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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柳葉 -【辭金枝】《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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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0:05 PM
標題:
冬天的柳葉 -【辭金枝】《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5-13 06:36 PM 編輯
【書名】:
辭金枝
【作者】:
冬天的柳葉
【內容簡介】:
辛柚天生一雙異瞳,能偶爾看到他人將要發生的倒楣事。這是她的煩惱,亦是她的底氣。 京城吃瓜群眾突然發現:少卿府那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硬氣起來了!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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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0:07 PM
第1章 錯認
炊煙嫋嫋,阡陌人家,偏僻祥和的小山村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
那是一群外來者,爲首的中年男子散了一把銅板,輕易打聽到想要的訊息,直奔村尾一戶人家而去。百無聊賴的村人見狀趕忙跟上,一邊走一邊說著猜測。
「是那小娘子的家人尋來了吧?我早就說那小娘子定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果然沒錯!」
「嘖嘖,這下老王頭老兩口日子有著落了。」
……
那群外來者顧不得村人的跟隨與議論,匆忙敲開一戶人家的院門,道明來意。
「叨擾了,敢問老伯,前兩日是否救了一個小姑娘?」中年男子衝開門的老漢拱了拱手,神色間難掩急切。
老漢一愣,中年男子一行人的氣勢穿著令他不敢怠慢,忙點點頭:「老漢前兩日去撿柴,是救了一個小姑娘,您是——」
中年男子微鬆口氣,目光一邊往院中掃一邊解釋:「我家丫頭前兩日登山遊玩,意外墜崖,家人一直四處尋找,今日聽聞貴村一位老伯進山時救了個小姑娘回來,便尋了來……」
中年男子名叫段文柏,乃是少卿府的二老爺。他口中的丫頭並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他的外甥女,姓寇,閨名青青。
寇青青兩日前與少卿府的三位姑娘登山玩耍,不料失足墜崖,才有了今日之事。
老漢把人請進堂屋,一指掛著破舊門簾的西屋:「那孩子在裡邊——」
跟隨段文柏來的人中有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聽了這話飛一般衝進去,一見躺靠在炕上的少女,撲過去眼淚簌簌而落:「嗚嗚嗚,姑娘,您嚇死婢子了……」
聽到婢女的哭喊,段文柏抬腳跟進去,等見到少女徹底放了心,神色是如釋重負的放鬆:「太好了,青青你沒事……」
靠坐著的少女青絲如瀑,襯得臉色蒼白如雪,一雙墨眸微起漣漪,心頭生出幾分疑惑。
眼前自稱婢子的女孩兒,她不認識;喚她「青青」的中年男子,她亦不認識。
她哀慟娘親的死,趕路時一個失神滑落山坡陷入昏迷,再醒來就在這對老夫婦的家中了。老夫婦心善,把她照顧得很好,本來再養兩日她便會辭行,沒想到冒出了這些奇怪的人。
他們把她認成了一個名叫「青青」的女孩兒,如果不是確認自己沒有變化,她甚至以爲娘親口中那些借屍還魂的離奇故事成真了。
見少女不語,婢女慌了神:「姑娘,您怎麽了?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段文柏亦面露關切問詢。
無論是婢女,還是中年男子,神情皆不似作僞。少女略一猶豫,開了口:「你們認錯人了。」
「姑娘,您說什麽啊?」婢女先是一怔,而後似是想到什麽,神色驟變,「姑娘,您該不是像話本子中說的那樣,碰到頭失憶了吧?」
大夏朝安定已久,京城尤是。上至勳貴下至百姓,消遣之物中少不了話本子這一物事,近兩年更是有全民癡迷之勢。
「我不是你家姑娘。」少女心中疑竇叢生,語氣卻平靜。
段文柏仔仔細細打量少女,確信是外甥女無疑。不管是這丫頭腦袋摔出了問題,還是鬧起了脾氣,都不宜在這小山村久待下去。他歎了口氣勸道:「青青,隨舅舅先回府看過大夫再說,你外祖母這兩日因爲惦記你,飯都吃不下幾口。」
少女搖頭:「你們真的認錯人了——」
「那你說你是誰?」段文柏打斷辛柚的話。
「我是——」少女一頓。
滿地屍體的畫面在眼前浮現,令她不覺閉了眼,再睜開時那雙眼宛若深潭,透不進一絲光亮。
她是爲了找出殺害娘親的兇手進京來的辛柚,卻不能說。
「青青,腦袋磕碰到了一時記憶混亂不是稀奇事,你不要覺得難爲情。」段文柏眼風一掃,沉聲道,「還不扶表姑娘起來。」
一個身材壯實的婆子上前來,在婢女的幫忙下把辛柚背起。
辛柚身體還沒恢復,微微垂眸,暫且接受了這容不得拒絕的現實。
段文柏從錢袋子中取出兩錠銀元寶,答謝老夫婦。
老漢連忙推辭:「使不得,使不得——」
一直局促不語的老婦人亦擺手拒絕。
「老伯若不收,倒顯得我們不知恩了。」段文柏把銀元寶強塞入老漢手裡,抬腳往外走去。
院外站了不少看熱鬧的村人,視線紛紛落在被僕婦背著的辛柚身上。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讓老王頭給救了。」
「老王頭運氣好啊。」
村人的想法很簡單:老王頭救了富貴人家的姑娘,姑娘的家人隨便給點酬謝都夠老王頭發一筆橫財了。
這些低聲議論傳入辛柚耳中,令她轉了頭。
「王爺爺、王奶奶,等我養好身體,就回來看你們。」
娘親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對心善的老夫婦若是因她惹來歹人眼紅,便是她的罪過了。
老夫婦連聲道:「姑娘安心回家去吧。」
一輛青幃馬車靜靜停在村口,隨著辛柚被扶入車中,馬車緩緩駛離了小村莊。
沿路遙山疊翠、奇花綻錦的風光漸漸轉爲商鋪林立,人流如織,等到馬車停下時,托婢女堅定認爲自家姑娘失憶的福,辛柚知道了青青的大致情況。
這位叫寇青青的女孩兒是知府獨女,四年前父親意外死於調任途中,本就生病的母親聽聞噩耗病情惡化,拼著一口氣安排人把年僅十二歲的女兒送去京城娘家便撒手人寰。知府愛女成了少卿府上的表姑娘,這一住快要四年了。
婢女名叫小蓮,是寇青青從家中帶來的丫鬟。帶人尋找外甥女的段文柏是寇青青外祖母的庶子,支撐少卿府的是她的大舅,太僕寺少卿段文松。
「可擔心死外祖母了,我的青青啊……」辛柚進了一處屋子,還沒看清屋中衆人,就被一個衣著富貴的老太太攬入了懷裡。
陌生的氣味,陌生的人。
辛柚不適動了動,總算被老夫人放開。
「青青,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開口的是位不到四十歲的婦人,穿一件淺咖撒花褙子,面上掛著關切的笑,辛柚猜測這應是寇青青的大舅母喬氏。
另一位婦人看起來比喬氏年輕些,碰上辛柚的視線,衝她點了點頭以示安慰,這應是寇青青的二舅母朱氏了。
再遠處站著四個女孩兒,沒等辛柚一一打量,老夫人就發了話:「小蓮,先扶姑娘回房,大夫這就過去。」
「是。」小蓮屈了屈膝,來扶辛柚。
辛柚目光下意識落在小蓮面上,忽地抬手,遮住眼睛。
先前還沒有異樣的,可就在剛剛,她看到一雙手抓著軟枕用力壓在一名女子頭上,等那女子停止掙扎枕頭移開,露出一張臉來。
那是……小蓮的臉。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0:10 PM
第2章 察覺
「姑娘,您怎麽了?」
小蓮關切的聲音把辛柚從那幅虛空畫面中拉回,她沒有回答小蓮的話,而是微微轉頭,視線一一掃過屋中人。
眼圈泛紅的老夫人,面帶關切的大太太喬氏,目露憐惜的二太太朱氏,蹙著眉頭的紅裙少女,垂眸抿唇的杏衫少女,神色難辨的粉衣少女,以及站在朱氏身邊一臉好奇的女童。
辛柚又看了一眼自進了屋秉明大致情況後就沒怎麽開口的二老爺段文柏,一陣寒意襲上心頭:寇青青的墜崖,或許不是意外。
「青青?」老夫人疑惑喊了一聲。
辛柚揉了揉眉心,隨口解釋:「剛剛突然覺得眼睛刺痛。」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她的這雙眼與旁人不一樣。她會毫無徵兆看到一個人將會發生的倒黴事,或是崴了腳,或是碰了頭,或是……意外身亡。當然,對同一個人不是次次都能看到,可當見到的人多了,這種總是突然出現的駭人畫面就不稀奇了,足夠使她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後來的不動聲色。
「這兩日苦了你了。」老夫人輕輕拍了拍辛柚手背,示意小蓮把人扶起,仍由那壯實的婆子背著前往寇青青住處。
素紋細布青簾晃了晃,漸漸歸於平靜。
老夫人這才看向庶子段文柏,沉聲問:「青青真的失憶了?」
段文柏帶著辛柚回來時就打發人先一步回府報信,這也是府上主人都聚在老夫人這裡的原因。
「可能是碰到了頭,不認識人了。」
老夫人神情難辨喜怒,沉默片刻歎口氣:「人沒事就好。喬氏,青青那邊你就多費心了,大夫看診後有什麽情況及時和我說。」
喬氏微微欠身:「兒媳省得,您放心吧。」
老夫人露出乏色,擺擺手讓衆人散了。
辛柚靜靜伏在婆子背上,打量周圍環境。
抄手遊廊,假山翠竹,穿過兩道月洞門就到了一處小小院落,這便是寇青青的住處,題名晚晴居。
晚晴居的下人迎出來,擁著辛柚進了屋。
雕花精美的架子床掛著素色紗帳,床邊擺著一個白底藍花繡墩,靠牆的梳妝臺上略顯空蕩,窗前青花矮瓶中插滿了梔子花。許是這兩日寇青青出事侍女無心更換,潔白的梔子花已發蔫泛黃。
辛柚第一個感受,這寢居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來說,過於素淨了。
沒等她觀察更多,大太太帶著大夫走了進來。
那大夫是一名四十來歲的女醫,仔細檢查過辛柚傷情,向喬氏說明情況:「姑娘身上有多處擦傷,好在不算嚴重,按時敷藥不會留下疤痕。不過姑娘肺腑受了震蕩,需要好生靜養……」
喬氏邊聽邊點頭:「有勞大夫了。」
女醫寫下藥方交代小蓮如何熬藥,喬氏在繡墩上坐下,柔聲寬慰辛柚:「聽大夫的按時吃藥,有什麽需要就和舅母說……」
等喬氏帶著女醫離開,沒有了旁人在,辛柚問小蓮:「剛剛大太太與我說話,你爲何看了她好幾眼?」
那時女醫正交代事情,小蓮分心看大太太喬氏,必然有緣由。
果然就聽小蓮小聲道:「大太太一貫嚴肅,婢子還是頭一次看她與姑娘這麽親近。」
辛柚微微挑眉:「這麽說,大太太以往待我不好?」
小蓮語氣有些遲疑:「也不是不好,就是……比較客氣吧。」
辛柚點了點頭,指向梳妝台:「拿鏡子來。」
小蓮走過去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鏡子回到辛柚身邊。那竟是一面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的琉璃鏡,雖然小小一把,定然價值不菲。
辛柚目光落在鏡子手柄上,雕著花鳥的花梨木手柄能看出已有了歲月痕跡。
小蓮知道姑娘什麽都不記得了,主動道:「這鏡子還是您十歲生辰時,老爺特意托人從京城買來的,那時您可喜歡了,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是麽?」辛柚喃喃,目不轉睛盯著鏡中容顔。
眉目如畫,瓊鼻朱唇,這分明是她的眉眼。
「小蓮姐,藥熬好了。」一個小丫鬟站在門口喊道。
小蓮快步出去,很快端了一碗藥汁進來。
濃濃的藥香把室中殘留的梔子香徹底衝散,辛柚輕吸口氣,認頭喝了藥。
不管這些人爲何認錯了人,寇青青又有什麽危機,她都要先養好身體,才有精力應對。
倦意襲來,等辛柚再醒來,已是夜色沉沉。
小蓮把從大廚房取來的飯菜在小爐子上熱了服侍辛柚吃下,又指揮小丫鬟打來一盆熱水:「姑娘,您身上還有傷,不能沐浴,婢子先給您擦擦身吧。」
辛柚自然沒有拒絕。
幾日沒有沐浴,她早就覺得身上黏膩膩難受了。
小蓮伸手解開辛柚外衣,納悶道:「這衣裳不是您那日穿的。」
「衣裳刮破了,身上這件是王爺爺早年出嫁的女兒留下的。」
「姑娘當時該多疼啊,早知道就不去登山了……」小蓮心疼碎碎念著,輕柔擦拭的動作突然一頓,眼神黏在了辛柚肩頭。
少女的肩圓潤雪白,一顆紅色水滴分外顯眼。
小蓮用力眨了眨眼,拿溫熱的手巾來回擦拭那顆水滴,可那落在肩頭的紅被揉搓後似乎越發鮮明。
手巾掉進臉盆裡,濺起一片水花,小蓮猛然退了一步,一臉驚駭。
不是眼花,那是一個水滴形的胎記!
辛柚察覺有異,側頭看向小蓮。
小蓮眼中的驚恐幾乎溢出來,抖著唇質問:「你、你是誰?」
她家姑娘的肩頭根本沒有胎記!
「你爲何與我家姑娘長得一樣?我家姑娘呢?」小蓮心慌意亂,轉身就跑。
一隻微涼的手握住她手腕,背後傳來的聲音亦是涼的:「你去哪兒?」
小蓮慘白著臉緩緩回頭,看著那張與自家姑娘一模一樣的臉宛如見到厲鬼,顫聲道:「我、我要去告訴老夫人!」
「然後呢?」辛柚平靜問。
「然後?」小蓮方寸大亂,語無倫次,「然後把你這妖孽抓起來,找回我家姑娘!」
那隻握著小蓮手腕的手鬆開。
「你去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0:13 PM
第3章 驚夢
小蓮看著少女默默拉過薄被遮住身體,腳下反而不動了。
「你爲何假冒我家姑娘?」她上前一步,繡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卻毫無察覺。
辛柚抬眸,眼神沉靜:「我沒有。當時我便說了,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認錯了人。」
小蓮柳眉豎起,有些氣惱:「那你爲何又跟著我們走了?」
辛柚看著她,面露嘲弄之色:「我能反抗麽?」
小蓮想到當時情景,不由一滯。
那時,這位姑娘算是被二老爺強行帶回來的。
一陣沉默後,小蓮咬咬唇:「先休息一晚,等明日一早,你就隨我去向老夫人說清楚。」
夜漸深,蟲鳴聲透過如意窗櫺傳進來,清晰連綿。辛柚看著小蓮,確定這是個忠心護主的婢女,且算心善。
她有了好好談談的心思。
見辛柚不說話,小蓮猶豫了一下,跺跺腳:「算了,等你養好身體就去說!」
辛柚牽牽唇角,浮現一抹淺淡的笑:「你覺得他們會信麽?」
「當然——」小蓮脫口,可看著那張與自家姑娘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說不下去了。
此時仔細看來,這位姑娘與自家姑娘的五官臉型還是稍有區別的,只是白日找到人太過激動,且披頭散髮沒有梳妝與妝扮好本就有些區別,便沒多想。
「你與我家姑娘聲音也有區別——」小蓮聲音低了下去。
區別是有,卻不大,至少她雖聽出了些許不同,卻以爲是姑娘身體不適的緣故。至於老夫人等人,不比她與姑娘朝夕相處,恐怕更難察覺了。
辛柚把薄被攏緊了些,語氣微涼:「他們若是不信,‘寇姑娘’的身邊恐怕就不能留你了。」
小蓮臉色一白,想到了姑娘的乳母方嬤嬤。當年方嬤嬤與她一起陪姑娘進京來,犯了錯後被發落去了莊子上,她與姑娘再也沒見過。
老夫人若是不信她的話,定會以爲她發了癔症,她的下場恐怕還不如方嬤嬤。而一旦她出事,假的姑娘又在府上,誰還知道姑娘呢?
「她們若是信了——」辛柚一頓。
小蓮不覺睜大眼睛,盯著那張熟悉的臉。
辛柚定定看著小蓮,一字一頓問:「你確定,他們希望你家姑娘還活著嗎?」
小蓮臉上血色瞬間褪個幹淨:「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比起小蓮的驚駭欲絕,燭光下的少女顯得分外從容:「少卿府三位姑娘與寇姑娘一同登山,只有寇姑娘失足墜崖,哪怕只有萬一的可能不是意外,也值得多想一想。你說呢?」
「不可能,我家姑娘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孫女,老夫人很疼姑娘的。老夫人還說要把姑娘許配給大公子,親上加親……」小蓮下意識反駁著,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是啊,明明四位姑娘一起登山,爲何只有她家姑娘墜了崖?真的是姑娘運氣不好麽?
少卿府這麽多人,真正的外人說起來就只有寇青青主僕。疑心一旦一起,便如雨後春草,肆意生長。
「做個交易如何?」少女擁著素花錦被靠在床頭,神色平靜。
小蓮的心無端跟著靜了下來:「什麽交易?」
「等我養好身體,便以探望王爺爺的由頭陪你去尋找寇姑娘,而後無論何時找到你家姑娘,我都會配合她悄悄把身份換回來。」
小蓮不由點頭。
比起現在鬧開來而未知的結果,這樣自然更穩妥。
「那你想要什麽?」小蓮提著心問。
辛柚彎了彎唇,明明在笑,卻讓人覺得苦澀:「我孤身進京,正好需要個落腳處,在沒尋到寇姑娘之前,容我在此暫住就好。」
她不知道殺害娘親的兇手是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追兇尋仇,與其說需要一個落腳處,不如說需要的是一個安全的身份。
還有什麽比成爲另一個人更好的掩護呢?
小蓮神色不斷變化,抿唇說出了決定:「如果……如果我家姑娘不在了,你可以以姑娘的身份繼續生活,但我有一個條件。」
冷靜想想,姑娘從那麽高的山崖摔下去,生還的可能有多少呢?
小蓮噙著淚,哽咽道:「請你幫我查一查,我家姑娘的墜崖到底是不是意外!」
如果只剩她一個小丫鬟,別說暗中調查,能不能留在少卿府都是主人一句話的事。這位姑娘想暫時以姑娘的身份立足,她又何嘗不需要「姑娘」在身邊。
辛柚頷首:「好。」
小蓮神色一鬆,問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辛柚垂眸:「本就借了寇姑娘身份,我的名字有什麽緊要的。」
小蓮沉默片刻,屈了屈膝:「姑娘,婢子繼續給您擦身吧。」
辛柚點點頭,輕聲道:「多謝了。」
「應當的。」小蓮走到門口,喊小丫鬟重新換了一盆熱水,擰乾手巾替辛柚擦拭身體。
剛進了五月,這個夜晚卻有些悶熱,忽然涼意打在肩頭,辛柚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是小蓮的眼淚。
擦過身,換上寇姑娘尚未上過身的中衣,辛柚頓覺清爽許多。
「婢子就歇在外間,您有事盡管吩咐。」小蓮熄了燭火,腳步輕輕走了出去。
辛柚今日雖睡過了,可很快困意襲來,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夢裡,一雙手因爲用力青筋凸起,繡著蘭花的軟枕移開,露出小蓮已然氣絕的臉。
一聲巨響,辛柚猛然睜開眼,坐了起來。
窗外驚雷滾滾,落雨了。
夏日驟雨,總是來得這麽猝不及防。雨急促敲打著窗櫺,辛柚側耳聆聽,隱約聽到了壓抑的抽泣聲。
原來小蓮一直沒有睡。
辛柚瞥了一眼門口,想到了剛才的夢。
那不是預知的夢,而是白日見到的畫面太過深刻,而在夢中重現。
因爲重現,她注意到了更多細節,比如小蓮的穿著。畫面裡,她只看到了小蓮上半身,小蓮髮間簪著白色絨花,衣衫也是一片白。
比如——辛柚目光下移,落在床頭軟枕上。
那軟枕還沾著她的體溫,有她枕過的痕跡,杏色緞面的枕巾一角蘭葉薇蕤,幽幽綻放。
原來就是這個枕頭啊。
辛柚伸手,把那繡著幽蘭的軟枕拿了起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0:18 PM
第4章 登場
雨急風驟,小蓮的抽泣聲在風雨聲的遮掩下大了起來。
纖纖玉指摩挲著軟枕上的幽蘭,辛柚心頭一沉:小蓮出事時戴白花穿白衣,是不是因爲寇姑娘死了?
而她現在……是「寇姑娘」。
寒意爬滿脊背,辛柚感覺不到怕,而是覺得冷。
從她外出歸來,目睹娘親和看著她長大的姨姨們慘死,再沒有什麽能令她感到害怕了。
「小蓮。」
外邊動靜有些慌亂,一會兒後小蓮低著頭走進來:「姑娘有什麽吩咐?」
室內黑沉,忽而一道閃電劃破濃鬱夜色,給屋中帶來瞬間光亮。小蓮看到少女散髮而坐,眸若點漆,黑得驚人。
明明與自家姑娘那般相像的一雙眼,卻無端令她心驚。
「小蓮,再給我說說寇姑娘的事吧。」不比窗外的風雨如磐,辛柚的聲音依然是冷靜的。
小蓮定了定神,輕聲道:「是。」
翌日辛柚起得有些遲,剛剛洗漱過還沒來得及用早飯,小丫鬟就稟報說三位姑娘來了。
算時間,她們應該是給老夫人請過早安後直接過來的,辛柚示意小蓮把人請進來。
簾子一挑,進來三位少女。
打頭的少女著一條石榴裙,膚白唇朱,如一朵盛開薔薇。辛柚從小蓮口中得知段少卿有三女,唯有二姑娘段雲華是大太太喬氏所出,應是這位紅裙少女了。
稍稍落後的兩個少女,年長些的少女細眉如煙,清秀可人,應是大姑娘段雲婉,另一個杏眼少女應是三姑娘段雲靈。
寇青青就是與這三個表姐妹登山遊玩,至於府上四姑娘段雲雁年紀尚幼,那日並不曾與姐姐們一同出門。
在辛柚看來,若寇青青墜崖不是意外,動手之人必在這三人之中。
段雲華在床邊站定,居高臨下看著倚枕而坐的辛柚,審視的目光不加掩飾:「青表妹,你真的失憶了?」
「碰到了頭,是有些記不大清楚了。」辛柚老實回答,暗暗留意段雲華神色,竟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喜悅。
段雲華在繡墩上坐下,微微笑著:「青表妹不要著急,慢慢養著就是了。便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也不影響以後生活。」
「華表姐說得是。」
一旁大姑娘段雲婉詫異開口:「青表妹不是失憶了麽,怎麽會——」
她看向段雲華,言下之意既然失憶了,爲何認得段雲華。
辛柚把注意力放在段雲婉身上,隨口解釋:「我問了小蓮姐妹們的長相。」
段雲婉看小蓮一眼,欣慰笑了:「還好有小蓮在,以後青表妹有不清楚的也可以隨時問我。」
「多謝婉表姐。」辛柚頷首,看向三姑娘段雲靈。
段雲靈自進了屋一直沒開口,此時辛柚看過來,居然還在出神。
「三妹——」段雲婉輕輕碰了碰段雲靈。
段雲靈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眼神閃了閃:「青表姐,你感覺怎麽樣,好點了麽?」
「昨日喝了藥,覺得好多了。」辛柚有問必答,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段雲靈視線在她白瓷般的面上停留,眼神有些復雜:「那表姐好好養身體……」
段雲華站了起來:「表妹好好養著吧,我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小蓮,替我送三位姑娘。」
辛柚目送三人離去,微微揚了揚眉。
二姑娘段雲華對寇姑娘的失憶目露喜色,大姑娘段雲婉對寇姑娘的失憶也頗在意,三姑娘段雲靈的反應就更耐人尋味了。
初次與少卿府三位姑娘打交道,越發覺得寇姑娘的墜崖不簡單。
小蓮回了屋,見辛柚垂眸沉思,道:「婢子給您端早飯來。」
辛柚抬眼看著小蓮走到門口,險些與人撞上。
「三姑娘——」
「沒撞著吧?」去而復返的段雲靈衝小蓮歉然笑笑,邊往裡走邊解釋,「走在路上我發現丟了個耳墜子,可能是落在青表姐這裡了……」
「那婢子幫您找找——」
段雲靈擺手:「不用,你去忙吧。」
小蓮看向辛柚,見她點頭,默默退了出去。
段雲靈彎腰找了找,眼睛一亮:「果然落在這兒了!」
「找到就好。」辛柚視線從段雲靈空蕩的右耳垂到她手中的珍珠耳墜,不動聲色開口。
「那我就不打擾表姐了。」
「靈表妹慢走。」
段雲靈握著珍珠耳墜將要轉身,突然又停下了:「能不能勞煩表姐幫我戴上?」
辛柚微怔,而後彎唇:「當然可以。」
段雲靈在床邊繡墩上坐下,微微傾身。
辛柚還是頭一次幫人戴耳飾,好在她手穩,輕輕鬆鬆就幫段雲靈戴好了。
「多謝表姐。」段雲靈摸著垂下的溫潤珍珠,看著笑意淺淺的辛柚遲疑了一下,「青表姐,開春時咱們一同去上香,道長說你時犯歲君,易有災殃,果不其然就應在前幾日了。之後你也小心些吧,盡量少出門,便是在家中……也多留意。」
「我知道了,多謝表妹提醒。」
「那表姐好好歇著吧。」段雲靈起身告辭,走到外間遇到了端著飯菜進來的小蓮。
小蓮端著托盤側身避讓:「三姑娘慢走。」
段雲靈點點頭,快步離開了晚晴居。
辛柚琢磨著段雲靈的話,見小蓮進來便問:「開春時寇姑娘去上香,有道長給她批過命?」
小蓮面露茫然:「開春時幾位姑娘是一起去上過香,但見道長時婢子們都在旁處候著,並不知道道長說過什麽。」
「這樣麽。」辛柚接過小蓮遞過來的瓷勺,慢慢喝粥。
也就是說,失了憶的「寇姑娘」並不能從小蓮這裡判斷三姑娘這番話的真假。但三姑娘話中提醒之意很明顯,是單純的表姐妹間的關心,還是這位三姑娘知道些什麽,亦或賊喊捉賊混淆視聽?
