記得,當初我報官之時所說的話,我四妹莫名失蹤,許是細作所為,也許他們欲拿四妹要脅於我。時間過去這許久了,四妹音訊全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我,一個重要的細作證人,在中蘭城裡來來回回遊走,查到了劉則等人的案情,我於細作來說,是個禍害,可他們殺了一個又一個,卻未殺我。我一直希望,是因為我四妹活著,他們在等時機用她要脅我。如今,傳遞這個消息給我的,是錢老爺。我想請問,錢老爺,你是細作嗎?」
錢世新臉色變了,嚴肅道:「安姑娘,妳關切妹妹安危,卻也不可血口噴人。」
「我又不是大人,不能定錢老爺的罪,不能審他,這不是客客氣氣地在問嗎?」
錢裴的臉色也要掛不住,咬牙道:「確是玩笑話,我可沒安大姑娘的花花腸子多,編排得一套一套的。我就是隨口一說罷了。」
「那麼當著太守大人和錢大人的面,錢老爺可是確定了,並非從細作那處得了消息,只是玩笑話?」安若晨不依不饒再問。
「確是玩笑話。」錢裴的眼神裡聚了陰冷。
安若晨盯著他眼睛看,一點不懼,又道:「那我又有話要說了。既是玩笑話,偏偏與我二妹說,是何用意?錢老爺什麼身份,竟與我二妹親近得能說玩笑話了,且只與我二妹一人說?我二妹不告訴家裡,卻只來問我,我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是人授意。」
「二姑娘做什麼我又如何知道。」錢裴一臉無賴。
「總之,錢老爺用假消息欺騙我二妹,我二妹若因此招惹了麻煩,錢老爺怕是推卸不了責任。若我二妹來試探我是錢老爺的授意,那錢老爺的用意委實讓我害怕。」只是安若晨說著這話時表情可沒顯出害怕來。「如今當著二位大人的面,又有太守夫人做個見證,我想與錢老爺把話說清楚了。鑒於錢老爺愛開些不得體的玩笑,我二妹若是招惹了什麼麻煩,我覺得兩位大人還是得問問錢老爺才好。
再有,我身負查探細作之職,錢老爺拿這種玩笑迷惑於我,干擾案情,當不當治罪,我猜大人們也不好辦。我也不為難大人位,將軍那頭我不會多話,只是日後這樣的事還是少發生的好。再有,錢老爺說是開玩笑,但我這段時日不巧見過太多細作探子,表面都是尋常普通,人家可是連玩笑都不亂開,但內裡就是細作。錢老爺與南秦關係緊密,又是太守大人的老師,是縣令大人的父親,這身份,還真是容易被細作盯上招攬的。」
錢世新打斷安若晨,道:「此事非同小可,安姑娘推測大膽,也請小心說話。不論妳如今身份如何,誣告良民,也是重罪。」
安若晨坦然看他一眼,笑道:「錢大人此話差矣,我報官了嗎?我不過是在說我查案的經驗罷了。錢老爺身份特殊,是值得大家關切多留心的。若真有細作找上門來,錢老爺務必小心,及時報告大人們才好。」
錢世新被噎得無話可說。錢裴臉面再撐不住,臉色鐵青。安若晨這番話,是想堵他後頭的路。他若有些行差踏錯不得體的舉動,安若晨便可隨時扣個細作之嫌的帽子下來。安若希若出事,大家會想到他。安若芳若真活著,不用他有什麼舉動,大家又會想到他。不但想,還會猜忌提防。
錢裴怒極反笑:「龍將軍當真是好福氣,能娶得如此賢妻。」他轉頭看了看姚昆,微笑著:「這倒是與姚大人一般了。戰亂之時,覓得佳偶。姚大人當初可是立了大功的,我祝龍將軍也再建功勳,好讓安姑娘做個安穩的將軍夫人。」
一番話說得莫名其妙話中帶刺,蒙佳月聽得很不舒服,姚昆更是臉色難看,他看了蒙佳月一眼,見她皺眉,便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撫。
錢裴看著他們交握的手,冷笑了,問:「還有什麼教訓嗎?若是沒有,我便要走了。」
「父親!」錢世新喝阻錢裴的無禮,可錢裴理也不理,站起便要離去。走時又轉頭,看了一眼安若晨道:「再會了,安姑娘。」
未與其他人施禮招呼,卻與安若晨丟下這麼一句,簡直挑釁之極。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2:45 PM
☆、第89章
錢世新回到福安縣,越想越是生氣。欲找錢裴責問,卻連著兩日被錢裴拒之門外。錢世新也不敢太過逼迫,自己親爹的脾氣他知道,你若逼得緊,他性子起來了乾脆破罐破摔橫給你看。真的是瘋魔起來無所顧忌。如今局勢緊張,他並不想節外生枝。
錢世新囑咐錢裴府裡人看好他,若有什麼動靜便速來報。若是由著老爺幹了糊塗事你們不言聲,便等著受牢獄之苦吧。
錢世新回到府中,盤想著找什麼時機好好與錢裴再說說這事。他才在太守府受完氣,想來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錢世新進了屋子,卻發現屋裡坐了一人。
錢世新一愣,反應過來後趕緊招呼:「解先生。」
解先生直截了當問:「聽說你與你爹遇到些麻煩?安若晨說你們是細作,讓太守大人盯著你們的舉動?」
錢世新忙道:「她那話可不是這般說的。只是借題發揮,想威懾我父親,讓他莫要再打她們姐妹的主意罷了。這事怪我,未能管束好父親。他在安家那頭碰了釘子,便念念不忘起來,總想著對付安若晨和找回其四妹,報回這受辱之仇。我會好好開導開導他,讓他莫要這般執念。」
「嗯。」解先生點點頭,再問:「那可查出安若芳的下落?」
「未曾。」錢世新想了想,又解釋道:「我父親並不知曉我們在做的事,他說安若芳活著,只是為了引安若晨上勾,碰巧了。」關鍵的意思是,雖為父子,但他並未透露任何情報出去。
好在解先生也未在意,他關切的是另一個問題:「安若晨突然搖身變成了龍騰的未婚妻子,這裡頭幾分真幾分假,也許是順水推舟,請君入甕。她那頭的動靜,還是當心些。細作之罪,是張嘴便敢編排的嗎?她有心無心,還是真察覺了什麼意有所指,可切莫大意了。」
錢世新忙道:「這姑娘行事確是大膽的,當初閔公子可是知道。她逃婚不算,頂著一身傷跑到衙門,滿嘴胡說八道,拉著死人墊背說謊,硬是擠進紫雲樓去了。我們當時還相議過,龍將軍對她另眼相看,破格提拔,也不知還有何內情。」
「所以定要警惕,龍騰這人也許比我們想得更要詭計多端。他兵法如神,進了這中蘭城開始,必是滿腦子想著如何對付南秦,花這許多時間精力扶助一個普通姑娘,也許早早便已佈局。安若芳仍活著這事是安若晨自己放話的,放完消息她就搖身一變成了未來的將軍夫人,時機也太巧妙。」
「先生的意思,在尋找安若芳一事上莫要太費力氣?」
「安若晨和龍騰此刻也許就等著有人滿處尋找安若芳,嗅到動靜便有機會尋到線索,安若晨說不定正等著有人拿著安若芳一事去要脅她呢。她有些沉不住氣了,你不覺得嗎?」
「先生所言極是。」錢世新附和。
「暫時別管安若芳了,也莫管你爹爹,他願意荒淫願意作亂便由他去吧。細作是不會這般出格惹人耳目的,姚昆心裡頭明白。冤不到這事上去。只要你爹爹心裡有數,別把火燒到你身上便好。你在人前做好樣子訓斥於他,外頭人心也會偏向於你。他從前如何如今也如何,才不會招來懷疑。不然被安若晨挑撥幾句,你們就突然安分守己變了樣,那才是心裡有鬼呢。」
錢世新點頭:「好,我會把握分寸,亦會與父親再說說。」他頓了頓,問:「龍騰與安若晨如今這般,難道我們不該做些什麼防範?不能大動作找安若芳留下線索,但也得安排些別的能鉗制住安若晨的手段才好。」
「這事我有安排,你先不用管。如今倒是有件重要的事,我來此主要亦是為了這個。」
「先生請說。」
「南秦前丞相霍銘善到了大蕭境內,他帶著南秦皇帝的手諭,是來見龍騰的。」
錢世新皺了皺眉。
解先生又道:「在南秦裡沒將他截住,有數個黑衣人將他救下。也不知那些人的身份底細。如今,霍銘善已經見著了龍騰,他們計畫,要上京面聖。」
錢世新道:「我知道霍銘善,在南秦很有名望,周邊各國裡亦有影響。十七年前,亦是他來與我大蕭議和談判的。他手上可有什麼對大局不利的東西?」
解先生冷道:「他不需要別的東西,他就是對大局最大的不利。秦昭德從前可是對他言聽計從,這幾年輝王用盡辦法,才將黨爭平復,派系穩固,霍銘善制衡之計被打破。秦昭德開始信賴輝王。可在緊要關頭,霍銘善總是蹦出來攪局。這次大蕭罪行累累,加上東淩的證詞,龍騰忍得住不動手,但若是南秦先發兵,龍騰也不得不迎戰。」
「若霍銘善要見皇上,也許有機會談出轉機?」
「不論談出什麼,他上京路途遙遠,覲見和談之事又定會費些時日,這期間會有什麼變故,均不好預測。你莫忘了,中蘭城內原本佈局安穩,莫名殺出個安若晨,還有劉則那娘子生事,竟硬生生鏟滅了那一脈的人手。我們在坊間已無甚可靠安穩的人手。再者,龍騰此舉另一用心,不論霍銘善上京能否見到皇帝能否談出什麼,霍銘善在大蕭手裡,秦昭德便有顧忌,戰事拖延,龍騰便得逞了。」
錢世新想了想,問:「解先生是如何知曉霍銘善要上京的,此消息可牢靠?」
「霍銘善給秦昭德寫了封信,表明已與龍騰大將軍面談,兩國衝突中疑點重重,似有人佈下陷阱,他要赴京覲見大蕭皇帝,面呈誠意,瞭解內情,化解危機。」解先生頓了頓,道:「他將信交給了他的親信謝旭,托他帶回給秦昭德。」
「這謝旭……」
解先生撇了撇嘴角:「這信自然是到不了秦昭德的手裡。謝旭進了南秦便將消息遞了出來,等著指示。他既不能把這信交給秦昭德,也不能回去什麼都不報,傳個假消息也不合適,畢竟萬一霍銘善回了去,謝旭做假之事會被揭穿,那他的身份也會被揭穿。」
「那我們如何行事?」
解先生看著錢世新的眼睛,道:「霍銘善必須死。」
錢世新問:「需要我安排?」
「確是。需要大人安排些高手。霍銘善上京之事龍大必得通過姚昆,這才名正言順。」
「姚昆定會找我們幾個商議。」
解先生點頭:「對。屆時請大人拖延霍銘善上京的時候。先呈奏摺,或待巡察使到後共同上奏保薦霍銘善上京等,總之,規矩律例情勢分析,拖得個一兩日便好。」
錢世新道:「這個該是不難,龍騰就算心急,也不能趕驢子一般趕位老者長途跋涉受顛簸之苦。休息個一兩日,待太守這頭將各事務打點清楚再上路也是應該的。」
「且要讓他住在太守府裡。」
「太守大人將霍茗善敬為上賓,接到自己府中款待也是應該。」錢世新覺得這事也不難。「剛才先生說,巡察使?」
「對。我收到消息,茂郡出些大事,朝廷震驚,平南這邊細作案紛亂,軍中竟出內奸,朝廷亦震怒。為保邊境安危,核查各官員職守,大蕭要派巡查使了。這兩日太守應該就會收到消息,你也很快會知道的。」
錢世新微皺眉,這解先生對京城朝堂的動靜,竟是比他們知道得還快。
「另外,你再找兩個高手,安排在衙差巡衛隊伍裡。把名字給我便好,我安排人辦。」解先生道。
「是要讓那二人殺了霍銘善?」錢世新腦子轉著,若是這般,那得找兩個事後可以安排遠走高飛處理乾淨而又不引人注意的。
「不。只是有備無患。若屠夫未對霍銘善下手,或是出了什麼差錯,他們便將這二人一起殺死。」
錢世新沉吟:「先生是要找屠夫動手?」每一件暗殺的任務,都會視具體情況來挑人。錢世新知道「屠夫」這人,下手狠絕不留痕跡,聽說那人也是冷冰冰的不愛說話。從前有些棘手的任務閔公子都是找屠夫去辦的。
「我需要讓屠夫做些事,看看她到底如何。閔公子最後一件任務是交給她辦的。按計劃,李明宇應該死在東城門,死得轟轟烈烈,滿城風雨才好。可他竟然死在了回紫雲樓的路上。」
錢世新道:「那案子我略有耳聞,奔逃時摔下馬來,摔斷了脖子。沒留下什麼可疑的,確實乾淨俐落。」
「他死得太早了,這不對。閔公子的計畫是在東城門鬧一場大的,讓全城百姓皆知龍騰大將軍手下竟有叛國之徒,且安若晨也有重大叛國嫌疑。如此一來,眾口鑠金,日後對付龍騰時便好辦多了。如今雖也達到了目的,但離計畫效果差太遠,這一差,許多事便不一樣了。且閔公子失蹤,我查遍所有相聯這人,竟無人知曉他去了何處,亦不知他是生是死。」
「先生是懷疑屠夫?」
「倒是不能肯定。但她是閔公子安排的最後一個任務,且任務出了小小的差錯,這確是事實。」
§ § §
靜心庵裡,安若芳蹲在地上,撐著小臉蛋看著靜緣師太在她的小側院裡佈置機關。如今她的小側院已開了個暗門可以通往前院,原來前院裡佛像座下有個暗室,裡面有吃的喝的,躲個幾日也沒問題。靜緣師太外出時,就讓她藏在裡頭。還有靜緣師太自己的寢室裡,也有鐵柵機關,能將人困住。安若芳也是在這幾日被靜緣師太教導了幾遍,才將這小小庵堂裡裡外外的各處地方弄明白了。居然藏著這許多秘密。
「師太,上回妳說,要去測試一番究竟將我安置在哪裡好,是如何測試的?」
「看看他們應對危情時的反應,以及周遭的情況。」
「那有結果了嗎?」
「還得再等等。」
安若芳撇著小眉頭,有些不安:「師太,我拖累妳了嗎?」
「與妳無關。是妳的家人太廢物。」
安若芳想起了娘,心裡頗是掛念。「要是,哪裡都不安全,師太這兒也不方便了,那我就回家吧。我想我娘了。」
靜緣幹活的手停了下來,過了一會,繼續手上的活,說道:「妳母親,私下裡與錢裴走得頗近。我瞧見他們在安府外會面,你們安家裡似乎沒人知道。」
安若芳驚得張大了嘴:「我母親,我母親知道錢老爺是惡人。」
「能討著好處就不是惡人了。」
安若芳咬咬唇,有些不信:「我娘又不做買賣,能從錢老爺那兒討著什麼好處?」
「錢銀、尊重、奉承……她缺什麼,便覺得這些是好處。我遠遠瞧著他們談笑,並不知妳母親能討得什麼。但錢裴我卻是能猜到。若妳活著,妳最掛念的,除了母親,還能有誰。」
安若芳黯然:「所以我回不去,是嗎?」
「也不儘然。」靜緣師太聲音冷冷的,「最近是有些麻煩事,我們要小心處置,待過了這段,情勢明朗了,我便去將錢裴殺了。那妳暫時便沒甚威脅。若我還在,今後妳遇到什麼麻煩便來告訴我,誰欲欺負妳,我便殺誰。」
安若芳驚得話都說不出。
靜緣師太看看她,又道:「不用怕。人總歸是一死。不將要害妳的人殺了,最後就是自己死。死都不是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活著承受痛苦,與其這般,為何不讓那些惡人死?」
安若芳無言以對。
龍大與霍銘善並不知道由謝旭傳信的事出了差錯,只知道三日後,順利等到護送謝旭的將兵回報,已平安將謝旭送到南秦境內。謝旭已喬裝好,趕赴南秦都城而去。
霍銘善終是鬆了口氣。雖赴都城的路途上仍伏兇險,但好歹已順利完成第一步。
龍大將霍銘善安置在兵營裡,表示自己先回中蘭城與太守姚昆議清細節。「必得大張旗鼓以使節之禮迎接先生入城,這般貴國朝廷才能相信此事。不然只憑書信,怕也不足夠。」
霍銘善覺得有理,萬事拜託龍大。
龍大趕回來見姚昆之時,安若晨被安若希找上門來。
安若晨原以為安若希是再來責問下毒之事,剛想解釋寬慰兩句,安若希卻有些小激動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姐,有人來家裡向我提親了!」
這倒是教人意外啊。看起來不是什麼太壞的人家,不然安若希也不能這般反應。
「城東的薛老爺,姐姐有印象嗎?」
安若晨點點頭:「薛老爺的名聲可比爹爹好多了。他跟爹爹不是一直不對付,怎會來提親?」
「是這般的。」安若希眼睛有些發亮,積極地介紹情況:「他家公子今年十六,比我還小一個月,自小身子就不好,有高僧說他再活不過十年。薛老爺便有些著急。他與太守大人一般,沒娶妾室,只有一位夫人,薛公子是獨子,他們可是捧在手心裡頭疼的。聽聞獨子命不長久,便趕緊找高僧批命,想找出破解之道來。高僧算了,說是要娶一個八字相合的扶扶他,這般便還有機會。薛家到處打聽,打聽到我了,我的八字,正好相合。」
安若晨無語,八字相合這種話,是瞎忽悠吧。人家病重體弱,父母著急,自然病急亂投醫,她這傻妹妹被相中了,到底興奮個什麼勁?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12:46 PM
☆、第90章
安若晨問:「爹爹答應了?」
「沒,他推拒了。」
安若晨愣了愣,那傻妹妹一副她快要嫁人的歡喜模樣是怎麼擺出來的。
安若晨心裡嘆口氣,耐心問:「為何推拒?爹爹雖與薛家不對付,但這回是薛老爺求著安家,又關乎獨子的性命,擺明了就是任由爹爹開條件提好處的事。難道爹爹是想吊吊薛老爺的胃口,引得他焦急之後再獅子大開口。」
「不是。」安若希搖頭,「我問過娘了,她說爹爹暫時還不想教我出嫁。」
安若晨皺起眉頭:「因為錢裴?」
「她未曾明說,但我猜是如此。」安若希也不激動了,撇了眉頭苦惱道:「錢老爺不是總來關切我的婚事,先前又說要介紹些合適人家過來嘛。妳那時過來嚇唬了爹爹一番,說咱們安家與誰結親都好,就是不好與錢裴結親。事後我聽得爹爹與娘說,人家錢老爺又沒說要自個兒再與咱家結親,到時挑中哪家,與錢老爺知會聲便好。」
「說不定爹爹是錢老爺多年前失散的孩子,這般把他當爹孝敬。」
安若晨這話被安若希白了一眼。「莫要說得這般難聽。」
「說得不好聽總比做得難看強。自家女兒嫁誰還得跟個外人報告,像話嗎?」安若晨心裡窩火,「薛家與我們安家不對付,當然更看不上錢裴。從前爹爹曾罵過,說錢老爺設宴,哪家哪家不願去,談買賣時聽說跟錢裴有關的便拒了,爹爹罵人家不識好歹,便是說的薛家吧?」
「對,對,這事我也記得。」
安若晨就不懂了:「所以爹爹拒了這親事很正常。且那薛公子年幼多病,命不長久,也並非良配。妳是因為太久沒人上門提親,這會有人來所以先歡喜一會嗎?」
安若希氣呼呼地擠安若晨身邊坐下:「這話怎麼說的。我太久沒人上門提親,這都是誰害的?我家大姐大半夜地跑去擊鼓報官,四妹青天白日的失蹤,這家裡跟鬧了鬼中了邪似的,妳當外頭話能好聽呀。再說了,得罪了錢老爺,他一句話,哪家心裡不掂量著些。要不我怎麼一心嫁到外郡去。可是姐姐妳這許久了,也沒找著外郡合適的親。還說情勢不好,妳沒法離開出遠門。妳瞧,我都沒埋怨妳不是。」
安若晨無語,沒埋怨嗎?那常來她這兒嚷嚷拍拍桌子的那人是誰呀?