今日要來探望的定然不只這姐妹三人,辛柚並不急著下判斷。
用過飯,湯藥也熬好了。
辛柚想到昨日那碗藥汁的苦澀不由皺眉,卻沒多說,從小蓮手中接過藥碗抿了一口,臉色微變把藥汁吐在了帕子上。
「姑娘,怎麽了?」
辛柚盯著藥碗,眉斂得更緊了。
這碗藥,與昨日似乎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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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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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26 PM
第5章 眼前
辛柚擦了擦唇角藥汁,不動聲色問:「今日的藥,是誰熬的?」
「婢子熬上的,後來就讓絳霜守著了——」小蓮神色一變,「這藥有問題?」
辛柚搖搖頭:「有沒有問題不知道,只是覺得味道有些不一樣。」
夏姨是伺候娘親飲食的,燒得一手好菜,把她的舌頭也養刁了。味道有區別不一定就是藥有問題,可在這處處殺機的少卿府,她不得不謹慎些。
「藥渣還在吧?」
「昨日的藥渣讓絳霜倒在牆根花叢了,今日的還沒收拾。」小蓮神色越發緊張,已經認定藥有問題。
辛柚想了想問:「寇姑娘有積蓄麽?」
「有的。」
辛柚輕聲交代:「悄悄把藥渣收拾了,以給我買蜜餞的由頭去一家離少卿府遠些的小醫館,拿些銀錢請大夫掌掌眼……」
小蓮邊聽邊點頭,先處理了藥汁,再給晚晴居的下人都安排上差事,趁這些人忙時收好藥渣,往府外去了。
小蓮出門沒多久,小丫鬟便來稟報說二太太帶著四姑娘來了。
「青青今日可好些了?」比之昨日在老夫人屋中的低調,今日朱氏唇邊含笑,多了幾分可親。
四姑娘段雲雁立在母親身邊,自進屋只喊了一聲青表姐便不吭聲了。
辛柚心頭一動。
段雲雁不過十歲,正是活潑多話的年紀,卻與在少卿府住了四年的表姐如此生疏。不知是年齡差別玩不到一起去,還是大人的叮囑。
「勞二舅母惦記,我剛剛吃了藥,覺得好多了。」
「那就好。按時用飯服藥,很快就能大好了……」朱氏溫聲叮囑,略坐了坐便帶著女兒離去。
辛柚示意小丫鬟把朱氏帶來的禮品打開,除了幾樣尋常補品,竟還有一支老山參。
少卿府書香門第,說白了就是不夠有錢,而二太太朱氏身爲庶媳可摸不著管家的門,這份探望禮可謂貴重。
生長環境使然,辛柚本活得自在灑脫,這時卻不得不多尋思。
接下來老夫人與大太太那邊陸續來人探望,臨近晌午時小蓮回來了。
「怎樣?」問出這話時,辛柚心中已有了數。
沒了旁人在,小蓮不再掩飾心中驚恐,顫聲道:「姑娘,藥……有問題!」
「喝口水,慢慢說。」
小蓮抓起杯子灌了幾口水,握著杯身的指尖控制不住抖:「大夫查了藥渣,今日藥中多了一味,雖也有止痛作用,卻與這副調氣養血的方子相克,體弱者服用輕則腹痛嘔吐,重則昏迷致死……」
辛柚默默聽完,神色並無什麽變化:「把晚晴居的人都叫來。」
「姑娘——」小蓮面上有不解,亦有憤恨。
少卿府上竟然真的有人想害姑娘!
「去吧。」
對上那雙墨眸,小蓮心神一清,屈了屈膝:「是。」
不多時,兩名僕婦,兩個小丫鬟出現在辛柚面前。
「你們應該都聽說了,我墜崖後摔到了頭,有些事一時想不起來了。昨日回來沒顧上,今日就介紹一下自己吧。」辛柚先看向叫絳霜的小丫鬟。
絳霜屈膝:「婢子叫絳霜,平時主要負責收拾屋裡,做一些小蓮姐吩咐的雜事。」
另一個小丫鬟道:「婢子叫含雪,給姑娘守門跑腿的。」
年輕些的僕婦道:「老奴負責院中灑掃,姑娘以前叫老奴王媽媽。」
最後開口的僕婦五十來歲模樣,神色拘謹,瞧著老實本分:「老奴夫家姓李,在院中做粗活的。」
辛柚眼神一定,溫聲道:「李嬤嬤年事不小,做粗活豈不辛苦?」
李嬤嬤忙道:「姑娘折煞老奴了,這些活計都是老奴做慣了的,姑娘不嫌老奴笨手笨腳就好。」
「怎麽會。」辛柚眼風一掃小蓮,「小蓮,把那枚銀戒子拿來。」
小蓮一愣,快步走到櫃邊打開箱籠,略一猶豫從十數枚材質大小不一的戒子中取了個素面銀圈來。
「李嬤嬤辛苦了。」
李嬤嬤一臉震驚:「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小蓮雖不解辛柚對李嬤嬤的另眼相待,動作卻俐落,拉著李嬤嬤的手親自替她戴上:「既是姑娘賞的,李嬤嬤就不要推辭了,快試試合不合適。」
「這、這怎麽使得——」李嬤嬤仍推拒著,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
辛柚冷眼旁觀,兩個小丫鬟且不說,王媽媽盯著李嬤嬤的眼神明顯露出妒羨。
等四人退下,小蓮不解問:「姑娘爲何獨賞李嬤嬤?」
便是籠絡人心,也犯不著對一個粗使婆子。
「就是覺得李嬤嬤的手挺適合戴戒子。」辛柚撫了撫手指。
少女指若春蔥,白皙修長,卻空蕩蕩沒有任何飾物。小蓮再一想李嬤嬤的粗胖手指,不由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
辛柚卻覺心情不錯。
那雙手的主人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姑娘,您怎麽知道有銀戒指?」小蓮問出另一個疑問。
那些裝著金銀首飾的匣子箱籠,鑰匙一直在她手裡。
辛柚聞言笑笑:「我是覺得,寇姑娘不會連一個銀戒指都沒有。」
小蓮啞然,心中掙扎幾下,先把梳妝臺上擺著的匣子抱過來,又從櫃中搬來兩個箱籠,一一打開。
匣子中都是些適合少女戴的精巧飾物,而箱籠中的簪釵玉飾一看便價值不菲。
「這些都是姑娘的。」小蓮面上難掩自得,「還有幾箱好料子,都在西屋放著。」
總有人認爲她家姑娘寄人籬下,實際上姑娘的家底可比府上幾個姑娘豐厚太多了。
辛柚沉默片刻後,問:「只有這些麽?」
小蓮不由愣了,看著滿箱珍寶遲疑:「這些……很少麽?」
「你曾說過,寇姑娘的祖父亂世經商積攢下萬貫家財,卻只有一子,寇姑娘的父親讀書入仕官至知府,又只有寇姑娘一女。四年前寇姑娘的母親臨終托孤,送寇姑娘進京,那寇家兩代家財哪去了?」
小蓮呆了呆,神情由茫然漸漸轉爲驚駭,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辛柚見此,不由歎氣。
四年前陪寇青青進京的小蓮不過十一歲,對這些一無所知也不奇怪了。
不過,總有知道的人。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0:27 PM
第6章 表哥
小蓮並不笨,只是隨自家姑娘進京時年紀太小,一些事無人提點就不會去想。而今聽辛柚這麽一說,便如捅破了那層窗戶紙,讓她窺見了溫情和睦的少卿府不堪的一面。
此刻她臉色煞白,眼神亮得驚人,是被怒火燒亮的:「您是說,那些家財,那些家財——」
「究竟如何還不好下結論,只是如今確定了有人算計寇姑娘,我才往最壞處猜測罷了。」
「定是衝著姑娘家財來的!」小蓮紅著眼圈,情緒激動,「姑娘進京三年都沒出過門,也就是這一年來老爺夫人孝期過了才出去了幾次。平日在府中不多話,不惹事,只與二姑娘起過兩次爭執——」
「與二姑娘起過爭執?」辛柚眉梢微揚,看著小蓮。
先前小蓮說起二姑娘時可沒提到這個。
小蓮面上露出幾分尷尬,聲音也低了下去:「也算不上爭執,是二姑娘擠兌姑娘,姑娘都沒回嘴。」
「仔細說說。」
「去年冬的時候姑娘給老夫人做了一條抹額,老夫人很高興,說讓姑娘以後給她當長孫媳婦,親上加親。這話被二姑娘聽聞了,就跑到姑娘面前說別惦記不該惦記的一些混賬話。婢子沒和您提,是覺得這事關係到大公子,不大好看……」
小蓮想到自家姑娘被二姑娘擠兌得夜裡伏枕哭,不禁落淚。
辛柚等小蓮平靜了些,問起寇青青的乳母:「方嬤嬤待的莊子離著不遠吧?」
「不遠,坐馬車也就個把時辰。」
「那就等方嬤嬤來吧。」辛柚指了指箱籠,示意小蓮收起來。
陪寇青青留在少卿府的只有小蓮與方嬤嬤二人,寇母對女兒大事上的安排方嬤嬤定然清楚。而方嬤嬤在少卿府不過一年就因犯錯被打發走,此時看來便有些微妙了。
小蓮一臉震驚:「方嬤嬤怎麽會來?」
「方嬤嬤走後,寇姑娘沒有提過要她回來嗎?」
連段雲華與寇青青的爭執都說了,小蓮就不覺得有什麽還需要對辛柚遮掩了:「沒有。姑娘好臉面,覺得方嬤嬤害她丟了臉,哪怕明明很想方嬤嬤,也從不曾提過要方嬤嬤回來。」
辛柚一笑:「我臉皮厚,我要方嬤嬤回來就是了。」
聽辛柚交代一番,小蓮不覺捂了嘴。
「怎麽了?」
「您不但能嘗出藥有問題,還會裝病,您會的可真多啊。」小蓮語氣中滿是驚歎。
辛柚:「……」這種誇贊倒也不必。
午後小憩,等辛柚醒來望著窗外經了雨洗的翠綠芭蕉打發時間,小丫鬟含雪稟報說兩位公子來了。
少卿府上總共兩位公子,大公子段雲辰是段少卿與喬氏所出,二公子段雲朗是段文柏與朱氏所出。二人都在國子監讀書,這時候能來應該是特意請了假。
段雲辰——辛柚默念這個名字。
這個使得段雲華對寇姑娘口出惡言的人,確實該早早見一見。
含雪打著門簾,走進來兩名男子。不,走在前頭的應該說是一個少年。
「表妹,你好些了麽?」二公子段雲朗今年十六歲,比寇青青大不了多少,快步走到床邊大馬金刀坐下,一雙眼睛清亮有神打量著辛柚。
「好多了,表哥這時該在讀書吧——」
段雲朗忙擺手:「表妹出了事,我和大哥哪有心思讀書,父親他們嫌我們添亂,非不許我們跟著去找……」
段雲朗是個話多的,辛柚含笑聽著,眸光微轉看向站在半丈開外的青年。
段雲辰穿藍衫,戴儒巾,明明與段雲朗差不多穿戴,卻因卓然的氣質顯出了幾分風流。
這是一個單憑相貌就能吸引女孩子的男子。
辛柚這般想著,停留在段雲辰面上的視線不覺久了些。
「表妹沒事我們就放心了。你好好養身體,過兩日我與二弟再來看你。」段雲辰開了口,語氣溫和,微微朝外的腳尖卻讓辛柚覺得他挺著急離開的。
聽小蓮的描述,寇姑娘不是個惹人討厭的女孩兒,段雲辰如此避之,恐怕也與老夫人親上加親的玩笑話有關。
他不願意與表妹結親。
這門親事,段雲華不願意,段雲辰不願意,大太太喬氏又是怎麽想的呢?
想到小蓮說喬氏以往對寇青青的客氣,這個答案並不難猜。
辛柚一直盯著段雲辰不語,顯然令他誤會了。氣質溫潤的青年斂了眉,聲音也冷了些:「我和二弟還要趕回國子監,就不打擾表妹休息了。」
比之段雲辰的避之不及,段雲朗顯然沒待夠,人都走到門口了又竄回來,指著自己腦袋好奇問:「表妹,你真的失憶了?」
「嗯。」
「也好——」
「嗯?」這次出聲的是小蓮,小丫鬟鼓著臉脆生生指責,「二公子,您怎麽能這麽說?是不是以爲姑娘什麽都不記得了,欠我家姑娘的銀錢就不用還了?」
段雲朗慌忙瞅門口一眼,捂住小蓮的嘴:「小蓮姑奶奶,你可小點聲,讓大哥知道我找表妹借錢買話本子就慘了。你先去外間啊,我有話對表妹說——」
小蓮見辛柚微微點頭,任由段雲朗推著去了外間。
「二表哥有什麽話對我說?」面對返回來坐在繡墩上的少年,辛柚語氣輕柔。
這位二公子一看還是孩子心性,不大可能與寇姑娘出事有牽扯,耐心聊幾句說不定還能問出不少話來。
「表妹不氣我剛才的話?」段雲朗遲疑問。
他心裡想著,誰知道怎麽就脫口而出了。
「表哥樂見我失憶的話?」辛柚揚眉,「表哥若能說出緣由,我就不氣了。」
段雲朗眼神閃爍,好一會兒道:「表妹先前一直爲姑母姑父的離世鬱鬱寡歡,我覺得忘記了傷心事也好。」
「這樣啊。」辛柚笑笑。
剛剛若不是瞧著段雲朗絞盡腦汁的樣子,她許就信了。
段雲朗以爲蒙混過關,閑聊幾句,貌似無意問起:「表妹也不記得我和大哥了吧?」
辛柚垂眸:「不記得了。不過今日與二表哥一見就不覺陌生,倒是對大表哥,感到很生疏——」
段雲朗神色不覺放鬆:「大哥那麽嚴肅板正,表妹覺得生疏是正常的。表妹,我跟你說,別看大哥溫潤如玉的樣子,實際上還打鼾,摳腳,十幾天不洗澡……」
小蓮隔著門簾豎耳聽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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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30 PM
第7章 乳母
辛柚聽段雲朗說完,笑問:「二表哥要說的就是這些?」
「啊,閑聊,閑聊罷了。表妹你好好養著啊,過兩日我再來看你。」段雲朗含糊過去,快步走了。
段雲辰在院子裡等段雲朗出來,走出晚晴居後低聲提醒:「二弟,你也大了,與表妹來往該注意分寸了。」
段雲朗一臉莫名:「青表妹出了這麽大的事,咱們來探望不是應該的麽,哪裡沒分寸了?」
「表妹的閨房怎好久留。」
段雲朗下意識反駁:「我看竹表姐每次來咱們家小住,大哥不也挺親近麽?」
「二弟!」
見段雲辰沉了臉,段雲朗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後弟弟注意。」
段雲朗雖一直崇拜這位很會讀書的兄長,此刻心裡卻爲表妹生出一絲不平。
大哥分明就是區別對待青表妹和竹表姐嘛。還好青表妹什麽都不記得了,今日聽了他那番話應該不會稀罕大哥了。
晚晴居裡,辛柚不動聲色問小蓮:「二公子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小蓮點頭,一時猶豫要不要拆穿二公子的胡話。
辛柚抱著軟枕,指尖輕撫枕巾上那叢蘭花:「小蓮,寇姑娘是不是心悅大公子?」
這話太突然,令小蓮張著嘴忘了回答。
辛柚也不急著聽到答案,把軟枕往背後一放,靠了上去。
「沒有的事,姑娘從來都是聽長輩的——」迎上那雙沉沉黑眸,小蓮一頓,訥訥道,「姑娘一直爲老爺夫人守孝呢,怎麽會有這些心思……是老夫人說了那話後,姑娘才對大公子上了心……」
辛柚從小蓮磕磕絆絆的解釋中理清了一些訊息。
不管寇青青何時開始心悅段雲辰,總之她與老夫人願意這門親事,而長房一家不願意。
寇青青的殺身之禍是因爲這門親事,還是那萬貫家財,亦或兼有之?
「除了這些,寇姑娘與旁人再沒什麽特別的事情了吧?」
「真的沒有了。」小蓮尷尬道。
「那好,準備一下先前商量的事吧。」
夜裡,辛柚突然腹痛不止,這麽熬到天色將明,竟然陷入了昏迷。
整個晚晴居都亂了,絳霜與含雪兩個小丫鬟嚇得直哭:「小蓮姐,這可怎麽辦呀?」
「含雪,你去老夫人那裡——」小蓮慘白著臉一跺腳,「罷了,我親自去,你們照顧好姑娘!」
天色還是暗的,晨風已甦醒,吹拂在奔跑的小丫鬟面上,帶來絲絲沁涼。
老夫人的住處名如意堂,此時已開了院門,丫鬟婆子們開始了一日的忙碌。小蓮風一般跑進來,氣喘籲籲:「我、我要見老夫人!」
「小蓮妹妹,你這是怎麽了?」一名婢女詫異問。
小蓮抓住婢女的手:「我們姑娘病了,我要見老夫人!」
婢女被小蓮臉上的焦急和手上的力氣駭住,忙去稟報。
「表姑娘病了?」上了年紀的人醒得早,此時老夫人已經洗漱過,正端著一杯溫水慢慢喝著,聽了婢女稟報忙讓小蓮進來。
小蓮撲通跪在老夫人面前,滿臉是淚:「老夫人,快救救我們姑娘吧,姑娘不好了——」
「姑娘怎麽不好了?昨日不是還好端端的?」老夫人喝問。
小蓮把頭埋得低低的:「姑娘白日還好好的,半夜卻腹痛起來,這麽熬到快天亮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混賬,既然半夜就開始腹痛,爲何拖到現在才稟報?」老夫人一邊交代婢女去請大夫,一邊往外走。
小蓮緊緊跟上,哭著解釋:「姑娘攔著不許稟報,說怕影響了您睡覺,等天亮再說。」
一群人浩浩蕩蕩趕到晚晴居,老夫人見到了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外孫女。
「青青——」老夫人喊了一聲,握住辛柚的手。
那隻手很涼,似是感覺到什麽,下意識把老夫人的手抓緊,呢喃聲從少女口中逸出:「奶娘——」
老夫人一時沒聽清:「青青,你說什麽?」
「奶娘、奶娘——」昏迷不醒的少女一聲聲喚著。
老夫人繃著臉看向小蓮。
小蓮抹了抹眼,哽咽道:「姑娘昏迷後就一直這麽喊……」
老夫人聽了神情不斷變化,等女醫匆匆趕來給辛柚檢查過,忙問:「大夫,如何?」
女醫斟酌道:「姑娘脈象兇險,許是內傷突然惡化造成的。我再開一副藥試一試,如若不成,老夫人還是另請名醫。」
老夫人臉色越發難看,好在等小蓮小心把熬好的藥給辛柚灌下,女醫再一把脈竟平緩許多,只是人始終沒有清醒,口中不時喚著奶娘。
小蓮砰砰磕頭:「老夫人,求您叫方嬤嬤回來吧,姑娘聽到方嬤嬤聲音許就醒來了……」
老夫人沉默半晌,點了頭。
臨近傍晚,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少卿府停下,下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秀麗婦人。婦人腳下生風,隨著領路的婆子一路到了晚晴居,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跪著撲了過去:「姑娘,姑娘您醒醒啊,老奴來看您了……」
說來也奇,閉目不醒的少女似是聽到了呼喊,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動,掙扎著似乎要醒來。
小蓮一臉驚喜:「方嬤嬤,姑娘聽到了,你再大聲些喊她啊!」
方嬤嬤忙點頭,喊聲越發大了。
少女眼簾顫了顫,終於睜開了眼睛。
「姑娘!」方嬤嬤大喜,用力握著辛柚的手。
辛柚眨了眨眼,目光由茫然轉爲清明。
老夫人上前來:「青青,你覺得怎麽樣?」
「外祖母,您怎麽在這兒?」辛柚目露疑惑,餘光掃到方嬤嬤突然愣住,眼淚簌簌而落,「奶娘,是你麽?」
「是老奴,姑娘您還記著老奴……」
老夫人聽著方嬤嬤的哭聲,眸光沉了沉。
青青失憶了,竟還記得她的乳母。
「外祖母——」
老夫人換上溫和神色:「青青你說。」
少女飛快掃了一眼方嬤嬤,神情怯怯:「能不能……讓奶娘留下陪我?不知爲何,青青只記得奶娘……」
老夫人深深看方嬤嬤一眼,點了頭:「那就留下吧。」
「多謝老夫人,多謝老夫人。」方嬤嬤激動叩首。
辛柚不著痕跡與小蓮對視,微微彎了彎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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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32 PM
第8章 家財
辛柚這一昏迷,驚動的不只老夫人,還有大太太喬氏與二太太朱氏。
離開晚晴居的路上,走在老夫人身邊的喬氏奇道:「沒想到青青失憶了,獨獨記著她乳母。」
老夫人眼神沉了沉,淡淡道:「許是這一昏迷,開始漸漸想起來了。」
喬氏腳下一頓,旋即唇角掛了笑:「若是這樣就太好了,忘了前塵往事畢竟不便。」
老夫人似是乏了,不再言語,由婢女扶著往如意堂去了。
喬氏與朱氏在路口分別往住處走,唇邊沒了笑容。
「連嬤嬤,你說表姑娘恢復記憶了麽?」
連嬤嬤是喬氏的陪房心腹,聞言遲疑道:「都說傷了腦子最不好說,有可能一直想不起來,也可能突然就什麽都想起來了。表姑娘年紀小,好得快……」
喬氏所住的雅馨苑已近在眼前,她略站了站,彎唇笑笑:「是啊,年紀小,好得快。」
晚晴居中,藥香未散,方嬤嬤與小蓮的哭聲也沒有停。
方嬤嬤是哭與姑娘的久別重聚,小蓮哭的是姑娘的生死未卜和身處危境的恐慌茫然。
這樣一來,便顯得辛柚格外冷靜了:「小蓮,去打一盆熱水來給方嬤嬤洗手淨面。」
小蓮應了一聲,出去端了一盆熱水來。
方嬤嬤洗了臉,顯得眼圈更紅了,緊緊盯著辛柚的臉捨不得移開:「三年沒見,姑娘長大了,也瘦了。」
辛柚柔柔笑了笑。
動了要方嬤嬤回來的念頭後,她就與小蓮商量過暫時不暴露身份。三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太多,她自信不會被方嬤嬤識破。
「姑娘,您先前對老夫人說只記得老奴,是什麽意思?」見辛柚精神還行,方嬤嬤問出心中疑惑。
辛柚看了小蓮一眼。
小蓮把寇青青墜崖失憶的事說了,提前得了辛柚叮囑,沒有暗示什麽。
方嬤嬤聽完,抱著辛柚痛哭:「姑娘受苦了。」
「奶娘從莊子趕來也累了,先歇著吧,我也有些乏了。」辛柚輕聲道。
「老奴不累,老奴今日就守著姑娘,姑娘快睡吧。」
辛柚微微點頭,很快睡了過去。
小蓮看著替辛柚掖被角的方嬤嬤,眼底有期待,也有不安。
姑娘說三年未見,方嬤嬤的心被旁人籠絡了也未可知,要先看看方嬤嬤反應再說。方嬤嬤……會不會讓她們失望呢?
夜如期而至,床榻上的少女睡得很沉,在她腳邊打了地鋪的方嬤嬤不時起來觀察情況,幾乎一夜未睡。
到了早上,各院前來探望的人驚訝發現辛柚看起來氣色尚可,那昨日才來的方嬤嬤眼下一片青黑,倒像是隨時要倒下的樣子。
對來探望的人,辛柚話雖不多,卻禮數周全。在方嬤嬤看來,眼前少女還是她記憶中那個因驟然失了雙親而變得安靜、敏感的小姑娘。
好不容易回到姑娘身邊,方嬤嬤本想慢慢來,這麽看了一個白日卻忍不住了。
「姑娘,老奴有些話想對您說。」
辛柚示意小蓮退下:「奶娘要對我說什麽?」
方嬤嬤神色糾結,突然跪了下去,心一橫道:「老奴與姑娘分開這麽久,知道要說的話姑娘不一定信得過,但老奴對天發誓,若存了挑撥之心就讓老奴五雷轟頂——」
辛柚拉住方嬤嬤舉起的手,柔聲道:「奶娘萬不可發這樣的毒誓。你是我的奶娘,如今世上最親近的人,你說的話我怎麽會不信呢。先前是我年紀小,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經了這一劫方明白在乎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說著這話,辛柚不覺哽咽。
是啊,沒有什麽比在乎的人更重要。可是這世上,她在乎的人全都不在了。
方嬤嬤自是能感受到辛柚話中真切,又是哭又是笑:「姑娘長大了,長大了……」
過了一會兒平緩了情緒,方嬤嬤掃門口一眼,壓低聲音問:「姑娘一點都不記得墜崖時的情景了?」
辛柚搖頭。
「姑娘不是跳脫馬虎的性子,老奴實難想像會失足墜崖。又聽小蓮說姑娘回府後請過大夫,明明沒有大礙,昨日卻突然腹痛昏迷。不是老奴小人之心,老奴越尋思越覺得事情不簡單,恐怕這府上有人存了害姑娘的心思……」方嬤嬤目不轉睛看著辛柚,唯恐從她面上看到不信、惱怒的神色。
姑娘若厭了她,她一個奶娘下場如何不值一提,可要是她的懷疑是真的,單純無靠的姑娘可怎麽辦啊!