安若希道:「現在薛家來提親,可不正是大好機會?」
安若晨顰眉,聽這意思,安若希竟然是想嫁?「那薛公子病弱命短,是吧?」
「我知道姐姐想說什麼。」安若希端正了臉色,抿抿嘴,道:「從前吧,若是薛老爺這般來提親,我自己定是不願的。誰想嫁給一個癆病鬼。到時年紀輕輕守個寡。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我被夾在妳跟錢老爺中間,兩面不是人。他想殺我便殺,妳那毒死我便毒。這不是都覺得我是個禍害嘛。我要是嫁了人,還是嫁給跟錢老爺不對付的,到時爹娘跟巴結錢老爺,錢老爺想對付,都與我無關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怎麼都得聽夫家的意思。屆時少回娘家,用不著見到錢老爺那嘴臉,還有,我禍害不到妳了,妳把解藥給我。我算來算去,這實在是門好親。」
安若晨無言以對,原來她這二妹不傻啊。
安若希繼續道:「再有,薛家是大戶,吃住用行必是樣樣好的。聽說薛老爺薛夫人為人寬厚,不是刻薄嚴厲的。又聽說薛家公子雖是體弱,但也彬彬有禮,飽讀詩書。只是身體的緣故,不能去考功名。我與其等著妳不知何時才能談到的外郡親事,或者不知何時被爹爹塞給錢裴相中的同伙繼續被他要脅鉗制逗樂子,我還不如嫁到薛家這樣的好人家。沖喜也罷,薛公子病弱也罷,我起碼不被人欺凌,不成日擔驚受怕。」
安若晨懂了。「爹爹拒了親事,妳希望我幫妳把親事辦成了?」
「對!」安若希又來了精神,「姐,過了這村沒這店了。妳說,還有哪戶比得過薛家的大戶來跟我提親的?好人家有多遠躲多遠,這是老天給我的機會,我不能錯過。」
安若晨在心裡盤算著這事,問她:「爹爹推拒得難看嗎?」
安若希頓時一蔫,「聽說,話是挺不中聽的。」
「拒婚後爹爹找過錢裴嗎?」
「未曾。聽說錢老爺回福安縣去了。」
安若晨道:「這事我想想,先打聽打聽薛家怎麼回事。爹爹既是推拒了,後頭怕是也不好辦。妳要沉住氣,莫在家裡討論這事,莫讓爹爹和妳娘警惕,不然他們與錢裴一商量,妳就完了。」
安若希一驚。「錢老爺不會飛快地塞戶人家過來,教爹爹把我嫁過去吧?」
「若是他挑選的人家,自然聽他差遣。妳嫁過去之後,他若還想利用妳,差遣妳做什麼,那夫家自然也是向著他的。」
「難不成還會任由他欺凌自己的娘子嗎?」
「這世上有爹爹這種為了買賣把女兒賣給六十多殘暴老頭子蹂躪的豬狗牛羊,便會有把娘子當成討好主子對象的雞鴨鵝。」
安若希冷哼一聲:「也是,連一臉正義凜然的將軍也會暗地裡給人下毒呢。」
安若晨冷道:「妳想讓我趕妳出門嗎?」
安若希咬咬唇,委屈地嘟囔:「哪有姐姐這般護短的。將軍這事確是做得不光彩,惡人所為。」
安若晨道:「我問過了,將軍對取妳性命沒興趣,只是防妳被利用來謀害於我罷了。每個月盧大哥會給妳一顆解藥,妳會沒事的。不信妳可到醫館去找大夫診診。」
「我去過了。大夫瞧不出毛病。」安若希一臉不高興。「雖說我們姐妹情誼不深吧,但我也仔細想過,我未曾害過姐姐。」
「對,只是妳娘欺負我娘,讓她遭了不少罪。然後在我被爹爹打罵,許婚給錢老爺時,妳幸災樂禍,冷嘲熱諷罷了。」
安若希臉上一陣發熱:「所以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我送上門來讓姐姐冷嘲熱諷了。」
「當真教人歡喜,不是嗎?」
安若希咬咬唇,道:「那妳歡喜完了,幫我想想法子。我想嫁給薛公子。」
安若晨瞪她,矜持呢?安若希眼巴巴地看她,安若晨真是沒好氣,道:「我會去打聽一下薛家,若當真合適,便為妳想想如何能嫁。」
安若希鬆了一口氣。
§ § §
龍大回到中蘭城,未入紫雲樓,先去了太守府。
太守姚昆聽得報,匆匆趕到堂廳相見,聽得龍大說霍銘善居然冒險入境前來議事,大吃一驚。
「十七年前談判議和的那位霍丞相?」
「正是。他如今沒了官職,但手中有南秦皇帝派他前來議事查情的手諭,嚴格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出訪我國的使節。」
姚昆同意龍大的策略。「我以使節大禮迎他進中蘭城,再先行派人遞奏摺,將事情緣委輕重與皇上說說。讓朝中各官員也幫著遊說,讓霍先生能順利面聖呈言,無論如何,這上京往來,能拖上好些時日,到時茂郡的案子,邊境的誤會,中蘭城裡的細作等,我們還有機會破解。」他想了想,長舒一口氣:「若是能阻止戰爭,那再好不過。」
「但願如此。大人請盡速準備,今日便派人赴京,另外,還得再派兩名使節,出訪南秦。」
姚昆想了想,點點頭。來而不往非禮也。既是接受了南秦國的使節,自然場面上也要做足。他們這頭再派兩名使節過去說明情況,釐清真相,穩住局勢。「這都是在幫茂郡史平清擦屁股了。他那頭惹下的禍端,還得我這頭幫著處置。」但若是他處置好了,那日後論起功績,這便是他姚昆的大功勞了。「我也速報史平清,讓他穩住東淩,切莫在這轉機之時再惹麻煩。東淩國小兵弱,若南秦不動手,他們斷不敢自己開戰。更何況這事看起來就像是東淩挑撥,欲坐享漁人之利。我得讓史平清仔細看看清楚局勢。」
龍大道:「那大人盡速準備吧。備好禮數及迎賓隊伍,場面越大越好,明日來總兵營接霍先生。」
姚昆一口答應,兩人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商議好,龍大告辭。姚昆不敢耽擱,趕緊差人叫郡丞、主薄、周邊重縣縣令等過來議事。
龍大回了趟紫雲樓,不敢多留,速召了各官將過來問查城中公務,並交代了霍銘善入中蘭城,上京覲見皇上一事。這其中的防務和守衛安排等,還有茂郡安危不穩,對他們平南郡防務影響,東淩與南秦若聯手又如何應對。命各項報函不得耽擱,於各兵庫告軍情準備,並向其他各郡郡官武將報送軍情,以防萬一。
將所有事交代好後,龍大出了衙堂,正準備去見安若晨,卻見得她就在衙堂外等著。
「我聽說將軍回來了。又聽說將軍著急走,所以就在這兒等著。」
龍大笑起來,見到安若晨便覺心中安穩。「是頗有些著急,所以妳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安若晨淡定從容的掏出三封信:「這一封是報告公務的,我對樓中的一些人手做了調整安排。這一封是私事的,我與太守夫人商議的婚事籌辦的狀況。將軍放心,將軍軍務繁忙,斷不會這般快就要辦婚禮。況且你我若在中蘭辦喜事,三禮六聘還是要的。怎麼都得京城那邊出庚帖立禮單,總之雜七雜八一堆事呢,這也需耗費不少時日,將軍安心守好邊境處理好軍情。」
這解釋得怎麼這麼像他對霍銘善用的招數呢,先爭取時間,拖著拖著尋找轉機。「安若晨姑娘。」
「是,將軍。」
「只可攻不可退記得嗎?」
「記得呢。這不是專門列了單子給將軍讓將軍知道需要辦些什麼,都辦到什麼階段了。我辦事,細緻著呢。」
龍大看看第三封的信封:「這封呢?」
「這封便是只攻不退的心意了。」
龍大眉挑得老高,兩眼發光:「情話?」
「是對將軍提的一些要求。」
龍大:「……」
「將軍要回總兵營了嗎?」
龍大沒好氣:「這是要趕我了?」
「我是心疼將軍奔波的,但若耽誤了將軍辦正事就不好了。這些信將軍回去慢慢看。」
龍大撇眉頭,嘴裡說心疼,也沒點實際行動。「妳過來。」他一副命令的口吻。
安若晨站過去了。龍大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摸了摸她腦袋,教導她:「要表現不捨,相送時便該是這般的。」
「好的。」安若晨也不反駁,伸手也將他的腰抱住。
抱了一會,龍大真得走了。想親親她,又顧慮周圍許多衛兵看著,想想作罷,道:「我走了。」
「好。」安若晨跟著龍大一路行到馬圈那處,龍大上了馬,她也將戰鼓牽了出來,戰鼓背上,竟也戴好了馬鞍。
龍大挑挑眉毛。
安若晨抿著嘴掩飾害羞:「想溜溜馬的,不然騎術都生疏了。正巧我也想往東城門那頭走。」
龍大瞪著她。安若晨裝沒看見,翻身上馬,一本正經問:「將軍你怎麼走啊,咱們順路嗎?要是順的,便一起吧,還能說說話呢。」
龍大夾了夾如風的馬腹,將馬催到戰鼓身邊,轉頭看安若晨:「安若晨姑娘,妳可是越來越無賴了?」
安若晨不服氣:「明明挺矜持的。」
龍大哈哈大笑,笑得安若晨也忍不住也跟著傻笑起來。然後龍大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安若晨姑娘,我是快矜持不住了。妳自己好好繼續把持。」
安若晨紅著臉盯著戰鼓的腦袋看,壓根不敢看周圍情形。耳邊聽著龍大道:「很順路,走吧。」
安若晨忍不住又笑起來,面若桃花,眼波如水,屁顛屁顛的催馬跟著龍大出發了。一路送到了東城門外,路上與龍大還說了說妹妹的婚事,龍大卻似不吃驚,又或許是不感興趣,只應了聲便將話題岔開了。安若晨覺得他是防她提那下毒之事,她識趣的當然沒說。
龍大策馬走遠時,安若晨依依不捨,立馬於路邊看他許久。龍大騎出一段回頭,還看到她姿勢未變立在原處。龍大心中一暖,領著衛兵們盡速趕回兵營去了。一路再不回頭,心裡卻是想,他家安姑娘當真是不聽話的,總是不按常理套路行事。
回到兵營的龍大給霍銘善帶回一切商議妥當的好消息,讓他安心等著明日進城,太守會以使節大禮相迎。二人又議了些話。龍大回到自己營帳。拿出安若晨的信出來看。第一封公務信函,寫的是她把樓中的一些人手調動,有些遣到了外頭,又進了些新人,這是掩護陸大娘入紫雲樓之事,同時也借機與城中各人牙子接觸試探。又說她還未找到遞字條的人,但定下了三個可疑人物,有兩人已找到其住處,還未發現有用線索,而另一人曾在招福酒樓出現,兩次皆甩開了跟蹤,且後來再未見其行蹤。她直覺此人最是可疑,但此人中等個頭,細長眼,圓臉,與閔公子完全兩個長相,若無線索,也不敢妄下定論。另她需要錢銀,在城中佈置安全聯絡的地點居處。
龍大看畢,將信燒了。他一直知道安若晨定是有自己的秘探隊伍,她不主動告訴他細節,他也不追問。她學得很好,將他和謝剛教導的都牢牢記住且用上了。謝剛不在,她竟能未動樓中一人一卒便辦起事來,儼然獨當一面了。
龍大看第二封信,確是婚事各項瑣事細事,還列好了單子交代他這頭要辦的。龍大照抄一份,命人交給驛兵送回京城龍府給他二弟龍躍。
第三封信,龍大很是期待,「只攻不退的心意」呢,不是情話還能是什麼。
拆開一看,龍大眉頭挑得老高,果然不能用尋常想法琢磨他家安若晨姑娘。這信裡交代他要在兼顧軍務之餘,盡好未婚夫婿之職,比如寫個信捎個話,說想念她等等。重點是後頭,問他俸祿多少,查訪細作需要錢銀,但她若總在帳房支取會惹來懷疑,所以她希望龍大以聘禮為由再多給她些,或者俸祿什麼的給她處置打理,若是他私人錢銀不在身邊的,那還有什麼辦法解決她的缺錢危機。
龍大完全沒了脾氣。
只攻不退!她倒真是很敢攻啊,錢錢錢!還好意思說自己矜持呢!
龍大捧著信,哈哈哈大笑,這姑娘怎麼就這麼討他歡喜呢,真是太歡喜了。歡喜得真想讓她抄一百遍「我歡喜龍騰大將軍」送來給他貼帳子裡。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01:36 PM
☆、第91章
姚昆與各官員緊急商議霍銘善上京一事。大家皆覺此事可為,是個拖延時候解決開戰危情的好法子。只是細節上大家各有想法。
郡丞夏舟剛從茂郡回來,他領著人在那邊與太守衙門各人共同追究東淩南秦使節被殺一案線索,跟進後續相關處置之道,對那頭的情形最是瞭解。他建議不止要函報茂郡太守史平清,更應該要求茂郡也派出使節,與平南郡的使節一道出訪。
「按理,那霍先生拿著南秦皇帝的手諭,代表的是帝君之意,情況緊急,我們等不得皇上見完霍先生再定奪是否再派使節回訪。我方只有郡級官員出訪解釋遊說,在等級上便矮了一頭,於禮不合。更何況這事情裡,南秦與東淩使節皆是在茂郡被殺,至今兇手未見蹤跡,就連查找的方向都無頭緒,那些人仿似從天而降,殺了人後更散開消失,史太守如今被逼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就算想找人出來墊個背都不知能如何。這事牽扯太大,我在那兒瞧著,史太守有些心灰意冷,覺得反正事情撇不清,對外東淩占理咄咄逼人,對內皇上定會怪罪他官位不保。心裡已生了破罐破摔之意。恨不得乾脆打一仗,轉移重點,若立戰功,將功補過,他才好從泥潭裡脫身。」
姚昆聽得夏舟此言,頓然大怒:「那史平清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未長進?事事推脫,壞事都是別人的,便宜他都占了。打起仗來,是他前線衝鋒陷陣嗎?死傷的是他的家人兄弟是他自己嗎?他茂郡這幾年便做得不太好,這回想搶功勞,惹了禍端,竟想用開戰脫身。當真是蠢才廢物。」
「大人。」錢世新溫言相勸,免得姚昆盛怒中失言。
姚昆緩了一緩,問夏舟:「你可打聽到了,他往京城報的奏摺裡說的什麼?」
夏舟面露無奈:「正如大人所料,史太守自然是將事情往咱們平南推了推,說是大人鐵腕關閉與南秦的商貿及議事通道,可南秦仍想議和,只得借道東淩入我大蕭求得覲見。但平南郡裡匪類猖獗,是否細作仍待查,但因大人未將匪類處置乾淨,留著餘黨,也不知還會做些什麼。而茂郡裡的使節命案,兇手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是否逃竄到平南郡來了。目前尚在全力追查。」
姚昆氣得拍了桌子。他是接到茂郡公函希望平南郡追查處置清楚郡內的細作匪類,那時他便想你茂郡查出線索了,追到他平南也是可以的,半點眉目沒有,閉著眼便往平南一指,這不是欺人太甚嗎?如今果真與他所料,史平清這廝還就是一盆盆髒水往他平南郡潑了。人人都望和平安寧,偏這廝滿肚子壞水,處置不好麻煩,掩蓋不住自己無能失德,竟想用戰爭,想用百姓將兵的血淚換得脫身。
真是無恥之極!
夏舟明白姚昆所想,便道:「如今茂郡那邊也在匆匆調兵往邊境施壓,但這番情景教東淩看到,更有藉口。我在通城時,便見著東淩的文書詢函一日一封天天往郡府送。史太守若是扛不住,再做些糊塗事來,與東淩南秦說些什麼不得體的話,加上東淩一吹風,南秦必會揮兵過江,倒楣的可是我們平南。大人若想派使節穩住南秦,便得將史太守也穩住,除了告知他霍先生上京事情有了轉機,更得將他也一同拖到事情裡來,讓他們茂郡也派使節,與我們一起去南秦。先別管有沒有線索解不解釋得清楚,總之人要去,誠意要到。既是派出了使節,史太守亦不敢太妄為,怎麼都得等事態平緩下來,亦有理由應對東淩的質問。」
錢世新道:「夏大人言之有理。大人出頭為茂郡的禍事收拾殘局,得確保這期間莫再禍上加禍。先用大禮數將霍先生接來,奉為上賓。使節人選,後續相談如何,都與霍先生細細商議,這定會讓霍先生覺得我大蕭是敬重於他。他再修書一封,我們使節帶著去南秦,這也才好說得上話。南秦邊郡那幾位大人怎麼都會給霍先生些面子。將消息上呈南秦皇帝,這邊境局勢定可緩和。」
姚昆覺得大家所言甚有道理,於是派夏舟再去茂郡通城,與史平清速速相報此事,讓他即刻定好使節,到中蘭城來一起出發。「那史平清也不知會是何主意,一來一往也是需時日。我得與龍將軍報一聲,過幾日待史平清使節定好,再接霍先生到中蘭。這般我們也有時日把禮數備周全了。」
「這個……」錢世新欲言又止。
姚昆忙問:「錢大人是何想法?」
錢世新道:「大人,兵營那處條件惡劣,吃喝拉撒俱是不便,哪裡有中蘭城裡舒服。霍先生年紀大了,在那兒多待一日,便是多受了一日的苦。龍將軍回到軍營處定是與霍先生說了太守大人會大禮接他入中蘭,結果轉頭日子又拖延,拖延到何時又未可知,萬一史太守那邊多慮,又或是使節人選遲遲不定,那我們要何時去接霍先生?到時霍先生問起遲延的緣由,我們難不成說實話在等茂郡共同擔責?這讓霍先生怎麼看?」
姚昆想了想,覺得也是甚有道理。如此定好趕緊準備相迎使節的車轎文書城門樓宇裝飾,安排好迎道百姓衙差守衛,通報紫雲樓,再於太守府裡安排好客房,加大巡值護衛,重排值崗。各官員分工領命,就此火速行動起來。
安若晨從周長史那處看到了文書報函,知曉明日城中會有大事。她與陸大娘細細商量,若是細作仍在,對這事也定會重視,官府軍方嚴陣以待,細作也定是心中有數,她們在城中的眼線也不可掉以輕心,也許這次會是個機會。
陸大娘明白,借使節來訪紫雲樓得佈置妝點為由出門採買打點去了。她列好了單子,帶了幾個丫頭,這丫頭去辦這個,那丫頭去買那個,將人全支開,她自己與各眼線悄悄地聯絡交代了一番。
安若晨未出府,她寫了封拜帖,讓人送去薛府,打算過兩日待霍銘善入城之事都安頓打點好了,她就上門拜訪。只是沒想到,稍晚時候,沒等到薛府的回帖,卻是薛夫人乘了轎急巴巴地直接趕到紫雲樓來。
安若晨正琢磨霍銘善入城與細作活動之間的聯繫,聽得衛兵來報薛夫人求見,著實是有些驚訝,沒料到薛家竟是這般著急。
薛夫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眉清目秀,溫婉有禮,很有些端莊氣度。安若晨禮數周到地招呼她。那薛夫人也先是客氣了一番,道先前家中有些忙亂,疏忽了,未曾與將軍這頭走動,未盡禮數,是他們薛家做得不對。
安若晨笑稱夫人太過客氣。其實她心裡明白,當初各家欲巴結討好將軍,便借著女眷或是管事這一層與她走動送禮送帖的,薛夫人與各家女眷往來,定是知曉。只是薛家與安家不對付,自不願與她沾上關係。再者她再就聽說薛老爺儒雅,卻也一身傲骨,最見不得那些生意商賈媚顏奴骨巴結官吏,這也是他不待見安之甫、錢裴這一流人物的原因。龍大去過她安家吃飯,宗澤清又似與安家交情不錯,與薛老爺而言,那也該是避而遠之為好。
安若晨不動聲色,觀察著薛夫人的神情。心裡想著薛家夫婦還當真視子如命,如今為了高僧所言,為兒子沖喜,都得放得下顏面去安家求親,被拒了竟也不放棄,轉而願意來應酬她了。
薛夫人客套幾句後,趕緊入了正題,問安若晨是否是知曉了她們薛家去安府提親之事?