方嬤嬤從不曾忘被發配到莊子上的事,也是因爲這件事,心中的懷疑不斷滋生。
辛柚靜靜聽完,語氣遲疑:「我不是不信奶娘,可少卿府的人都是我的血脈親人,我也不曾得罪人,誰會害我性命呢?」
方嬤嬤抓緊少女微涼的手,聲音嘶啞:「姑娘啊,這世上很多時候得罪了人可能沒事,黃白之物才會要人命啊!」
少女神色怔怔,似是聽呆了。
「姑娘,老奴用一下剪刀。」
辛柚回了神,揚聲道:「小蓮,拿剪刀來。」
守在門外的小蓮快步進來,把一把剪刀遞給方嬤嬤,看向辛柚的眼神藏著幾分擔憂。
她本來不會想太多,可與這位姑娘相處久了不覺學會多尋思了。方嬤嬤畢竟三年沒見,萬一傷害姑娘——
得到辛柚安撫的眼神,不知怎的,小蓮的心就安穩了,默默退了出去。
只剩二人在,方嬤嬤當即掀起衣擺一剪刀下去,從裡衣夾層裡掏出薄薄一個冊子。
「姑娘,您先過目。」
辛柚接過猶帶著方嬤嬤體溫的冊子打了開來,一眼就被記在最前面的數字驚住:銀一百零二萬兩……
除此之外,還有鋪面田地等等記錄。
辛柚頓時覺得這薄薄的冊子有些壓手。
「當時情急,夫人能賣的都賣了,剩下一些來不及處理的都記在了這冊子上。姑娘進京除了隨身的綾羅珠寶,便是這百萬銀票和房契田契……」方嬤嬤細細講著當年還年幼的寇青青不知曉的細節,咬了咬牙問,「姑娘可知,這些銀票地契在何處?」
辛柚垂眸,聲音很輕:「外祖母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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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35 PM
第9章 請安
少女篤定的語氣令方嬤嬤又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姑娘長大了,心裡透亮了,心疼的是那個對外祖母滿心孺慕的小姑娘不得不長大了。
方嬤嬤握著辛柚的手,語氣低沉:「姑娘猜得不錯,老奴陪您進京後就照著夫人的吩咐,把這些全都交給了老夫人。」
當時她也曾不顧身份,向夫人委婉表達過憂慮。
重病在床的夫人聞言笑了笑,對她說:「等我去了,青青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就是她外祖母了,母親會照顧疼惜青青的。」
她忘不了夫人說這話時藏在眼底的悲涼,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憂慮多麽沒用。
連她一個僕婦都能想到的擔憂,夫人怎麽會想不到呢?奈何老爺意外離世,夫人也撐不住了,偌大寇家只剩下姑娘一個孤女。如果不把姑娘送到京城求得外祖家庇佑,別說保住百萬家財,便是姑娘的性命都保不住。
想到這些,方嬤嬤攥緊了拳,替早逝的女主人感到難過。
夫人地下可知,到頭來百萬家財還是沒能給姑娘求得一個安穩日子。
「這冊子外祖母可知曉?」辛柚視線落在那薄薄的冊子上。
方嬤嬤搖頭,面露遲疑之色。
辛柚抿了抿唇:「奶娘還有什麽不能對我說的?便是我聽了不明白,不是還有奶娘教我。」
聽了這話,方嬤嬤怔怔望著神情沉靜的少女,再一次感到姑娘真的長大了。
還記得她被趕走那日,不顧臉面哀求姑娘,姑娘卻移開視線,沒再看她一眼。
方嬤嬤抬手,輕輕理了理少女微亂的發:「夫人曾交代,等姑娘長大後若與表哥親上加親或是十里紅妝體體面面嫁出去,這冊子就悄悄燒了。若是姑娘嫁了旁人,嫁妝中規中矩,便讓老奴把這冊子給姑娘看一看,好讓姑娘心裡有個數,從此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老奴也想不到,還沒等到姑娘出閣的那一天就把這冊子給您過目了,我苦命的姑娘啊……」
方嬤嬤攬著辛柚哭泣,辛柚也爲寇青青感到心酸。
她是被娘親疼愛著長大的,從方嬤嬤的這些話裡自是能體會一位母親對女兒的愛。可歎縱是爲女兒千般打算,萬般退讓,還是抵不過人心險惡貪婪。
「姑娘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方嬤嬤抹著眼角問。
「接下來自然是先把身體養好。奶娘昨晚守了我一夜,早些去休息吧。」
「老奴不累,老奴陪著姑娘。」
「奶娘,你有個好身體,才能照顧我。」
方嬤嬤這才不再堅持,由小蓮陪著去了收拾出來的房間歇息。
晚上小蓮留下守夜,辛柚把她從外間叫進來,拿出賬冊給她看。
冊子上的數字驚得小蓮嘴巴半天沒合攏,喃喃道:「這冊子是夫人留下的……婢子、婢子不該看的……」
那麽多錢,那麽多田,她一個小丫鬟怎麽配看這些!
辛柚哭笑不得:「那誰能看?」
「當然是姑娘——」小蓮脫口而出,對上那雙清淩淩的眼睛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姑娘。
也許是小小的裡室拉近了距離,也許是幾日的相處建立了信任,這一刻小蓮突然情緒崩潰,捂臉哭了。
辛柚抬手,輕輕搭在她肩頭:「過幾日,我陪你去尋寇姑娘。」
三日後,辛柚頭一次出了晚晴居,前往如意堂給老夫人請安。
「表姑娘來了。」守門的婢女見辛柚過來,有些驚訝。
老夫人亦露出意外之色:「青青,你怎麽過來了?」
「今日覺得好俐落了,來給外祖母請安。」辛柚屈膝行禮。
「來外祖母身邊坐。」老夫人招手,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不是說了好好養著,請安又不急在這時候。」
辛柚挨著老夫人坐下,微微仰頭:「真的好了,一直窩著也悶得慌,還不如來陪陪外祖母。」
大太太喬氏聽了笑道:「青青年紀小,恢復得快。老夫人,您這下總該放心了。」
老夫人笑著點頭,問辛柚:「青青想起來別的事了嗎?」
辛柚垂下眼簾,露出鬱悶神色:「沒有。除了記著奶娘,其他的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這樣啊——」老夫人拍拍辛柚手背,「別急,慢慢來。便是想不起來也不要緊,日子是往後過的。」
辛柚乖巧點頭,柔聲道:「外祖母,我想明日出一趟門。」
老夫人愣了一下,面上多了幾分嚴肅:「這才剛好,怎麽就想出門?」
辛柚回道:「我想去看望救了我的那對老夫婦,向他們表達謝意。」
「道謝是應當的,讓管事去送謝禮就是,何必你親自去。」老夫人不以爲然。
喬氏唇邊含笑沒吭聲,素來在老夫人面前話不多的朱氏倒是開了口:「老夫人說的是。青青你身體才剛好,還是不要出門勞頓,好好養著才是。」
辛柚不由多看了朱氏一眼。
從探病時那支老山參到此時的多話,這位二太太對寇姑娘似乎是善意的。
而讓辛柚作出這個判斷,還有根本的一點:利益。
寇青青出事,最大的受益者輪不到庶出的二房一家。
辛柚衝朱氏微微欠身:「我知道長輩們疼我,可老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對老夫婦救了我性命,我若連當面致謝都做不到,實在難以心安。」
她說著伸出手,輕輕拉住老夫人的衣袖晃了晃:「外祖母,您就答應吧,不了了這個心願,我會一直不踏實。」
「這——」老夫人猶豫著。
「外祖母,求您了。」
少女眼巴巴的樣子到底令老夫人鬆了口:「那就早去早回,多帶幾個護衛。」
「多謝外祖母。」
「回去歇著吧。」老夫人掃一眼屋內衆人,「你們也是。」
衆人應了,魚貫而出。
辛柚慢慢走在後面,側頭看向落在她身邊的三姑娘段雲靈,捕捉到對方飛快掩飾起的糾結之色。
「靈表妹有事嗎?」
「青表姐爲何不把道長的話記在心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出門又遇到麻煩怎麽辦?」段雲靈低聲道。
「三妹,在和青表妹說什麽悄悄話呢?」大姑娘段雲婉微微笑著出現在二人面前。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0:39 PM
第10章 話本
段雲靈驚了一下,下意識後退:「大姐,你嚇我一跳。」
辛柚視線從段雲靈緊繃的身體到段雲婉好奇的眼神,不動聲色道:「靈表妹想和我一起去,我說這次就算了,改日再一起出去玩。」
「原來是這樣。三妹,青表妹是有正事,你就別湊熱鬧了,改日咱們再約著一起出去。」段雲婉拉住段雲靈的手,「回房吧。」
段雲靈抽出手,語氣微沉:「知道了。」說罷也不等二人,快步往前走了。
「青表妹別往心裡去,三妹還是孩子脾氣。」段雲婉打了圓場,快步追上去。
辛柚先前就從小蓮口中得知段雲婉與段雲靈同住一處院子,此時望著姐妹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姑娘——」見辛柚站著不動,小蓮低聲喊了一句。
辛柚舉步往前走:「小蓮,大姑娘與三姑娘關系如何?」
「很好啊。」小蓮不假思索道。
「很好麽?」辛柚喃喃,放眼望去,姐妹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小蓮這些日子一直緊繃心弦,聽辛柚這麽說,面色微變:「您覺得大姑娘與三姑娘之間有矛盾?」
辛柚微微搖頭:「也不一定是矛盾,再看看吧。」
旁人印象中關係很好的兩姐妹,她卻從段雲靈的反應裡察覺到對段雲婉的一絲回避。
或許,這姐妹二人是查出真相的突破口。
辛柚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決定等出門回來試探一番。
轉日天公作美,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
方嬤嬤一直跟到馬車前。
「姑娘,就讓老奴陪您一起去吧。」
「奶娘剛剛回來,還是留在晚晴居好好休息,有小蓮和護衛就夠了。」
方嬤嬤聽出辛柚在「剛剛回來」四字上加重的語氣,心頭一動。
她能被趕走一次,就能被趕走第二次,這個時候還是盡量降低存在感爲好。
是她想多了,還是姑娘就是這個意思?
方嬤嬤看著那雙墨玉般通透的眸子,不再堅持:「那姑娘早些回來。」
在方嬤嬤的殷殷叮囑中,辛柚帶上小蓮與兩個護衛,坐著馬車往那小山村去了。
一日之計在於晨,村民們正忙碌勞作,看到駛來的馬車好奇停下了手中活計。
「誰家來貴客了?」
尋常人家坐個驢車都了不得,哪坐得起馬車,也因此,很快就有人想了起來:「前些日子老王頭不是救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娘子,該不是那家來人了吧?」
「錯不了,就是那天的馬車。」
隨著村民議論,馬車在村口停下,小蓮先下了馬車,伸手扶辛柚下來。
村民的議論聲更大了:「真的是那位姑娘!」
早有急脾氣的人拔腿飛奔,去告訴老王頭夫婦。
老王頭夫婦正在田裡幹活,得到消息匆匆趕回家,把等在外邊的辛柚幾人請進去。
辛柚帶著小蓮進了屋,兩名護衛留在院子裡。
老婦人一臉不好意思:「姑娘就該好好養身體,惦記我們兩個老家夥幹什麽,還帶了這麽多東西來。」
「王奶奶別這麽說,莫說只是一些吃用,再多東西也抵不過您二位的救命之恩。」
辛柚言語懇切,以老夫婦的年紀自是能看出發自真心,二人心頭生暖,不覺少了幾分客套。
「王爺爺,您還記得發現我的具體位置嗎?」
「記得,就在進山沒多遠的一個山坡下,那裡有一片山石榴,紅的,黃的,開得特別熱鬧……」
聽了老王頭仔細描述,辛柚可以肯定,她滑落山坡昏倒的地方與寇青青墜崖之處相距甚遠。
辛柚再次道謝,提出告辭。
「姑娘用過飯再走。」老夫婦熱情留飯。
辛柚婉拒:「家裡長輩叮囑要早些回去。」
老夫婦一聽,這才不再強留。
辛柚又道:「我暫住在外祖家段少卿府上,王爺爺、王奶奶以後若是得閑,隨時去找我。」
「好、好。」老夫婦連聲應著。
把辛柚送出門時,老婦人突然想到什麽:「姑娘等一等。」
老婦人快步進了辛柚住過的那間屋,很快又返回來,把一物遞給她:「姑娘落下的。」
那物件被褪了色的舊布嚴實包裹,辛柚隱隱猜到是什麽,打開一看,果然是一本書。
是她從被毀的家中帶走的話本子,在她倉促被段府的人帶走時,被這對心善的老夫婦妥善保管著。
盡管話本子上的每一個字她都記下了,就是弄丟了也不影響將要做的事,能拿回它她還是感到高興。
一旁小蓮好奇盯著辛柚手中的話本子,看到封面上《牡丹記》三個大字一下來了精神,只是那幾團褐色汙漬讓她電光石火間聯想到什麽,本能咽下了想說的話。
「多謝了。」辛柚把話本子收好,在老夫婦的相送下離開了村子。
馬車不急不緩前行,車輪轉動發出枯燥的吱呀聲,顯得車廂中過于安靜。
「姑娘,您喜歡看話本子啊?」小蓮察覺辛柚心情不佳,試探著打破沉默。
辛柚不自覺彎唇,淡淡道:「我喜歡聽。」
娘親特別會講故事,淒美的、離奇的、恐怖的、逗趣的……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故事藏在娘親腦子裡,永遠講不完。
辛柚收拾好情緒,喊住車夫:「去千櫻山。」
千櫻山就是寇青青遊玩的那座山,每逢春日千櫻盛開,美不勝收。這個時節雖過了花期,仍是人們遊玩的好去處。
車夫面露詫異:「表姑娘要去千櫻山?」
跟來的兩個護衛亦面面相覷。
表姑娘不久前才從千櫻山掉下去,今日又想去玩,是個狠人啊。
「那日丟了一枚玉佩,應是落在了那裡。難得今日出門,正好去看看。」辛柚溫聲解釋。
「這——」車夫一臉爲難。
小蓮忙把一角銀子塞進車夫手中:「那玉佩雖不算多貴重,卻是夫人留給姑娘的,若是就這麽丟了,姑娘會傷心的。」
車夫捏著銀子,看了兩名護衛一眼。
小蓮又給兩個護衛塞了錢,笑盈盈道:「就耽誤三位一點時間了。」
三人得了好處不再耽擱,馬車很快拐了個彎往千櫻山去了,等到了山腳把車停下由車夫守著,辛柚四人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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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40 PM
第11章 靈猴
「姑娘還記得麽,您當時就是從那裡摔下去的。」當著兩名護衛的面,小蓮指著一處委婉道。
山櫻已謝,那處開著一片雪青色的杜鵑,燦爛陽光下美得炫目。
辛柚往前邁了一步。
「姑娘!」小蓮緊張拉住她。
兩個護衛也不由出聲提醒。
「放心,我不會靠近的。」辛柚不再向前,只是微微探身往下看了看。
千櫻山雖不算高,卻也草深樹茂,這一眼令人眩暈。
辛柚仔細聆聽,隱隱有擊水聲傳來。
「下方有瀑布?」
回話的是一名護衛:「有。那瀑布彙成一汪深潭,與河相連,當初尋不見表姑娘,還想著被水衝走了,小的們順著水流找出去很遠呢。」
這也是少卿府的人在崖底沒找到寇青青,後來尋到小山村見到辛柚時,沒有懷疑的原因。
「看來玉佩是在我摔下去後丟的。」辛柚面上露出幾分猶豫,隨後轉爲堅決,「去崖下看一看。」
先前回話的護衛開口勸阻:「表姑娘,這一邊沒有下去的路,要繞道從另一頭進去,這一繞可就遠了,路也不好走。」
另一個護衛跟著道:「是啊,表姑娘,您是千金之體,萬一磕著碰著小的們可承擔不起,要是再遇到長蟲野豬之類那就更危險了。」
辛柚看了小蓮一眼。
小蓮直接給二人塞了一把金葉子。
兩個護衛險些被陽光下的金葉子閃瞎眼,阻攔的話一下子被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了。
「兩位大哥辛苦一下,幫幫我們姑娘。」
「哦,山下雖不好走,前幾日來來回回走過好幾趟,倒是熟悉了……」一名護衛眼神還有些發直,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另一個護衛不敢把話說滿,卻也實在拒絕不了這把金葉子。
這是一把金葉子嗎?不,這明明是馬上就能有的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那表姑娘走路時注意腳下,一定要走在我們後邊。」
四人下了山,小蓮把眯著眼打盹兒的車夫喊醒,又塞了一塊碎銀。
車夫就比兩個護衛乾脆多了,笑呵呵道:「表姑娘盡量早點回。」
或許人都是靠對比才能感到快樂,兩個護衛想想車夫新得的碎銀,再一想自己得的金葉子,登時精神抖擻,健步如飛。
繞路花了不少功夫,辛柚終於一覽崖底風景。
入目是深深淺淺的綠和爛漫多姿的野花。掛在山壁的瀑布飛流直下,擊在石頭上濺起無數碎玉,再彙入漣漪不斷的潭中。
再遠望,就是與潭水相接的河流奔流而去,不知滋養了多少山民。
辛柚打量著四周,突然瞥見一道黑影撲來。
其中一名護衛反應頗快,揮起棍子向那黑影打去。
黑影就地打滾避開棍子,發出吱吱叫聲。
「又是你這畜生!」護衛看清黑影真貌,黑著臉舉棍打過去。
猴子靈活跑遠,卻不離開,衝著幾人吱吱叫,把兩個護衛氣得罵罵咧咧。
辛柚聽出些意思來,問二人:「你們之前見過這猴子?」
「見過。那日繞道進來尋表姑娘,這畜生就冒出來搗亂,見我們不理會,還拿野果子砸人。」
另一個護衛摸摸肩頭,更來氣了。
當日他肩膀被一個果子砸中,汁水濺了一片,洗都洗不幹淨。
「表姑娘稍等,看小的先把這畜生逮住剝了皮,省得它再搗亂。」
「算了,好歹是一個生靈,再說與它計較太浪費時間。」辛柚伸手一指,「勞煩二位順著河邊尋一尋,我帶小蓮在這潭水附近找找。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覺得這個安排還不錯。
山底崎嶇,這位表姑娘若是跟著他們到處走,哪怕只是崴個腳都不好交代,還不如老老實實原地歇著。
而他們也樂得輕鬆,當時表姑娘一個大活人都沒找到,還能找到一枚小小玉佩不成?看在金葉子的份上繞一圈回來交差就是了。
「萬一這畜生傷著表姑娘怎麽辦?」雖然贊同辛柚的安排,猴子的出現卻讓護衛不敢就這麽離開。
辛柚從護衛手中拿過木棍,語氣輕鬆:「我與小蓮兩個人,還會被一隻猴子傷著?二位不必擔心,抓緊時間幫我找一找玉佩,實在找不到也算了了心思,我們好早些回去。」
兩個護衛一聽不再遲疑,順著河流方嚮往前去了。
看著他們走遠,小蓮低聲道:「這裡早就找遍了……」
辛柚視線轉向吱吱叫的猴子,神色莫名:「也許還有沒找到的角落。」
不知爲何,這隻猴子的出現令她驟然生出會找到寇姑娘的預感。
或許是因爲此時此景,讓她想起了娘親講過的那個與猴子有關的故事。
發現辛柚看它,猴子衝了過來。
「姑娘小心!」小蓮顧不得多想,下意識擋在辛柚面前,卻感到手腕被一股力氣一拽,整個人被拉到了一旁。
「別擔心,它應該沒有傷人的心思。」辛柚看著衝到近前的猴子,溫聲道。
小蓮卻不這麽想,一臉緊張盯著猴子:「可它之前拿野果砸人呢。」
「現在它沒有。」辛柚看著在眼前手舞足蹈的猴子,心中一動問,「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們什麽?」
猴子仿佛聽懂了,吱吱叫了一聲跑出去一段距離,扭頭見辛柚站著不動,又叫了起來。
見它這個樣子,連小蓮都生出了大膽猜測:「它該不是要領我們去什麽地方吧——」
說到這裡,小蓮一愣,臉色大變:「姑娘,是不是姑娘?」
她不敢相信,心卻亂了,先前還怕猴子傷人,此刻卻不管不顧衝了過去。
猴子見小蓮動了,扭頭又往前跑,幾個跳躍抱住了一棵樹。
那是一棵紮根崖壁上的樹,樹冠如蓋,枝繁葉茂。
「吱吱——」猴子掛在樹上,衝二人叫喊。
小蓮驚疑不定,看向辛柚:「這猴子……是什麽意思?」
她本以爲這猴子有靈性,會帶她找到姑娘,結果卻跑到了樹上去。
辛柚仰頭望著那棵樹,心往下沉了沉:「或許,它是讓我們上樹。」
「上樹?」小蓮聽愣了,「可我們不會爬樹啊!」
「我會。」
小蓮猛地看向辛柚,以爲聽錯了:「您說會,會什麽?」
辛柚在衣裙上擦擦手,小跑幾步跳起抱住樹幹,動作俐落爬了上去,然後才低下頭,回答小蓮的話:「我會爬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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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43 PM
第12章 青青
金烏灑落萬丈光芒,卻被繁茂枝葉擋住大半。
樹上坐著一個少女,蹲著一隻猴。
小蓮一臉不可置信,用力揉了揉眼睛。
沒眼花!
再然後,她瞪大眼睛望著少女在猴子的引領下繼續往上爬,轉瞬就被枝葉遮住了身影,又忍不住揉了揉眼。
樹上,辛柚神色僵硬,視線直直落在一處。
兩根粗壯樹枝形成結實樹杈,那裡躺著一個人,不,是一具屍體。
屍體面容早已無法分辨,只從身形和衣衫能確認是一名女子。
辛柚捂住嘴,胃裡翻江倒海,再也控制不住從樹上跳了下去。
小蓮看到辛柚突然從樹上跳下,雙手撐地渾身抖著,不由駭了一跳:「您怎麽啦?」
辛柚緩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小蓮。
那張蒼白的臉令小蓮神色僵硬,捂著嘴顫聲問:「樹上……樹上有什麽?」
辛柚深深看了小蓮一眼,垂眸盯著地面。
山石遍地,有柔嫩的細草頑強鑽出來,招展著旺盛的生命力。
再無法接受的事一旦發生了,逃避都不是辦法。
她是如此,小蓮也是如此。
風似乎大了些,少女輕柔的聲音傳入小蓮耳中,已經恢復鎮定:「樹上……有一具女屍。」
「女屍?」小蓮臉上血色褪盡,下意識向辛柚走了一步,卻腳一軟跌坐在地。
她雙手揪著野草,眼淚不受控制往下掉。
「是不是我家姑娘?」小蓮仰著頭絕望問,心中卻已經知道答案。
除了姑娘,還能是誰呢?
原來姑娘墜崖後被這棵樹攔住,才怎麽都找不到人。
姑娘當時還有意識嗎?
一定很疼吧?
那時會不會還清醒著,卻一直等不到來救她的人?