「略有耳聞。想去拜訪夫人,也是欲與夫人商議此事。」安若晨道。
薛夫人面露喜色,忙道:「不知是否安老爺那頭有什麼意思?只要親事能成,萬事都好商量。」
安若晨失笑:「我爹爹有話也不會讓我來傳。他未托媒婆子找夫人相議,那該是未改主意才是。」
薛夫人頓時露了失望。
安若晨道:「我找夫人,便是想問問此事情況。我自己倒是覺得這門親事不差,我爹爹有他的顧慮和盤算,那些予我而言不重要,只要我二妹樂意,這親事我便願意插個手。」
薛夫人振作精神,忙道:「那日我去安府,未曾見到二姑娘。安老爺拒得是挺果決,但我家確是誠心結親,若是大姑娘能相助,我薛家定有重謝。」
安若晨笑道:「重謝倒是不必,這事情是如何,還請薛夫人明言。畢竟薛老爺看不上我爹爹那般的市儈庸商,突然談起了親事,我也是頗疑慮。我問清緣由,才好與我二妹說。願不願意,還得看她的主意。」
薛夫人聽罷,也不管這安若晨已離了安府,究竟能不能有沒有辦法促成這婚事,總之抓到一個希望便是一個。於是仔仔細細地說了起來。
她兒子薛敘然自小體弱,十歲時重病一場,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太好,這幾年尋遍良醫,但病情反復。她常去保寧寺拜佛求神,為兒子祈福。大概一個月前,她又與保寧寺住持淨慈大師聊起兒子狀況,大夫說薛敘然怕是好不了,便只能這般拖著,不往惡裡變化便是好的,調養得當,許還能再活十年。薛夫人非常憂心,說到傷心處,落下淚來。淨慈大師便道,若是實在沒了法子,要不就試試以緣助運,以喜扶命。
於是薛夫人便將薛敘然的八字給了淨慈大師,大師給薛敘然排了命,寫了相配的幾個生辰八字,讓薛夫人去找找。三月之內,若是找得八字相合的姑娘,結得良緣,也許有所助益也說不定。
薛夫人拿到了八字後,火速找了全城的媒婆子,尋八字相合的姑娘。一般到了適婚年齡的姑娘,都會有媒婆子打聽過親事狀況,所以她們手上都拿著不少八字。
這麼仔細多方一打聽,還真尋著了三個八字對上的姑娘。只是其中有一位姑娘已經出嫁,另一位姑娘已經訂了親。訂親的這個,婚期馬上就要到了,且女方與男方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兩家亦是知交,斷無毀婚可能。剩下的那個,便是安家的二姑娘安若希。
薛夫人道,對於與安家結親一事,正如安若晨所言,她家老爺薛書恩確是不願意的。猶豫了好些時日,眼看一個月就要過去了,淨慈大師說三月為期,日子不多,加上中間還要相談還要備禮等等,怕是再拖就來不及了。她盡力遊說,終得了老爺的點頭。
於是她備好了厚禮,帶著媒婆子上安家提親。她明白安家定是也有疑慮,於是也不相瞞,並非惡意騙婚,只是將淨慈大師所言說了明白,既是良緣,天生一對,希望安家莫嫌棄她兒體弱。待安若希進了門,她定會將她像親生女兒那般對待。所有條件,聘禮等等,也由得安家開口,萬事皆好商議。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可安之甫竟然不鬆口。且拒絕之詞,頗不入耳。
薛夫人回府後與薛老爺說了此事,未曾轉述那些難聽話,只欲央薛老爺再出面。薛書恩雖不樂意,但還是向安之甫提了邀約,請他吃飯相聚。安之甫竟然也拒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01:38 PM
☆、第92章
薛夫人沒說自己這數日汲汲讓媒婆子趕緊再找合適的姑娘,外郡的也行。但還未有好消息。倒是今日收到安若晨的帖子,頓覺心中一喜。薛夫人是曾聽媒婆子說過安家大小姐是個大膽的,從前也積極為自己張羅過婚事,只是有安老爺在,最後竟是定了福安縣錢老爺的親。
媒婆子好一番八卦,說是人算不如天算,安家老爺怕是沒料到最後竟然橫生枝節,安家大小姐膽兒大得沒了邊,逃婚離家便罷了,還敢去敲那鳴冤鼓報官,驚動了太守和龍大將軍,硬是幫她把親事退了,還脫了安家籍,生生與她那親爹平起平坐了。可人家也是有真本事,進了將軍府,不單當上了管事,居然還破了招福酒樓的細作案,救下了一直慘被凌虐的劉夫人。如今更是厲害了,迷了龍大將軍的心竅,竟是要一飛沖天,準備做將軍夫人了。
媒婆子說得那叫一個眉飛色舞,說此事千真萬確,這段時日已開始張羅婚事了,且婚事是由太守夫人親自幫著操辦,已找了三個媒婆子議婚事細節。這可是響動全城甚至全郡的大消息,比那招福酒樓的細作案還要震驚各方。人人都在傳,安大姑娘簡直是三頭六臂,本事通天。
薛夫人自然知曉媒婆子誇大其辭,但安若晨八面玲瓏有些手段那定是真的。故而收到其拜帖,她二話不說趕緊趕來親自拜會。可等不及什麼過幾日待方便時了。他們薛家與安大姑娘從未有交集,突然遞來消息,那八成是與他們與安家議親有關。只不知安若晨心裡有些什麼打算。無論好壞,先來聽聽,若是能相助於他們,那自然再好不過。如今聽得安若晨竟真的確有此意,薛夫人也不管如何,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說了。
「大姑娘,情況便是如此。我們薛家做事光明磊落,這結親是一輩子的事,我們知道輕重。我兒體弱,我也不相瞞,話說回來,這也瞞不住,與其讓別人家嚼舌頭胡說八道,不如我自己據實以告。我薛家真心實意,定會對兒媳婦好的。」薛夫人這般說。
安若晨問:「我如何離的家,如何進的紫雲樓,夫人可曾聽說了?」
薛夫人有些尷尬。她點點頭。
「我當初為何會與錢老爺訂親,夫人也一定知道。我爹爹的名聲便是那般了。他拒絕與令公子結親,也是因為這原因。」
「錢老爺?」薛夫人這段時日為兒子婚事磨破嘴皮跑斷腿,被拒的個中緣由,當然也與薛老爺商議又商議,在坊間打聽又打聽。她家老爺薛書恩不屑與錢裴之流合作,從不賣他面子。錢裴不滿,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難道安之甫不止是自己不願結親,還要顧慮錢裴的臉色?
錢裴那人,聽說年輕時是有作為的,所以才會結了許多人脈關係,教導了些有才情的學生。只是也許日子太過順遂,又是在這邊境之地,山高皇帝遠,左右都是與他相熟相護的,捧得他越發狂傲,見不得有人與他半點不順從,還喜淫樂,做了不少敗德噁心的事,毀了從前的好聲望。年紀越大,竟越肆無忌憚。薛夫人嘆口氣,與安之甫議親便罷了,若是要去求那錢裴,怕是她家老爺死也不願的。
「是,確是錢老爺。」安若晨點頭。「不瞞夫人說,我當初拒婚逃家,錢老爺與我爹爹皆是記恨於我的。我爹爹又是那般見利心喜的人,那玉石鋪子也罷,買賣生意也罷,總歸不敢得罪錢老爺。錢老爺曾提過要給我二妹介紹親事,我爹爹該是等著錢老爺呢,自然不敢答應別家的提親。」
薛夫人皺眉:「那是非得靠錢老爺來議此事方可行嗎?」
「那倒未必。」
薛夫人鬆了口氣,忙道:「還請大姑娘指條路來。」
「夫人不好再去與我爹爹提這事,也不要去找錢裴。不然,會被他們拿在手裡。我爹便算了,錢裴那人,一旦被他拿住要害,後患無窮。」
「可如若不提親,這事如何能成?」
「我去提,比夫人找媒婆子更管用。」
薛夫人愣了愣,可這安大姑娘明明是與安家鬧翻了不是,難不成她仗著自己是未來將軍夫人,覺得用權勢能把安家壓住?薛夫人定定神,不問安若晨如何能辦到,卻問:「姑娘想要什麼?」
安若晨笑了笑,這薛夫人救子心切,卻也不是個糊塗的,在小心提防薛家被她利用呢。「夫人放心,我沒什麼非分要求。我曾在我爹和錢裴那頭吃過些苦頭,我逃出來了,這夫人知道。只是夫人不知道,我曾見到我妹妹因為害怕錢裴和爹爹的鞭子渾身顫抖恐懼大哭。我的小妹妹莫名失蹤至今生死不明,如今輪到我二妹了,我又怎麼忍心讓她未來的生活繼續被錢裴這惡人控制。」
薛夫人聽得這話,不禁動容。
「薛公子體弱確實並非良配,沖喜之由確實令我二妹憋屈。」
薛夫人張嘴欲辯解,安若晨卻未給她機會,繼續說道:「但夫人坦誠相告,並未矇騙,我信夫人是誠心以待的。」
薛夫人鬆了口氣。
安若晨又道:「我也明白,薛夫人這份坦誠也是被逼的,因為薛老爺與我爹爹之流素來不合,就連應酬都鮮少共同露面,薛老爺自有清風傲骨,與我爹爹完全不是一路人。突然來求親,於理不合。」
這話薛夫人沒法反駁,若是別人家的姑娘,她自然不會說什麼高僧斷命之事。沖喜之說,確是讓姑娘家受委屈了。她雖是把話說得好聽,什麼高僧批過八字,天作之合,但其實誰也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只是就是因為薛老爺看不上我爹爹,又不屑與錢裴為伍,我便覺得這親事可談。」安若晨頓了頓,看著薛夫人,「夫人保證過,會對我妹妹好。」
「自然,自然。」薛夫人覺得看到了希望,忙一連聲道:「大姑娘放心,我薛家一向待人寬厚,姑娘去打聽打聽便可知。就連家中僕役丫頭,我們也不苛責刻薄,何況令妹與我兒八字般配,是我兒貴人,她嫁過來,我定會捧在手心裡疼的。」
「那麼還有一件,若這親事成了,還望薛老爺與夫人莫給安家占大便宜,莫被安家和錢裴拿捏了。」
薛夫人愣了愣,道:「親家往來那是有的,出格的事我家老爺向來不屑為之,不會被擺佈的。再有那錢老爺,又與我家何干。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物,既不認識,也不相交。」
安若晨笑起來,覺得這薛夫人真是個聰慧會說話的。
薛夫人見得安若晨笑,忙問:「大姑娘覺得這親事該如何談?」
安若晨道:「我想讓我二妹先見見薛公子,畢竟以後有可能得年輕守寡,讓她見一見,確定確定心意。」
年輕守寡這話薛夫人可不愛聽,且安若晨這意思還是讓她二妹去相看自家兒子,看不上就算了。薛夫人忍了忍,未反駁什麼,只再次保證薛府定不會虧待自家兒媳婦的。
安若晨道:「那也讓薛公子見見我二妹吧。我二妹自小在家中受寵,也是有些脾氣,若公子不嫌棄,這婚事便能談。不然我二妹嫁過去,夫妻二人相對生怨,爭執受氣,對薛公子養病休身也無助益。」
薛夫人想了想,這才應允下來。兩人如此這般說好了,薛夫人便急匆匆回府商議去了。
第二日,一月二十八,天高風清,藍天白雲,是個極好的天氣。中蘭城妝點一新,紅毯由東城門外一里鋪進城內,沿途綢樁引路,迎客旗迎風飄揚。
一大清早,太守姚昆親自領著迎賓車隊前往總兵營處,以貴賓使節大禮相迎霍銘善。蔣松帶領兩百騎兵,從中蘭城護車隊前往,再從兵營護送使節車隊回來,一路送進了太守府,隨後一百衛兵留在太守府內,與姚昆安排的衙差護衛一道,於太守府內輪值,護衛霍銘善的安全。
姚昆到了兵營處,見得龍大,這才有機會與他細細說了昨日與眾官員商議的對策安排。其他事龍大均無意見,但對姚昆要等史平清那頭也派了使節,定了這事再送霍銘善上京不滿。
「霍先生如今便是個大靶子,中蘭城裡處處暗箭,大人心倒是挺寬,居然還指望著拉著史太守下水共同擔責。大人莫撿了芝麻丟西瓜,若是霍先生在太守府裡出了任何差錯,大人便與史太守一個處境了。早日護送霍先生上京,太守大人豈不是早日安寧,難道不是這道理。」
姚昆被提醒了,心裡確實防備起來,但又覺得他們安排的防務如此嚴密,定不會如茂郡那般出事。「這般吧,昨日夏舟已領人快馬加鞭去茂郡了,我先把霍先生接回去,怎麼都得休息兩日。將軍莫瞪眼,霍先生這把年紀,又非武將,舟車勞頓,身子可不是鐵打的,路上捱病了可如何是好。總之先休息兩日,這兩日我與霍先生商議仔細這上京之事,讓霍先生寫好讓我郡使節遞往南秦的文書。兩日後,無論茂郡那頭有無消息,我都按與將軍商議好的,送霍先生上京。滿打滿算,加上今日,霍先生在我那兒住不上三日。我倒是不擔心這三日,就是霍先生上路後沿途安危,也是要警惕。」
「細作在中蘭潛伏許久,處處暗藏危機,太守大人衙門裡也許就有內奸。霍先生在中蘭城內的危險,遠比沿途大得多。同樣的兩百衛兵,於沿途保護霍先生安危的把握可比在中蘭城裡要高許多。」龍大直接點出關鍵。若不是太需要擺個大場面給南秦東淩看,達到即時宣揚的效果,他還真寧願毫不聲張悄悄派個二十精兵喬裝就把霍銘善送走。
龍大問:「給皇上的奏摺大人可遞出去了?」
「當然當然,昨日便遞出去了。將軍的呢?」
「自然也遞了。」龍大再問:「沿途各郡的通關文書,過路公函,大人準備好了嗎?」
「這些都沒問題了。」昨日他衙門上下可是忙乎了一日,連夜把城裡佈置起來,轎車什麼的全趕出來了,禮數半點不少,也是很不容易的。
龍大道:「大人晚上會辦迎賓宴吧?對外宣佈霍先生在中蘭城做客五日。第三日天不亮便將霍先生送走。」
「好。」
「找位與霍先生身形相似的,莫對外聲張,讓他住到霍先生屋裡去。霍先生換個房住。」
姚昆琢磨了會:「行。」
龍大與姚昆對視著,二人心裡都明白,剩下的,就是霍銘善的安全了。
在中蘭城內的三天,也許會是最兇險的。
南秦使節入城了,晚上還有大宴。那表示兩國不會打仗了吧?中蘭全城百姓奔相走告,大家紛紛上街,一睹使節的風采。城裡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似又過年一般。
安若晨也上街看熱鬧去了,她跑去了招福酒樓。招福酒樓可是去衙府的必經之地,各路百姓早早擠進去搶佔位置,全酒樓的夥計忙得不亦樂乎,這可是很久未曾滿客了呢。
趙佳華擠在安若晨身邊,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裡,大家歡呼雀躍時,她低聲對安若晨道:「我打聽到了有趣的消息。」
安若晨看了看周圍,擠到更角落的地方,趙佳華也挨過去,縮在安若晨身後,道:「妳讓我盯錢裴的事,我買通了個他在中蘭府裡的丫頭。那丫頭也是小心,但終於與我說了些有用的事。錢裴在中蘭城府裡的側府雜院裡有道門,通往另一個兩進的宅院。那宅院正門朝著另一方向,卻與一牆之隔的錢府又單開了一道門。原是說那裡是錢裴養丫頭的地方,又有說是有客來時的客院。丫頭說,錢裴有時似乎也往那院子去,還有,他交代府裡的丫頭僕役,往那院裡送吃穿用度生活所需,全是精緻的好東西。東西只放在後院一屋裡,不得往裡再走。那丫頭送過衣裳等物,是男子用品,衣裳的尺寸看來,那人瘦高。」
安若晨心裡一緊。
「那丫頭說,去年年底,似乎是二十日左右吧,具體日子她記不清了。錢裴交代了不用往那院子送東西了。」
十二月二十左右?安若晨笑著與周圍人群一起向街上走過的車隊揮手。
李長史李明宇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死的。他的計畫裡那日他該去東城門引開衛兵給某人逃出城的機會。那時候開始,就不用給那院子送東西了?
錢府的方位安若晨知道,離頂松亭不遠。若是屋子角度合適,該是能看到頂松亭上的鈴鐺吧?
錢裴啊錢裴,你說四妹未死,究竟消息從何而來?
「瘦高男子的東西,送了有三四年吧?」安若晨問。
「對的。」趙佳華道:「這時間,也挺合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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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錢世新:父親,你看,我就說會被你拖累!
錢裴:反派就要有反派的氣勢,你裝什麼斯文?
龍大:等一下,為什麼小劇場都淪落到反派小配角戲分了?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01:38 PM
☆、第93章
時間確實差不多能對上。但光有這些不足夠。
安若晨輕聲道:「我需要證據。」
「沒有證據,人去樓空。一個小丫頭的證詞,妳能如何?當初太守大人可是派了人將頂樓亭附近的屋子全搜了個遍。這都沒搜出來。妳說,錢裴與太守大人的交情,究竟深厚到哪一步?」
安若晨不知道。但錢裴在太守大人面前極囂張是事實。姚昆與錢世新站在一塊面對錢裴時的無奈與隱忍她也是親眼所見。一個是學生,一個是兒子。若說太守大人是稟守師徒禮德恭敬忍讓,但錢裴失格失德,早已失去讓人尊敬的資格,何況姚昆貴為太守,可不是一般小官。
安若晨覺得她原先打的算盤打錯了。事情比她設想得要複雜。
安若晨火速趕回了紫雲樓,打算趕往總兵營向龍大報告這個新消息,聽聽他的判斷。周長史聽得她要去兵營,卻道:「今日霍先生來中蘭,龍將軍便要去四夏江了,以防這頭迎賓,那頭發兵。若是姑娘有緊急事,得去四夏江兵營才能見著將軍。」
安若晨愣了愣,四夏江較遠,她一個來回,霍銘善就已經離開中蘭城了。這數日是關鍵。看太守大人與各官員的架式,以及蔣松親自領兵護衛的排場,她知道霍銘善的重要性。
可她也知道軍中和衙門還有奸細,她現在又知道太守與錢裴之間的關係可能還有隱情。而若錢裴就是細作那一夥的,錢世新知不知道?衙門裡的其他官員又如何?城中大大小小圍著錢裴打轉的商賈又如何?
安若晨決定不去了。這數日既是關鍵,且遠水救不了近火,那她就在這裡盯著。
周長史見安若晨的模樣,以為她憂心軍情,忙安慰道:「姑娘放心,霍先生就是代表南秦來議和的。將軍去四夏江只是防有人以為此時機我大蕭會鬆懈警惕趁機作亂。議和是要議,軍威鎮邊關也是要的。再者這城裡有蔣將軍呢。從前劉則、李長史那類的事不會再犯了。太陽一落山,滿城宵禁,衛兵衙差巡衛,軍方一百衛兵加上衙府的衙差捕頭,這麼多人手,簡直是將霍先生的屋子裡外三層圍上,蒼蠅都飛不進去,何況細作刺客。」
安若晨道:「大人說得有理。防範如此周全,定不會出亂子。只是將軍居然去四夏江了,也不知他缺什麼沒有。春寒最是凍人,我還是寫封信給將軍,免他以為我對他不掛心呢。」
安若晨回屋寫了信,信裡把對周長史說的那什麼防春寒添衣物的關懷之詞說了,又說她今日去街上看了熱鬧,使節入城的排場當真是大。城中有太守主事,城外有將軍守衛,時局雖然不好,她卻覺得安心。解先生一夥於中蘭城中的勢力已被瓦解,她覺得這裡頭有自己一份功勞,可將軍還未曾好好誇讚過她。當然她不是介意這個,今日在街上時看到如過年一般的熱鬧,忽然想起自從與錢裴訂親後,就一直活在恐懼裡。當初想著,城裡城外大蕭南秦,全是錢裴的人脈勢力,她這一生必如囚鳥,被他鎖在宅院裡生不如死。沒想到後來竟有機會逃出生天。如今與將軍的婚事籌辦有太守夫人大力相助,請將軍放心,亦請將軍照顧好自己。
安若晨寫完了,仔仔細細再看一遍,確認沒什麼疏漏,只希望將軍能看明白她的暗示。她把信交給了周長史,周長史道會將這信與公務報函一起交由驛兵送往將軍手上。
安若晨謝過。接著她去找了太守夫人蒙佳月。
蒙佳月正在確認迎賓晚宴的細節是否準備妥當。安若晨一臉侷促不好意思道自己可不是來添亂的,只是從前沒甚見識,沒什麼機會見到官宴大場面,擔心日後隨將軍回京後給將軍丟人。所以想趁著這次機會,過來跟著夫人學習學習。
蒙佳月自然不介意,帶著安若晨裡裡外外張羅,還細心與她講解各類官宴的規矩。說起晚上的宴賓霍銘善,安若晨很自然地問道:「聽說十七年前大蕭與南秦和談,也是這位霍先生為使節。」
「正是。」蒙佳月想起往事,有些發怔。
「夫人。」
蒙佳月聽得喚,回過神來,強笑道:「我那年十七,與妳如今差不多年歲。」
安若晨低下頭,輕聲道:「我有聽說過。」
蒙佳月明白她的意思,「嗯。」她點點頭,「我也聽過不少。」
安若晨被蒙佳月的語氣逗笑了。
蒙佳月也笑起來:「都過去許久了。一晃眼竟然十七年了。」她看了看安若晨,道:「沒想到這許多年後,所有的事似乎又重演一遍。」
安若晨沒說話,她等著蒙佳月繼續說。蒙佳月問她:「妳也聽說過我爹爹之死?」
「聽說和談之前,蒙太守被刺客所害。」
「那場仗差一點又繼續打了。當時霍先生聞得噩耗,不等迎賓禮車,快馬趕來,高呼以和為貴,他代表南秦皇帝求和之意,願為人質,若此事真是南秦所為,他以命相償。」蒙佳月想到當時情形,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
「我當時,心頭滿是對南秦的恨,我披麻戴孝跪在龍老將軍面前,求他莫停戰,求他滅殺南秦替我父親報仇血恨。那時候霍先生單膝跪我面前,將一把劍放入我的手裡。他說,孩子,戰爭不是快意恩仇,是滅世災難,不是流流淚動動嘴,是鮮血與痛苦。妳父親為何犧牲?莫讓奸人得逞,莫教百姓苦難。這把劍給妳,龍將軍與所有人可當見證,妳用這劍取我性命,我絕無怨言,也請所有人不要追究。但請讓我,先將妳父親想做的事做完。」
安若晨聽得動容,不禁想像這位霍先生是怎樣的風範光采。她問:「據說後來查出來,刺客是大蕭百姓,因兩國之戰失去家人,聽得要議和,便怪罪於蒙太守,故而行刺。是真的嗎?」
蒙佳月點點頭。「是相公查出了真凶。那人對自己罪行供認不諱,還道為何殺了他家人後才議和,誰來償他家人的命?」
安若晨聽得難過,蒙佳月也眼泛淚光。她擦了擦了自己的眼睛,苦笑道:「那人問斬後,我半點也舒心不起來。他死了,我父親也不能再活過來,議和了,他的家人也沒法活過來。」
「要是能不打仗便好了。」安若晨低聲道,不由想起了龍大。想起他說武將不懼戰,可也願沒有戰爭。
蒙佳月也沉在回憶裡,長舒一口氣:「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霍先生又來了。聽說這一回,他又是孤身前來,一肩擔當。若兩國裡有人能有此聲望作為,也只有霍先生了。他上得京城,見到皇上,事情定會有轉機的。我聽說皇上對霍先生頗是敬重,該是願意聽聽他所言。」
安若晨趁機道:「這位霍先生當真是讓人敬佩,可不是人人都能如他這般守賢遵德到老。看看錢老爺,說他年輕時也是有作為的,太守大人也是他的學生,只是沒想到如今變成這般……」
蒙佳月聽得錢裴,露了些厭惡不滿的神情:「錢先生與霍先生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安若晨嘆氣,道:「說起來,我也頗不好意思,三番數次麻煩了太守大人。我瞧著錢裴對大人如此不恭敬,心裡也不好受。可莫因為我給太守大人惹了麻煩才好。」
「怎麼會。」蒙佳月道:「大人本就該為民做主,錢先生行為不端,自然是該警醒。大人念在師生一場,對他客氣有禮,已很是寬容,是那錢先生失格失德,總有一日,他會惹下禍端。」
「我也是這般想,就怕到時太守大人被他拖累了。」
這話正戳在蒙佳月心上。這些年真是沒少為自家大人抱屈,真是恨不得大人有一日能給那惡人治罪,光明磊落,公正如山。偏偏自家相公性子有些軟,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總說恩師情誼不能忘,且又都不是鬧得擊鼓鳴冤的大事,小怨小狀,人家自己私下都和解了。蒙佳月一來責怪自己不能體恤相公的尊師之意,二來又怨錢裴不識好歹。怨恨太重時,她就想起霍銘善當年給她的那把劍。也許確實是她自私,不懂相公所說的大局。
安若晨觀察著蒙佳月的表情,左右看了看,附在她耳邊悄聲道:「我先前還在安家時,曾偷聽得錢裴與我爹爹酒後吹噓,說太守大人也得看他臉色,說了幾句渾話,那意思似乎是太守大人有什麼把柄在他手上。」
蒙佳月一愣,很是吃驚。
安若晨道:「我先前可是懼錢裴懼到極點,就是因為聽得他這話,連太守大人都懼他,那我可怎麼辦。後來實在是沒了法子,才咬牙擊鼓找大人做主的。當時心裡也是絕望,可後來與大人接觸,又與夫人投緣,這才發現,原來大人根本不似錢裴說的那般。」
蒙佳月怒火燒心,罵道:「那混帳居然敢在外頭這般污蔑大人。」真是氣極了,稱謂都顧不上了。
「他仗著教過大人讀過書,又仗著自家兒子當上縣令,在平南郡呼風喚雨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啊。我是想著,他狂妄吹噓事小,似我這般小老百姓聽聽便算了,就算對大人有誤解也沒甚大影響,但如今正值亂局,朝廷那頭,皇上那頭,可都盯著平南郡。我聽將軍是如此說的。將軍還說過像茂郡太守就曾與太守大人不對付。我是覺得,若是有一言半句不合適的傳到朝廷,或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大人豈不是冤得很?」
蒙佳月眉頭已緊緊皺了起來。「妳還曾聽到什麼傳言?」
安若晨道:「我倒是未曾留心這些,如今是一門心思全撲在追查細作之事上,這不是話趕話,正說到這兒了想起才與夫人說這些。」
蒙佳月也不愧是做官眷多年的,深諳內裡門道,她與安若晨道:「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妳查事時,幫著我留心留心,若是逮著胡言亂語的,立時告到堂上。定他誣言之罪,以儆效尤。」
安若晨一口答應,壓低聲音又道:「夫人也留些心眼,錢裴那人壞點子多,當初看中我四妹,知道她年紀小,不能馬上娶到手,竟想到先與我訂親,再用買賣的事給我爹爹下套,這般逼迫得我四妹與我同天進他錢家門。我爹爹中計極深,一直蒙在鼓裡。這才挨了那二十大板。大人一心念著師恩,未必看得清,夫人定要留意,切莫讓錢裴害了大人。」
蒙佳月倒吸一口涼氣。安若晨四妹的事,安之甫被大人罰二十大板的事,她是聽說過,但從未如此串著想。如今一聽,錢裴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且佈局深遠套路重重,那可不是無腦囂張,卻是極有城府的。「妳說得對。」蒙佳月握住安若晨的手,「妳說得對。」
安若晨回握住蒙佳月的手,說著關切的話,答應蒙佳月一定留心各路消息,若有什麼對太守不利的便速來報她。安若晨心裡有些小失望,看來蒙佳月並不知道太多錢裴的事。她不能把事情說得太明白,蒙佳月一心向著姚昆,而姚昆與錢裴究竟如何她沒有把握。透露太多疑點,恐怕反而是給錢裴通風報信了。
安若晨在太守府賴到了晚上,她的身份不夠,不能赴宴上桌。但她說想見識見識場面,蒙佳月帶她到宴中走了一趟,向霍銘善介紹了這位是龍騰將軍的未婚妻子,在中蘭城結緣。安若晨如願一睹霍銘善風采,心中也是高興。蒙佳月當眾將霍銘善當年給她的那把劍回贈霍銘善,說這是一把見證過和平的劍,祝霍銘善上京順利。
眾人見此場景,憶起當年。安若晨站在角落,悄悄觀察打量,眾人皆是唏噓,而姚昆更是動容得眼眶發紅。
安若晨依禮退了出來,去找了方元。悄悄問他十七年前的案錄是否還能找著?方元問她是為何事,安若晨推說自己不懂霍銘善,已退出朝堂,為何不遠千里再重複十七年前的舉動。今日聽得太守夫人說起往事,她想看看當年行刺姚太守的案錄,是否與如今的細作案會有關聯。
方元怔了怔,問:「姑娘是懷疑霍先生與細作案有關?」
「我是多疑了些。霍先生人人景仰,我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所以才想悄悄看看案錄,無事最好,若有蛛絲馬跡與現時的細作案關聯上,那得及時向大人們通報。」
方元點頭,答應幫她去找找。
安若晨又想逛到客院去,結果在院門便被攔了。衛兵識得安若晨,客氣道客院封閉,未有太守手令不得入內。安若晨遠遠看了下,真的是三步一崗,不一會蔣松竟是來了,問她有何事,看來有點什麼風吹草動,通報得非常迅速。安若晨心想,這般的守衛,霍先生的安全該是無憂才對。
安若晨很晚才回到紫雲樓。陸大娘來報,說薛家夫人來了帖子,說明日未時她與其子薛敘然會在喜秀堂,邀請安若晨過去選些首飾,相看相看。
安若晨自然明白薛夫人的意思,她驚訝於薛夫人的急切,真是一日趕一日。安若晨想了想,問陸大娘是否有錢裴的消息。陸大娘今日出去打聽了,答道:「錢老爺未曾進城,他於中蘭的府宅未有人住。」
安若晨沉思,霍銘善進城是全郡大事,中蘭熱鬧成這樣,錢裴竟然不來?解先生肯定離開中蘭了,但他必有接手人,若是解先生這幾年是由錢裴照應著才能隱於市井,那他接手人呢?為以防萬一換了宅子,能換到哪裡去?錢裴不來中蘭,是否能表示他們明白防衛太過嚴密,不敢在中蘭城中下手?
§ § §
解先生對著燭光也在沉思,有人敲了敲門,進來了,坐在他對面,問他:「如何了?」
解先生圓圓的臉泛起微笑,看上去很是和善:「都安排好了,霍銘善必會死在太守府裡。」
他對面那人哈哈大笑起來:「真想看看姚昆看到霍銘善屍體時的表情,他定是料不到如此防衛為何還會出差錯。」
解先生想了想也笑了起來:「姚昆一手拿著巡察使到任的聖旨,一手握著霍銘善的死訊。他還急巴巴把霍銘善上京的折奏發了,還發了各郡通關公文,召告天下霍銘善就在他那兒。」
「然後死了。」
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解先生道:「龍騰那廝一定氣得臉都綠了。」
「這麼說來,真想看看龍騰聞訊時的表情。」
「這個坑是他們自己給自己挖的,自以為聰明。簡直笑掉大牙。」
「可不是。」對面那人冷笑。
解先生看了看他,道:「你得當心些。素聞你肆意妄為,不受拘束,我還道言過其實,不料你還真是如此。安若芳的事你露了嘴,惹來猜疑,這事必得想法解決。我是不敢對安若晨掉以輕心的,你也不能。」
「那就把她抓回來吧。」那人笑。「我定讓她服服貼貼,乖乖聽話。」
解先生橫了他一眼。
那人再冷笑:「瞧,你們靠著我辦成多少事,卻又總不聽我的建議。」
解先生道:「你莫著急,還不到時候。」
§ § §
安若晨一夜沒睡好,總覺得哪裡不踏實。但想來想去想不出來哪裡會出差錯。最後覺得大概是將軍在四夏江,離得有點遠,而霍先生還未到京城,這總讓人懸著心的緣故。她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別的忙,於是起身後先應了薛夫人的約,再讓陸大娘去給二妹捎個話。
姚昆一早起來便去探望霍銘善,霍銘善一夜安好,什麼事都沒發生。姚昆按計劃,請霍銘善一起用了早飯,再回屋時,已讓與霍銘善身形相似的人住進了霍銘善的屋裡,霍的隨從曹一涵住外屋,一切如常,只霍銘善自己悄悄搬到同個院子的對角的小屋裡。一切都很順利,無人察覺。
姚昆非常滿意,回到衙門照常處理公務,這時卻聽得傳令兵快馬到,竟有聖令旨意。姚昆趕緊去接。打開一看,旨令言道平南、茂郡近段時日亂局不寧,與鄰國衝突不斷,且屢發大案,案未破解,太守重責,故令太尉梁德浩任巡察使,率領屬官親赴茂郡及平南督查。
姚昆皺起眉頭,細細問了傳令兵。那傳令兵道另有聖旨已派往總兵營給龍騰護國大將軍及茂郡太守史平清。梁德浩大人已從京城出發前往茂郡,應該再過一段日子便能到。白英白大人奉梁大人之令來平南郡,也該是過段日子便到。請太守大人做好準備,接迎巡察。
姚昆心裡有了數。想來主要還是使節之死震怒龍顏,史平清這許久還未能破案,給不了東淩交代,梁德浩不得不過來收拾他的爛攤子。姚昆又怨起史平清來,真是被他拖累了。他原來剷除細作勢力,立了大功,被史平清這麼一攪和,與南秦局勢逆轉,顯得他從前破的細作案無甚用處了。但好在如今他還有霍銘善。
姚昆開始盤算要不要讓霍銘善多住幾日,讓白英見到霍銘善,親眼看看他姚昆功績,可不是他們平南不爭氣,真的一直被拖累卻也一直圓滿解決著問題。這般白英可幫著奉奏摺說些好話,霍銘善上京與皇上見面也許能更順利些。
§ § §
安若晨按著約好的時候,去了喜秀堂。
安若晨到時,薛夫人親自出來相迎。盧正在店外等著,田慶跟著安若晨和春曉進店裡查看。薛夫人沒在意安若晨的小心謹慎,客客氣氣地將安若晨請到店後的廂房裡。田慶在廂房門口看了一眼,屋裡只坐了一位瘦弱的十五六歲的小公子。安若晨與他示意沒事,田慶行了個禮,退到廂房門口候著。
喜秀堂是中蘭城最大的首飾鋪子,設了幾個隔間給權貴富商夫人們品茶挑首飾,店後院子裡有廂房供量衣換裝休息等。如今年節早過完了,首飾衣裝的採買集中在那段日子,今日店裡的客人並不多。薛夫人叫了掌櫃給安若晨的護衛車夫丫頭都送上熱茶點心,切勿怠慢。
安若晨進了屋,薛敘然起身與她行了個禮。安若晨回禮,薛夫人笑著招呼介紹。安若晨打量了一番薛敘然,看著果然是病弱的樣子,削瘦,膚色蒼白,該是久臥病床的緣故。整個人看上去比實際年數小些,斯文秀氣,鼻樑挺直,眉清目秀,年少老成,眼睛頗有神,看著挺有幾分書生傲氣。
薛敘然行過禮後便一直未開口,但很有禮地聽著薛夫人與安若晨說話,薛夫人說到他時,他會微笑點頭表示應和。安若晨注意到他的態度禮貌卻也疏遠,她猜這婚事怕是這薛公子也並不樂意。
沒聊多久,掌櫃領著安若希過來了。安若希獨自一人,未領著丫頭,顯得很有些緊張。
薛夫人看到安若希頓時臉上堆滿了笑,拉著她的手將她牽進屋裡。她聽過很多次安若希的名字和她的事,卻從來沒有見過。如今一看,生得嬌豔,打扮端莊,倒不似她從前想像的潑辣刁鑽,心裡又滿意幾分。當然最滿意最重要的,是這個姑娘八字能扶她兒子的命數。
薛敘然站起來行禮,安若晨看出來他對安若希的態度與對自己一般,並未將安若希特別對待。倒是安若希緊張得臉都紅了,行禮打招呼都格外認真。
大家都坐下了,薛夫人寒喧客套幾句,問安若希的ㄚ鬟何處,她好讓人安置招呼。
安若希看了安若晨一眼,道:「嗯,我讓她幫我買些小玩意,她過一會再來店裡尋我。」
薛夫人笑笑:「那好,我與掌櫃招呼聲。對了,我有兩件新釵打的是新花樣,大姑娘有沒有興趣瞧瞧?」
這便是要留下地方給薛敘然和安若希說話了。安若晨笑著應聲,與薛夫人一道出了去。
屋子裡只剩下安若希與薛敘然兩個人,安若希緊張得手指絞在一起。兩個人靜默坐了一會,安若希主動開口道:「公子喝茶嗎?」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欲給薛敘然倒杯茶。薛夫人為了方便他們說話,未曾讓下人在屋裡伺候。雖不合規矩,但安若希不介意。她知道這次會面,是她能不能嫁進薛家的關鍵。
可她主動親近了,薛敘然卻是淡淡地道:「我不能喝茶。平日裡只能喝藥茶。」
安若希一愣,尷尬地收回拿茶壺的手,坐下了。過了一會又微笑問:「會冷嗎?我再加些炭可好。」
屋子裡支著小炭爐,燒著炭火,薛敘然穿著厚棉服,裹著厚斗篷,比她穿得都多,這都入春了,卻還得在屋子裡燒著火,可見他是多怕冷。
薛敘然沒應她這話,卻是道:「我身子不好,出門極不方便。平日裡是極少出門的。」
安若希低了低頭,暗暗揣測著這話裡的意思,是抱怨來見她還是表示願意來見她?她強打精神找話題道:「那公子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養病,吃藥,念書。」薛敘然答得並不熱絡。
安若希又道:「我平日,做做女紅,念念書。」念念書三個字說得有些心虛,其實她不愛念書,女兒家念書也不是什麼好事。但似乎能討好他的只這一項了。
安若希說完小心看了薛敘然一眼。薛敘然年少的臉龐看不出什麼情緒,聽了她的話,也抬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目光一碰。安若希迅速低頭,盯著自己的指尖看。
屋裡靜了好一會,薛敘然道:「我活不過二十五歲。其實許多大夫說我活不過二十,二十五是極樂觀的預見,我估摸著是哄我爹娘的話。我並不想娶妻,沖喜之事,跟糟蹋姑娘沒甚區別。娶個娘子回家擺跟前,天天提醒自己要死了,這姑娘要做寡婦了,日子怎麼過?」這語氣,可不像是十六歲的少年郎該有的。
安若希心裡一跳,忙道:「我……」想說她不介意,她願意嫁的。但這話實在太不知羞恥,她說不出口。可她願意嫁他的,他比她想像得要好,她原以為他一臉蠟黃皮包骨頭,如今看來,也是翩翩公子俊俏秀氣。他說不想糟蹋姑娘,是正人君子。她遇見過的人裡,正人君子可不多。對於做寡婦這事,她想過挺多,她覺得安穩過日子做個寡婦,要比被人拿捏欺負虐待得好。再怎樣,都比錢裴好百倍千倍。
「安姑娘,我不願娶妻,妳還是另擇良婿吧。」
作者:
adanp0504
時間:
2024-2-1 01:44 PM
☆、第94章
上門提親的是他家,如今他又這般說,難道誰還求著嫁他嗎?