這些問題如鋒刀割著小蓮的心,令她崩潰痛哭。
辛柚靜靜站著,沒有回答。
猴子疑惑打量二人,見她們一站一坐沒有別的行動,著急叫了幾聲。
辛柚歎口氣,提醒小蓮:「現在不是哭的時候,那兩個護衛等會兒就要回來了。」
小蓮哭聲一止,爬了起來,急切盯著辛柚問:「您看清楚了麽,是我家姑娘嗎?」
辛柚搖搖頭,實話實說:「已經腐敗難以辨認。」
小蓮渾身一震,胡亂擦一把眼淚,抖著聲音哀求:「我想親眼看一看。」
辛柚縱身一躍爬上離地面最近的樹杈,衝小蓮伸出手。
小蓮本以爲上樹會很困難,那隻纖纖素手傳來的力道卻遠比她想像中大,待回過神,已經在樹上了。
目之所及處,是一具已經腐敗乃至露出白骨的女屍。
小蓮倒抽一口氣,死死捂住了嘴。
盡管衣衫顔色已經很難分辨,對自家姑娘無比熟悉的小丫鬟還是很快認了出來:「是我家姑娘!姑娘那日出門就是穿著這身衣裳!」
小蓮想爬到女屍身邊,身體一晃險些從樹上栽下去。
「小心。」辛柚伸手把她扶住,眼中藏著同情,聲音卻冷靜,「時間有限,我們來不及收斂寇姑娘骸骨,讓她入土爲安。我有個提議,你聽一聽。」
「您說。」小蓮手腳冰冷,心更冷,那隻手傳遞的暖意越發明顯。
「剛剛被猴子引著來這裡時我無意中瞥見一個山洞,等會兒我們去探一探,如果那裡合適,就暫時先把寇姑娘安置過去,等有合適的機會再來葬她,你覺得如何?」
六神無主的小丫鬟飛快點頭:「我聽您的。」
辛柚帶著小蓮下了樹,直奔那山洞而去。
許是上天憐惜含冤而死的寇姑娘,被辛柚偶然發現的山洞外窄裡闊,並不潮濕,不需要再另尋旁處,接下來的難題就是如何轉移寇姑娘遺體了。
不管小蓮對寇青青如何忠心,也清楚想要把那樣一具遺體從樹上轉到山洞裡該如何爲難。
辛柚對此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用馬車門簾。」
「馬車門簾?」小蓮呆了呆,「可馬車停在山腳,一來一回要花不少時間,若是那兩個護衛回來了怎麽辦?」
至於怎麽對車夫解釋,小蓮更想像不出。
「我腳程快,會盡快趕回來。若是兩個護衛先回來了,你就對他們說我追著猴子跑了,你沒跟上,讓他們趕緊找人。」
聽著辛柚吩咐,小蓮愣愣點頭。
辛柚離開一陣子後,兩個護衛果然回來了。
「玉佩沒找到。」一名護衛說著發現小蓮兩眼紅紅,吃了一驚,「小蓮姐姐這是怎麽了?」
小蓮不用勉強眼淚就掉了下來:「姑娘不見了!」
兩個護衛大吃一驚,齊聲道:「怎麽會!」
「都怪那猴子調皮,竟搶了姑娘的花釵就跑,姑娘情急去追,一個眨眼就不見了身影……」
兩個護衛著了急:「表姑娘往哪個方向去了?」
小蓮伸手指了一個方向,很快又指向另一邊。
「到底是哪邊?」
小丫鬟捂臉哭起來:「我忘了,我轉向!」
兩個護衛痛苦抽了抽臉皮,作出決定:「我們分頭去尋表姑娘,小蓮姐姐你就在這兒等,半個時辰後無論如何我們都返回來碰頭。」
小蓮點點頭:「那就勞煩二位大哥了。」
兩個護衛分頭去找人,小蓮焦急張望,終於等來了那道令她安心的身影,忙迎上去道:「兩個護衛回來過,又去尋您了,再過一會兒會回來碰頭。」
辛柚點頭表示知曉,直奔那棵樹而去。
小蓮快步跟上,就見辛柚已上了樹,且沒有停下的意思,心一急喊了聲姑娘。
辛柚低頭,沒有去拉小蓮高高舉起的手。
「你在樹上都站不穩,我來吧。」
「姑娘——」小蓮神色怔怔,一時忘了言語。
寇青青的遺體已有部分可見白骨,早沒了多少重量。辛柚用帕子遮住口鼻,忍著反胃的本能小心翼翼把遺骸收斂好,回到了地面。
二人各抓著充當裹屍布的車門簾一角,把遺體抬到了山洞裡。
親眼看著洞口被搬來的石頭堵住,小蓮再次紅了眼圈,對著洞口磕了幾個頭。
辛柚在水潭邊反復搓洗雙手,引得那猴子好奇觀看。
一名先返回的護衛看到這情景,暴喝一聲衝過來:「畜生,你還敢捉弄表姑娘!」
猴子掬起一捧水潑了護衛滿臉,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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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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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44 PM
第13章 驚馬
辛柚四人趕到山腳下時,車夫正跳腳罵街。
「老張,誰惹你了,這麽生氣啊?」一名護衛好奇問。
車夫一指馬車,臉黑成鍋底:「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趁我打盹兒的時候把車門簾偷了!」
兩個護衛定睛一看,果然車廂進口處空蕩蕩,不見了門簾的蹤影。
「怎麽車門簾還有人偷?」一個護衛滿臉不可置信。
另一個護衛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了,定是那猴子幹的!」
車夫忙問怎麽回事,護衛咬牙切齒把猴子搗蛋搶辛柚花釵還有潑了他一臉水的事說了。
車夫目露殺氣:「該死的畜生,就該扒皮敲腦!」
辛柚在心裡對猴子說了聲抱歉。
委實讓那猴子承受太多了。
小蓮則在這時候明白了馬車門簾是怎麽來的,望向辛柚的眼中不由露出崇拜。
辛柚想到小蓮覺得她能幹的理由可能要加上一條會偷車門簾,嘴角一抽,默默移開視線。
「表姑娘快上車吧,這都下午了,出來太久了。」車夫催促道。
辛柚微微點頭上了馬車,讓小蓮把車廂中放著的糕點拿給車夫與兩個護衛吃。
「錯過了飯點兒,三位先吃幾塊糕點填填肚子。」
從車廂中探出頭來的小丫鬟小臉白淨,秀麗討喜,其中一名護衛心一熱,脫口問道:「小蓮姐姐不吃麽?」
小蓮勉強彎了彎唇角:「姑娘沒找到玉佩心情不好,我和姑娘都不餓。你們快吃吧,吃完好趕路。」
「多謝表姑娘和小蓮姐姐。」
兩個護衛三兩口塞下糕點,誇點心好吃。
車夫年紀大些,更覺這綿軟香甜的糕點合口味。他不由扭了頭,看坐在車廂中的主僕一眼。
察覺車夫視線,辛柚問:「張伯有事?」
「沒有,老僕是怕沒有門簾遮擋,表姑娘不習慣。」
辛柚笑笑:「不要緊,這樣的天兒沒有門簾遮擋還舒爽些。」
「那您坐穩了。」車夫一甩馬鞭,馬車由慢到快,行駛在官道上。
馬車真的跑起來,風就大了,呼呼直往車廂裡灌,在這炎熱的天氣裡舒爽是舒爽,卻也吹得馬車中的人髮絲與衣擺亂飛。
路上來往行人車馬不少,路過時無不好奇往車廂裡看一眼,哪怕聽不到這些人的議論,也能從他們臉上看出意思來:什麽樣的人家啊,都坐馬車出門了,連個車門簾都捨不得掛。
兩個護衛算是臉皮較厚的人了,都有些扛不住,靠近車夫催他快一點。
車廂中的人卻對各色目光無動於衷。
小蓮是傷心寇青青的死顧不得其他,辛柚除了同情寇青青的死,更多是生理上的不適。
收斂那樣一具骸骨,不是說有勇氣就行的,至少今日晚飯她是吃不下了,明日能不能恢復正常也未可知。
辛柚全部力氣都用在抵抗縈繞在周身的那股淡淡臭味上,好在沒了門簾足夠通風,讓她覺得舒服了一些。
風似乎更大了。
小蓮的驚呼聲響起:「姑娘!」
馬車開始疾馳,完全不管迎面而來的行人,就這麽衝了過去。
沿路不斷響起驚呼尖叫聲,而車夫在看到對面駛來的一輛牛車後急忙鬆了緊握韁繩的手,身子一矮從馬車上滾了下去。
「姑娘,馬驚了!」車廂中小蓮身體搖晃,嚇得花容失色。
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牛車,辛柚很快在心裡做出判斷:以馬車此時的速度,帶小蓮跳車風險太大。
那就只能——
辛柚剛有了決定,就見一道身影縱身而起,從奔跑的一匹駿馬上跳到了驚馬背上。
驚馬雖然橫衝直撞,好在拉著載人的馬車,速度沒快到誇張的地步。那人雙腿夾緊馬腹,用力拽動韁繩,險險避開迎面的牛車衝了過去。
辛柚抓住小蓮的手,安撫對方:「別怕,我們不會有事的。」
可能是這些日子辛柚做的每一件事對小蓮來說都是那麽可靠,聽到這冷靜的聲音,小蓮一下子安靜了。
二人手挽著手,默默盯著驚馬背上的陌生背影,不知過了多久突聽前方傳來一聲喝:「抓緊!」
再然後,馬車猛地竄出去一段距離,劇烈搖晃中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終於隨著驚馬轟然倒地,車輪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馬車停下了。
小蓮沒有抓穩險些飛出去,幸虧被辛柚拉住,控制不住發出一聲驚叫。
「二位沒事吧?」驚馬倒地前就從馬背跳下的男子走了過來。
辛柚看過去。
男子一身朱衣,膚白如玉,長眉似羽,如最好的白瓷胚上勾勒出最出彩的水墨畫。
辛柚長到十六歲,還從沒見過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她拉著小蓮走出馬車,衝朱衣男子微微屈膝:「多謝義士出手相救,我們並無大礙。」
「那就好。」朱衣男子看向倒地驚馬,「情況緊急不得不傷了這馬性命,不知姑娘有沒有麻煩?」
那驚馬已經一動不動躺在血泊中,刺入脖子上的匕首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可能說雖然你救了我,但要賠我的馬,辛柚自然不例外。
「幸虧義士及時斬殺驚馬,我們才沒有受傷,也沒連累無辜路人。不知義士如何稱呼,等我回到家中稟報長輩,也好登門致謝。」
「道謝就不必了,不過舉手之勞。」朱衣男子溫聲婉拒。
身後傳來呼喊聲:「表姑娘、表姑娘——」
辛柚看著匆匆追來的兩個護衛,突然就想到了娘親講完某個故事時調侃的話:那些本該負責保護的人,永遠是姍姍來遲。
「表姑娘,您沒事吧?」兩個護衛翻身下馬,一臉緊張問。
「沒事。這位義士救了我和小蓮。」
兩個護衛忙抱拳:「多謝義士救了我們表姑娘。」
「客氣了。」朱衣男子微微頷首,轉身走向雖然沒了主人駕馭卻自己跟上來的駿馬。
「不知義士高姓大名,貴府何處——」隨著朱衣男子回頭,喊話的護衛突然一頓,變了臉色。
朱衣男子神色淡淡,牽起韁繩。
眼看朱衣男子翻身上馬,辛柚喊了一聲:「義士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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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4-3-29 10:46 PM
第14章 朱衣
辛柚猶豫一番,還是開口把人喊住。
原因當然不是被朱衣男子美色迷住,而是她又看到了。
就在剛剛,她突然看到此人在街上走,一個花盆從天而落,把他砸得頭破血流。
辛柚猶豫是不知該怎麽提醒對方,可對方義舉在先,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朱衣男子看著少女越走越近,不覺皺眉。
他似乎聞到了一股氣味,好像是——
心中閃過一個猜測,朱衣男子眼神深邃起來。
「姑娘還有何事?」
辛柚腳下一頓,從朱衣男子淡淡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冷淡。
她並沒往心裡去。
別人不願告知身份,想離開又被叫住,不耐煩也是正常。
醞釀了一下,辛柚壓低聲音問:「義士相信相術嗎?」
「相術?」朱衣男子一愣,深深看了辛柚一眼。
他以爲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女身上沾染那種氣味已經很奇怪了,沒想到她還能更奇怪。
朱衣男子餘光瞥見那輛馬車,在心裡補充一點:哦,還乘坐沒有門簾的馬車。
辛柚唯恐對方不等她說完就走,加快語速低聲道:「我觀義士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最近上街最好不要走在街邊樓下,以避開從天而降的禍端。」
辛柚一口氣說完,後退兩步對著朱衣男子屈膝一禮,聲音揚起:「我姓寇,太僕寺段少卿是我舅舅。今日義士相救之恩,小女子銘記在心。」
聽辛柚報了家門,朱衣男子不由多看她一眼。
一個文官府上的姑娘,那就更奇怪了。
「寇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雖覺奇怪,朱衣男子並不打算深究,客氣應了一句,策馬離去。
辛柚立在原處,望著朱衣男子離開的背影微不可聞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她裝神棍那番話,對方有沒有聽進去。
到這時,兩個護衛才上前來,其中一人忍不住道:「表姑娘,您怎麽把身份告訴了那位——」
辛柚皺眉:「那位義士對我有救命之恩,人家不圖回報不願透露身份,難道我這被救者就心安理得當什麽都沒發生?」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剛才開口的護衛小聲解釋:「表姑娘,小的不是這個意思,是那位的身份——」
他猶豫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怎麽說。
另一個護衛接過話道:「那位的身份不好招惹啊。」
「你們認識他?」
兩個護衛齊齊擺手:「不、不、不——」
迎著辛柚不解的眼神,護衛下意識環顧四周,聲音壓得更低:「小的見過那位帶著手下拿人。姑娘看到那位穿著朱衣了吧?他是新上任不久的錦麟衛鎮撫使,得罪不得呢。」
另一個護衛一臉神秘:「不光得罪不得,也親近不得,那位——」
「咳咳。」先說話的護衛拽了同伴一下。
兩個護衛都閉口不再談朱衣男子,辛柚也沒多問。
既然知道了對方的官職,想要知道對方身份就不難了,並不是非要從兩個護衛口中問出來。
「表姑娘——」喊聲傳來,車夫氣喘籲籲,是跑來的,「您、您沒事吧?」
小蓮臉一冷:「你還好意思問姑娘有沒有事,你是怎麽趕車的?拉車的馬驚了不說,你還跳了車,不顧姑娘死活!」
車夫跑得發都散了,聞言老淚流下來:「老奴該死,老奴看到對面來的牛車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忘了……」
辛柚沒有理會車夫的解釋,走向倒地的馬。
那日,就是這匹馬拉著她從小山村到了少卿府。
盡管她不懂馬,也知道這種拉車的馬都性情溫順。有寇姑娘墜崖在先,養身的藥變成害人的藥在後,她可不認爲這次驚馬是意外。
而如果不是意外,幕後黑手是如何使馬受驚的呢?
下藥?還是馬兒突然吃痛?
辛柚繞著死馬走了一圈,停下來仔細觀察。
小蓮見辛柚如此,顧不得罵車夫,快步走了過來,小聲問:「姑娘,您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哭。」辛柚輕輕吐出一個字。
小蓮呆了呆,一時不懂這話的意思。
「哭我墜崖和驚馬。」聽著車夫走來的腳步聲,辛柚說得輕而快。
盡管小蓮還是沒反應過來爲何這樣做,這些日子建立的信任令她毫不猶豫,放聲大哭。
「表姑娘——」車夫才開口,後面的話就被小丫鬟突然的嚎哭給憋了回去。
兩個護衛也驚呆了。
那些因驚馬停下看熱鬧的路人本來都要散了,現在也不動了。
總要聽聽這小丫鬟爲啥哭再走。
「我可憐的姑娘,前些日子與表姐妹登山遊玩摔下懸崖,好不容易大難不死,今日出門又遇到了驚馬。若沒有那位義士相救,就要與牛車撞上了……」
「小蓮,莫要哭了。」
「嗚嗚嗚。」小蓮捂著臉,從指縫中對上那雙含著哀傷的黑眸,福至心靈,領會到了辛柚的用意,「姑娘啊,您可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孫女,要是您有個什麽好歹,老夫人豈不再次白髮人送黑髮人,該多難過啊……」
「好了,我不是沒事麽,不要再哭了。」辛柚皺眉,心中卻因小蓮的默契鬆口氣。
短短時間,她不可能查出這匹馬受驚的原因,等回了少卿府就更沒有機會查。世人好八卦,多疑心,小蓮這一哭總會有人往陰謀上想,只要有了這種風聲,害寇青青的人想再動手就要掂量掂量了。
至於這一哭給少卿府隱隱帶來的汙名,就當她替寇姑娘先收點利息吧。
「婢子就是害怕您再出事……」小蓮抱住辛柚,對方溫暖的體溫令她哭得越發真切。
而小蓮這一哭將會給少卿府造成的影響,此時身在局中的車夫與護衛都還沒有想到,只顧著勸主僕二人趕緊回府。
「回去了。」辛柚沒再耽擱,帶著小蓮上了護衛從路人那裡高價租來的馬車。
在他們走遠後,看熱鬧的人好奇議論起辛柚的身份。
「剛剛那位姑娘說過的,她姓寇,太僕寺段少卿是她舅舅。」
「原來是少卿府的表姑娘啊,那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是怎麽回事兒?」
「不清楚啊,在京城少卿府又不惹眼,沒關注咧。」
「那打聽打聽?」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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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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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4-4-4 09:49 AM 編輯
第15章 追責
少卿府如意堂中,老夫人望了一眼天色,臉色有些沉:「青青這丫頭,怎麽還不回來。」
一旁婆子勸道:「表姑娘到底年紀小,難得出門許是玩了會兒,您就別擔心了。」
老夫人把茶盞往桌幾上一放,歎道:「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才養好了就往外跑,還遲遲不回來,我怎麽能不擔心。紅雲,你去交代門人一聲,表姑娘回來了立刻傳報。」
叫紅雲的婆子交代下去沒多久,一個丫鬟快跑進來:「老夫人,表姑娘回來了,好像出事了!」
「出了什麽事?」老夫人握緊茶盞。
「說是回來的路上馬驚了,另租了馬車回來的!」
老夫人站了起來,疾聲問:「人沒事嗎?」
丫鬟定了定神道:「表姑娘看起來還好,就是衣衫頭髮有些亂,說回晚晴居沐浴更衣後再來給您請安。」
「這丫頭,就是不讓人省心。」聽丫鬟說人沒事,老夫人鬆口氣,重新坐下了。
雅馨苑中,大太太喬氏問了與老夫人一樣的話:「人沒事嗎?」
得到答案,喬氏靜坐了一會兒,淡淡道:「表姑娘還真是有運道,每次都有驚無險。」
「是呢。」心腹連嬤嬤輕聲附和。
方嬤嬤自辛柚出門就坐立不安,終於等到人回來,一眼就看出了狼狽:「姑娘,您這是怎了!」
她雙手扶住辛柚胳膊上下打量,沒看到外傷,懸著的心才鬆了些。
「馬驚了,我們都沒受傷。奶娘不必擔心,我先去沐浴更衣,回頭再細說。」
辛柚的冷靜感染了晚晴居的人,打水的打水,取衣物的取衣物,上上下下有條不紊忙起來。
本就是夏日,又忙了那些事,辛柚足足洗了三遍,才覺得那氣味消失了。
換上乾淨的衣裙,她披散著長發坐在梳妝台前,由方嬤嬤拿著手巾替她擦頭髮。
長髮如瀑,雪膚桃腮,方嬤嬤輕輕替辛柚梳著髮,忍不住感歎:「我們姑娘可真好看啊。」
鏡中少女輕聲道:「是啊,真好看。」
方嬤嬤只以爲姑娘說了句俏皮話,同樣沐浴更衣後在一旁梳頭髮的小蓮聽了這話手一頓,悄悄紅了眼圈。
頭髮半乾,辛柚就帶著小蓮往如意堂去了。
老夫人已經從跟去的車夫與護衛口中問過了情況,等辛柚進來就把人叫上前,仔仔細細打量著。
「讓你好生在家養著,非要出門,這下可好,又遭罪了。」
「青青讓外祖母擔心了。」
大太太喬氏一腳踏進如意堂時,正看到辛柚向老夫人請罪的情景。
「怎麽這時候過來了?」老夫人問喬氏。
喬氏看一眼辛柚:「兒媳聽說青青坐的那輛車馬驚了,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她說著走過來,一隻手搭在辛柚肩頭:「青青沒事吧?」
「沒事。」
「沒事就好。晌午時聽說你還沒回來,舅母就有些擔心,怕被什麽事絆住了。」
辛柚微微欠身,順勢擺脫了那隻手:「讓大舅母記掛了。正好出了門,便順道去一趟千櫻山,看能不能尋回墜崖那日丟失的玉佩。」
「可是你娘留給你的那塊?」老夫人問。
辛柚點點頭,神色間流露出幾分傷感。
喬氏輕輕抬了一下眉毛:「青青記起你母親了?」
辛柚對上喬氏的眼,微微笑道:「零星想起了兒時一些事,可能是記憶在慢慢恢復,說不定哪日就都想起來了。還要多謝外祖母和舅母的關心照顧。」
喬氏眼神閃了閃,笑道:「青青能恢復記憶,就太好了。」
辛柚牽了牽唇,不著痕跡掃了立在角落裡的小蓮一眼。
小蓮快步上前,撲通跪在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求您給我們姑娘做主啊!」
老夫人正端起茶盞對著慢慢吹,被小蓮這麽突然一跪,茶水晃了晃。
她看了辛柚一眼,皺眉問:「做什麽主?發生了什麽事?」
小蓮抬頭,已是淚流滿面,哽咽著道:「馬驚了誰都意想不到,可那車夫太過分了,不但不想著阻攔驚馬,見到迎面來的牛車竟棄車逃命,完全不顧姑娘死活……」
老夫人越聽臉色越難看。
她先前問話時,可沒人說車夫棄車的事。
「把他們叫來說話。」
不多時,車夫與兩個護衛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驚馬的時候,你不顧表姑娘還在車上,自己跳車了?」
車夫趴在地上辯解:「老奴怎麽敢拋下表姑娘啊,是當時太害怕腦子一片空白,不小心被甩下去的。」
老夫人看向兩個護衛。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皆道事發太過突然,沒有看清楚。
車夫埋頭盯著地面,暗暗鬆口氣。
當時情況那麽緊急,除了正坐在車廂裡的表姑娘和小蓮,他是被甩下馬車還是主動跳下的誰能留意到呢?
銀子還是有用的,不求兩個小子替他說話,只要不摻和就夠了。而表姑娘肯定抹不開臉與他一個趕車的爭論,只剩一個小丫鬟鬧騰有什麽用?
「我親眼瞧見的,你就是主動跳車的!」小蓮怒道。
車夫一臉委屈:「老奴冤枉啊!」
喬氏開了口:「老張頭,你怎麽能和表姑娘身邊的人撕扯,還有沒有規矩了?」
「老奴錯了,老奴不敢了。」
辛柚靜靜聽著,心中冷笑。
倘若是寄人籬下臉皮薄的寇姑娘,聽了大太太這番話哪還好意思讓貼身丫鬟再鬧下去,說不定還要替小蓮賠不是。
可惜,她不是寇姑娘。
「張伯確實錯了。」
少女聲冷如玉,清脆分明,這一開口頓時把目光都吸引過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驚訝。
「青青——」老夫人喊了一聲,眼裡藏著不贊同。
眼下除了小蓮沒有其他人作證,姑娘家難道要與一個車夫爭個不休?
那也太難看了。
「當時驚亂,我也沒有留意太多。我說張伯錯了,是因爲他是車夫,好好駕車乃職責所在,無論他如何下的馬車,讓馬車陷入無人掌控的境地都是失職。外祖母,您說呢?」
老夫人錯愕片刻,含笑點了頭:「青青真是長大了,知道道理了。」隨後收了笑,板著臉看向車夫。
車夫渾身一僵,不由看了喬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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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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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48 PM
第16章 認主
喬氏一個眼刀掃過去,開口道:「青青說的是,車夫失職,確實該罰。」
「大太太!」車夫變了臉色。
喬氏面罩寒霜:「休要再鬧,表姑娘受了委屈,豈是你求情就能過去的!」
車夫一愣,似是反應了過來,對著辛柚重重磕了一個頭:「表姑娘您心善,就饒了老奴這次的過失吧。」
一時留在門外的婢女都忍不住悄悄往裡面看。
各色目光下,辛柚面色十分平靜,反襯得討饒的車夫格外聒噪。
老夫人不語,有意看看外孫女如何應對。
辛柚由著車夫鬧了一會兒,淡淡道:「大舅母這話讓青青汗顔,我不是因爲受了委屈爲難張伯,而是不願少卿府亂了賞罰分明的規矩。今日是有義士出手相救,我才沒有受傷,但不能因爲我沒受傷,就忽視了張伯身爲車夫的責任。」
她停了一下,看向老夫人:「倘若這次失職不罰,其他人看在眼裡心存僥幸,以後不把外祖母、舅舅舅母的安危放在心上,若是出個什麽事豈不是青青引起的因由了。」
老夫人不覺點了點頭,看向喬氏。
辛柚亦看向她,一字字道:「青青的委屈不算什麽,大舅母不必顧慮我,該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
小蓮跪地聽著,眼睛晶亮。
姑娘真會說啊!
喬氏面上不露聲色,捏著手帕的手緊了緊:「青青說得不錯,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老張頭,以後你就去莊子上看園子吧。」
車夫大驚:「大太太,老奴一家老小都在府中,求您開恩啊!」
喬氏把臉一沉:「若不是念著你些許苦勞,合該趕出去的。」
車夫坐在地上,滿臉頹敗。
車夫算是一個肥差,出門有賞錢不說,若是去別家府上做客,都是好吃好喝招待。去莊子上看園子與之相比,無異於被發配。
車夫越想越沮喪,只是心中還有個指望,不敢再吭聲。
老夫人擺手打發車夫與兩個護衛退下,對喬氏道:「府裡這些人是該好好敲打敲打了,太過鬆懈容易生出事端來。」
「兒媳知道了。」喬氏掃了一眼辛柚,請教老夫人,「不知救下青青的義士是何人,兒媳也好準備謝禮。」
老夫人端起茶盞緩緩喝了一口,淡淡道:「剛剛問了護衛,他們說那位義士沒有留名,謝禮暫時就罷了,將來若是能得知義士身份再說。」
辛柚垂眸,遮住眼底的波瀾,對朱衣男子的身份更好奇了。
兩個護衛分明知道朱衣男子的身份,就算對她避而不談,到了老夫人面前也不會隱瞞。
老夫人如此說,恰恰是知道了朱衣男子的身份。
單單一個錦麟衛鎮撫使的名頭,竟令人如此避之不及麽?