安若希被噎得,難堪地僵在那兒,她要是有些骨氣,便該扭頭就走。
可是這麼一走,機會就沒了。安若希咬咬唇,心裡真是不服氣。她抬頭再偷偷看薛敘然一眼,他也正看著她。這回安若希厚著臉皮不回避他的目光。他的眸子像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真好看。睫毛很長,比姑娘家還秀氣。嘴角抿著,似乎有些倔氣霸道,剛才聽他說話,脾氣大概也不是太好。
安若希再咬咬唇,琢磨了好半天艱難開口:「也許,也許高僧說得對呢。萬一,八字相和這事真能扶一扶你的命數……」
薛敘然輕笑:「若這般能行,這世上哪還會有病死之人。」
有道理啊,安若希無法反駁。
薛敘然又道:「再者說,這騙人話,也不定誰人買通了大師,故意讓大師說的,其中另有圖謀。」
安若稀有些沮喪,道:「人家是大師呢,這般好收買啊?再者說,這也算是好的圖謀啊。」哪像她,在她身上的有所圖謀,都是壞事,噁心又痛心。
薛敘然瞪著她。
安若希想了想自己這話,確實不太對,於是解釋道:「我是說,若有姑娘這般圖謀公子,公子自當歡喜……不對啊,八字是我的。那肯定不是圖謀了,是大師認真批的命,不然怎會這般巧。」
薛敘然繼續瞪她。
安若希被瞪得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她腦子裡一團漿糊,她說的沒道理嗎?哪家姑娘這般傻,圖謀著想嫁他卻給錯八字的。再者說,若是淨慈大師這般好收買,那城裡哪還會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比如她這樣的。
安若希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原來談親事這般難啊。
屋子裡又陷入了沉默。
過一會薛敘然道:「我的話說清楚了,姑娘莫要介懷。反正安老爺也不同意這門親事,大家都省心了。我不知我娘是如何張羅的,但妳我見面並無好處。我來此,只是不想忤逆我娘的意思。我能活的時間不多,能讓她開心些的事我還是願意做一些的。」
安若希掙扎道:「那,你娶妻也是薛夫人樂見的事……」
「可我並不樂意。」薛敘然淡淡道。「我說過的話,可不想再重複了。累得慌。」
安若希又噎住了。
「安姑娘,妳請回吧。這婚事裡無論有什麼條件,都不值得妳拿自己的一生來換。我也乏了,該回府休息了。」
安若希紅了眼眶,用力捏著自己的手指。對方既是把話說成了這樣,再不走就真是沒臉沒皮。安若希站起來,想說「那便告辭了」,可一開口,卻不受控的脫口而出:「薛公子是因為自己病弱不想娶,還是因為我是安之甫的女兒,我名聲不好不想娶?」
薛敘然愣了愣,道:「因病不想娶是實話,安姑娘名聲不太好也是實情。」
安若希微微一顫,很受打擊。但她還是厚著臉皮道:「我,我其實並沒有那般壞。」
薛敘然看著安若希好半天,問她:「那與我何干?」
安若稀有些惱羞成怒:「你說我名聲不好不想娶,那我事實上不壞,這事便與你大大相關。你得知道,名聲是名聲,事實是事實。我就是不壞,我是好姑娘。」她抬高了下巴,露了在家裡的嬌蠻氣。「你得知道,我是好姑娘。你可說你病弱不想娶,可不能說我不好不想娶的。」
薛敘然也抬高了下巴,比嬌蠻,他也不差。「好吧,那我改個口,我因病不想娶,安姑娘話太多了我也不想娶。好姑娘話多也是頗煩人的事。」
安若希瞪他。薛敘然反瞪回去。怎樣?只許妳嚷嚷還不許別人回嘴了?
安若希瞪半天,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想不出好話來。轉身想走,又不甘心。僵在那兒,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批評薛敘然的話:「你母親為你操碎了心,你卻忤逆不想娶,你不孝。」
薛敘然施施然點頭:「安姑娘挺孝的。安老爺不同意妳嫁,妳卻似乎不打算聽從。」
安若希頓時漲紅了臉。
「為何會想嫁我?」薛敘然問得頗誠懇,似乎是真心疑慮。這讓安若希心裡舒服些了,她咬了咬唇,想找個體面的理由,但找不出來,於是只擠出一句:「我,我在家裡過得並不好。」
薛敘然看了她好一會,問:「妳在家裡,如何過得不好?」
安若希愣了愣,支吾道:「我也,不知該如何說。」
「我只知道令姐在妳家中過得不好,妳母親卻是得勢的。」
「是。」安若希應得艱難。
「那妳過得如何不好?」
安若希沉默。她過得哪裡不好呢?她母親和弟弟掌了家中大權,弟妹甚至姨娘都要看她臉色,她錦衣玉食,想買什麼便買什麼,除了常被父親母親喝斥,又哪裡不好呢?
「我不想,做害人的棋子。也不想,像貨品一樣被待價而沽。」安若希低聲說,覺得羞愧難當。
她看了一眼薛敘然,他正靜靜地看著她。似乎不是這麼強硬推拒她的表情,安若希懷抱一絲希望,覺得還有機會可談。於是道:「我,我知道外頭是有些傳言,話說得不好聽。你爹爹看不上我家,若不是淨慈大師批了命,也許你家壓根就沒考慮過會與我家結親。也有些人說我如何壞,我不壞。只是從前年紀小,有時是不懂事,可是這些都能改的。」
薛敘然還是不說話。安若希說得有些心虛,又有些難過,如果薛家公子堅持不肯娶,那旁人做什麼她也是沒機會的。她料想過千般可能,覺得兩人見個面只是讓她確認是不是真要嫁,待她確定心意,後頭困難重重再想法解決,卻未料到見面卻是她被當面拒婚的局面。薛家公子竟然不願娶。
安若希覺得難堪,嘴裡卻還不受控地道:「你瞧,你不願好姑娘因為你而做了寡婦,拖累了人家。我名聲不好,那你便可不在意了。若是,若是你真的去了,我做寡婦,便是從前不懂事的報應。可你若是像高僧所言,能好好活下去,那你娶了我也不吃虧。」
她說到這裡,眼淚都要下來了。她到底在做什麼,為何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薛公子不願娶就拉倒,有何緊要的,她都不嫌棄他病弱短命,他憑什麼嫌棄她不好!安若希也來不及施禮告辭,轉身就奔出門外。剛邁出去,眼淚就下來了。
她用力擦掉淚水,看到不遠處的田慶敲了敲另一間廂房的門,門打開,安若晨在門後現身。
「姐。」安若希看到親人,急步過去,撲進了安若晨的懷裡。
安若晨將她帶進廂房,拍了拍她的背。
「這是怎麼了?」屋裡薛夫人驚訝問。
安若希才發現薛夫人也在,忙施個禮。
薛夫人憂心忡忡:「姑娘這是怎麼了?」
安若希將薛敘然的意思委婉地說了。薛夫人似有些吃驚,又似在意料之中,她看了看安若晨,道:「我兒久病,心思自然是比旁人多些。但娶親之事,我還是作得了主的。」
安若晨看向安若希:「妳看呢?」
安若希紅了眼眶,眼淚又沒忍住,哽咽:「他不願娶我,若是逼了他,他會討厭我的。」
薛夫人與安若晨對視了一眼,聽那語氣,安若希倒是對這門親頗有意願。安若晨道:「夫人,我與二妹單獨說幾句可好。」
薛夫人點頭,退了出去。外邊候著的丫頭婆子忙跟上,薛夫人擺了擺手,自己獨自走進了薛敘然的那間廂房。屋裡薛敘然的小廝正為他整理褲角,轎子已在後門候著,他要走了。
「敘然。」薛夫人嘆氣。
「母親,我累了。」薛敘然一臉疲態,薛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囑咐小廝好生伺候著。道回家再與薛敘然談此事。
這邊屋裡,安若晨問妹妹:「妳怎麼想的?願嫁嗎?」
安若希對姐姐也不故做矜持了,點頭道:「我覺得他挺好的。可是他不願娶我,他很明白地說了。我,我不想逼他。」
「妳也沒本事逼他。」安若晨道,「自有他娘去逼他,關妳何事。」
「可是……」
「妳也不是自願嫁的。是爹逼妳嫁的。父母之命,哪是妳違抗得了的。」
安若希愣愣,她爹沒逼她啊,她爹沒答應這門親。
「總之,妳確定妳願意嫁就好。這事我來處置。」安若晨說話不自覺地帶上了龍大的威嚴語氣。
安若希看著姐姐,不確定姐姐能怎麼讓爹爹點頭。
「但妳記住。離開這裡之後,妳我再不要見面了。我會去安排,爹爹讓妳嫁妳便嫁,妳沒見過我,也不明白為何爹爹會改了主意。妳嫁進薛家後,我會與將軍說把解藥給妳。妳從此安心做薛家婦,旁的事別參合。妳今後能過上什麼日子,全靠妳自己。我不會再見妳,妳也莫要再來找我。」
安若希眼淚奪眶而出,撲過去抱住了安若晨:「姐!我,我從前對不起妳。」
她明白安若晨的意思,她不見她,對她們兩人都好。她嫁為人婦,又見不著安若晨,對錢裴來說,她便沒了利用價值。薛家會是她的靠山,只要她安分守己,好好過日子,便是好的。
安若晨拍拍她的背,任她把眼淚灑在自己肩上。她的心情也很矛盾,她忽然不能肯定,這是在幫自己,還是在幫妹妹。她從前想只幫自己便好,可如今卻覺得,若能幫妹妹成全了這親事,也不錯。她不恨她了,竟然不恨她了。
「交給我吧。」她對妹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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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01:45 PM
☆、第95章
蒙佳月端著銀耳湯走進屋裡,姚昆從案前抬頭,對她笑了笑。
「你有些咳嗽,喝點湯。」蒙佳月將托盤往桌上放,姚昆忙把卷宗挪開,給她騰地方。
蒙佳月把湯盛好遞給他,姚昆喝了,問她:「可有給霍先生那屋送一份。」
「有的。我親自去的,曹先生的那位侍從出來接的。」
姚昆點點頭,明白蒙佳月是往替身那屋送去了。知道有替身的人不超過十個,全是穩妥靠得住的。若是真有人暗處觀察伺機下手,那定會被這遮眼法蒙蔽。姚昆道:「一切都如常,是不是?」他朝窗外看出去,客院離得並不太遠,若是有什麼大動靜有人大聲叫喊,他這兒是能聽到。宅院裡平靜安寧,顯然並無任何事發生。
「確是如常。」蒙佳月為姚昆收拾了桌面,也坐下了。
姚昆握著她的手道:「所以妳莫憂心了,昨夜裡妳都未曾睡安穩。霍先生會平安無事的。這麼多衙差和衛兵,府外一層守衛,院外一層守衛,加上各處巡衛的,所有人不得落單,不許脫隊,就算有人混在護衛隊伍裡也無法行事。看守周密,絕不會出意外,妳就放心吧。」
蒙佳月點點頭,她親自去試過,送個甜湯也是被許多目光盯迫之下才能到達霍銘善的屋外。確實不可能有人能避人耳目闖入霍銘善屋裡。只是她憂心的不是這個。她得找個機會說說。想了想,她問:「聽說京城有聖意下達?」
「是的。太尉梁德浩梁大人任巡察使,正往茂郡去。我們平南也在巡察的範圍內。」姚昆大略解釋了一番,言道此次巡察主要是針對史平清,畢竟茂郡闖了大禍,朝廷總得收拾局面。不然東淩與南秦都沒法交代,不論最後發不發兵打不打仗,這事傳了出去,各國都會覺得是大蕭不占理。
蒙佳月聽罷,沉思了一會道:「大人,巡察一出,嚴查酷審,所有地方官及案由,均在巡察監管範圍之內,他們便是皇上的手足耳目,手握聖意大權,如今我們與南秦這般局面,先前又經歷了許多事,大人可切莫輕忽了。」
「夫人莫要多慮。此次巡察使是太尉梁德浩梁大人。他為人正派,謹慎溫和,且與龍將軍一家是三代交情。此番龍將軍率軍來此,也是他力薦的。近來我們與南秦的每一個對策,做的每個決定,都有龍將軍的意見和支持。梁大人若要在這些事裡挑錯,那便是挑龍將軍的錯。他不顧及我,也得考慮考慮龍將軍。再者說,茂郡那頭的爛事便有一堆,能讓他們查個夠,官威政績,從茂郡那兒便能拿得手軟,犯不上在我平南這兒找事兒。」姚昆安慰著蒙佳月,又道:「我掛心的倒是不知他們何時才能到,想讓他們見一見霍先生,這也算是我們平南的一大功績,但霍先生留在此處太久也確是個隱患。到時候龍將軍又怪罪於我未按約定行事。」
蒙佳月插話:「旁的事我是不憂心的。只是想問問大人,這些年,錢裴行事囂張,大人一直念孝師恩,未對他太過追究,會不會,這般留下什麼把柄在他手上?」
姚昆愣了愣,笑道:「夫人這是想到哪裡去了。錢裴若犯事,首當其衝倒楣的是錢大人,一來他是福安縣的,二來父子關係。我只是學生,這關係都還遠了一層。你看看錢大人可有著急心虛的模樣?若真有什麼大錯處,我們肯定都處置了。當初不也罰過錢裴,判過他的罪。」
「那都是賠償道歉教訓幾句的事,哪曾真的重判於他?上回判的十個大板,他轉身就給避掉了。」蒙佳月認真嚴肅,「大人,你好好想想,是否有什麼短處會落在錢裴手上的?他有沒有犯過什麼罪證確鑿的大罪,而你與錢大人包庇放過他,害了別的百姓的?」
姚昆嚇了一跳:「妳可莫胡說,我哪有這般糊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是肯定有的,但若是犯下大案,又罪證確鑿,他又不是不想要烏沙帽了,怎麼可能包庇到這個份上。「這種事鬧不好可不是丟官這麼簡單,我怎麼都還得顧念著妳和孩子,斷不會做這等糊塗事。」
蒙佳月盯著他看:「那會不會有什麼事是大人沒曾在意,但錢裴暗地裡做了,且有可能栽到大人身上的?」
「夫人。」姚昆握著她的手,認真回視她:「妳在憂心什麼?巡察使來這兒,雖有不便,但不會有麻煩的。」
「安姑娘昨日來找我套話,話裡話外都在打聽大人與錢裴。」
姚昆失笑:「安若晨一向對錢裴二字敏感謹慎,莫忘了她當初的遭遇。她如今快要嫁給將軍了,大概也會怕臨門一腳出變故。好不容易爬到這位置,妳當她不在意?錢裴要對付她,她怕的是這個。」
「大人。我不是這般想的。」蒙佳月道:「安姑娘可不似大人以為的那般得意攀上高枝。照我看來,龍將軍的婚書像是給了她一把寶劍,她拿著壓制對付敵手用的。你看她先是帶著我到安家擺了威風,又讓你和錢大人幫著教訓了番錢裴,接著再來慢慢與我打聽郡府的事,這哪裡像是個含羞待嫁的架勢,倒像是步步為營,盤算謀劃。」
「一個小小商賈之女搖身變成未來將軍夫人,換了我也會故意擺擺威風。不過是些姑娘家的小心眼罷了,上不得大場面。夫人若是覺得為她張羅婚事煩心,便打發管事去幫她操辦便是。你便說霍先生在這兒,巡察使也馬上要來了,你要忙的事多著呢。這些都不是糊弄她的話,都是確確實實的。再有,如今這般局勢,婚書只是婚書,將軍哪有時間回來與她辦婚禮,就是做做樣子,應付一下便成。」
「我倒不是煩心。安姑娘是個值得打交道的,我幫了她,日後在將軍那頭也能讓她幫著大人說話。」蒙佳月說著自己的小算盤,又道:「這姑娘不簡單,大人莫以為龍將軍看上她是天上給她掉下的福氣,從她拼死逃家來衙門擊鼓,到破了劉則那案,哪一件不是出人意料?我不看輕她,自然就會覺得她做事定有緣由。大人,安姑娘是否懷疑錢裴與細作有關?」
姚昆吃了一驚,而後失笑:「妳與她相處多了,難不成也被她影響了?怎麼事事都是細作,人人都變細作了?錢裴若是細作,那錢大人怎會不知道?難不成錢大人也是細作?」
蒙佳月皺了眉頭,這確是不可能的事。
「也許安若晨只是想跟妳賣個可憐,親近親近,時常提起錢裴教妳時時想起她從前過得並不如意。提得多了,倒惹妳疑心。」
「我確是疑心。」蒙佳月嘆氣,「大人,這安姑娘是忠心義膽,鐵了心要為龍將軍查城中細作案,她做的每件事,都必與此有關。大人可還記得,她頭回來親近於我,可不是因為真的感動我對百姓體恤,而是為了引大人出手,對付劉則。」
「她頭回接近妳是別有用心,於是後頭她與妳說什麼妳都覺得意有所指了。」
「我倒是不介意多聽聽她所言。我只是憂心大人,生恐大人被錢裴拿捏了,若真是這般,那還得速速處置乾淨才好……」她看了看姚昆的臉色,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是我多疑了,大人莫煩我,我不嘮叨就是了。」
「妳牽掛我,我怎會煩。」姚昆溫柔微笑。蒙佳月轉身收拾碗勺時,姚昆臉上的笑慢慢斂起,有些怔怔地看著她的身影。「妳放心吧。」他忽然道:「什麼事都沒有。我與錢裴說得很清楚,若他犯案違律,我定會嚴懲,不會包庇縱容。」
蒙佳月回身對他一笑。姚昆岔開話題道:「還是按著與龍將軍商定的時候,儘快將霍先生送走吧。不等梁大人他們了。妳提醒得對,凡事還是小心些好。」
§ § §
霍銘善坐在屋裡,看著關著的窗戶。他只需在這個屋裡再待一日,明日凌晨便能上京去了。鮮有人知道這個時間安排,也鮮有人知道他獨自居於此處。外頭院子裡守著衛兵,院子外頭還有衛兵。他不開門不開窗,只他的侍從曹一涵會裝成過來放置雜物洗清收拾偷偷給他送吃食。
曹一涵對此安排很不高興,為他抱屈,霍銘善卻知道這是不得不採取的措施。他同意龍騰所言,在中蘭城裡的危險,遠超過上京路上的。
不過守衛如此嚴密,霍銘善覺得自己應該是能安全離開中蘭城。
走一步算一步吧,再危險的事都得有人來做。
霍銘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把劍,想到當年自己把這劍交給蒙佳月的情景,不禁微笑。一晃眼十七年過去,太守千金已成了太守夫人,為人妻為人母。十七年的和平啊。
嘆息還未從腦子裡消逝,頸脖處的汗毛忽地豎了起來,感覺比知覺更快知道發生了什麼,待他反應過來時,一把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霍丞相。」
女子的聲音。似曾相識,但想不起來是誰。
霍銘善全身都僵住了,未想到聲音是誰,卻意識到自己屋子裡憑空冒出一個人來。
欲取他性命的人──刺客。
「莫出聲。你把人喊了進來,只不過多幾個人給你陪葬。」那聲音冷冰冰的,毫無感情。
霍銘善終於想起來了,不是從聲音記起的,是這個腔調。他只認得一個會用這種腔調說話的女子。
「鄒芸?」
「是我。」
霍銘善心裡一動,慢慢轉過身來。
脖子上的劍沒有動,既沒有離開,也沒有壓緊。
霍銘善終於與這名刺客面對面。他吃驚得看著對方:「妳出家了?」
「算不上,只是這般會簡單些。」沒人會問一個尼姑為何單身獨居,不會有熱心人打聽她的生活起居姻緣,不會有鄰里串門寒暄聯絡,一切都簡單了。
她還是與從前一般不愛廢話。霍銘善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劍,知道自己最好抓緊時間,不然待她不耐煩時,壓根就沒有他說話的機會了。
先不問她怎麼來的,也不問她是誰支使,霍銘善挑了個最重要的問題,道:「必須要殺我嗎?我想留著命,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事關兩國戰爭,千萬人的性命。」
「你必須死。」
但她還未動手。
因此霍銘善覺得還有一線希望。「也許我們可以商議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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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靜心庵。
解先生在空無一人的庵廟裡仔仔細細地查看著。他看到了那個側院,院門上著鎖。
他走了過去。
解先生站在側院門前,先聽了聽裡頭的動靜。沒有聲音。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後縱身躍了進去。
這看起來像是個放置雜物的院落,小屋的門開著,裡頭有床有桌,簡簡單單的擺設,卻沒有寢具物什,看上去無人住,但打掃得太乾淨了些。空著屋子,不用來置物,那做什麼用?