辛柚心存疑惑,面上半點不露。
見她沒有多話,老夫人臉上的皺紋舒展了些。
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遇到如潘安宋玉的年輕男子,又有著救命之恩,一旦動了心思就是數不盡的麻煩。
那個人少卿府可沾不得。
再說——老夫人看著眼前少女,嘴角掛了笑。
剛來少卿府時只知道垂淚的女童,慢慢長成了她滿意的樣子,將來與長孫親上加親,兩全其美,萬不能生出旁枝來。
「今日受了驚,快回去歇著吧,明日就不要過來請安了。」
辛柚衝老夫人與喬氏行了禮,帶著小蓮離去。
喬氏要走,被老夫人留住。
「青青出了孝,轉眼都十六了,辰兒也年紀不小了,是時候把他們的事定下來了。」老夫人啜了一口茶水,望著喬氏的眼中帶著期待。
喬氏笑道:「兩個孩子確實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只是青青還在養身體,記憶也在恢復中,不如等她大好了,再商量這些。您說呢?」
老夫人盯著喬氏片刻,心中雖略有不滿,還是沒掃了兒媳面子:「那就等青青大好了再說吧。」
喬氏笑笑,告辭回了雅馨苑。
一進了晚晴居裡間,小蓮就把辛柚的胳膊攬住了:「姑娘,您太厲害了!」
盡管心裡懷疑驚馬不是意外,可無憑無據,她以爲只能這麽算了,沒想到聽了姑娘的吩咐行事,至少那黑心爛肺的車夫沒得了好。
「小蓮,這是怎麽回事?」方嬤嬤聽出不對勁,忙追問。
小蓮這才有時間把路上的事仔細說了。
方嬤嬤聽完手腳冰涼,拉住辛柚的手顫抖著道:「這哪裡是外祖家,分明是虎穴狼窩。有這麽個人躲在暗處伺機害姑娘,您可怎麽辦啊!」
辛柚拍拍方嬤嬤的手:「有奶娘和小蓮幫我,我相信會渡過難關的。奶娘,這幾日你多留意一下外邊,看有什麽關於少卿府的風聲。」
「好。」
只剩小蓮在屋裡時,小丫鬟直直跪了下來。
「小蓮,你這是做什麽?」
小蓮抬頭,眼角墜著淚珠:「多虧了您,姑娘才不至於曝屍荒野,冤屈永不見天日。小蓮給您磕頭了,從此之後,您就是小蓮另一個主人。」
辛柚伸手阻攔:「那也不必如此。」
「就讓婢子給您磕幾個頭吧,這樣婢子心裡好受些。」
辛柚聽了,這才鬆了手。
小蓮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口中道:「這是婢子謝您的,這是替姑娘謝您的,這是替老爺夫人謝您的。從此之後,姑娘與老爺夫人團聚了……」
磕完三個,她沒有起身,而是又磕了一個:「這是小蓮謝姑娘收容的,感謝您讓婢子又有了依靠……」
這虎穴狼窩,如果沒有姑娘的出現,她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快起來吧。」
小蓮抹抹眼淚站起身來,想到如今處境有些憂心:「姑娘,咱們真的能渡過難關嗎?」
辛柚透過窗子看著迎風搖晃的芭蕉。
芭蕉綠如翡翠,生機勃勃,賞心悅目。
「把兇手揪出來就好了。」辛柚平靜道。
到這時,害寇青青的兇手也算浮出水面了。
「您說的兇手是——」
「大太太喬氏。」
小蓮深吸一口氣,捂住了嘴:「姑娘,您剛才還在她面前說要恢復記憶了,她再下毒手怎麽辦?」
辛柚偏頭一笑:「她再下毒手的目標,或許是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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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50 PM
第17章 幫兇
辛柚的話令小蓮一頭霧水:「姑娘,您說她下一個目標是別人?她要害誰?」
辛柚走至窗前,望著天際如火的晚霞,輕聲道:「害那個對寇姑娘動手的人。」
在兇手的預計裡,寇青青墜落山崖必死無疑,那就不必再做什麽,靠時間衝淡這位寄住少卿府的表姑娘存在過的痕跡就夠了。
實際上,兇手成功了,寇青青確實死了。可惜對方沒有料到,會有一個與寇青青容貌相似的人被錯認回來。
表姑娘的「失憶」讓兇手急著再次下手,接連沒有得手又知道了她要恢復記憶,再加上小蓮當衆那一哭引起的風聲,兇手再對表姑娘動手就不是明智的選擇了。
把當日推寇青青墜崖的人滅口,就算表姑娘恢復了記憶,想起來是誰推她,也能推到畏罪自殺上,死無對證從而避免暴露真兇身份。
辛柚現在不確定的是動手的人是誰。
溫婉低調的大姑娘段雲婉?
母女齊心的二姑娘段雲華?
還是言辭閃爍的三姑娘段雲靈?
「姑娘您是說,那日推我們姑娘的人在三位姑娘之中?」
見辛柚點頭,小蓮咬牙道:「定然是二姑娘!自從她聽聞老夫人親上加親的話,就總擠兌我們姑娘,不想姑娘成爲她嫂嫂。」
「二姑娘的可能性其實不大。」辛柚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慢慢取下簪釵,「再看看吧。」
一夜無話,翌日又是個好天氣,辛柚不用去給老夫人請安,睡到天光大亮才不緊不慢起來。
早飯是從大廚房提來的,小籠包、蔥花卷、小米粥再配上幾碟爽口的醬菜。
她才吃完漱過口,小丫鬟含雪就稟報說三位姑娘來了。
「請進來。」
環佩叮噹,轉眼走進來三位少女。打頭的依然是二姑娘段雲華,大姑娘段雲婉與三姑娘段雲靈稍稍落後,並不與之並肩。
辛柚看在眼裡,若有所思。
她生長環境單純,先前並沒想過,如今看來在這少卿府,嫡庶相當分明。
「青表妹,聽說你又出事了。」段雲華說著這話,並不讓人感到關心,反而聽出了幾分譏誚。
辛柚望著她,彎唇笑了笑:「都怪妹妹不好,總是出事,勞煩華表姐一次次來看我。」
段雲華聽著這話有些陰陽怪氣,可看著那雙清亮平靜的黑眸,又疑心想多了。
寇青青這種只會掉眼淚的人,應該沒這個膽子。
「青表姐,你還是安心修養,近期少出門。」段雲靈定定望著辛柚,語氣頗有些嚴肅。
辛柚莞爾:「多謝靈表妹提醒,我知道了。」
「青表妹看起來氣色不錯,昨日驚馬沒有受傷吧?」段雲婉端詳著辛柚問。
「沒有。」
「那就好,表妹沒事我們就放心了。」段雲婉露出笑容,「聽說表妹昨日回來遲了,是去了千櫻山。」
辛柚微微揚眉,剛要說什麽,卻頓住了。
眼前,是一副駭人的畫面:少女盯著水池中的魚兒出神,身後一雙手伸出,猛地把她推了下去。池水不深,少女掙扎著冒出頭,那雙手又把她的頭死死按入水中。
池水激蕩,魚兒驚走,一切風平浪靜,水面浮出少女的臉。
「青表妹?」段雲婉見辛柚發呆,喊了一聲。
辛柚回過神來,目不轉睛望著段雲婉柔美的臉,心中有了答案:原來是她啊。
「青表妹在想什麽?」
辛柚抬手按了按額角:「剛聽婉表姐提到千櫻山,突然又想起來一些事。」
她說著暗自留意,捕捉到對方神色的微妙變化。
「青表妹想起了什麽?」段雲婉強作鎮定問,緊攥手帕的手暴露了她的緊張。
辛柚語氣隨意:「小時候的事。」
「看樣子青表妹記憶要恢復了。」段雲婉笑著。
段雲華卻皺了眉:「傷到了腦袋,記憶這麽容易恢復嗎?」
「華表姐說什麽?」辛柚偏頭看她,一副沒聽清的樣子。
段雲華改口:「我是說,青表妹不要著急,順其自然慢慢來。」
段雲靈糾結一瞬,插話道:「還是早點想起來好,人沒了過往記憶到底不方便——」
段雲華與段雲婉齊齊看過來,段雲靈一滯,雙手不自覺絞著帕子:「大姐、二姐,你們說是吧?」
段雲華笑笑沒有回答,站起身來:「表妹好好休息,改日我們再來看你。」
目送三人離開,辛柚低聲對小蓮道:「那個人,是段雲婉。」
小蓮一愣,而後大驚:「您是說對我們姑娘動手的是大姑娘?」
辛柚頷首。
「可是姑娘與大姑娘素無嫌隙——」小蓮喃喃,一臉不可置信。
「關鍵不在段雲婉與寇姑娘如何,而在大太太。」
嫡母恩威並施,使庶女爲她效力並非難事。
這也與辛柚先前的判斷相符。
段雲華對寇青青的不滿不足以成爲殺人動機,而身爲一個母親,怎麽捨得讓親生女兒的手沾上鮮血呢。
若是這樣——
辛柚抱緊了隨意放在床頭的軟枕,輕聲道:「段雲靈很可能是目擊者。」
「三姑娘也知情?」小蓮捂住了嘴。
「她應該是無意中看到了。」
所以,才有三番兩次的隱晦提醒。
「那二姑娘呢?」
辛柚諷刺笑笑:「也許二姑娘是唯一什麽都不知道的。」
「姑娘,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少卿府是不是有個魚池?」辛柚問。
她雖來了少卿府有幾日,不是窩在晚晴居,就是去如意堂,還沒顧得上四處閑逛。
「魚池?是有一個,就在花園北邊。池子不大,養了幾尾錦鯉,姑娘想去看看嗎?」
辛柚想了想:「今日沒有去給老夫人請安,還是等用過午飯再去吧。」
很快到了午後,白花花的日頭掛在高空,樹上知了聲嘶力竭叫著,吵得午休的人多翻了幾個身才入睡。
小蓮舉著手替辛柚遮擋日頭:「這時候出來太熱了,姑娘當心中了暑氣。」
「就這麽一會兒,不用遮了。這個時候出來也有好處。」
「什麽好處?」小蓮好奇問
「一般不會遇到人。」辛柚說著看向前方,腳下一頓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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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0:52 PM
第18章 閑言
前方一個不高不低的水池邊,背對而立著一個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默默盯著水面。
辛柚記得清楚,今日段雲婉來看她時穿的裙衫就是這個顔色。
「是大姑娘!」小蓮也認了出來。
辛柚當機立斷走到一排花架後,看向水池方向。
段雲婉一動不動,似乎當頭烈日對她毫無影響。
「大姑娘爲什麽這時候來看魚?連個遮擋都沒有,也沒人陪著,不怕中暑嗎?」小蓮小聲嘀咕。
她當然不是心疼大姑娘,只是單純想不通。
辛柚沒有接話,而是回想著那個畫面。
是眼前的水池,也是這樣明晃晃的日頭,想必此時正有幾尾錦鯉懶洋洋擺著尾巴在水中遊。
難道就是今日?
辛柚一時有些難以相信。
大太太就算要把段雲婉滅口,也未免太快了。
見辛柚額頭鼻尖已沁出汗珠,白皙的兩頰也有了紅暈,小蓮擔心問:「姑娘,熱了吧?」
辛柚搖頭,目不轉睛盯著水池的方向:「沒事。」
「咱們要過去嗎?」
「先在這裡看一看。」
聽辛柚這麽說,小蓮不再吭聲,盡管不知道姑娘要看什麽,也跟著看起來。
看著看著,就發現段雲婉抬腳走了……
小丫鬟錯愕看向辛柚:「姑娘,她走了!」
辛柚拿帕子擦了擦額頭汗珠,平靜道:「那我們也走吧。」
小蓮:?
回到晚晴居,絳霜端上來兩道冰碗,說是大廚房送來的。
辛柚一口一口吃起冰碗,頓覺暑氣消了不少。
小蓮吃得更快,吃完歎道:「真好吃,婢子沾姑娘的光了。」
辛柚莞爾一笑:「我吃過一種叫凍奶的冰點,澆上果醬與切成小塊的鮮果,比冰碗的味道還要好。」
小蓮聽得咽口水:「聽名字就覺得好吃,哪裡可以吃到啊?」
辛柚猶豫了一下,道:「我娘做給我吃的,回頭有閑暇了,我做來試試。」
嗯,應該可以成功吧?
想想曾經下廚的成果,辛柚不是很自信。
小蓮卻沒察覺,撫掌道:「好啊,到時候婢子給您打下手,也嘗嘗凍奶是怎樣的美味。」
吃過冰碗,辛柚困意上來,往床榻上一躺睡下了。
之後無話,轉日是個陰天,辛柚按時前往如意堂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嗔道:「要你多休息幾日,怎麽又過來了。」
辛柚笑道:「本來就沒有事,我知道外祖母疼我,我也想外祖母啊。」
「你這丫頭,嘴巴越來越甜了。」老夫人聽得高興,餘光掃喬氏一眼。
喬氏面上掛著滴水不漏的笑。
辛柚暗暗留意段雲婉,發覺對方眼下脂粉似乎有些厚。
這是沒睡好?
等到晌午後,雖然天還陰著,辛柚還是派小蓮去了花園,不久後小蓮回來稟報。
「姑娘您猜對了,大姑娘果然還在那裡,婢子看著她離開才回來的。」
辛柚點點頭,決定明日再看看。
翌日天依然陰著,似乎有落雨的意思,等到下午,方嬤嬤從外邊回來了。
「姑娘,老奴在外頭聽到了一些關於少卿府的風聲。」
這幾日方嬤嬤每天都往外跑,今日終於有了收獲。
「什麽風聲?」小蓮竄過來,一屁股坐在繡墩上。
方嬤嬤伸手點了一下她額頭:「都是姑娘縱得你,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小蓮揉著額頭催促:「方嬤嬤你快說吧,姑娘等著呢。」
方嬤嬤掃了一眼門口,放低聲音:「說什麽的都有,最難聽的是說要是少卿府的表姑娘沒了,那表姑娘帶來的家財可就都歸少卿府了,少卿府也不用給表姑娘另置辦嫁妝了。」
正常來說,別說占了寇青青家財,作爲投靠外祖家的孤女,等到出嫁,少卿府還應給寇青青置辦一份不輸於府上姑娘的嫁妝。
這才是普世認可的厚道人家。因而當小蓮當衆哭出那番話,就容易惹人多想了。
天子腳下,富足安定,京城永遠不乏閑得發慌火眼金睛的群衆。雖然四年前寇青青進京悄無聲息,這些人還是從這位表姑娘的出身推測出了一些東西。
比如表姑娘傍身的家財,百萬白銀沒人敢想,十萬八萬還是敢猜一猜的。
十萬兩銀子,好多錢啊!
小蓮冷笑:「哪是最難聽的話,明明是大實話!」
到這時,她越發深刻明白了那日辛柚讓她哭的用意。
「還有救姑娘的那位義士,老奴也打聽到他身份了。」方嬤嬤嘴角帶著笑,心情鬆快許多。
方嬤嬤這個年紀的閱歷自然不是小蓮能比,聽到那些傳聞便知道姑娘暫時安全了。
閑言能殺人,也能救人呐。
再一想,本該最親的舅父一家步步殺機,竟需要靠世人幾句閑言庇護性命,方嬤嬤的心又疼起來。
辛柚不知方嬤嬤心情的起落,意外抬了抬眉:「這麽快就打聽到了?」
方嬤嬤笑道:「不難打聽,原來那位義士在京城頗出名。他姓賀,名清宵,竟然是個侯爺。」
辛柚靜靜聽著,知道還有後文。
錦麟衛鎮撫使是個要職,選勳貴擔任不足爲奇。
果然方嬤嬤神色變了變,聲音更低了:「但這位年輕的侯爺,身份頗爲尷尬。他的父親與當今皇上是結義兄弟,亂世時一同打江山,後來分道揚鑣各自稱王,等到今上把他父親打敗,顧念結義之情留下了這位侯爺的性命,還封他爲長樂侯……」
「長樂侯——」辛柚低聲念著這三個字,明白了老夫人避之不及的態度。
當臣子的可不確定當今天子對那位義兄是真有情分,還是純粹爲了顯示仁義。而能確定的,是皇上定然不願見到臣子與這位長樂侯走得太近。
「既如此,他又怎麽成了錦麟衛鎮撫使?」
方嬤嬤搖頭:「老奴沒有打聽到這些。」
「辛苦奶娘了,奶娘去休息一下吧。」
方嬤嬤出去大半日確實累了,聽了辛柚的話去歇著。
「您可真聰明。」小蓮替辛柚捏肩,把方嬤嬤在時忍下的話說出來,「要是我家姑娘能像您這樣……就好了。」
那樣姑娘或許就能好好活著。
辛柚看向小蓮,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不是我比寇姑娘聰明,寇姑娘是被親情迷了眼,而我是旁觀者。」
她要替寇姑娘睜大眼睛把這些齷齪看得清清楚楚,替寇姑娘報仇。
此時街上,賀清宵一身朱衣匆匆往前走,身後跟著兩個手下。
熟悉的危機感生出,身體比頭腦反應還要快一步往旁邊一避,一物重重砸在地上,發出不小的動靜。
賀清宵定睛一看,是一個摔得粉碎的花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1:00 PM
第19章 暗助
「大人,您沒事吧!」兩個錦麟衛立刻上前,護在賀清宵左右。
「沒事。」賀清宵抬頭看那二層的酒樓,再掃過四周來往行人,最後低頭看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
那日少女的話突兀響起:「我觀義士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最近上街最好不要走在街邊樓下,以避開從天而降的禍端。」
印堂發黑——賀清宵抬手按了按眉心。
當時他覺得荒唐的言語,今日竟發生了。
那姑娘真的精通相術?
賀清宵沉思之際,一名錦麟衛衝進酒樓,把肇事者提了出來。
「大人,就是這兩個混賬打架鬧事,把花盆扔了下來!」
賀清宵眸光淡淡看過去。
兩個喝了酒鬧事的認出抓他們的是錦麟衛,早就嚇醒酒了,撲通跪在地上求饒。
就連跟出來的掌櫃夥計都嚇得臉色發白,哆嗦著賠不是。
「不必跪下求饒,但你們酒後亂扔東西險些傷人性命,爲免以後再犯這樣的錯誤,便一人罰十兩銀子吧。」
「十、十兩?」其中一人震驚。
掌櫃的恨不得捂住那人的嘴:「王員外,十兩於您就是幾頓酒席錢……」
這是個傻子嗎,這可是錦麟衛啊,不趕緊出點錢把大佛送走,是想把自己送進去不成?
另一個酒客反應就快多了:「對對對,根本不多,是大人寬宏大量不與我們計較,才只讓我們賠些錢長個記性。」
他說著趕緊扯下錢袋子,拿出兩張面額十兩的銀票雙手奉上。
一名錦麟衛接過銀票掃了一眼,遞給賀清宵:「大人。」
賀清宵把銀票塞進荷包,繞過破碎的花盆往前走去。
兩個手下立刻跟上。
留下兩個酒客和酒樓掌櫃好半天沒敢動,後怕又慶幸。
賀清宵一路無言,直到路過一間門前冷清的書局,才停了下來。
「大人有什麽吩咐?」
「你們去查一查,太僕寺段少卿府上的表姑娘是什麽情況。」
「是。」
賀清宵獨自走進書局,走到熟悉的角落,拿起一本遊記翻閱起來。
男子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翻著翻著就不動了。
那日小蓮在大路上哭時賀清宵已經離去,自然不會有什麽猜想,可今日遭遇讓他對那位寇姑娘有了太多好奇。
好奇本身不會讓他吩咐手下去查一個女子,可那姑娘既然精通相術能算出他會被高空墜物所傷,爲何算不出那場驚馬?
如果相術只是個藉口,那她又是怎麽知道今日之事的?
賀清宵並不願把那個眼神清澈的少女往復雜處想,但身在這個位置,他不得不謹慎。
兩個手下回來復命的時間比他預料中早。
「大人,今日城中有不少關於那位姑娘的傳言。最離譜的說少卿府貪圖寇姑娘家財,要害她性命……」一名錦麟衛說著打聽來的事。
另一個錦麟衛補充道:「除了這位表姑娘,還有一位表姑娘偶爾也會去少卿府小住,那位姑娘姓喬——」
賀清宵淡淡打斷手下的話:「其他就不必說了。」
兩個錦麟衛對視一眼,心道果然沒有猜錯,大人想要瞭解的是深陷輿論漩渦的那位表姑娘。
賀清宵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查一下段少卿行蹤。」
已過了散衙時間,官員們這個時間要麽就回家了,要麽就喝酒應酬去了。
段少卿就是後者。
也正是這場應酬,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是常來的酒樓,酒樓掌櫃和夥計也是相熟的,爲何上菜的夥計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
還有進來時遇到的另一波吃酒的人,瞧著也眼熟,好像是鴻臚寺的,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幾個人總往他身上瞄。
段少卿心中猜疑,面上卻不動聲色,找了個去方便的藉口吩咐長隨出去打聽一下。
酒過三巡,長隨回來了。
段少卿一看長隨表情就知道不好,主動開口結束了酒局。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長隨提著燈籠走在前頭,段少卿稍稍落後,低聲開口:「是不是有什麽事?」
長隨放慢腳步:「老爺,剛剛小的打聽到有關咱少卿府的一些傳聞……」
聽長隨說完,段少卿臉色鐵青,怒道:「一派胡言!這些人——」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段少卿望著漸漸走近的朱衣男子,不覺停下了腳步。
朱衣男子走到了近前,白皙的面容,精緻的眉眼,哪怕經常見到的人再見面,依然會忍不住在心裡感慨一聲造物不公。
這位新任的錦麟衛鎮撫使,出名的不只他的尷尬身世,還有他的容貌。
「賀大人。」賀清宵的突然出現令段少卿心中打鼓,卻不敢得罪,主動開口打了招呼。
賀清宵沒有如段少卿暗暗期盼的那樣打聲招呼走過去,而是停了下來:「段大人,不知寇姑娘如何了?」
段少卿眼睛都瞪圓了,錯愕望著對方。
錦麟衛鎮撫使打聽他外甥女?
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賀清宵聽聞了那些傳言,借此尋他麻煩?
段少卿腦子飛快轉著,卻想不出有得罪過這位鎮撫使的地方,而後一顆心沉了下去。
錦麟衛真想尋一個人的麻煩,何須得罪過呢。
「賀大人——」段少卿斟酌著開口。
賀清宵這時解釋道:「那日出門辦事,路遇驚馬,把驚馬制止後才知馬車中坐的是令外甥女。今日偶遇段大人,順便問一問。」
「原來是賀大人救了我那外甥女。」段少卿深深一揖,滿臉慚愧,「當日只知外甥女被一位騎馬路過的義士所救才能安然無恙,卻不知竟是賀大人。實在是失禮了,明日定登門道謝。」
「舉手之勞,段大人不必客氣,寇姑娘安然無恙就好。」賀清宵拱拱手,「段大人自便。」
「賀大人好走。」段少卿拱手回禮。
跟在賀清宵身後的錦麟衛回頭看了維持著回禮姿勢的段少卿一眼,心生好奇。
大人這是有意幫那位寇姑娘吧?
有大人這幾句話,若少卿府真如傳聞中那樣對寇姑娘包藏禍心,也會老實起來了。
也不知道那位寇姑娘長什麽樣呢?
而留下原地的段少卿直到長隨提醒,才慢慢把手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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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1:04 PM
第20章 邀請
天色更暗了,橘色的燈光灑在段少卿臉上,襯得那張臉有些暗黃。
而實際上,段少卿此刻的臉是慘白的。
他大步流星走向停在路邊的馬車,回去的路上心緒劇烈起伏。
「大老爺回來了——」
段少卿連一個眼神都沒顧上給門人,直奔雅馨苑。
雅馨苑中燈火通明,大太太喬氏坐在床邊,神情陰暗。
外頭的風聲她也聽說了,還沒敢讓老夫人知道。把那日陪著出門的護衛叫來詢問,從頭到尾仔細捋了一遍,原來問題出在小蓮身上。
那丫鬟當衆哭訴,究竟是無意還是有心?
想到這個,喬氏神色有幾分猙獰,生出把小蓮除之後快的衝動。
從指使庶女把寇青青推下懸崖起,對喬氏來說,就像打破了某道屏障,放出了心中的惡鬼。
可是不能。
喬氏理智還在,搖了搖頭。
外面已有這樣的傳聞,無論是寇青青,還是她的貼身丫鬟小蓮,都不能動了。
難道真要依著老夫人的想法,讓辰兒娶了寇青青?
喬氏心中升起強烈的不甘。
一個克父克母的孤女,辰兒娶了她有什麽助力?至於那一大筆財産,明明只要寇青青一死,就是少卿府的了。
他們是長房嫡子,等老夫人百年後這筆財産毫無疑問會落在她手裡,二房最多分一口湯喝。
可偏偏寇青青沒有死,還讓京城上下留意到了本來低調的少卿府。
喬氏知道,倘若她拒絕這門親事,老夫人就算心裡不願,最終也只能算了。
可她不能冒這個險。
寇青青的婚事完全由老夫人做主,老夫人顯然也不願寇家那些財産流到外人手裡。她開口拒絕了這門親事,老夫人轉頭就可能撮合二房的段雲郎與外孫女。
到那時,這大筆財産作爲寇青青的嫁妝,就都歸了二房。沒人吃下這麽一大筆錢還捨得吐出來,以後她再想伸手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看來,只能捏著鼻子接受這門親事,就是委屈辰兒了。
喬氏心疼了兒子一瞬,眼神變得狠厲。
要想之後順順當當,還有一件事要做。
寇青青好像要想起來了,一旦恢復記憶,定然知道是誰把她推下去的。到時候一對質,那丫頭萬一頂不住把她供出來,可是大麻煩。
只有死人是不會開口的。
「老爺。」
門外傳來婢女的問好聲。
喬氏只來得及收好表情,段少卿就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酒氣撲面而來,喬氏端著笑迎上去:「老爺——」
段少卿一把抓住她手腕,厲聲問:「外邊的風聲是怎麽回事?」
門口婢女驚得忘了反應,被喬氏一個眼刀飛過去:「都下去!」
轉眼裡間只剩下夫婦二人,喬氏皺眉:「老爺是不是喝多了?」
「什麽喝多了!你莫非沒聽到外頭的風聲?」段少卿緊緊盯著喬氏問。
喬氏勉強笑笑:「聽說了,那都是無稽之談,老爺難道相信?」
「自然是無稽之談,可怎麽會有這種流言傳開?」段少卿一想那些難聽話,就滿心惱火。
青青帶來的巨額家財令人心動不假,可只要與兒子成了親,不就是兩全其美的好事,那些人嚼舌他要害自己嫡親的外甥女不是荒唐麽!