解先生走進了屋子,看了一圈,沒發現什麼。他走出來時,發現院子地上有些石板磚比較新,與周圍幾塊顏色不太一樣。這時候他發現他不知何時踩到了漿泥之類的東西,地上隱隱有他踩過的腳印。
解先生皺了皺眉頭。他跳出院子,發現原來是這院子周圍潑了層漿水,顏色與地磚差不多,若不是特別留心,還真不容易看出來。
解先生不管了,反正有人來過這廟庵的事已經暴露,索性大大方方地查探起來。這靜緣師太果真是可疑的,就算不喜與人打交道,反感被人查探也不必如此。閔東平的感覺是對的,他在報函中有提過,覺得靜緣師太不可控,還需儘快特色新人選取代她。如今看來,這靜緣確實不受約束,她是不是藏著什麼秘密?
安若芳坐在佛像下面的秘室裡,看著屋頂上的絲線微微晃動著。這表示有人在佛台附近走動。安若芳緊張地盯著那些絲線,手裡拿著靜緣給她的暗器。
靜緣師太外出了。臨走時囑咐了安若芳,讓她在密室裡躲一躲,這回比平常的時間要長些,但最長不過三日,若三日後她未能回來,就讓安若芳喬裝成農家孩子,到紫雲樓找安若晨。
「這是下下策,未到時候,妳莫亂跑。若我能回來,表示我還能護妳一陣。妳大姐那頭情勢也不妙,並不比我這兒更安全。我這麼說,妳可明白?」
字面上的意思安若芳明白,但究竟發生了什麼,安若芳不懂。靜緣師太給她準備好了喬裝的衣物物什,告訴她喬裝的身份,比如什麼村哪一戶的孩子,若在城門遭盤問該怎麼說,到了紫雲樓被軍爺攔下後該怎麼說等等。
靜緣甚至還帶安若芳去了她的屋子,給她看了地板下的暗格:「我若回不來,這裡頭的錢銀全給妳。無論日後妳如何,有錢銀傍身,總是好的。」
安若芳吃驚地瞪著那些銀子,師太這是什麼意思?交代遺言?師太外出,究竟要去做什麼?
「不去不行嗎?」安若芳只敢問這個。
「不行。若是不去,就更惹他們懷疑了。」靜緣摸了摸安若芳的腦袋,「別怕。」
言尤在耳,安若芳還記得靜緣最後與她說話時的溫柔眼神,就像記憶中母親看她的眼神一樣。師太的預測是對的,她離開,果然有人闖空門來了。安若芳緊緊盯著微微晃動的絲線,心裡祈禱著師太能平安。
§ § §
靜緣師太此時盯著霍銘善看,她打斷了他的話,說道:「若是指能不能不殺你這問題,就不必商議了。不是我還會有別人,你一定活不了。」
霍銘善緊張地咽了咽唾沫,想著對策。「誰派妳來的?」
「輝王。」靜緣毫不猶豫地就把幕後主使供了出來。
霍銘善深吸一口氣,再問:「妳怎會為他效力?」南秦第一殺手,大名鼎鼎,桀驁不馴,不貪名利,只圖歡喜,怎會對輝王言聽計從。
「我不為誰效力。當初他幫過我,我想圖個清靜,他為我安排,給了我安身之地。後來他需要人殺人,而我正好想殺人。」
霍銘善閉了閉眼,腦子裡迅速推斷著輝王的目的。他要阻止他上京見大蕭皇帝?為什麼?難道之前那一系列的事端都是他的謀劃?他想讓兩國開戰,然後趁著戰亂奪取皇位?那些對皇上的忠心之言,那些表現出來的叔侄之情,那些說他當年覬覦皇位的傳言是栽贓的話,都是假的。
霍銘善心急如焚,他不能死,他得阻止戰爭,他得救皇上。
「鄒芸,我不是貪生怕死,但輝王意圖謀反篡位,我必須揭穿他的真面目。妳殺我若只是想殺人,那待我將事情處置妥當,我再來找妳,如何?」
「不如何。打不打仗,誰當皇帝,我都無所謂。」
可她還沒動手。霍銘善突然想到了,「對了,當初遍尋妳不見,一直沒機會告訴妳,妳錯怪了黃大人。不是他派人挾持了妳女兒,他是想對付輝王沒錯,可他不會用這等手段。他死了之後,我追查此事,發現了線索。」
靜緣冷靜地看著他,淡淡地道:「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若我放過你,你就把事情真相告訴我?」
霍銘善一噎,他確是如此打算。
「我已經把他殺了,把他全家都殺了。你說我錯怪他,我也不會覺得如何。他起碼一家都在黃泉路上相伴,而我孤身一人在這世上。南秦皇帝下旨要捉我問斬,江湖各派都懸賞取我人頭。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我只是覺得他們煩,不願糾纏。在這裡我也過得不痛快,沒人來殺我了,也是頗寂寞的。輝王那些手下嘰嘰歪歪自以為是,我也煩。聽說來了個龍將軍,英勇無雙,我特意留信告之有細作,以為會有趣些,結果老半天也沒人找上門來。」
霍銘善簡直無言以對,人人都說鄒芸古怪瘋顛,所以才練得絕世武功。不是沒有人比她武藝更強,只是沒人似她一般視人命如草芥,不止別人的命,包括她自己的。一切的改變都在她生了女兒之後,她退隱歸山,江湖平靜。一切的改變又都在她女兒死後,她血洗京都,如魔附體。這些年還不時有人提起當年慘案,而鄒芸自己卻毫無表情,似在說別人的事。
霍銘善再深深吸了一口氣,掙扎道:「妳不介意殺錯人,但起碼,不能讓真正的兇手逍遙。不然待妳下黃泉之時,如何與妳女兒交代?」
「那麼,真正的兇手是誰?」
靜緣看著霍銘善的眼神,讓霍銘善把到嘴邊的那句「等我平安辦完事再告訴你」咽了回去。他道:「我並不知道誰是真凶,但確實不是黃大人。」
靜緣淡淡地道:「所以說這些是無用的。霍丞相,當初你對我女兒友善,雖未能將她救活,但她臨死之時,你關懷鼓勵,讓她能感到些許溫暖不那麼懼怕,也正因此,我沒有直接一刀砍下你的頭顱。你還未弄清楚怎麼回事是不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不是我殺你,便是別人殺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重兵把守之下,你換屋子找替身,做了這許多事,而我還能出現在你面前。」
霍銘善咬著牙關,這還用想嗎?有人洩露了計畫,他的一舉一動對方都清清楚楚。
「我甚至知道你會換到哪間屋子,在衛兵圍住這個院子之前,我就已經潛進來了。」
霍銘善的後脊樑一陣發冷。若鄒芸未與他扯這許多話,直接從他身後一刀砍了他的頭,他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今日他們要見到你的屍體。」靜緣看著霍銘善,「我必須殺你,我不會看著女兒在我面前死第二次。」
霍銘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他也無暇顧及她女兒已經死了又怎會死第二次。他問:「他們都有誰?」
「我不知道。與我接頭的只一人。聽說要殺的是你,我便來了。」靜緣師太道:「我來,總比別人來好。」
霍銘善苦笑:「妳來,我還能在死前見見故人敘敘舊?」
「不。你有機會交代遺言。」
霍銘善看著靜緣,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
門外,是否就站著奸細,猜測著這屋裡的動靜,在等著看鄒芸何時動手。又或者離得更遠些,在這院子外頭,衙府之內?輝王的手究竟伸得多長,如何能買通這許多人?
「殺了我之後,妳如何逃?」
「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
霍銘善咬咬牙,心一橫:「我確是有遺言要留。」
§ § §
喜秀堂裡,安若希先走了。安若晨向薛夫人問了幾句,兩人正說話,薛敘然領著小廝從屋裡出來,正聽得安若晨道:「只要是夫人能拿主意,這事定了,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薛敘然原想裝沒聽著,但上了轎又覺氣悶得慌。他復又下轎,過去對安若晨道:「趁著安大姑娘在此,不如我們也說說話吧。省得日後為了這事,大傢伙兒沒完沒了的還要商議,累得慌。今日都說清楚了,日後莫要相擾。」
薛夫人很驚訝,正想斥責幾句兒子的無禮,圓一圓場,結果安若晨卻欣然答應。
於是薛敘然領著安若晨又回到了剛才他與安若希說話的雅間裡。待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了,薛敘然開門見山道:「安大姑娘真是費心了,但這事我不會同意的。妳們還是趁早死了這心,莫再攛掇我娘。」
安若晨笑了,道:「我以為這親事是你們薛家先提的呢,怎麼原來是我攛掇的。」
薛敘然皺眉頭,道:「安大姑娘說話可真不痛快,繞著彎編排就沒意思了。我娘是去提了親,但妳爹拒了,這事已經了結了。」
「聽起來薛公子對此結果很是滿意。」
「原本就該是此結果。」
「所以薛公子是鐵了心打算終身不娶?」
「誰人說要終身不娶了?」
「你與我妹妹說的呀。不是說體弱多病,不好連累糟蹋姑娘,故而拒婚嘛。」
薛敘然不言聲了。
安若晨又道:「薛公子如此品格,我妹妹很是欽佩呢。只不過在薛夫人心中,薛公子是個孝順聽話的好兒子,你推拒婚事忤逆到底讓她相當意外。」
薛敘然:「我們母子之情,家務瑣事還需要跟妳一個外人相報?」
「你們家務事自然是與我無關。只是涉及我妹妹婚事,我卻是要關切的。為何拒婚,總該有個好理由。當然不是什麼體弱多病,也不是因為對象是安家這種庸俗世儈丟人現眼的人家這麼簡單。」薛敘然既然是要挑明談,那安若晨也直接問了:「我爹爹的名聲你父母不在意,你為何在意?拒婚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薛敘然哼道:「原來安大姑娘不知道嗎?什麼八字相扶,沖喜轉運,都是鬼扯。也就是我娘著急才信這些。若是早知娶妻這事會被拿捏,被利用要脅,我早早便娶了,省得如今麻煩。龍將軍打的什麼主意?高官欺民,我告到朝廷去,龍將軍可是會有大麻煩。我打聽過了,你們安家捏在錢裴手裡,一切看他臉色,妳逃出去後,妳二妹頻頻找妳,妳是怕被她拖累,才想把她嫁給個局外人,這般妳背芒拔掉,才好安心,是不是?」
安若晨一愣,相當意外。將軍安排的?她為二妹之事苦惱,於是他讓淨慈大師佈了這個局騙了薛夫人嗎?
薛敘然盯著她看:「妳真不知道?我用棋局賭贏,才逼得大師說了真話。雖說他言明不會與任何人承認這事,我沒法舉證,但這事是確確實實的。將軍大人好大的官威,竟誘得淨慈大師如此相助。」
安若晨道:「你與我二妹八字相合定是真的,這麼容易被戳穿的騙局,淨慈大師可不會傻得自毀名聲。」
「沖喜之說就是鬼扯,誰在乎八字合不合。」薛敘然很氣惱。「我娶誰都是娶,我娘喜歡便好。但如若想利用此事讓我家來背上麻煩,將我家拖累,我可是不會答應。安姑娘還是死了這心吧。這事妳我心知肚明便好,鬧開了我娘憂心,龍將軍也惹不痛快。姑娘不顧自己名聲,也替將軍想想。」
安若晨沉默良久,忽然道:「所以,看起來我們是互相拿著了對方的把柄。」
薛敘然冷笑:「妳能有我家什麼把柄。我們薛家可不像你們安家似的,我們做事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安若晨道:「若真是將軍選中了你,不會沒有理由。你說得對,我們安家是被錢裴拿捏著,從買賣到兒女婚事,我爹都要看錢裴的臉色。你是個聰明人,你打聽得很清楚,推斷得也不差。我逃了出來,二妹卻還在安家,她的日子不好過,自然我也有麻煩。將軍想替我拔掉背芒,除掉禍端,就得選個有本事的。他為何選了你?」
薛敘然一愣,但很快恢復鎮定。「想找個與錢裴不對付,又算門當戶對,且病急亂投醫,不能嫌棄安二姑娘的,除了我家,怕全城找不到第二個了吧?」
安若晨搖頭:「將軍說過,聰明勁兒,該藏著的時候藏著點。」她盯著薛敘然看:「公子年輕氣盛,心直口快,所以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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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薛敘然這回面不改色,板板地道:「安姑娘不必故做玄虛,我暴露了什麼?姑娘直說便是。」
「我若是只憑三言兩語便能知道公子或是你們薛家的秘密,那我也太厲害了些。我現下自然是不知道,但若要知道也並不難,若真是將軍辦的事,去問將軍便可知。」
薛敘然冷笑道:「這般要脅恐嚇,可沒什麼威力呢。」
「這不是要脅,不過是說個事實。另外想告訴薛公子,既是將軍發現你家的秘密,卻未採取行動,未對你家斥責問詢查究,而是希望促成婚事,那表示,將軍信得過你。」
薛敘然再冷笑:「改利誘了嗎?」
安若晨不理他,繼續道:「可如若你不識好歹,不接受婚事便也罷了,倘若還到外頭嘰歪八卦些將軍的事,編排什麼官欺民,誘拐矇騙的謊話,那你薛家的底細,你薛敘然的把柄,恐怕軍方就得好好追究了。」
薛敘然一噎。
安若晨對他微笑:「這才是要脅恐嚇。」
薛敘然冷道:「還真讓人害怕呢。」
安若晨又道:「但正如我方才所言,將軍放過你們薛家定有其道理,可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若是被有心人察覺,用你們的短處做文章,恐怕你家會有麻煩。」
薛敘然搶話道:「這般栽贓威脅,還敢說自己未曾欺民?!」
「薛公子又錯了,我還未說完呢。」安若晨施施然道:「你們薛家於我是外人,出了什麼事可與我,與將軍皆無關係。可如若你成了我妹夫,那麼薛家的麻煩事,自然就是我們的麻煩事了。我們可不會任由旁人欺負到薛家來。」安若晨再掛起微笑:「薛公子,這叫利誘。」
薛敘然給她個大白眼。
安若晨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裳,說道:「好了,我要說的話說完了,薛公子體弱,春寒傷人,還是快些回家去吧。這婚事呢,薛公子再考慮考慮,若是實在不答應,那就罷了。你好好勸慰你母親,或者再給淨慈大師別的八字,讓他與你母親說別人也很合適。」
薛敘然撇眉頭,這是在諷刺他嗎?
「我妹妹那人吧,其實與公子一般,都是自小嬌生慣養,脾氣頗大……」
薛敘然忍不住了,瞪眼斥道:「妳罵誰嬌生慣養!」
安若晨若無其事擺擺手:「說我妹妹呢,公子別打岔。我這二妹呀,說真的,我心裡也沒底,與公子心性這般相像,會不會嫁過去沒兩天就打起來了。別看我妹妹長得柔柔弱弱的模樣,打人的力氣也不小呢。萬一傷了公子,確是不好與薛夫人交代。」
薛敘然差點要拍桌子,誰要跟女子打架!還打不過?!
「總之婚事你隨便吧。你家的事,我會問問將軍的。告辭了。」安若晨說夠了,揚長而去。氣得薛敘然差點要跳腳。
薛夫人在隔壁雅間憂心等待,聽得外頭ㄚ鬟報安若晨出來了,趕緊出去相迎。見得安若晨表情並無不快,稍稍安下心來。忙拉著安若晨相問。
安若晨只說薛公子頗有自己的主意,而她還是那個意思,若是薛家這頭對這門親事有誠意,她會幫著想辦法解決安家的問題。她反勸薛夫人放寬心,既是八字相合,必有緣分,但凡事隨緣,強求不得。不然鬧得薛公子煩心,一不利於養病,二惹出忤逆脾氣,日後就算婚事成了,夫妻二人相處也不歡喜。
薛夫人自然知道這個道理,聽得安若晨的意思還是願意幫忙,放下心來。薛敘然過來打了聲招呼便走了,壓根沒理安若晨。薛夫人心裡嘆氣,命人上了好茶,拉著安若晨再多說說話,意在拉攏拉攏,多親近親近關係,就算日後這婚事真的不成,也沒必要將未來將軍夫人得罪了。
安若晨回到紫雲樓時已近晡時,剛進大門就覺得氣氛不對,周長史慌慌張張正領著隊兵將要外出。
「長史大人這是要去何處?」
「安姑娘!」周長史見了她頗是激動,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待要往下說,看了看左右,又咽了回去。
安若晨皺了眉頭,湊了過去。
周長史附在她邊道:「霍先生在太守府內自刎身亡。」
尤如突然一記響雷在安若晨頭上炸開,她驚得目瞪口呆。「怎會如此?」
「太守命人來相報,我得速去問個究竟,不然這呈報如何寫?龍將軍定會震怒啊!」
這可不是怒不怒的問題,安若晨頭皮發麻,腦海時已浮現宗澤清與她說的那些開戰的場面。她閉了閉眼,將被鮮血染紅的四夏江的想像從腦子裡踢了出去。當下也不多言。速與周長史一道往太守府趕。
到了那兒,周長史火速去尋主薄江鴻青詢問事情經過,而安若晨則往霍銘善的居院奔。
如今往那院子去已經沒有衛兵攔阻了。安若晨一路通暢地到了那兒,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帶著哭聲嘶吼著:「都是你們,是你們逼死了先生!」
院子裡站著不少人,安若晨穿過人牆,終看清了院中情形。霍銘善的侍從曹一涵抱著霍銘善的那把「和平之劍」跪在院中嚎啕大哭,而太守夫人蒙佳月跪在他面前,淚流滿面。兩人中間擺著一張寫滿字的紙。
安若晨走到一臉鐵青的蔣青身邊,悄聲問他怎麼回事。
「未時將過時,那曹一涵去了小屋,發現霍先生留了遺書,自刎於桌前,用的就是那把劍。」蔣松用下巴指了指曹一涵的方向。
還有遺書?安若晨看了看太守夫人面前的那張紙,想來便是遺書了。這時候她可不好上前去查看,只得再問蔣松:「蔣將軍,遺書字跡對嗎?說的什麼?」
蔣松臉色極難看,安若晨明白他的壓力,他幾乎沒有休息,親自盯著霍銘善的安全,上京之路,也需他親自帶隊守衛,只是沒料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事。可就算他心情不佳,安若晨也不得不問,自盡?她不敢相信。
蔣松緩了一緩,按捺住脾氣,道:「確是他的筆跡。他那侍從確認的。霍先生說近日來深感責任重大,而他並無把握能完成,他為無法向南秦皇帝交代而深深憂心,與其奔波掙扎後再以死謝罪,不如今日解脫。他愧對南秦皇帝,愧對兩國,愧對龍將軍。完了。」
安若晨還是無法相信。霍銘善昨日夜宴時還談笑風生,他從蒙佳月手中接過劍時那堅定的神情她還記得。迫於壓力求解脫自盡,怎麼可能?!