「都是驚馬引起的……」
提到驚馬,段少卿臉色更差了:「你可知救了青青的是誰?」
喬氏搖頭:「那位義士沒有留名。具體的是老夫人過問的。」
「他是錦麟衛鎮撫使,長樂侯賀清宵!」
喬氏呆了呆,隨後變了臉色。
「今日吃完酒出來,我還遇到了他,他特意問起了青青……」
段少卿越往下說,喬氏臉色越差。
「母親還不知道外邊的流言吧?」
「暫時沒敢讓她老人家知道。」
「那就先瞞著,讓家裡上下都把嘴巴管好。」
「知道了。」
段少卿語氣緩和,細聽卻帶著警告:「夫人管著家,務必把青青照顧好,省得流言越演越烈,連累少卿府聲名。」
「老爺放心吧,我知道。」
段少卿點點頭,這才洗漱後睡下。
因有喬氏約束,外頭的風言風語沒有傳到老夫人耳裡去,該請安請安,看起來風平浪靜。
從如意堂回去的路上,辛柚駐足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姑娘在看什麽?」小蓮好奇問。
「今日是個好天氣。」
雖然還是早上,卻已晴空萬裡,陽光明媚。
小蓮也抬頭望天,笑著附和:「是呢,不過就更熱了。」
辛柚目光投向走在前面的那道藕荷色背影。
這幾日冷眼旁觀,段雲婉狀態越發差了,已到了遮掩不住的程度。
辛柚記得前些日子段雲婉與段雲靈還同來同去,現在她卻沒心思拉著段雲靈作出姐妹情深的姿態,任由段雲靈走到前頭去了。
辛柚加快腳步,追上了段雲婉。
「婉表姐。」
少女聲音輕柔,卻令段雲婉身體一僵。
「青表妹有事?」段雲婉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辛柚微笑:「是有些事,想和婉表姐說一說。婉表姐去晚晴居喝杯茶吧。」
段雲婉渾身更緊繃了:「改日吧,今日還有點事要忙……」
辛柚彎唇:「我好像又想起來一些事,婉表姐真的沒空去坐坐嗎?」
段雲婉徹底變了臉色,望著辛柚嘴唇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辛柚嫣然一笑:「婉表姐今日什麽時候得閑就去找我,我在晚晴居等你。」
說完,她帶著小蓮施施然走了。
留下段雲婉遊魂般回了房,連同住一個院子的段雲靈投來詫異目光都渾然不覺。
「姑娘,您說大姑娘會來嗎?」
「她會來的。」辛柚語氣篤定。
「可她若是去告訴大太太您恢復記憶了呢?」
辛柚不是寇青青,當然談不上恢復什麽記憶,不過是詐一下段雲婉。
比起小蓮的擔憂,辛柚格外從容:「別擔心,她不敢的。就算她真的去說,大太太知道‘我’想起了墜崖的細節,又能把我怎麽樣呢?」
那些流言,於她是護盾,於大太太就是懸在頭上的利劍了。
不出辛柚所料,很快段雲婉就悄悄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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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06 PM
第21章 海棠
段雲婉如驚弓之鳥,出現在辛柚面前。
「青表妹找我到底什麽事?」
辛柚示意小蓮退下,把一杯茶遞過去:「婉表姐喝茶。」
段雲婉把茶杯端起,手指不自覺用力:「青表妹可以說了嗎?」
辛柚不緊不慢抿了一口茶,一副閑適姿態,說出的話卻猶如驚雷:「我看婉表姐這幾日心神不寧,是擔心我想起那日墜崖的事嗎?」
段雲婉手一抖,茶水潑了出來,她卻顧不得,一雙眼死死盯著辛柚:「青表妹這是什麽意思?」
辛柚微微傾身,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我既已想起來,婉表姐何必還裝糊塗。你若半點不擔心,眼下青影怎麽連脂粉都快遮不住了?呵,害人睡不安穩吧?」
「我沒有,你胡說,你——」段雲婉方寸大亂,對上那雙清透似乎能照出人心的黑眸,那些辯解的話一下子堵在了喉嚨裡,最後只擠出一句話,「你……你想怎麽樣?」
辛柚彎唇:「我本來想去找外祖母揭發你害我,可冷靜一想,我與婉表姐無冤無仇,甚至來了少卿府後婉表姐對我還算關照,沒道理對我下殺手……」
段雲婉一言不發聽辛柚說著,眼淚落下來。
「幾次見到華表姐,都能感到華表姐對我的不滿。我問了小蓮,原來華表姐是擔心我嫁給大表哥。大舅母是體面人,倘若對這樁婚事滿意,定會約束華表姐。」辛柚笑了笑,「所以我想,對這門親事最不滿的其實是大舅母,這便是她指使婉表姐害我的動機吧?」
「你怎麽知道!」段雲婉一雙眸子睜大幾分,仿佛頭一次認識眼前的人。
辛柚垂眸喝了口茶,淡淡道:「我若什麽都想不起,自然什麽都不知道,現在想起了一些事,推測出這些不難吧。」
段雲婉愣了許久,突然雙手掩面:「我不想的,可我沒辦法!母親拿親事拿捏我,我不敢不聽她的話。」
她一把抓住辛柚的手,眼裡滿是哀求:「青表妹,求求你不要說出去,給我一條活路吧,我也只是想順順當當嫁人,再不用仰人鼻息……」
辛柚任由對方抓著她手腕,聲音冷下去:「婉表姐是聰明人,難道想不明白,真正不給你留活路的不是我。」
段雲婉神色怔怔,似是沒聽進去。
「外面的傳聞,婉表姐可知曉?」
段雲婉搖了搖頭。
這幾日她心神恍惚,便是家裡的事都無心留意,何況外面的。
「傳聞說,我墜崖與驚馬都是人爲,少卿府想霸佔我的家財……」
段雲婉驚得抽了口氣。
嫡母讓她害表妹,她不是沒琢磨過緣由,她吃驚的是怎麽會有了這樣的傳聞。
辛柚定定看著段雲婉:「有了這樣的傳聞,大舅母擔心我恢復記憶,婉表姐覺得她會怎麽做呢?」
段雲婉張張嘴,腦海中一片空白。
辛柚語氣冷靜,道出殘酷的推測:「她能爲了錢財害我性命,便能爲了保住名聲殺人滅口。婉表姐,你可知你命在旦夕?」
「我、我該怎麽辦?」段雲婉臉色慘白,下意識問。
「當衆揭發大太太的罪行。婉表姐是被逼迫的,說出真相就算會受懲罰,總比丟了性命要強。」
「不行!」段雲婉用力搖頭,無法接受主動說出真相這條路,因爲太著急站起來身體晃了晃,雙手撐了一下桌面才穩住。
「我、我告辭了……」
段雲婉腳下發軟往外走,辛柚望著她跌跌撞撞的背影,沒有再開口。
送走了段雲婉,小蓮走進來,一邊擦桌面一邊問:「姑娘,大姑娘不願揭發大太太,接下來咱們怎麽辦啊?」
辛柚笑笑:「有些人心存僥幸,不見棺材不落淚,段雲婉的反應不出意料。小蓮你每日早上繼續留意大太太院中的那個粗使婆子,把她的穿戴報我。」
「是。」小蓮動了動唇,好奇爲何要留意一個粗使婆子的衣著打扮,最終沒有問出口。
說到底,她與新主人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尊敬她、崇拜她,卻不會和她家姑娘那樣無話不說,親密無間。
而辛柚,本也沒想過與小蓮親密無間。
那些與她親密無間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她與小蓮能彼此信任,就足夠了。
又過兩日,前往如意堂請安的路上,小蓮低聲說了那個姓趙的粗使婆子的衣著打扮。
「確定她戴了一支如意頭銀簪?」
「確定。婢子仔細瞧過的。」
說起來,還好姑娘讓她盯著的是個粗使婆子。
這粗使婆子雖是大太太院中的,卻不在雅馨苑住,而是與各院的下等僕從一起住在後罩房,不然換了那些有臉面住在大太太院子裡的,想要探查就沒這麽方便了。
如意頭銀簪——
辛柚在心中默念,等到了如意堂,視線悄悄落在了段雲婉身上。
今日段雲婉穿了一條杏色百褶裙,許是爲了提氣色,髮間簪了兩朵粉色海棠花,瞧起來確實比前幾日精神許多。
似乎察覺辛柚視線,段雲婉偏了偏頭,避開目光接觸。
辛柚收回視線,在心裡歎了口氣。
看來,就是今日了。
那日眼前出現段雲婉遇害畫面,她派人去花園盯了兩日就覺得這樣不是辦法。
這樣傻傻守著,太笨,也太被動了。
她仔細回想見到的畫面,終於想到如何確定事發之日。
畫面裡,她看到了受害人,也看到了行兇者,而只要哪日受害人與行兇者衣著打扮與畫面中相同,幾乎就能確定是那日了。
辛柚閉上眼睛,畫面在腦海中緩緩浮現。
驚走的錦鯉,浮出水面的臉,還有零落的海棠花瓣。
回到晚晴居,辛柚吩咐小蓮:「替我約一下三姑娘。」
晌午後,辛柚等在花園那排花架後,段雲靈如約而至。
「青表姐這個時間找我,不知有什麽事?」小蓮與段雲靈帶來的丫鬟凝翠避到一旁後,段雲靈低聲問。
辛柚從段雲靈的反應能看出,這突然的邀約給對方帶來了相當的不安,而這讓她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段雲靈是知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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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07 PM
第22章 目睹
時間有限,辛柚不準備賣關子。
花串隨風搖晃,她聲音很輕:「我想起是怎麽掉下懸崖的了。」
段雲靈一愣,臉上出現了驚恐,下意識轉身就跑。
一隻手把她的手腕抓住,纖細,卻有力。
「靈表妹不要鬧出動靜,你看誰來了。」
順著辛柚視線,段雲靈看到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向著水池走去。
「大姐!」她脫口而出,驚疑看著辛柚,「你知道大姐會來這裡?」
「那倒沒有,我覺得午後花園無人,約在這裡比較安全。」
辛柚平靜的回答,令段雲靈放下了心頭疑惑。
是她們先來的,大姐後到,看來是巧合。
可是這樣,她就不好掉頭就走了,不然被青表姐喊上一聲,大姐就會發現她與表姐在一起。
她不敢!
她怕引起大姐的懷疑,引起……母親的懷疑。
段雲靈臉色變得慘白,看著辛柚的眼神有一些埋怨,也有一些不忍。
有很多個瞬間,她都想告訴青表姐真相,讓青表姐多加小心,可她怕青表姐沉不住氣,繼而把她暴露出去。
她承認,她就是膽小自私。
「靈表妹也知道吧,是婉表姐把我推下去的。」
段雲靈後退一步,望著那張淡定的臉,或許是多日來壓在心頭的沉重一時爆發,待她反應過來時話已經說出口:「我知道又如何呢?幫你在祖母面前作證?」
那雙清澈如水的黑眸令她的心猶如針紮,可她卻只能搖頭:「對不起,我不能。」
「你是怕大太太嗎?」辛柚輕聲問。
段雲靈一個激靈,瞳孔驟縮:「你知道?」
因爲過於震驚,她的聲音不覺揚起。
辛柚伸出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放低聲音。
段雲靈慌亂望了池邊那道身影一眼,再撞進眼前少女黑漆漆的眸子,突然反應過來對方約她的目的:「你想讓我揭發母親?」
辛柚點頭。
「不行!」段雲靈猛搖頭,「絕對不行!」
「爲何不行呢?」
辛柚問得理所當然,令段雲靈莫名生出她這麽激烈拒絕有些可笑的念頭。
可是,當然不行的。她一個小小庶女,幸與不幸就掌握在嫡母手中,她怎麽敢呢。
想一想大姐被嫡母逼成殺人兇手,她就覺得窒息。
段雲靈望著辛柚說不出話,眼中溢滿淚水。
放過她吧,爲何都來爲難她呢,她只是想好好長大,順利嫁人而已啊。
仿佛察覺段雲靈所思,辛柚拉住她的手。
「靈表妹,這一次你僥幸置身事外,下一次呢?」
段雲靈手一抖。
辛柚放開她的手,聲音輕柔卻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靈表妹是聰明人,應該明白,與其奢望心如蛇蠍者高抬貴手,不如讓那毒蛇再害不了人。這才是真正的自保之道。」
「可就算說了,別人就會信嗎?」段雲靈喃喃,動搖的心很快堅定,「不行的。」
她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庶女,母親卻是當家主母,別說祖母和父親不會信,就算心裡信了,面上也不會信的。
真要坐實母親謀害青表姐,少卿府的名聲怎麽辦?大哥的前程怎麽辦?
段雲靈一瞬間想過這些,又感到了大山壓頂無法呼吸的痛苦,再看目含期待的少女,同情洶湧而出。
她握住辛柚的手,語氣懇切:「青表姐,你就當沒有想起來吧,算了吧。」
辛柚卻沒回她的話,眼睛直直望著水池的方向。
段雲靈跟著看過去,好似一盆冰水當頭潑下,把她凍住了。
驕陽似火,明晃晃的日頭下一個婆子伸出雙手,毫不猶豫把段雲婉推進了水池裡。
從這裡能看到池中人竭力掙扎,可那雙手把她的頭死死按入水中,一次又一次。
段雲靈駭得動彈不得,只有牙關咯咯作響。
「住手!」辛柚衝了過去。
隨著她這聲喊,小蓮與凝翠也看到了婆子行兇這一幕,先後跑了過去。
「來人啊,殺人啦!」小丫鬟的尖叫聲直衝雲霄。
婆子因被發覺愣了一瞬,隨後拔腿就跑。
辛柚一邊跑一邊把藏在衣袖中的磚頭扔了出去。
飛出的磚頭準準砸在婆子的右腿上,婆子一個踉蹌撲倒在地。
辛柚腳下不停,直奔水池邊。小蓮與凝翠則奔著婆子去了。
沒有了那雙殺人的手,段雲婉掙扎著在水中冒出頭。
「救、救我——」
然後她看到了伸出手的辛柚。
求生的本能讓她什麽都沒想,死死抓住了那隻手。
那是救命的手。
段雲婉被拉了上來,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小蓮與凝翠也把婆子按住了。
「趙媽媽!」凝翠一眼認了出來。
趙媽媽雖只是個粗使婆子,卻是大太太院中的,凝翠每日隨段雲靈去給大太太請安,自然認識。
這時已有不少下人聽到動靜趕了過來,看著渾身濕漉漉的大姑娘,再看看被按住的趙婆子,一時搞不清這是怎麽回事。
「去如意堂。」辛柚沉聲道。
小蓮對辛柚的吩咐毫不猶豫,凝翠遇到這麽大的事腦子都不轉了,小蓮怎麽做她就下意識跟著做。
「放開我,放開我!」趙婆子掙紮。
她做慣了粗活,生得又結實,勁頭可不小,眼看就要掙脫,小蓮情急之下順手抄起那塊磚頭,給了趙婆子一下。
趙婆子嗷一聲慘叫,老實了。
小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把磚頭一扔,慌忙看了辛柚一眼。
辛柚腳尖一踢,把磚頭踢到了一邊花叢裡,頷首道:「做得不錯。」
從始至終,她都沒再留意段雲靈。
段雲靈一步步從花架後挪出來,望著冷清下來的花園愣了一會兒,踉蹌著追上去。
一群人浩浩蕩蕩趕去如意堂,把午後睡得正香的老夫人驚醒了。
「這是怎麽回事?」看著渾身濕透的段雲婉,老夫人厲聲問。
段雲婉眼神茫然,一副丟了魂的樣子。
老夫人皺著眉,視線掃過額頭一個大包的趙婆子。
辛柚開了口:「外祖母,我在花園中看到這婆子把婉表姐推進了水池。」
「什麽?」老夫人大驚。
「水池」兩個字似乎刺激了段雲婉,她如夢初醒般打了個哆嗦,哭著撲向老夫人大腿:「祖母,求您救救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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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時間:
2024-3-29 11:09 PM
第23章 自救
段雲婉抱住老夫人的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早把溫婉柔順拋到一旁去。
「祖母,您救救孫女,母親要殺我滅口!」沒給老夫人反應的時間,段雲婉就一口氣把大太太喬氏指使她推寇青青落崖的事說了出來。
險些喪命的恐懼令她什麽都顧不得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青表妹是對的,嫡母不會放過她,受懲罰總比丟了命強!
「母親怕我走漏風聲,剛剛派人殺我滅口!祖母,求您爲孫女做主!」
屋裡回蕩著段雲婉的哭聲,老夫人額角青筋直跳,緩緩掃了辛柚一眼。
辛柚緊緊抿唇,眼中閃動著錯愕、驚恐與憤怒。
老夫人嘴唇動了動,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視線從她面上掃過,落在段雲靈身上。
段雲靈臉色蒼白,抖動的唇沒有一絲血色。
老夫人看向趙婆子:「她是——」
畢竟是粗使婆子,老夫人只覺有幾分眼熟。
「她是母親院中的趙媽媽!」段雲婉望著趙婆子那張臉,就想起來水池中那雙一次次把她的頭按下去的大手。
窒息的感覺湧來,令她臉色更加慘白,整個人抖起來:「祖母,她把孫女推入水池中還不夠,還用手死死把我的頭往水裡按……」
屋中除了近身伺候老夫人的,就是辛柚和小蓮,段雲靈與她的貼身丫鬟凝翠,還有跪在地上的趙婆子。
除了趙婆子這個行兇者,其他人聽了段雲婉的話皆面露恐懼。特別是親眼瞧見行兇場景的幾人,臉色就更難看了。
老夫人面沉似水掃過屋內衆人,吩咐侍女:「去雅馨苑把大太太叫來。」
「是。」
老夫人又吩咐一旁的心腹婆子去衙門給段少卿報信。
本來內宅的事,要麽老夫人處理,要麽喬氏處理,輕易不會驚動外頭當差的男人,可今日的事不一樣。
涉及當家主母謀害庶女,更曝出當舅母的爲了錢財謀害外甥女,事情嚴重,不得不把一家之主叫回來。
大太太喬氏早已知道了花園中的情況,隨如意堂的婢女過來時,無論心中怎麽想,面上已經冷靜下來。
「都是兒媳管教不力,竟然出了惡奴謀害主人的事。」喬氏一進來就請罪,怒視趙婆子,「你給我好好說清楚,爲何會害大姑娘?」
那麽多人看見了趙婆子行兇,喬氏心知這個辯無可辯,只能把趙婆子推出去。
她很清楚,趙婆子不敢把她供出來,畢竟趙婆子還有一家老小,都捏在她手心上。
「是……是老奴記恨大姑娘曾經斥責過我,今日瞧見大姑娘一個人在水池邊,一時衝動起了殺心……」趙婆子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你胡說,我何曾斥責過你——」一瞬的憤怒後,段雲婉看向喬氏,「趙媽媽編出這個理由,母親不覺得可笑嗎?想必您指使我推青表妹墜崖的事情鬧開,也會如趙媽媽這般,被逼著說因爲我對青表妹心存妒忌吧?」
喬氏臉色一沉:「你的規矩呢?竟這般與我說話!」
恐懼絕望之下,段雲婉的理智已經到了要崩潰的邊緣,反而豁出去了:「母親逼我成爲殺人兇手,又指使趙媽媽殺我滅口,我不過是把真相說出來,就沒規矩了嗎?母親,我也是個人啊,與二妹一樣的人啊!」
聽段雲婉提及段雲華,喬氏臉色大變:「住口!我何曾讓你傷害表姑娘?老夫人,我看大丫頭是癔症了,還是請相熟的大夫來瞧瞧吧。」
「大太太。」辛柚開了口。
喬氏這才發覺,從她進來與庶女這一番撕扯,這位表姑娘竟一直沒吭聲。
「青青,你不要聽信你表姐這些胡話,在舅母心裡,你與府上姑娘都是一樣的。」喬氏勉強笑笑。
辛柚盯著喬氏張張合合的嘴,只覺好笑。
顛倒黑白,指鹿爲馬,今日她算見識到了。
「與府上姑娘一樣麽?」辛柚輕笑,「可是婉表姐剛剛險些喪命水池呢。我前不久也險些喪命,要是這麽看,那我們確實是一樣的。」
這話一出,喬氏與老夫人齊齊變了臉色。站在角落裡的段雲靈更是神色數變,眼裡滿是掙扎。
「青青,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懷疑舅母?」喬氏一臉的失望與難以置信。
失望是假,難以置信是真。
這還是那個臉皮極薄,寧可自己吃虧也不願丟面子的表姑娘嗎?
辛柚笑笑:「比起趙媽媽因被婉表姐斥責幾句就要殺主人,還是婉表姐的話更合理些。大太太說呢?」
喬氏臉色青了又白,眼中狠厲一閃而過。
「青青,你這樣說太讓舅母傷心了——」
「那就報官吧。」辛柚懶得再看喬氏裝下去,淡淡道。
「什麽報官?」急匆匆趕回家的段少卿一腳跨進來,聽了這話臉色頓變。
辛柚衝段少卿屈了屈膝,言簡意賅道:「今日大舅母院中的趙媽媽把婉表姐推入花園水池中,婉表姐說是大舅母殺人滅口,因爲大舅母指使她把我推下懸崖。大舅母說這都是婉表姐一面之詞,趙媽媽害大表姐是因爲被她責罵過。大舅您覺得哪種可信呢?」
「這——」段少卿神色有些僵硬,顯然沒料到印象中乖巧柔順的外甥女會問得這麽直白,勉強擠出個笑容安撫,「青青啊,事關重大,還是要查清楚。」
「老爺,大丫頭胡言亂語,您也縱著她胡鬧,侮辱我這個做母親的麽?」喬氏定定看著段少卿。
段少卿咬了咬牙,強行把火氣壓了下去。
他不傻,真相如何不言而喻,可是再氣喬氏不擇手段,也不能讓他的髮妻,孩子們的母親,少卿府的當家主母背上謀財害命的罪名。
喬氏把段少卿微妙的反應看在眼裡,掃了段雲婉和辛柚一眼。
真是兩個蠢丫頭啊,過了這個坎兒,有你們好受!
這一瞬,她的眼神那麽冷,那麽毒,段雲靈只覺熱血上湧,脫口而出:「我聽到了!」
多道視線投過來,把這個一直想明哲保身又良心不安的小姑娘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她很怕,卻知道沒了退路,再一次大聲道:「我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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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13 PM
第24章 不行
段雲靈的突然出頭,是衆人始料不及的。
這其中,大概只有辛柚不覺意外了。
親眼瞧見段雲婉被惡僕推入水池,再有她那一番話在先,無論是出於良心,還是擔心自身,如果段雲靈依然無動於衷,只能說這少卿府爛透了。
「你聽到了什麽?」老夫人看著站出來的孫女,神色復雜。
段雲靈低著頭,躲開各色目光:「青表姐墜崖後,我無意中聽到了大姐哭泣。大姐哭著說她不想這麽做,她是被母親逼的……」
段雲婉錯愕望著段雲靈,這些日子因爲心神太過緊繃而忽略的一些異樣終於恍然。
難怪三妹總是避開與她的肢體接觸,原本同進同出,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就獨自走了。
原來三妹早就知道了!
段雲靈咬了咬唇,終於抬起了頭:「這些日子,我一直很自責,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青表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段雲婉聽到段雲靈的哭聲,也哭了起來。
兩個孫女的哭令老夫人腦殼嗡嗡疼,段少卿更是頭大如鬥。
他本想把事情先按下去,可段雲靈站出來作證,等於徹底揭開了這樁罪惡的遮羞布。
看來今日不得不給外甥女一個說法了。
段少卿這般想著,視線緩緩掃過屋裡衆人。
還好,在場的都算是自己人,要是二房也在,那就更丟臉了。
「你個毒婦,竟如此心狠!」段少卿心裡有了計較,一腳把喬氏踹倒在地。
喬氏毫無防備撲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
從站出來後就緊張得手腳冰涼的段雲靈看著嫡母狼狽的模樣,突然沒那麽怕了。
她沒把視線留在喬氏身上,而是投向辛柚。
原來,那座從懂事起就壓在頭上的大山,也是可以搬動的嗎?
辛柚卻知道沒有這麽簡單。
讓喬氏認罪只是第一步罷了,讓喬氏得到應有的懲罰才能告慰寇青青在天之靈。
後者能否實現,取決於老夫人與段少卿。確切說,取決於身爲一家之主的段少卿。
而看段少卿的反應,可不像真心爲外甥女做主的樣子。
「青青,是舅舅對不住你,沒發覺你舅母竟做出這種事來。」
「那大舅打算如何處理?」辛柚淡淡問。
她的淡定,反襯得紅了眼圈的段少卿有些虛假。
段少卿與老夫人對視一眼,說出打算:「就讓你舅母以後在雅馨苑抄佛經贖罪,如何?」
「老爺!」喬氏臉色扭曲,無法接受青燈古佛的結果。
段雲婉與段雲靈聽了這話,都不覺鬆了口氣。
嫡母從此青燈古佛,她們就不用在她手下討生活了。
辛柚看一眼滿臉不甘的喬氏,再看一眼急於了事的段少卿,搖了搖頭:「不行。」
這話一出,段少卿就愣了:「青青,那你的意思是——」
段雲婉與段雲靈緊緊盯著辛柚,目露驚色。
老夫人亦動了動眉梢。
在她看來,兒子這般處理也算是給外孫女一個交代了。
青青這是不滿意?