「這遺書是否是被人逼迫寫的?是否有人與他說了什麼?是否有人進了他屋……」
「安管事!」蔣松再隱忍不住發了脾氣,怒氣喝住安若晨。周圍一下靜了下來,就連痛哭著的曹一涵與蒙佳月都看了過來。蔣松咬咬牙,放緩了語氣,朗聲道:「安姑娘,我們上百雙眼睛盯著這院子,數十雙眼睛盯著這幾間屋子,霍先生的屋子,除了他的侍從,並沒有任何人進去過。發現屍體後,我們進去查看,門窗緊閉,無人進出,院外的衛兵們也都確認,沒有任何可疑人經過。」
蔣松瞪著安若晨,似要講給其他人也聽聽:「安姑娘明白了嗎?就連這個院子,不是進出,是經過!就連經過都無外人經過!何況進入霍先生的屋子!除非我們這些人全瞎了全聾了。沒有刺客!」
四下裡一片寂靜,安若晨的腦袋卻嗡嗡作響,沒有刺客?沒有一點疏漏之處嗎?是啊,幾十雙眼睛盯著,瞞得過一人兩人三人。可是幾十人,怎麼瞞?
安若晨張了張嘴,試圖理清思緒:「那,那他自刎時,有沒有,我是說,覺得疼痛總會叫喊……」
蔣松瞪著安若晨,全身繃緊,膨脹著怒火,拳頭都握了起來,但他仍克制著說:「沒有大的動靜,門窗閉著,我們在外頭確是沒聽著聲音。」
「我不是……」安若晨很抱歉,想解釋,她並非想指責蔣松什麼,但她也知道她的每個問題似乎都在質疑安全護衛出了問題。她想說她不相信是自盡,但若不是自盡,哪裡來的刺客?真有刺客,那蔣松就更是失職。安若晨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安姑娘。」蒙佳月過來將安若晨拉住,她哭得兩眼紅腫,悲傷之情溢於言表,她未多話,只是將霍銘善的遺書遞了過來。
安若晨接過遺書,這時候曹一涵忽然大叫:「別裝了!一切都是你們的詭計!是你們逼迫了先生!先是龍將軍,再是姚太守,你們每個人,每個人都在逼先生上京,見你們的皇帝!見了有什麼用!讓他去領受羞辱嗎?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之前的使節在你們這兒就是被羞辱回去的!之後的使節又是在你們大蕭被殺的!如今你們又這般對待先生!還裝什麼好人!」
安若晨不理他,飛快地將遺書看了。內容果然跟蔣松說的一樣,霍銘善說自己不堪壓力,以死求解脫。信中訴說了自己的歉意,又讓曹一涵不要怪罪任何人,請他為自己收拾遺容,火化後將骨灰帶回南秦。甚至還交代了要葬於何處。
安若晨遲疑不定,曹一涵這時又大叫:「有本事你們把我也殺了!待我南秦大軍殺過來,為我與先生報仇血恨!」
蔣松氣得要拔劍,安若晨與蒙佳月同時伸手阻止。蔣松也知自己衝動,但實在咽不得這氣,喊道:「將他押下!與霍先生最後見面的人就是他!事情究竟如何,當嚴審於他!」
「蔣將軍。」安若晨不贊同這做法。
曹一涵跳著來嚷嚷:「是呀,你們本事,栽贓陷害最是拿手,什麼都是我們南秦人幹的,你們大蕭無辜。如今我家先生枉死他鄉,居然也是我幹的。抓我呀!嚴刑拷打!逼迫我招供!對了,讓龍將軍來呀!龍將軍是如何逼迫先生去見你們皇帝的,讓他也來逼迫我!對,就是這般!我要見龍將軍!我要當面問問他!他幹的好事!他怎麼有臉見先生!我要讓龍將軍親眼見見先生!聽到了嗎?我要見龍騰!讓我見龍騰!」
「押下去!」蔣松忍無可忍,揮手讓衛兵把曹一涵押回屋子去。曹一涵大喊大叫,說南秦必報此仇,說一定要見龍騰,當面討公道。他聲嘶力竭地一邊喊一邊被拖回屋子裡,關了起來。
安若晨憂心地看著那門口,蔣松囑咐衛兵將曹一涵看好,然後對蒙佳月道她這邊若是無事了,他得去跟太守大人相議此事。
蒙佳月點頭應允。蔣松向蒙佳月和安若晨施了個禮,領兵離開了。
院子裡一下子少了許多人。安若晨抓緊機會向蒙佳月詢問情況,蒙佳月將她知道的說了一遍,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她聽得消息時事情已經發生了好一會,太守和其他官員都趕到了,曹一涵情緒激動,太守找了仵作驗屍,確實是自刎而亡。太守與蔣松和衙頭都細細問了,沒人發現有外人來,霍先生一直是獨自一人在屋裡,只曹一涵進過他屋裡,但每次都很快出來,也並無可疑之處。
太守讓曹一涵辨認了遺書,確是霍銘善的筆跡和口吻。那把劍落在椅子旁,上面有血跡,脖子上的傷口與那把劍鋒也能對應得上。
安若晨從一旁衛兵手裡拿過那把劍。曹一涵被押進屋裡時,衛兵把這劍沒收了。
安若晨拉開劍看了看,走進屋裡。蒙佳月也跟著進去,她很自責:「也許,也許真是我們對霍先生說了太多,總說希望就在他的身上,又說上京如何如何,但他在南秦皇帝身邊多年,也許他比我們更明白情形不樂觀。可所有人都指望他化解,他壓力太大了。我們還讓他躲在小屋裡,見不得光,然後上京之路遙遠,處處兇險,若換了我,也會覺得太難承擔。」
安若晨沒接話,她進了屋,看到書桌那兒地上很大的一攤血,桌前椅子上也全是血,從椅子到床上也有。
「屍體移動過?」
蒙佳月道:「該是仵作驗屍時搬動了。我來的時候已經驗完,大人都在屋外等,說是曹先生依遺囑要收拾霍先生遺容,不然再過一會屍體太僵了會不好換。曹先生一直說霍先生生前最愛乾淨,莫教他一身血衣狼籍。」
「屍體現在何處?」
「在東屋。那兒乾淨整潔,是霍先生想要的。」蒙佳月又抹淚。「後來大人們便回衙堂議事去了。我想與曹先生說說話,他有些怔怔的,我擔心他也想不開。他果然在心裡責怪我們,也許霍先生也是這般想。」
安若晨沒理會她的嘮叨,她走到門口,對衛兵道:「先前守屋的衛兵離屋子最近是哪個位置?」
衛兵指了指腳下,答曰就是這兒。
「好,妳注意聽著屋裡的動靜。」安若晨囑咐完,把門關了,接著又把窗戶關上,然後她站在了書桌前,沒在意面前就是血泊,她撥出了劍。
蒙佳月吃驚地看著她,退了兩步。
安若晨大致比劃了一下高度,然後認真想了想,裝做咬牙忍痛「啊」的一聲,鬆開了手,讓手中的劍掉在地上。
做完這些,她打開門,問那衛兵:「聽見什麼聲音?」
衛兵搖頭。
「什麼都沒聽到?」
衛兵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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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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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01:47 PM
☆、第98章
安若晨退回屋裡,沉思著環顧四下。
蒙佳月驚訝,道:「安姑娘可是懷疑什麼?雖我也不信霍先生會自盡,但事實就是如此,若是中間有什麼差錯,一個人兩個人可以隱瞞,數十人上百人在這兒盯著,怎可能瞞得過去。」
「夫人說得對。」安若晨附和著,卻又道:「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就更古怪了。」
蒙佳月愣在那兒半天,把劍撿起收好,難掩難過:「是我害了他,若我不把這劍贈回與他,也許他也不會死了。」
一心想為百姓為帝君求得和平的人,卻用自己的「和平之劍」自刎,這確實太令人唏噓。可安若晨就是不能相信,怎麼可能?!這是霍先生啊,人人景仰稱頌的霍先生,經過這麼多的風雨坎坷,見過多少兇險爭鬥,他本就可以不來大蕭,可是他來了,也是他自願上京面聖陳情的,不堪壓力?
安若晨看向書桌。太守大人很體貼,這屋子雖不算大,但所有用品一應俱全,文房四寶全都備了新的,霍先生就是用這些,寫了遺書。
安若晨把桌上的所有東西都仔細查看了一遍,屋裡各處也都看了,沒找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也只能是自盡了,不然刺客怎麼會給霍先生時間慢慢磨墨寫什麼遺書。更何況根本沒人看到刺客的身影。
安若晨僵立在那屋裡,聞著那噁心的血腥氣味,心裡充滿悲憤和無奈。為什麼每次看到希望之時就會出差錯,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她不甘心,她真的不能服氣。
蒙佳月看著安若晨的舉動,也感到徒勞和無助,沒有辦法了,人真的死了,死在了他們中蘭城太守府裡。蒙佳月抱著安若晨,傷心抽泣。
太守姚昆的心情簡直不能用鎮驚、悲痛、慌亂來形容。先前的那些得意和如意算盤已被霍銘善之死打得粉碎,這真是五雷轟頂!他奏摺都已經發出去了,使節車隊通關各郡的文書也已經送出去了,不止整個大蕭,怕是全天下都知道霍銘善在他這兒風風光光準備啟程,然後突然自盡了!
誰相信?他自己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
他如何與皇上交代?如何向南秦交代?如何與巡察使交代?他簡直就是跳出來為史平清分擔罪責的,史平清怕是會笑掉了大牙。
所有急急趕來的官員都面色凝重,誰也說不出什麼來。蔣松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姚昆第一時間詢問了奏摺和發往各郡的文書情形,還能不能追回。但他心裡其實也明白這哪是能追回的事。只得與眾人協商這事如何相報,如何處置。
「此事萬萬不可洩露,大人速下令整個府內所有人均不得外傳,衛兵也罷,衙差也罷,還有府中各下人,以免謠言四起,也為大人的處置爭取些時日。待大人想好對策,統一了口徑,再向各處通報。」郡丞夏舟道。
周長史急了,忙道:「龍將軍那頭可拖不得,事關重大,得讓他速速知曉。」
蔣松也道:「此事必須馬上向龍將軍呈報。」
主薄江鴻青道:「還有那個曹一涵,得將他扣押在此處,封嘴也好,人質也罷,須得等事情了結了,待巡察使或是皇上旨意下來,再看南秦那頭的反應如何,再議他與霍先生遺體如何處置之事。」
此時的曹一涵被鎖在屋子裡,渾身冷汗,捏緊了拳頭。他喝了點水,緩了一緩情緒,撲到大門大力拍門再叫:「我要見龍將軍,讓他看一看霍先生,他該內疚自責,他該負起責任!是他造成的後果,是他逼先生上京的!他對不起先生!讓我見龍將軍!」沒人理他,他復又喊:「我要見太守大人!怎麼就這般走了嗎?我先生的命就這麼算了嗎?我要見太守大人,我要見龍將軍!」
門開了,蒙佳月和安若晨站在門外,曹一涵停下喊叫,瞪著她們。
蒙佳月軟語道:「曹先生,大人在商議霍先生這事,恐怕還需些時候,我會幫你轉告,讓他忙完務必過來聽你所言。你勿再叫喊,這般動氣,會傷了身體。霍先生不在了,你務必保重。」她頓了頓,差點又要淚流,吸了口氣,道:「先生的後事,我們會妥善處理好的。我去請高僧來為他做法事,讓他安息走好。你若需要什麼,就招呼一聲。有什麼事,就讓他們來叫我,先生一事,大人那頭有許多事要處置,我卻是可以隨時來的,你有什麼要求,就告訴我。」
曹一涵硬邦邦的道:「先生要火葬,讓我把他骨灰帶回南秦。」
「好。」蒙佳月一口答應。「待辦好喪事,做完法事,就為霍先生以火送行。」
「我帶著先生回南秦之前,我要見龍將軍。」
蒙佳月道:「我跟大人說,讓大人為你安排。」
曹一涵瞪著她,忽地又大哭起來:「假好心,你們這些偽君子,全都是假好心。你們害死了先生!」他轉身回屋內,伏在桌上大哭,再不理蒙佳月。
姚昆聽蒙佳月轉述了事情,他同意將霍銘善喪事事宜交給蒙佳月親自打點,但曹一涵要見龍大的事,他卻是不能同意。「出此變故,前線隨時開戰,龍將軍豈是我能召回來的。再有,若是別的緊急事務便罷了,一個侍從要聲討斥責,我把龍將軍叫回來,我這辦的什麼事?到時前線出了什麼事,我豈不是又背上黑鍋。如今麻煩還不夠嗎?」
蒙佳月想了想:「那讓曹先生回南秦之前,在邊境見龍將軍一面吧。我想龍將軍應該也希望能送霍先生回國的最後一程的。」
姚昆搖頭:「不行,我們商議過了,曹一涵暫時不能走,他得留在大蕭境內,留在中蘭城裡。」
蒙佳月吃了一驚。
姚昆道:「霍先生這事,關係重大,巡察使馬上就要來了,我們總得留個人證,不然萬一事情說不清楚,可是要擔責的。屍體是曹一涵發現的,遺書是他發現的,字跡也是他確認的。」
「可事情大家都親眼所見,親耳聽到,不都是人證。今日房間裡的狀況,大人和諸位大人不是都親自去看了。如今要將曹先生扣押,不妥吧?」
「自然不是扣押他,還在那院裡好吃好住。就是這事後續不知還有何問題,總之這人留在我們手裡,會好些。」
蒙佳月皺了眉頭:「要多久?」
「這個暫時不知曉。等事情告一段落,解決了便讓他回去。妳不必與他多說什麼,辦喪事也需要時日呢,妳不是說還要請高僧來給霍先生超渡做法事,這般也是需要時候。妳將事情拖得久一些便好,合情合理,可不是我們為難他。等過了這陣子,也許巡察使便到了,由梁大人定奪對策,那也不錯。總之一切如常,先將他安撫住。這段時日便辛苦妳了。」
等梁大人定奪?可梁大人不是去茂郡查案嗎?待得他抽身過來再過問此事,那得多久了?霍先生的遺願是回到南秦,而他們卻是打算先這般拖著嗎?蒙佳月不再多言,退出去了。
安若晨一直等在外頭,見得蒙佳月出來了忙問太守大人是如何安排。蒙佳月將姚昆的意思大致說了說,已讓驛兵快馬給龍將軍送信,南秦那頭暫時不通知。事情所造成的後果和牽連事項需再商議討論對策,等都安排好了,便給京城呈奏摺。
聽起來似乎是沒甚問題,安若晨滿肚子疑慮,回去了。
當時,蔣松帶著衛兵隊回到紫雲樓。安若晨想與他再細問問當時情形,但蔣松沒好臉色。畢竟人是在他的監護之下去世,不管是什麼死的,算起來他都有失職之嫌。安若晨也知今日她情急之下當眾質疑這個質疑那個,讓蔣松丟了顏面,回來後還要囉嗦定是惹他不快了。
安若晨又去找了周長史,周長史 戰戰兢兢,給龍大將軍的呈報已經發出去了,但這事太蹊蹺,他總覺得心虛得很。安若晨問他有沒有新的消息,又囑咐若是將軍有吩咐回來,無論什麼,務必告訴她。周長史一一答應了。
安若晨一整晚不得好眠,一直在想霍銘善這事。在太守府時,她去看了屍體,曹一涵確實細心,將霍銘善的儀容收拾得乾淨整潔。安若晨在屍體這塊也看不出什麼來。輾轉反側至天將明時,覺得自己也該給龍大寫封信,說一說自己在這事情裡的想法。將軍要比她聰明,她的疑惑,或許將軍能幫她解開。
磨好墨攤好紙箋,安若晨猶豫了。細作還未抓到,書信也不知是否安全,若這事裡頭真有玄機,那她這信裡也別露了疑心才好。要怎麼寫才能既讓將軍明白她的意思又要讓細作看不懂呢。
安若晨瞪著紙箋思慮,忽然一道閃光在腦子裡劃過。她猛地跳了起來,似乎就要抓到頭緒,卻又未曾想通。安若晨在屋子裡打著轉,好不容易撐到天明,急急去太守府求見。
來得有些太早了,蒙佳月很意外。安若晨說來看看是否有自己幫得上忙的地方。蒙佳月想半天,道:「我忙於喪事安排,沒什麼時間安撫相勸曹先生,若是安姑娘不介意,幫我照應一下也好。我擔心他傷悲過度,也會想不開。」
「他可曾還與昨日那般大喊大叫?」
「倒是沒有。只是關切何時能見龍將軍,何時能回南秦。隔一會兒便叫人來問一次。」
安若晨撇撇眉頭:「那太守大人是何打算?我昨日問了周長史,未有請將軍回來的意思啊?」
蒙佳月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這事牽涉甚廣,大人需得商議清楚想好對策才好安排曹先生,所以暫時也未予他定歸期。總之先將喪事辦好再說吧。」
安若晨明白了。她點點頭,與蒙佳月一道去給曹一涵送早飯。曹一涵果然如蒙佳月說的,還是那些老話,要求見龍將軍,要求回南秦,並且要儘快。蒙佳月哄了幾句,曹一涵似放了些心,將早飯吃了。
之後蒙佳月打理喪事去了,安若晨留了下來。
安若晨再一次去了霍銘善的房間,裡頭如昨日一般,東西都沒有動。安若晨再一次翻動了桌上的紙箋,又看了霍銘善被換下的血衣,然後她去找曹一涵。
「曹先生,昨日霍先生的屍體,是你發現的?」
曹一涵點頭。
「之後,誰人動過他?」
「仵作驗屍。」
「除了遺書和那把劍,霍先生還留下什麼東西嗎?」
「沒有。還能留下什麼東西?」曹一涵年輕的臉上現出警覺。
安若晨盯著他的表情看,輕聲道:「比如,留下什麼別的訊息。」
曹一涵瞪著她:「什麼訊息?妳想說什麼?」他跳了起來:「莫不是你們想找藉口栽贓先生什麼,你們……」
「坐下。」安若晨皺眉頭喝他。
曹一涵被喝得一愣。
安若晨道:「不到絕路,人可不會尋死。而有些人,就算到了絕路也不甘願,也定要竭盡全力做些什麼。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完成夙願。我覺得霍先生就是這樣的人物。」
曹一涵瞪著她,坐下了,紅了眼眶。「先生確實是這樣的人物,可惜他已經死了。死在了他想完成夙願的地方。」
「他未完成的事,你想幫他完成嗎?」
曹一涵的淚水奪眶而出,滑落臉頰。「我人微言輕,只是個侍從,就算去了京城,貴國皇帝也定不會召見我,也不會聽我所言。」
「所以你想見龍將軍?」
曹一涵怔了怔,抹掉淚水,又嚷起來:「見龍將軍怎麼了,不行嗎?見不得大蕭皇帝,還見不得龍將軍嗎?是他逼迫死了先生,我最起碼,該為先生向他討一句歉意。」
「可是若按常理,出了這事,你該想著速速按霍先生所言帶著他的骨灰遺物回南秦才對。」
「討完公道再回去,又有何錯?!」曹一涵一臉氣惱:「你們欠先生一個公道。」
「所以必須先見龍將軍?」
「不行嗎?你們通報給龍將軍,他一定願意見我的。除非你們有什麼虧心事,心虛,不敢讓我見他。」
安若晨淡然道:「在我看來,你要去見將軍的理由不充分。」
曹一涵冷笑了:「我知道妳,妳是未來的,將軍夫人嘛。」他故意將「未來的」三個字咬得重,「我是不知道,未來的將軍夫人竟能在太守大人之上,大人願意讓我去,妳還能阻止不成?」
安若晨道:「你說反了,在這個中蘭城裡,只有我願意幫助你去見龍將軍。」
曹一涵臉僵了僵,笑不出來了。
「你對官場的作派熟悉,我想霍先生生前也一定對你有許多教導,且他也信任你,願意對你委以重任。你很清楚,發生了這樣的事,你沒被關押起來扣上罪名就是運氣。這裡是大蕭,你孤身一人,貴國的兵馬就是邊境,等著一聲令下殺將過來。你沒有任何依靠。」安若晨頓了一頓,「除了龍將軍。」
曹一涵板起了臉,不說話。
「龍將軍遠在邊境,自然不能飛回來見你。若是討公道這話是霍先生說的,那你們見到龍將軍的機會自然很大,但可惜,你只是他的侍從。你對境況想得很清楚,所以你才憂心你會見不到龍將軍,憂心自己不能及時回到南秦,甚至還得憂心,自己有沒有命回到南秦。」
曹一涵抿緊了嘴。
安若晨看著他,繼續說:「我聽說,霍先生十七年前將那把劍贈予太守夫人時,他說若是那件刺殺太守的案子是南秦人所為,是南秦人惡意破壞和談,太守夫人可用那劍取他性命。」
曹一涵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他當然也是知道此事的。
「現在那劍取了他的性命。」安若晨道。
曹一涵垂下眼,不說話。
「霍先生的遺書寫得很冷靜,筆劃工整,字跡清楚,想來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他認真解釋了他自盡的理由,還囑咐你要為他收拾遺容,淨身換衣。」安若晨看著曹一涵:「這事不用他囑咐,你也一定會去做的。但他似乎不放心,怕別人搶著做了。有遺書,有兇器,有脖子上明顯的致命傷口,再有各位大人們盯著,我想仵作該是不會認真去翻霍先生的遺物,畢竟死因太明顯了。」
曹一涵挪了挪坐姿,依舊垂眼不說話。
安若晨卻忽然轉了話題,問他:「你可知,一紮新的箋紙有幾張?」
曹一涵等了等,沒聽安若晨往下說,狐疑抬頭。
「十二張。」安若晨待他望向了自己,這才道。「霍先生用了新硯臺,磨了新墨條,用了新毛筆,拆了一紮新箋紙。他用一張紙寫了遺書。但是紙只剩下十張。」
曹一涵張大了嘴,見鬼一般地瞪著安若晨。
「他還寫了一張什麼,是給龍將軍的信嗎?」
曹一涵收起了驚訝的表情,裝做茫然的樣子,道:「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紙少了一張,妳在說笑話嗎?誰知道是不是之前霍先生用掉了,又或者別人進他屋時用掉了,又或者根本原來就只有十一張紙。」
安若晨不理他的辯解,又道:「他特別囑咐你讓你處理他的屍首,為他換衣,是因為他希望你能看到那封信,你能幫他完成他囑咐的事。所以你要求一定要見龍將軍。」
「沒有信。我要見龍將軍是因為,是龍將軍讓先生去京城的。先生原本想回南秦,是被龍將軍說服留了下來。」
安若晨沒反駁他,她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道:「太守大人不會傷害你,但他會將你留下來,你是重要人證。但你不是霍先生,所以不會再有二百衛兵守衛你的事發生,你也沒有辦法自己衝出這太守府去見龍將軍。不論你想找龍將軍討公道也好,扯扯家常也好,還是轉達霍先生的重要訊息也罷,恐怕都得拖上許久。你所背負的重要責任,是不是就被耽誤了?你如何向九泉之下的霍先生交代?」
曹一涵緊咬牙關。
「你想得沒錯,你確是可以依靠龍將軍。但我得告訴你,在見到龍將軍之前……」安若晨頓了頓,等曹一涵看著她的雙眼,她才道:「你得依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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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 01:47 PM
☆、第99章
靜緣師太踩著晨光回到了秀山,她未從大門進入,而是繞著靜心庵走了一圈,在庵院後頭,她看到了解先生。解先生站在菜園子旁邊的棗樹下,臉上是和善的微笑。
「師太回來了。」
靜緣冷冷地道:「辦好了。給銀子吧。」
解先生道:「師太辛苦了,而我也在這兒等了一夜,師太好歹與我互相客套兩句再說錢銀之事。」
「客套兩句你便多給銀子?」
解先生一噎。
「多給我也不稀罕。」
解先生的微笑要裝不出來了。
「我辦完事後需等到衛兵都退了,防衛解除,半夜時太守府巡守鬆懈我才能出來,而城門卯時才開,我出城門回到這裡差不多便是這時候,傻子才會在這兒等一夜。」靜緣師太冷冰冰地繼續道。
解先生被嘲得抿抿嘴角,哂道:「所以我說,師太當真是不懂得客套的。」
「不過是虛偽罷了,裝什麼客套。」
好吧,那他便不客套了。解先生冷下臉來,道:「為何霍銘善成了自殺?」
「死了便好了。」
「不好。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你想要什麼結果?你讓我去殺他,我殺了。若不是自殺的局面,那太守府會察覺有刺客,我可是不放心的,那裡面誰知道會不會有知曉事情安排底細的人,屆時嚷嚷著有刺客要搜屋,將我藏身處找出來,那我豈不是也得喪命。」靜緣師太盯著解先生看,「難道這個結果更好?」
「自然不是。」解先生暗地裡握了拳頭,有些被戳穿的狼狽。
「那你哪裡不滿意?」
解先生忽而微笑,說道:「也不是不滿意,只是很有些意外。我原是以為霍銘善被刺客殺死一事會鬧得沸沸揚揚,讓姚昆他們手忙腳亂。我們南秦那邊才好辦事。如今是自盡,便有些不好說話了。」
靜緣師太冷笑起來:「有何不好說話的。道貌岸然的模樣擺習慣了,還真當自己是君子呢。耍賴栽贓齷齪事你們該是很拿手才對。大蕭說是自盡便是自盡嗎?就算是自盡,為何自盡?人好好的,不是大蕭逼著能自盡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傻子才會覺得不好說話了。」
解先生裝聽不懂這譏諷,一時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好指責的地方,只得道:「妳確認事情沒留什麼後患吧?」
「我這兒是沒差錯,有遺書,有屍體,有兇器,一切都明明白白,挑不出毛病。若有後患,那是別人的問題了,你該找其他人問去。」這是篤定解先生在太守府裡還有人手安排的語氣。解先生沒反駁,掏出錢袋來,丟給靜緣師太:「那就好,妳收著吧。」
靜緣師太接過了,掂了掂重量,也不看,轉身打開後院門鎖要進去,她推開門,看了後院一眼,叫住解先生:「你等等。」
解先生正要走,聞言停下了。
靜緣師太道:「你進了我的庵廟。」
解先生眨眨眼睛,一臉無辜地道:「師太雖不信,但我確是等了一夜。半夜裡春寒露重,我便進去避了避。」
「我說過,不喜歡別人的打擾。若你們不能遵守,那就莫要往來了。」
解先生攤了攤手:「難道師太要因為我借了地方避避寒這小事就欲與我們撇清關係。」
「是呀。」靜緣師太不繞彎子,直接問:「不放心,打算殺我滅口嗎?」
解先生笑道:「師太玩笑話了。師太可是王爺敬重之人。」
「那就告訴輝王,打探我的居所,我不高興了,想讓你們滾遠一點,若是不服氣,便來殺我吧。」靜緣師太說完,也不理解先生的反應,不待他回話便進院子去了。
院門重重關上,解先生的臉沉了下來。他站了好一會,終是下山去了。
解先生回到居所,有人正在他屋裡等著,見得他回來,問道:「如何?」
解先生想了一會,道:「給我找幾個人,明日隨我一道去靜心庵。」
那人愣了愣:「聽說她可是南秦第一高手。」
「所以你找的人也要武藝高強才好。」
「那裡畢竟是她的地方。在太守府沒找著機會對付她,到了她的地方,憑幾個人想拿下?我可找不來這麼高強的高手。」
「自然不是要與她硬碰硬,對付她得智取才行。我明日先去探探,並非要動干戈。帶上人只是為了確保安全。」
「你怕她耍起狠來對你動手?她若真敢如此,那她是否與閔公子的失蹤有關?」
「目前最可疑的便是她了。再有,她在提防我。這次殺霍銘善,她並未按我預期的去辦。」所以他安排的人都沒能派上用場,總不能這般明顯的自殺場面,冒出頭來硬說成有刺客從而建議太守搜屋,那也太可疑了些。靜緣師太這招真是妙,就跟李明宇從馬上摔斷了脖子一般,任務明明出了差錯,你卻挑不出毛病來。
那人沉吟道:「若這姑子不能用了,還真是大損失。找個如她一般好身手又不磨嘰的也不容易。」
「她個性古怪,本就不是個好用的。在出差錯前,還是想辦法先處理了。馬上就要開戰了,後頭的事還多著呢,得確保這人不會成為我們的麻煩。」
「好。」那人一口答應。「我明日去中蘭住幾天,幫你看看城中狀況吧,若是安穩了,給你找個住處。福安畢竟有些路程,你辦事不方便。」他話鋒一轉,又道:「安若晨那處,你如何打算?」
「並沒有安若芳的消息,也不知是否是她的試探之計。」解先生警惕地看了那人一眼,道:「前線開戰,龍騰不得脫身,巡察使一到,姚昆自身難保。安若晨在中蘭城裡,便是在我們掌控中。你莫要生事,先前犯的錯我不計較了,後頭莫再魯莽。」想了想這話說得重,恐對方聽得不舒服,於是又道:「我是說,先忍耐些時候,待事情了結了,或是安若晨於我們再無用處時,我保證一定將她交到你手,隨你處置,如何?」
那人笑了笑:「那就好,你可比閔東平會做事。」
此時的安若晨正坐在曹一涵的屋裡,繼續著他們的對話。曹一涵沉默著,並未對安若晨那句「你只能依靠我」做出任何反應。
安若晨耐心地等了一會,繼續道:「我願意幫你去見龍將軍,紙箋少了一頁的事,我不會與任何人說的。你也知道,霍先生來了這兒,龍將軍與太守大人安排這許多嚴密的防務就是因為中蘭城裡有細作,甚至很可能太守府郡府衙門裡就有。我現在暫時願意相信你,因為霍先生遺書中將後續的事託付予你,他信任你。但我不認識你,除了你是霍先生的侍從外,我對你一無所知。所以若我不知道你拿到的霍先生遺物是什麼內容,會不會對將軍不利,給他帶去麻煩或危險,那我是不會幫你的。」
曹一涵咬咬牙,擠出一句:「沒有信。霍先生只寫了一封遺書。妳胡亂猜測栽贓,是何目的?」
安若晨不理他這話,又道:「我沒有讓人來搜你的屋子搜你的身,是因為若你身上有重要證據,我希望能保護它。但若你是叛徒,霍先生信錯了人,那反正太守大人會一直扣著你在此,後頭你會如何,他打算如何處置你,我就不管了。」
「好大的口氣,妳什麼身份,管得了嗎?」曹一涵道:「我也不知識妳。龍將軍來平南守邊境,怎地平白無故冒出個未婚妻子。我也未曾聽龍將軍提起過,太守夫人說妳是,妳便是嗎?就當妳是,又能如何?」
安若晨不在意他的譏諷,只道:「有防心是好事。你好好保管那封信。接下來你可以看看情勢,看太守大人是扣著你還是放你去見將軍,看看霍先生的喪事要辦多久。」她站了起來,「我也不好逗留太久,不然該讓人生疑了。」
曹一涵猶豫掙扎,拿不定主意信她還是不信她。若她走了,是否機會就沒了?
「若你確認見不到將軍,需要我説明時,別讓人找我。畢竟你與我不熟,這裡也不是我管事,按情理你有事該找太守夫人才對。我會再來,那時,便是你向我求助的唯一機會。」
安若晨言罷,轉身出去了。一開門,田慶就站在外頭,舉手待敲門狀,見得安若晨出來忙道:「衙差說姑娘在裡頭有些時候,我正待問問。」
安若晨道:「莫擔心。我只是與曹先生說說話,勸他節哀。」
田慶與門口守著的衙差都往屋裡看,曹一涵板著臉扭過頭去。安若晨將門關上:「讓他安靜待一會吧,出了這事,任誰都是難熬的。」
安若晨與田慶招呼一聲準備回紫雲樓,她背著手往外走。田慶看著她的走路姿勢,暗忖她不自覺擺出將軍思慮時的姿態,是否心中也有思慮。
安若晨確是,她在猶豫要不要給曹一涵施加點壓力,白臉她唱完了,沒把真相哄出來,這時候該有黑臉的。但她不放心,萬一鬧出大動靜,細作起了疑心再對曹一涵下手,殺人滅口,把東西搜出來……
安若晨猛地停了腳步,回身問衙差:「昨晚衛兵隊都撤走後,這院裡有多少人值衛?」
衙差答:「四個。兩個守著曹先生的屋門處,兩個在院門。」
「多久一崗?」
「守一夜。卯時換的崗。」那衙差問:「安姑娘打聽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太守夫人讓我勸勸曹先生,怕他想不開。我是覺得曹先生不會想不開,但他對龍將軍很不滿,我擔心他怒火起來了做出些傷人舉動,若他有什麼動靜,有人守著能及時處置就好。」
「那自然的。大人囑咐了,屋前不能沒人。」
安若晨笑了笑,客套了幾句言道辛苦了云云。走了。
安若晨的心亂跳著。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但隨即她對自己搖頭,這也說不通。若是屋裡事先藏著刺客,逼迫霍先生寫了遺書後再將他殺害,偽裝成自盡,是自盡,自然就不會有人搜查,接著再待所有守衛都離開,趁夜半大家鬆懈時悄悄逃走。可若是那般,為何刺客會給霍先生寫另一封信的機會?
是她猜錯了,不是霍先生用的那紙,是刺客嗎?也不對,安若晨深吸一口氣,霍先生在遺書裡特別交代曹一涵為他處理遺體是有原因的,曹一涵的反應也證實了這一點。
所以真的是自盡?
安若晨猶如百爪撓心,真想衝到那屋裡好好搜一搜,雖然刺客定然已不在,但她能確認一番是否有藏人之處也是好的。可是不行,她不能再表現出一絲一毫對那屋子有疑慮的樣子。不能讓細作覺得曹一涵是個威脅。
是的。若真有刺客,就表示在衛兵團團將那院子包圍之前,刺客就已經知道霍先生會躲進那屋裡。不在主屋,不與侍從曹一涵一起,而是獨自一人在那屋裡。
奸細的身份也許比她敢猜測的更可怕。是太守嗎?他一直庇護著錢裴。若是錢裴有嫌疑,那太守恐怕也脫不得關係。
安若晨不敢想,若真是太守,那許多事就能說得通了。劉則案裡,為什麼婁志會提前知道安排,要去將劉則滅口,為什麼江滿會說謊栽贓李長史,然後又這麼巧被派到江邊,結果溺死。
可是也不對,太守大人的行事作派不像細作,且他身邊還有蒙佳月。蒙佳月的父親蒙太守因與南秦的戰爭而死,她痛恨打仗,又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夫君為南秦效力。他們夫婦倆的恩愛不似裝出來的。他們對視的眼神裡滿是情意。安若晨覺得這個她能肯定。那也許太守夫人知道太守捲入了這事裡,出於夫妻情深也在幫他隱瞞。但若這般去想,那錢世新頗得重用,又是錢裴之子,豈不是也是細作?
不行,不行。安若晨對自己猛搖頭。她不能太盲目了,盲目到看誰都可疑,看誰都是細作,最後只會什麼都看不清。她真想將軍啊。若將軍在身邊,定會好好指導她,將軍什麼都知道,他定會有辦法處置這事的。
安若晨想好信該怎麼寫了。她回到紫雲樓,趕緊給龍大寫信。信中極肉麻地表達了自己深切的思念,一邊寫一邊搓搓手臂把雞皮疙瘩按下去,希望將軍能堅強些,受得了這些肉麻。這般程度的誇張他該是能猜到她的思念是迫切需要他的指點了吧?信中也寫到了霍銘善自盡一事,她表示很遺憾,尤其看到曹一涵的悲痛後,她想起失去母親的情形,更害怕天人永隔的痛苦,她非常擔心將軍的安危,真想見一見將軍。
安若晨希望龍大能看懂她的暗示,若他不能回來,便來封書函命她去見他,那她就有理由順便把曹一涵帶過去,或者把曹一涵的口訊帶過去。若是曹一涵願意告訴她的話。
安若晨把信交給周長史安排驛兵遞送。這時候卻見陸大娘回來了。
陸大娘自進了紫雲樓,便不再給各府送菜貨了,她將這活轉給了齊征。齊征年紀小,所以趙佳華也幫著他組織處理各事,教他算帳,齊征每日帶著人送完菜貨,就到趙佳華的招福酒樓繼續跑堂,吃住都在那兒,生活安穩。而陸大娘自己仍每日出門與各方菜農貨商打交道,為紫雲樓採買食材雜貨等,也用這個掩蓋打探消息的行動。
陸大娘先忙乎了一陣紫雲樓裡的雜事,然後找了兩件事由說要去報安若晨。待到了安若晨那兒,安若晨摒退左右,陸大娘這才不再按捺激動之情,向安若晨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一通說。
安若晨愣了愣,而後也是驚喜:「當真?」
「錯不了。那時天還早,那陳奎剛準備開始幹農活,擺弄鋤頭呢,一抬眼看到了。確是那人的樣貌,中等個頭,圓臉,尖長眼,看上去挺和善的。這麼早,這人卻是從秀山上下來。相貌一致,行蹤可疑,陳奎便上了心,扛著鋤頭假裝上田跟了一小段,看到那人在秀山下拴了匹馬,想來是上山辦事的。他解了馬騎上走了,不是進城的方向,而是往東去。」陸大娘很興奮,在城中一直未見著這人的蹤跡,卻原來是這人很可能不住在中蘭城裡。這個雖是出乎意料,但找了許久,聯絡撒網安排,終於有眼線得到消息,陸大娘滿滿全是成就感。
「往東?」安若晨沉吟思慮,「那般走,能到福安縣嗎?」往東的範圍大了去,但福安縣裡有錢裴。
「是能到的。」陸大娘道,而後扼腕:「可惜他騎馬走了,未能探得他的居處。」到了外縣,她的人脈便沒中蘭城裡這般好使了。
「無妨,總歸是見著了。那秀山便是個線索。山上有什麼?」
「我打聽了。有個庵廟。」
安若晨一震,瞪大了眼,吃驚道:「我怎地從不知那兒有庵廟。」
「我也是頭回聽說。陳奎自己也不知。也是再去打聽的。說是很小的一座庵,裡頭只有一個姑子。沒什麼香火,就是逢年過節時才有人上去進香給燈油錢,大多也是山下附近村裡的。就算在這些村裡,這庵廟也不值一提。更別說村外人了,那是鮮有人知道。據說那姑子也不愛與人親近,自己種了菜,有時會下山化緣,不愛說話。」
安若晨的眼睛亮了,也許她那日看到的灰色不是幻想臆測。藏於山裡的小小庵廟,獨居的尼姑,接近打量過她的可疑男子,還有福安縣錢裴……
這些串在一起,就像扯出漁網的一角。
「我明日得去一趟秀山,看一看那庵廟。」安若晨道。
陸大娘忙提醒道:「若那兒與細作有關,姑娘得當心。畢竟密林山野,鮮有人煙,出了什麼事都無人知。得多帶些人才好。」
「我知道,但也不能大張旗鼓,憑白無故突然許多人馬跑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小庵廟,也是惹人猜疑。今日去不得,我得好好想想,找個恰當的由頭。」安若晨想了想,問:「有什麼地方,是必須翻過那座山才能到的嗎?」
陸大娘不知道,她乾脆道:「我再去一趟,問個清楚,實地探探。」
「莫上山,別教人看到妳了。他們知道妳與我是一夥的。」
「姑娘放心,我心裡有數的。」陸大娘轉身要走,安若晨又將她叫住了:「大娘這段日子出去與人交際,再幫我辦件事吧。」
「姑娘請說。」
「大娘與城中那些叫得上名的媒婆子打打招呼,就說聽說薛家向安家提親了,我知道了這事很不高興,特意找薛夫人聊了聊。這門親事可不好,薛公子雖是體弱,但一表人才,貎比潘安,薛家富甲一方,德高望重,豈是安家二姑娘能攀得上的。」
陸大娘有些吃驚:「姑娘真要這麼說?」
「對。明明白白地跟媒婆子們說清楚,就說我對這門親事不歡喜。再添些酸話,誰知道這裡頭是不是安家在搗鬼,八字真的配嗎?就算是配的,難道別人就不配了?城中好姑娘這許多呢,我就不信除了我二妹就沒別人了。讓她們幫著找找人家,有沒有別的八字相合的姑娘,找著了告訴我,我有重賞。」
陸大娘點頭答應了,道她出去走動時看著機會去放話。
陸大娘走了,安若晨坐在屋裡認真盤算,明日用什麼理由帶人上山?如何查探?會遇著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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