辛柚瞥了喬氏一眼,語氣淡淡:「大舅母指使人謀殺我在先,謀殺婉表姐在後,如今事發,從此再不用操心操力管家,待在自己的院子裡讀書養花曬太陽,是這個意思嗎?」
將來段雲辰金榜題名,仕途順遂,說不定給母親掙來的誥命比現在的還強。
再過個十幾二十年,世人早忘了少卿府上的表姑娘,而喬氏熬成了老夫人,開始享受兒孫的請安孝敬。
天下豈有這等好事。
辛柚這一問,衆人神色就更精彩了。
特別是段雲婉與段雲靈,看著辛柚的眼神已經和小蓮有點像了。
當家主母從此青燈古佛明明是很淒涼的懲罰,怎麽聽青表妹(表姐)這麽一說,竟是享福了呢。
難道說——嫡母的下場還能更慘?
「青青,你年紀還小,不懂青燈古佛的苦處——」
「我懂。」辛柚打斷段少卿的話,毫無畏縮與他對視,「是大舅沒聽懂,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懲罰還不夠。」
這話一出,幾乎等於撕破臉了。
在段雲婉與段雲靈擔憂的目光下,段少卿沉聲問:「那青青你想怎麽樣?」
辛柚一字字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這八個字,每一個字她都說得極重,而無論前半句還是後半句,對少卿府來說都是那麽諷刺。
「怎麽就到了殺人償命的地步,你不是好好的麽。」段少卿幹笑著,試圖緩解氣氛。
「我和婉表姐皆大難不死,那是我們運氣好,不能改變大舅母指使殺人這件事。」辛柚頓了一下,罕見面露遲疑,「或者按大夏律法,殺人未遂與殺人罪名有所不同——」
少女柳眉蹙起,旋即舒展,乾脆道:「那就報官吧,無論官府如何判,我都認了。」
「胡鬧!」提到報官,段少卿被踩到痛腳,終於維持不住舅父的溫和面目,「家醜不可外揚,青青你可知道報官對少卿府的影響?」
「我姓寇。」段少卿臉色冷,辛柚聲音更冷。
「你——」段少卿指著外甥女,這一刻真正意識到眼前冷若冰霜的少女並非任他掌控的女兒們。
她是能做到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
老夫人忍不住開了口:「青青——」
「外祖母!」辛柚不給老夫人勸出口的機會,在段少卿面前的冷硬化成了泫然欲泣,「青青雖然姓寇,卻一直把您當親祖母的。先是墜崖,再是驚馬,青青險些再也見不到您,陪母親去了……」
辛柚哽咽著,垂眸遮住眼底的涼意。
就讓她看一看,老夫人對寇青青的母親還殘餘幾分母女之情吧。
老夫人糾結之時,段少卿冷冷開口:「青青,你雖不怕鬧到公堂上,你的表姐妹卻是怕的。」
「大舅是提醒我沒有了婉表姐和靈表妹作證,我告不贏?」辛柚莞爾一笑,語氣輕描淡寫,「沒關係呀,到時候京城上下都知道這場官司,哪怕只有少數人相信我,對我來說就是贏了。」
段少卿臉色一下子鐵青。
他說這些不過是想讓外甥女知難而退,而實際上,只要鬧到公堂上,少卿府就輸了。
他可丟不起這個人!
「你們聽聽老婆子的意思吧。」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老夫人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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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14 PM
第25章 惡報
「母親您說。」段少卿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喬氏神色怔怔,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目光落在這夫婦二人身上,在心裡長長歎了口氣。
怎麽就弄到這個地步了呢?
把對喬氏的厭惡不滿遮在微垂的眼皮下,老夫人慈愛拉過辛柚的手:「先前外祖母就說過,你和你大表哥都是好孩子,若能親上加親,將來我去見你母親也能放心了。如今出了這種事,外祖母知道你氣惱,但還是想問一句,你可還願意嫁給你大表哥?」
辛柚聽愣了。
不因別的,她覺得自己的臉皮與少卿府的人比起來,還是太薄了。
老夫人見她不語,卻以爲有戲,溫聲勸道:「等你們成親,家裡事就交給你管,也別擔心管不好,有不懂的問外祖母就是。至於喬氏,以後她待在雅馨苑不出來,是抄佛經還是如何,都隨你。」
「老夫人!」喬氏臉色一白,死死盯著辛柚。
而辛柚,險些爲老夫人這番話撫掌叫好。
她先前話中之意,就是擔心多年後喬氏翻身。老夫人提出讓寇青青與段雲辰成親,並讓寇青青管家,等於打消了這個顧慮。
如果她真的是寇青青,能嫁給心上人,又能制住喬氏,更不必與外祖母産生矛盾,恐怕很難拒絕這個提議。
只可惜,她是辛柚。
辛柚把手從老夫人手中緩緩抽出,搖頭道:「還是報官吧。」
「青青!」辛柚的拒絕,讓老夫人意想不到。
辛柚牽了牽唇角:「外祖母,青青雖小,卻也明白,與人結緣是結良緣,不是結孽緣。我與大太太之間如此,真的還能與大表哥成爲舉案齊眉的夫妻嗎?」
老夫人動了動唇,被問住了。
一個小姑娘,能嫁給心悅之人,還得了管家權,高興還來不及,哪會顧得其他?便是想到與夫君不和這種可能,年輕好勝的女孩子也總以爲只要有時間,早晚能攏住丈夫的心。
可此刻老夫人看著神情冷靜的少女,還有剛剛那冷淡的語氣,便明白放在尋常小姑娘身上的手段不管用了。
不被情打動,不被利誘惑,她的外孫女竟是這樣的。
一時間,老夫人心情更復雜了。
「青青,除了報官呢?」
聽出老夫人話中的妥協,辛柚屈了屈膝:「那外祖母覺得,如何處置指使殺人的大太太,才公允呢?」
老夫人定定看著把皮球踢回來的外孫女良久,終於收回目光看向兒子,歎道:「喬氏德行有虧,不順父母,不堪爲段家婦。文松,你便休書一封,送她回喬家吧。」
這話如一道驚雷,劈在了喬氏頭上。
讓她青燈古佛她尚且不甘,沒想到老夫人還想要她兒子娶了寇青青,更沒想到的是老夫人會讓丈夫休了她!
喬氏愣了一瞬後淚水奪眶而出:「老夫人,兒媳嫁入段家多年來上敬姑舅,下育兒女,兢兢業業,片刻不敢鬆懈,哪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怎麽能讓老爺休了我啊!」
她越說越傷心憤怒,眼睛直直盯著段少卿:「老爺,你若如此做,可想過辰兒?有一個被休棄的母親,他該如何自處啊!」
段少卿也沒休妻的心理準備,面露難色看向老夫人:「母親——」
「玉珠,帶大姑娘去換身衣裳。」老夫人吩咐完,起身向裡間走去,「老大,你隨我來。」
叫玉珠的婢女扶著渾身濕透的段雲婉去更衣,段雲靈悄悄看一眼形容狼狽的嫡母,再看一眼跟著祖母進了裡間的父親,手心裡全是汗。
比之堂屋的擁擠,裡間就只有母子二人,聲音放低些不必擔心被人聽了去。段少卿說話隨意了許多:「母親,把喬氏拘在院子裡是對咱們少卿府影響最小的。」
老夫人按了按太陽穴:「我也知道這樣最好,可青青不同意。」
「她一個小姑娘——」段少卿心裡還是存著一分僥幸。
老夫人冷笑:「小姑娘才天不怕地不怕,青青若執意報官,你能怎麽辦?難不成像喬氏那個毒婦一樣殺人滅口?」
「兒子怎麽會呢。」段少卿臉色變了變。
他想到的不只是外甥女報官後會引起的風言風語,還有那一襲朱衣,那位年輕的錦麟衛鎮撫使。
正是熱的時候,哪怕老夫人屋裡擺著冰盆,汗珠還是從額頭滾了下來。
段少卿抬袖擦了擦汗水,依然下不了休妻的決心:「要是休了喬氏,對幾個孩子影響不小,特別是辰兒,他是要走科舉入仕的人,若受不住母親被休的打擊可如何是好?」
到這時,老夫人反而冷靜多了:「老大啊,你還沒看出來嗎,要麽休了喬氏,要麽喬氏以死賠罪,不然青青不會罷休的。」
「這丫頭——」段少卿咬牙擠出這三個字,有那麽一瞬間殺機從心頭掠過。
可他很清楚不能這麽做。
看那丫頭光腳不怕穿鞋的樣子,今日不給個說法,就能立刻去報官,根本不給他慢慢謀劃的時間,除非他徹底撕破臉,當著母親和兩個女兒的面下殺手。
他還沒瘋狂到這種地步,更別提如今京城上下都在傳著少卿府的流言,還引來了賀清宵的注意。
「本來,喬氏‘病死’比被休鬧出的動靜小,可正如你說,辰兒還要科考,一旦喬氏沒了,辰兒就要回家守孝,那就耽誤了。」
段少卿心頭一震,慢慢點了頭:「母親說得是。只是喬氏被休,免不了會傳些風言風語。」
老夫人歎口氣:「兩害相權取其輕吧,世人若是揣測喬氏對青青不慈,不正說明我們家風正,寧願承受非議也不包庇這等毒婦。」
說到這,老夫人深深看了兒子一眼。
真以爲她成了聾子,聽不見外頭的風言風語了?不過是不想這個節骨眼上鬧出動靜罷了。
只是她沒料到兩點,一是喬氏指使惡奴謀殺大孫女,二是外孫女態度如此強硬。
這一刻,老夫人從心底生出了幾分疲憊:或許她真的老了。
「那就依母親所言。」段少卿終於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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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15 PM
第26章 勇氣
喬氏直到接到墨蹟未乾的休書,才意識到徹底完了。
「老爺、老爺你不能這麽對我啊,你我夫妻二十餘載……」平日的端莊嚴肅早拋到了九霄雲外,喬氏抓著段少卿衣袖有些癲狂。
段少卿別開臉:「你好自爲之吧。」
二姑娘段雲華後知後覺得了消息,飛奔而至。
「父親,您爲何要休了母親?」
段少卿本就心煩,女兒的質問更令他惱火,當即板著臉道:「大人的事,你莫要摻和。」
段雲華不可置信瞪著段少卿,聲音尖利:「那是我母親啊!您這麽對待母親,有沒有想過我與大哥?大哥——」
段雲華一個激靈,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我要去告訴大哥!」
眼見她往外跑,段少卿喝道:「把二姑娘送回房,這兩日不許出門!」
明日便是國子監放旬假的日子,段少卿與老夫人合計過,乾脆等段雲辰與段雲朗明日放假回來,再告訴他們喬氏被休的事。
「放開我,放開我!」段雲華掙扎著。
段雲靈站在角落裡看著涕淚橫飛被僕婦拖走的段雲華,輕輕咬了咬唇。
原來在她和大姐面前橫行霸道的二姐,真到了與父親對上時,什麽都不是。
段雲靈目光輕移,落在辛柚身上。
青表姐竟然做到了讓父親休了嫡母!她就一點不怕嗎?
沒有人來解答角落裡這個小小庶女的疑惑,但明明身處暴風雨的中心,段雲靈卻從沒覺得這麽安心過。
「大哥,這是怎麽回事?」二老爺段文柏與二太太朱氏趕了過來,正撞見段雲華被帶走。
「二弟就不要多問了。」段少卿臉色陰沉,看起來仿佛老了好幾歲。
少卿府這邊,因大太太突然被休人心惶惶,喬家那邊,也接到了段家送來的信。
喬家當家的是喬氏的嫂子寧氏,當她打開信看過,臉色猛然變了。
爲了避免兩家鬧起來,信上雖沒提寇青青墜崖的事,卻明言寇青青驚馬乃喬氏所爲,這便是喬氏被休的理由。
被寧氏拿在手中的信抖個不停,寧氏完全無法相信,又逐字把信讀過。
小姑子竟做出這種事來?外頭的傳聞居然是真的!
「去把老爺叫回家。」
恰在這時,一名少女走了進來。
少女柳眉杏目,生得俏麗,一開口便透著活潑勁兒:「母親,我想姑母了,能不能明日去看看姑母?」
這少女便是喬氏的娘家侄女,閨名若竹。
寧氏正處於巨大的衝擊中,聽了女兒這話脫口而出:「滾回你的房裡去!」
「母親?」喬若竹愣了,仿佛被打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
「回去!」
喬若竹捂著臉扭頭跑了。
等到喬家的人登門,已是華燈初上之時。
少卿府明明燈火通明,卻冷冷清清,老夫人沒心情吃晚飯,其他人自然也沒心思吃。
喬氏哭累了,罵夠了,神色麻木枯坐著,直到被人攙起來往外走,突然停了下來:「我要和表姑娘說幾句話。」
攙扶喬氏的人不由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下意識想拒絕,可看著喬氏的樣子又怕刺激到她,便把目光投向辛柚。
「正好,我也想和喬太太說幾句話。」辛柚向喬氏走了過去。
稱呼的改變宛如尖刀,刺得喬氏更疼。她死死盯著站到面前的少女,手不受控制顫抖著。
「表姑娘,這個結果你滿意了麽?」喬氏艱難擠出這句話。
這個問題一出,老夫人與段少卿的視線就落到了辛柚身上。
辛柚淡淡道:「談不上滿不滿意,有錯當罰,算是個交代吧。」
給枉死的寇姑娘一個交代。
「我也想問問喬太太,爲何這樣對我呢?」辛柚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
喬氏臉色數變,壓下排山倒海湧上的不甘,冷冷道:「不想讓你嫁給辰兒,你配不上他。」
「這樣啊——」辛柚拉長聲音,譏誚從唇邊一閃而逝。
可真是一心爲子女打算的好母親啊,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忍著只說一半的話。
明明那百萬家財,才是寇青青喪命的根由。若沒有那些銀錢,喬氏不滿寇青青當兒媳堅決拒了就是。
可哪怕喬氏此刻恨著逼兒子休妻的老夫人,恨著不顧多年夫妻之情的丈夫,還是沒有提及這筆財産半個字。
她怕提醒了眼前少女,百萬家財飛了,她的兒女就沾不到好處了。
辛柚想著這些,越發同情寇青青。
喬氏這番慈母之心,但凡能站在早逝的寇青青母親的立場上想一想呢。
辛柚回到了老夫人身邊,安安靜靜不再開口。
飯要一口口吃,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落定喬氏被休的事,至於寇青青的家財該如何辦,還要與小蓮說一說。
喬家人自知理虧沒有鬧,喬氏也沒有鬧,老夫人鬆口氣,安撫辛柚:「不要聽喬氏亂說,回晚晴居歇著吧。」
「青青告退。」
段雲靈也默默退下,追上辛柚低聲道謝:「青表姐,謝謝你。」
辛柚一笑:「能有今日結果,離不開靈表妹的勇敢。」
勇敢?
段雲靈喃喃念著這兩個字,濕了眼眶:「我一直覺得,都是沒用的……」
「不啊,勇氣永遠是最寶貴的品質之一,特別是對我們女子來說。」
這是很小的時候,娘親對她說過的話。
她一直牢牢記著,並努力擁有,當目睹娘親慘死的場景,才沒被擊垮。
「青表姐,大姐以後會怎麽樣呢?」段雲靈問起自被婢女帶走更衣就再沒出現過的段雲婉。
「我不知道。」辛柚如實回答,「但我想,再差的結果也比被惡僕按進水池裡溺死要好吧。」
段雲靈咬著唇微微點頭,目送辛柚的背影漸漸融入夜色。
回到晚晴居,辛柚喊來方嬤嬤:「明日段、喬兩家還有財物交割,大公子與二公子也會從國子監回來,府上定然忙亂。奶娘,有件事我想麻煩你。」
「姑娘這麽說就折煞老奴了,您有什麽事盡管交代,老奴定拼盡全力去辦。」
喬氏被休,振奮的不只小蓮,還有方嬤嬤。
「你去幫我打聽一家書局,青松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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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18 PM
第27章 離意
聽辛柚提到書局,小蓮不由想到了辛柚落在小山村的那個話本子,那幾團褐色的汙漬。
姑娘要方嬤嬤打聽的書局,是不是與那話本子有關係呢?
方嬤嬤應下退出去,留小蓮守夜。
只剩二人,小蓮撲通跪下了。
辛柚無奈:「怎麽又跪了?」
小蓮抹著眼淚道:「多謝您替我們姑娘報仇了。」
「不必謝,這是我借用寇姑娘身份的回報。」辛柚把小蓮拉起來,正色問,「寇姑娘留下的百萬家財,你有什麽想法?」
小蓮被問愣了:「您、您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不重要。」
小蓮面露不解。
辛柚只好把話挑明:「我不是寇姑娘啊。」
她自作主張把寇姑娘的財産從少卿府手中拿回來,然後呢?
她並沒有處置這筆銀錢的資格。
小蓮這才反應過來,喃喃道:「對,您不是我家姑娘……」
小丫鬟說著,又想哭了。
天知道多少次,看著這張與姑娘相似的臉,她都想著姑娘還活著,她還在姑娘身邊。
「可是,婢子寧可您拿著這筆錢,也不想便宜了少卿府!」
辛柚搖搖頭:「這錢我不能要。」
她借用寇青青身份,本是無奈之舉,再拿了人家財物,豈不成了鳩占鵲巢的無恥之徒。
「難道就便宜了少卿府這些豺狼嗎?」小蓮一臉不甘,「姑娘是被大太太害死的,可其他人也不是好的。大公子對姑娘避之不及,二姑娘對姑娘冷嘲熱諷,大老爺今日也沒有爲姑娘做主的意思。婢子只要一想以後這些人心裡恨著姑娘還花著姑娘的錢,就替姑娘不公。」
小蓮又要跪下,被辛柚拉住。
「姑娘,求您再幫幫我們姑娘吧。您若有法子把錢要回來,婢子替我們姑娘做主,您留一部分自用,剩下的施粥修路,或是捐了都可以,總之不能便宜了少卿府!」
辛柚認真聽了小蓮的想法,坦言道:「想要把寇姑娘的百萬家財全部拿回,幾乎不可能。」
那不是幾十兩幾百兩,是一百萬兩白銀!能有多少人吞了這麽一筆鉅款還捨得吐出來呢?
就如寇青青的母親交代方嬤嬤的話,只要女兒能嫁在段家,或是能體面嫁出去,都不必對女兒提起這筆鉅款了。
寇母如此做,就是深知人性經不得這樣大的誘惑考驗,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母親,女兒的外祖母。
「那、那能拿回多少?」小蓮茫然問。
「倘若寇姑娘出閣,應該是最容易拿回一部分的。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走這條路。只能說盡力吧,都順利的話或許能拿回六成……」
寇青青最大的問題是一介孤女,沒有少卿府以外的任何助力。而方嬤嬤手中那個賬冊當不得證據,真要毫無準備直接拿著賬冊找老夫人討要,老夫人完全可以否認。
除了一個小小奶娘,誰能證明當年有那麽一大筆寇家財産進了段家腰包呢?
六成,是辛柚覺得能拿回來的理想數目。
「六成——」小蓮眼神恢復了清明,「若真能拿回來六成,那就謝天謝地了,其他的……就當夫人孝敬老夫人的吧……」
再怎麽不甘心,小蓮也清楚老夫人是寇母的母親,寇青青的外祖母,實在拿不回來的也只能認了。
她若強求全部拿回來,才是強人所難,沒有分寸。
談完這件事,辛柚道:「小蓮,我要離開少卿府了。」
小蓮臉色微變:「姑娘,您不是要借用我們姑娘的身份麽,爲何要離開少卿府?」
辛柚笑了:「離開這裡不好嗎?」
小蓮一想醃臢的少卿府,眼中閃過厭惡,可更多的是不安:「這裡雖惡心,可到底是我們姑娘的外祖家。您若出去單過,先不說少卿府答不答應,安全上也沒有保障啊。」
雖說托了開國皇后的福,女子能分田地,能立戶,比之前朝地位提升許多,可真到了現實中,一個未婚女子獨自生活哪有那麽容易呢。
沒錢被人欺,有錢無勢同樣被人欺啊。
「我既打算離開,自然能在京城立足。」見小蓮還想再勸,辛柚幹脆直言,「我要離開這裡,更主要的是我也有自己的事要辦。」
少卿府好也罷,惡也罷,與之有關的都是寇青青,而非辛柚。
小蓮聽辛柚這麽說,把那些擔憂的話咽了下去,神色堅決道:「姑娘,您去哪裡,小蓮都跟著您。」
辛柚沉默半晌,輕聲道:「你若跟著我,比在少卿府還要險惡許多。」
「婢子不怕。只要能在您身邊,婢子什麽都不怕。」
「你想清楚就好。」辛柚該說的都說了,一番洗漱,躺在了床榻上。
夜間寂靜,不知名的蟲兒一聲聲叫著。辛柚翻來覆去睡不著,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冊書。
那是一本一看就知道被翻過許多次的話本子,封面的下方角落寫有出處,赫然是青松書局。
轉日一早,喬家就來了人,由二老爺段文柏和二太太朱氏出面,與之清點核對財物。
喬氏嫁進段家二十餘載,嫁妝或是用了,或是拿去錢生錢,清點起來很要費些功夫。
段雲辰與段雲朗一進家門,就察覺不對了。段雲朗是個憋不住的性子,當即攔著一個路過的下人問:「怎麽家裡亂糟糟的,還有不少生面孔?」
被攔住的下人眼神閃爍,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
「啞巴了?」
段雲辰一拉段雲朗:「二弟,先去給祖母請安吧。」
兄弟二人趕去如意堂,得到老夫人身體不適正在歇息的消息。
段雲朗眨眨眼:「大哥,家裡肯定出事了!」
「我去問問母親。」
段雲辰面上還算沉得住氣,加快腳步走了沒幾步,遇到了段少卿。
今日不只是國子監學生放假的日子,也是官員休沐日,段雲辰對段少卿出現在家中沒覺得奇怪,忙躬身行禮。
「父親,今日家中似乎有些忙碌,是有什麽事情麽?」
段少卿看一眼還算鎮靜的兒子,再看一眼掩不住好奇與擔憂的侄兒,板著臉道:「你外祖家的人過來了。」
作者:
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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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20 PM
第28章 書局
從段少卿口中得知喬氏被休已經回了喬家,段雲辰如遭雷擊,段雲朗更是張大了嘴巴久久沒有合攏。
許久後,段雲辰才找回聲音:「父親,母親有什麽過錯,竟會如此……」
「她對你表妹不慈,對你祖母不順。」段少卿沉聲道。
「不慈?如何不慈?」段雲辰本是穩重的性子,可說到底還只是個未及冠的少年,母親被休無疑對他造成極大的衝擊。
「你表妹驚馬,是你母親所爲。」
「不可能!」段雲辰脫口而出。
段少卿看著兒子,臉色沉下來:「如果不是這樣,怎麽會到這一步?」
說到這裡,他既恨喬氏的狠毒愚蠢,又惱外甥女的寸步不讓。
而段雲辰聽了這話,面色慘白,心中再無僥幸。
父親說得不錯,母親是當家主母,還育有他和二妹一雙兒女,如果不是犯了大錯,怎麽會到被休的地步。
「今日喬家來人,取你母親的嫁妝,此後兩家再無瓜葛。你安心讀書,莫要被這些俗事影響了心志。」
段少卿說完,負手走了。
段雲辰猶如泥塑,許久沒有反應。
段雲朗小心安慰:「大哥,你可想開點……」
大伯母竟然是這種人!
段雲辰回了神,大步向雅馨苑走去。
段雲朗怕堂兄想不開,急忙跟上。
平日一片祥和的雅馨苑此時亂糟糟的,有抬東西的,有清點的,還有打算盤的。
段雲辰默默看著,只覺那麽不真實。
二老爺段文柏先發現了他:「辰兒,你們回來了。」
段雲辰張張嘴,竟不知說什麽。
段文柏拍拍他肩膀,歎了口氣:「這裡亂,先回去吧。」
段雲辰木然點了點頭,遊魂般出了雅馨苑,對緊跟著他的段雲朗道:「二弟不用跟著我了,我去看看二妹。」
「哦,哦。」段雲朗平時那麽多話的人,現在也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段雲華自昨日被段少卿發話送回房,就被拘在院子裡沒出去過,一見兄長就哭了:「大哥,母親被父親休了!嗚嗚,我們可怎麽辦啊?」
面對胞妹的崩潰,段雲辰恢復了幾分冷靜:「二妹,你不要哭,仔細說一說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段雲華茫然搖頭:「我不知道。好像是花園中發生了什麽事,後來就突然聽說母親被休了,我趕過去問父親,父親讓人把我送了回來不許出門。大哥,你見過父親了嗎?他怎麽說?」
「父親說……母親安排驚馬害青表妹……」
「胡說!」看著兄長慘然的樣子,段雲華心頭仿佛有火在燒,「我就知道和寇青青有關!大哥你不知道,母親因爲寇青青不開心很久了……」
段雲辰苦笑:「母親傷害青表妹應該是真的,不然父親不會如此絕情。」
「那也是被寇青青逼的。要不是她不要臉皮想嫁給大哥,母親怎麽會爲了擺脫這樁親事一時想岔了!」
「二妹,不要如此偏激,無論如何,青表妹都是受害者。」段雲辰雖這麽說,可想到那個曾含情脈脈看著他的少女,心裡到底添了幾分膈應。
這邊段雲朗抬腳去了晚晴居。
辛柚知道今日少卿府會很熱鬧,但不準備去湊這份熱鬧,便一直待在屋子裡。
「表妹,你還好吧?」段雲朗仔細打量辛柚,眼中是真切的關心,「真沒想到家裡發生了這麽多事。」
「還好,多謝二表哥關心。」
辛柚的平靜讓段雲朗更覺得慚愧:「我應該多留意的……」
大伯母管著家,卻對表妹包藏禍心,難以想像表妹處境多麽艱難。
而他竟然還總找表妹借錢!
「表妹,你就把我當成親哥哥,以後有什麽事記得找我,千萬不要見外!」
辛柚沒有接這個話,而是問道:「二表哥回來,去給外祖母請安了嗎?」
「去了,祖母正在歇息……」
如意堂中,一個嬤嬤正向老夫人稟報:「大公子去了二姑娘那裡,二公子去了表姑娘那裡……」
老夫人微微點頭,吩咐下去:「晚飯照例在如意堂吃。」
少卿府的慣例,每逢國子監放旬假的日子,兩房的人就都聚在如意堂吃團圓飯。
辛柚接到口信,午飯隨意吃了幾口歇下,再醒來時方嬤嬤已經回來了。
「奶娘辛苦,有沒有打探到什麽?」
方嬤嬤臉有些發紅,是被外頭日頭曬的,精神卻好:「姑娘讓老奴打聽的青松書局,頗有名氣。那書局就在國子監附近,印書售書都有,是個大書局。本來生意十分興隆,自從平安先生被對面的書局搶了去,就越來越冷清了……」
平安先生——辛柚眸光微閃,想到了那冊話本。
那本《牡丹記》的作者,便是平安先生。
辛柚決定明日出門,去看一看青松書局。
快到晚飯的時候,衆人聚在了如意堂。
和以往的談笑風生不同,今日這頓團圓飯氣氛十分低沉。
老夫人皺眉開了口:「我知道你們心裡難受,可再怎麽樣日子還要過。特別是辰兒和華兒,你們若就此消沉,那不光對不住你們父親,更對不住祖母,和你們先去的祖父。」
段少卿掃一雙兒女一眼,嚴肅問:「你們祖母的話,都記下了嗎?」
段雲辰與段雲華齊齊起身:「記下了。」
老夫人又看向辛柚:「青青,你受委屈了。不要因個別人的做法傷了親人間的情分,少卿府永遠是你的家。」
「青青知道了。」
段雲華用力咬著唇,克制著冷笑的衝動。
蜻蜓點水的目光從她面上掠過,辛柚心頭微動。
或許,離開少卿府還少不了這位二姑娘的「幫忙」。
一頓飯沒滋沒味散了,轉日一大早段雲辰與段雲朗要趕回國子監,辛柚去給老夫人請安時,提出要出去逛一逛。
老夫人正是想把外孫女哄回心的時候,自然沒有阻攔。
馬車一路向北,一直駛到青松書局附近,過不去了。
辛柚挑開車窗簾看過去,只見那處擠滿了人,卻不是要進青松書局的,而是對面的書局人太多,一直排到了青松書局的大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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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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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21 PM
第29章 再遇
對面的書局名叫雅心書局,昨日辛柚聽方嬤嬤提過。不過今日方嬤嬤沒有來,跟著辛柚的還是小蓮。
辛柚吩咐車夫把馬車拉到遠一點的地方停靠,讓小蓮去打聽一下情況。
不多時小蓮返回來,擦了擦汗道:「是雅心書局今日發售平安先生新出的話本子,數量有限,這才引得許多人來搶。」
辛柚望著擁擠的人群,語氣有些復雜:「原來京城人都這麽愛看話本子。」
小蓮在京城住了四年,對此見怪不怪:「是呀,京城識字的人多,閑來都愛看話本子打發時間。就是那不識字的,也喜歡往酒肆茶館裡跑,聽說書人講新出的話本故事……」
小丫鬟說著說著停下了,一扯辛柚衣袖:「姑娘,您看那是不是二公子!」
辛柚順著小蓮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兩個少年鬼鬼祟祟溜過來,其中一人正是段雲朗。
「二公子竟然上學的時間來買話本子!」小蓮震驚。
辛柚想的卻是避開段雲朗,免得生出別的事,於是擠過人群,走進了青松書局。
與人山人海的雅心書局相比,青松書局冷清到令人心酸,掌櫃在發呆,夥計在打盹兒,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有人進來。
小蓮咳嗽了一聲。
夥計一躍而起,脫口問:「都擠到我們店裡來了?」
小蓮脆生生道:「我們姑娘來買書。」
「是不是走錯了——」
掌櫃伸手把夥計揪到後面,露出熱切的笑容:「姑娘要買什麽書?」
「我先看看。」
「姑娘看,姑娘隨意看。」
辛柚耳朵尖,等走到書架深處,聽到夥計小聲嘀咕:「掌櫃的,你笑得這麽熱情,別把人家姑娘嚇跑了。」
「一邊去!」
架子上一排排書,紙張油墨特有的氣味縈繞在鼻尖,越往裡走書墨氣就越濃。
辛柚目光從這些書冊上掃過,隨手拿下一本書。那是一本遊記,頗有厚度,售價可想而知不便宜。
辛柚的目的不是買書,而是多瞭解這家書局的訊息,買了這本書自然好說話。
她抱著書走出去,還沒等開口,就見一人衝進來,跪在了掌櫃面前。
那是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瘦弱少年,盡管情緒激動,卻還記著克制音量:「掌櫃的,求你再預支我一些工錢吧,我娘斷藥了……」
掌櫃沒好氣道:「你小子都預支半年工錢了,咱們書局又不是善堂,沒完了是不?」
少年砰砰磕頭:「求你了,我不想沒有娘……」
「趕緊走,還有客人呢。」掌櫃看起來態度不好,卻從荷包裡摸出一把銅錢塞進了少年手裡。
少年連連道謝,爬起來就跑。
「等一下。」辛柚出聲。
少年茫然看過來。
掌櫃忙賠不是:「是不是吵到姑娘了?這小子不懂事,姑娘別和他計較——」
「小蓮,拿二兩銀給這位小兄弟。」
「噯。」小蓮毫不猶豫應了,走到少年身邊,把碎銀塞進他手裡。
少年徹底傻了,下意識看向掌櫃。
掌櫃可不傻,有這二兩銀,這小子的娘說不定就有救了,也不用他自掏腰包預支工錢了。
「姑娘心善給你的,還不快謝謝姑娘!」
少年如夢初醒,忙跪下給辛柚磕頭。
「快回去照顧你娘吧。」辛柚溫聲道。
她也不是濫發善心,只是少年那句「我不想沒有娘」,讓她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少年深深看辛柚一眼,再次磕了一個頭,爬起來匆匆離去。
掌櫃再看辛柚,笑容就真切許多,話癆說起少年的事:「那孩子的娘以前也在書局做事,本來還過得去,這一病母子二人日子就難過了。也是可憐人啊,母子進京是來尋男人的,尋了好些年都沒尋著人影……」
辛柚默默聽著,時不時點個頭。
許是閑壞了,有個態度這麽好的聆聽者,掌櫃越說越起勁,到後來辛柚連那少年的爹叫啥名字都知道了。
她自然而然聊起來:「我看店裡書籍種類繁多,怎麽進店的人不多呢?」
一旁夥計默默望天。
這姑娘確實心善,進店的人哪是不多,壓根就這姑娘一個。
提起這個,掌櫃就長歎口氣,語氣不自覺帶了憤怒:「要不是平安先生被他們搶走了,何至於此……」
兩家書局挨得這麽近,經史子集這類書自家書局有的對面也有,關鍵還是要看誰家能出風靡京城的話本子。
平安先生寫的話本子受人追捧,人們去買話本子時順便就把其他書也買了,這麽一來青松書局門可羅雀也就不奇怪了。
「再尋不到好的寫書先生,東家就要把書局轉手了——」掌櫃與眼前少女聊得太投機,一不留神把書局的艱難局面說了出來。
裝作沒看出掌櫃反應過來後的尷尬,辛柚順勢問:「接手書局要不少銀錢吧?」
「那是當然。咱們書局不但售書,後面還有印書坊和一片不小的宅院。」說到這裡,掌櫃眼裡閃過落寞。
青松書局對他來說不只是謀生的地方,可以算得上他的家了。
「掌櫃的別愁,說不定生意很快就好起來了。」辛柚把隨手拿的遊記放到櫃臺上,「這本書售價多少?」
掌櫃作勢打了自己一下:「看我這張嘴,一說起來沒個完,耽誤您時間了。這本書——」
看清那本遊記,掌櫃一頓,神情浮現幾分異樣。
辛柚疑惑問:「掌櫃的,這本書是有什麽問題嗎?」
「這倒沒有——」掌櫃猶豫著,一時不知該怎麽說。
就在這時,門口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進來。
辛柚看到那一襲朱衣,意外揚了揚眉。
竟然是驚馬時出手相助的義士——錦麟衛鎮撫使賀清宵。
「大人來了。」夥計恭敬迎上去,顯然是知道賀清宵身份的。
掌櫃也急忙問好。
面對掌櫃與夥計,賀清宵並無倨傲之色,溫和頷首,目光落在了辛柚面上。
辛柚分明看到了對方眼裡的驚訝之色,大大方方屈了屈膝:「沒想到在這裡再遇義士。」
賀清宵眼神恢復了平靜,問道:「寇姑娘一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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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9 11:22 PM
第30章 遊記
「我很好。」辛柚目光坦蕩,對上那雙眸光深邃的眼,「沒想到能在這裡再遇義士,義士能否告知姓名。」
賀清宵餘光掃見掌櫃與夥計瞪圓的眼,到嘴邊的拒絕默默咽下,溫聲道:「我姓賀。」
「賀大人。」
賀清宵微微揚了一下眉梢。
辛柚解釋:「剛剛聽夥計喊您大人。」
看著少女坦然的模樣,賀清宵突然就覺得回避身份沒什麽意思。
「我在錦麟衛任鎮撫使一職,那日的舉手之勞,寇姑娘不必一直記在心上。」
「賀大人的舉手之勞,於我卻是救命之恩。」
「寇姑娘那日的提醒,已是回報了。」賀清宵想到那個從天而降的花盆,看著辛柚的眼神有了些微變化。
本來,他懷疑過那是眼前少女爲了刻意接近他而設的局,可耳聞了少卿府一些事,便打消了這種懷疑。
一個身處那種環境的小姑娘,保全自身已經拼盡了力氣,接近他這樣的人一無餘力,二無必要。
只不過,他還是不解一個寄人籬下的閨閣少女如何會精通相術。
賀清宵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寇姑娘如果遇到什麽麻煩,賀某能力範圍內能解決的話,也可以來找我。」
這一下,換辛柚眼神有了變化。
她眼底藏著不解,觸及對方清澈平和的目光,一瞬間明悟。
賀清宵這般對她,與她對剛才爲母求預支工錢的少年是一樣的,是出於純粹的對深陷困境之人的憐惜。
辛柚再次福了福身子:「我先謝過賀大人。」
賀清宵頷首,視線落在櫃臺上。
辛柚順著看過去,暗暗納悶。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位賀大人好像一直盯著她要買的這本遊記。
「不打擾賀大人了。」辛柚把遊記拿起來,「掌櫃的,結賬吧。」
「姑娘確定要買這本了?」掌櫃嘴上問辛柚,眼睛卻偷瞄著賀清宵。
賀清宵快步走向書架深處。
「掌櫃的?」
「哦!」扭頭去看那道背影的掌櫃忙回過頭,比出三根手指,「這本遊記價格有些高,要三兩銀。」
三兩銀,委實不便宜了。
小蓮忍不住道:「一冊話本子才幾百文!」
對小丫鬟的反應,掌櫃不覺意外,笑著解釋道:「這可沒法比。話本子大量印製,成本低廉,售價自然也便宜。這本遊記店裡就這麽一本,對於喜歡它的人來說再貴也值得。」
辛柚微微點頭,小蓮不再多說,掏出碎銀放在櫃臺上。
夥計忙把遊記仔細包好,交給小蓮。
「我拿著吧。」辛柚直接把書接過來,告別掌櫃往外走去。
夥計見主僕二人走出了書局,小聲問掌櫃:「掌櫃的,你怎麽不提醒那位姑娘一聲——」
他說著,悄悄指指裡邊。
掌櫃和夥計都知道,賀大人每次來書局,都會翻看那本遊記。
「別多嘴。」掌櫃警告瞪了夥計一眼。
要是換了其他客人,他肯定會悄悄提醒一下,免得無意中得罪了這位錦麟衛鎮撫使。可他剛剛瞧著那位姑娘要買遊記,賀大人什麽話都沒說,就不準備多嘴了。
那麽貴一本書,好不容易賣出去!
卻不知此時站在書架旁拿了一本書翻看的賀清宵,卻沒表面看起來這麽平靜。
眼前的書越看越無趣,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本書,他還沒看完……
青松書局外,人絲毫不見少,小蓮踮腳望了望,問辛柚:「姑娘,要不要婢子去買一本回來?」
姑娘手中那本《牡丹記》,也是平安先生寫的呢。只是不知爲何,上面好像留下了血漬。
小蓮猜測辛柚進京要辦的事不簡單,卻一個字都沒問。
姑娘幫她的姑娘報了仇,還願意收留她,無論將來發生什麽,她都會和姑娘一起面對。
「人太多,還是算了,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辛柚隨手翻看新買的遊記,驚喜發現竟頗有趣,漸漸看入了迷,直到被小蓮提醒才反應過來少卿府到了。
下了馬車,辛柚抱著書不緊不慢往裡走,小蓮在一旁小聲道:「二姑娘在那邊。」
段雲華也發現了辛柚,未加思索,拔腿走了過來。
辛柚看著氣勢洶洶走來的少女,腳下站定。
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如火星落入油鍋,瞬間點燃了段雲華壓抑的怒氣:「寇青青,我問你,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過是一日,生活就天翻地覆。就算有兄長安慰,段雲華還是無法接受。
辛柚靜靜看了段雲華片刻,淡淡道:「外祖母說了,昨日之事不許再提。華表姐若真想知道細節,就去問外祖母吧,或者問問大舅。」
段雲華柳眉倒豎:「你明明知道祖母和父親不會說!」
「哦,那我也不想說。」辛柚一臉冷淡。
「你——」段雲華氣得咬碎銀牙,強行克制住去抽那張雲淡風輕的臉的衝動,「寇青青,你不要太得意!」
辛柚沉默一瞬,反問:「寇青青得意什麽呢?」
這話若是細想,是有些古怪的,能聽出來的只有小蓮。
小蓮咬著唇,看向段雲華的眼裡有怒意和淚意。
她家姑娘的骸骨還在那不見天日的山洞裡,不知何時才能入土爲安。她的青青姑娘,還能得意什麽呢?
「寇青青,原來你以往的乖巧都是裝出來的。」
辛柚微笑:「不比華表姐,一如既往的跋扈。」
「你竟敢這樣說我!」段雲華大怒,抬起的手被丫鬟拉住。
「姑娘,回房吧,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
段雲華的怒火一下子卡住,不上不下憋得臉色發青。
「你且等著!」撂下這話,段雲華拂袖而去。
丫鬟急忙追上,被盛怒之下的段雲華推了一個趔趄。
「姑娘,二姑娘還會找您麻煩的。」小蓮皺眉道。
辛柚笑了:「就怕她不找我麻煩。」
小蓮疑惑眨眨眼。
辛柚沒有解釋,而是道:「走吧,去三姑娘那裡坐坐。」
段雲靈這兩日都有種在做夢的感覺,聽聞表姑娘來了,忙命人請進來。
閑聊幾句,辛柚直言:「我想請靈表妹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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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時間:
2024-3-30 10:53 PM
第31章 拜託
段雲靈有些意外:「青表姐要我幫什麽忙?」
她想不出,能幫青表姐什麽。
這兩日她反覆回想嫡母被休的經過,覺得有一點青表姐說錯了。
青表姐說有這個結果離不開她的勇敢。其實不是的,她懦弱膽小又自私,是青表姐給了她勇氣。
青表姐這麽厲害的人,也需要她的幫助嗎?
「段雲華有沒有找過你?」
段雲靈越發吃驚了。
聽青表姐對二姐的稱呼,這是徹底鬧僵了?
辛柚神色坦然:「喬太太因我被休,不論孰是孰非,段雲華都恨我入骨。她既恨我,我自然不待見她。」
她說得這般理直氣壯,段雲靈一時居然覺得有道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樣似乎不妥。
青表姐與父親還有二姐鬧僵,並無好處。
若是換了以前,段雲靈只會在心裡想想,此時卻委婉說了。
「靈表妹先告訴我,段雲華來找過你嗎?」辛柚握了握段雲靈的手,表示領情。
那日花園裡的事雖有不少人看見,因爲老夫人下了封口令,並沒傳到段雲華耳中去,至於如意堂中辛柚與段少卿的對峙,就更少人知道了。
段雲華想要弄個明白,在她這裡碰了壁,少不得來找段雲靈。
「二姐還沒來過。」段雲靈心一動,自覺猜到了辛柚在擔心什麽,當即道,「青表姐你放心,二姐若問那日的事,我不會說的。」
要是讓二姐知道是青表姐逼著父親休妻的,以二姐的脾氣,還不直接打起來。
「恰恰相反,若段雲華問你那日情況,你記得對她說,本來大舅想讓喬太太待在雅馨苑念佛,是我不答應,非要休了喬太太才罷休。」
段雲靈呆了:「青表姐,我不懂……」
辛柚神情變得嚴肅:「靈表妹,我不是開玩笑,而是需要你的幫助。至於緣由,暫時不方便說,不過你以後會明白的。」
段雲靈仔細思索,還是想不通辛柚如此的理由,問道:「青表姐,你確定這樣不會有麻煩嗎?」
辛柚頷首。
「那好,如果二姐來問,我會按著表姐的意思說。」
「多謝靈表妹。」
段雲靈目光落在辛柚帶來的遊記上,隨口問道:「青表姐今日出門,是去逛書局了嗎?」
「對,去了青松書局,買了本書。」
「表姐怎麽不去雅心書局?」
因爲那本染血的《牡丹記》,辛柚很樂意聊聊京城的書局,本來準備告辭的話也咽了下去:「靈表妹喜歡去雅心書局?」
段雲靈笑道:「本來喜歡去青松書局的,後來平安先生不是爲雅心書局寫書了嘛,就改去雅心書局了。反正這種大書局都差不多,還是看誰家的話本子好看。」
「平安先生這麽厲害?」
段雲靈眼神熱切起來:「平安先生最會寫志怪故事了,去年的《牡丹記》京城識字的估計人手一本,轉去雅心書局後又寫了《靈狐記》,也非常好看——表姐你等等。」
小姑娘噠噠噠跑去西屋,很快抱了一本書過來:「青表姐你還沒看過吧?」
「我許多事還沒想起來,以前我很喜歡看話本子嗎?」
段雲靈搖頭:「表姐你不怎麽看這些。」
這個回答有些出乎辛柚意料。看小蓮對話本售價的熟悉,她以爲寇姑娘也是喜歡讀這些的。
「表姐你看看呀,真的很好看。」段雲靈把《靈狐記》塞進辛柚手中。
辛柚沒有拒絕:「好,我回去看看。靈表妹,你說平安先生的《牡丹記》幾乎識字的人都買了,竟這麽受歡迎嗎?」
「特別受歡迎。我常打交道的那些朋友,誰手中若沒本《牡丹記》,是要被笑的。」段雲靈撫額,「表姐你也沒看過《牡丹記》吧,我去給你拿。」
說到這,段雲靈不好意思抿抿唇:「表姐你看完記得還我啊,若是丟了,就買不到了。」
辛柚心頭一動,不動聲色問:「《牡丹記》不是青松書局印的嗎,怎麽會買不到呢?」
段雲靈搖頭:「那不清楚,反正青松書局沒有賣了。」
辛柚暗暗記下,抱著書站起身來:「我先看看《靈狐記》,若是喜歡這類故事,再來找表妹借《牡丹記》。」
許是聊到了喜歡的話題,段雲靈語氣輕鬆起來:「青表姐慢走。」
回到晚晴居,辛柚問小蓮:「寇姑娘不喜歡看話本子嗎?」
小蓮點頭,又搖搖頭,面對辛柚疑惑的眼神解釋道:「姑娘不看。不過婢子覺得姑娘不是不喜歡看,而是覺得不該看。因爲老夫人曾說過,姑娘家莫要看些亂七八糟的移了性情。姑娘……特別聽得進老夫人的話……」
想到段雲靈對話本子的癡迷,辛柚爲寇青青歎了口氣。
段雲靈一個在嚴厲嫡母手下討生活的庶女,難道敢不聽老夫人的話嗎?卻也知道這些微末小事,其實長輩也就嘴上敲打一下,並不會真的如何。
可寇青青因爲外祖母隨口一說,唯恐被人說個不好,便不去碰。這個活得這麽小心的女孩兒,吃人的少卿府卻容不得她活。
「小蓮你呢?會看話本子嗎?」
「婢子聽得多些。二公子總把零用錢全買了書,等新的話本子出來沒錢了,就厚臉皮來找我們姑娘借……」小蓮說著,眼眶又酸了。
原來那些她笑罵二公子打秋風的日子,竟這麽短。
「那你知不知道,爲何青松書局不再賣《牡丹記》了?」
「婢子不知。姑娘想再買一本新的嗎?或許二公子知道,再不然咱們直接去青松書局問問掌櫃的,婢子今日瞧著掌櫃的挺好說話的樣子。」
辛柚點點頭,打開《靈狐記》翻看。
一本書翻完,她有些失望。
故事不難看,但和《牡丹記》區別不大,都是美人要死要活愛書生,不過一個是花妖,一個是狐仙。
「姑娘不喜歡看嗎?」小蓮納悶問。
「兩個故事差不多,有些無趣。」
「不會啊。」小丫鬟震驚睜大了眼,「一個花妖,一個狐仙呢!」
辛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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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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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0 10:54 PM
第32章 打人
不出辛柚所料,段雲華很快就找上了段雲靈。
「三妹,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證明驚馬是母親安排的?大姐又爲何見不到人?」
段雲華先去找的段雲婉,卻發現段雲婉搬離了本來的住處。問下人,下人回話說大姑娘病了,移居別處靜養了,她這才來找與段雲婉同住一個院子的段雲靈。
「二姐就不要爲難我了,那日的事祖母不許往外說。」
「我就想知道母親如何被休的!」段雲華用力抓住段雲靈的手,「三妹,那也是你的母親!」
段雲靈手上吃痛,那一瞬很想說現在不是了,可多年來面對段雲華時的退避習慣還是阻止了這份衝動。
「我理解二姐的心情,只是祖母發了話,若是知道是我說出去的,那我可擔不起……」
段雲華立刻道:「你放心,我不會把你說出去的。」
「那——」段雲靈雙手絞著帕子,糾結著。
這糾結主要是做給段雲華看,可也真的有幾分猶豫。
真的要像青表姐交代的那樣,說那些話嗎?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樣於青表姐有什麽好處。
「三妹,算我求你行不行?」段雲華咬著牙,難得在庶妹面前說軟話。
段雲靈抿了抿唇:「其實……那日父親本來說讓母親以後就在雅馨苑抄佛經,祖母也說讓青表姐與大哥成親,以後由她管家——」
「荒唐!」段雲華打斷段雲靈的話,氣得胸前起伏,「她憑什麽管家!」
段雲靈垂眸,眼裡藏著嘲諷。
青表姐若是稀罕,嫡母也不會被休了。
「既然這樣,那母親爲何被休?」
段雲靈努力壓下心頭快意,歎道:「因爲青表姐不答應啊。如果沒有讓她滿意的處置,她就要去報官,祖母與父親沒有法子,只好作出休了母親的決定。」
段雲華騰地站起來,咬牙道:「寇青青!」
段雲靈被對方猙獰的表情駭住:「二姐——」
段雲華怒火中燒,扭頭就走。
「二姐——」段雲靈又喊了一聲,不安、忐忑、後悔……種種情緒交織,最後還是不放心追了出去。
段雲華走得飛快,來到晚晴居直接就往裡衝。
小丫鬟含雪忙道:「二姑娘,姑娘她不在屋裡。」
「她去哪了?」段雲華壓著怒火問。
寇青青這個賤人,一大早給祖母請了安就往外跑,難不成現在又出去了?
「姑娘她——」
「說!」
在段雲華的氣勢下,小丫鬟怯怯道:「姑娘……去花園折花了……」
段雲華聽了這話掉頭就走,當看到那個手執鮮花巧笑嫣然的少女,怒火高漲到極點。
母親被休,她還被父親關了兩日,寇青青卻又是逛街又是採花,心情好到極點。
這個賤人,逼著父親休了母親後竟連個樣子都不裝!
「寇青青,是你逼著我父親休了母親,是不是?」段雲華大步來到辛柚面前,咬牙切齒問。
看著段雲華因盛怒而扭曲的表情,辛柚突然覺得手中鮮花更嬌豔了。
她微揚的唇角刺激到了段雲華盛怒的神經。
「賤人,你還笑!」
身體比腦子快一步,巴掌甩了出去。
辛柚恰到好處避開,那本該落在臉上的巴掌打在了手上。
手一鬆,鮮花撒了一地。
驚呼聲四起,段雲華後知後覺發現,這個時候花園中竟有不少人,甚至四姑娘段雲雁也在。
也因此,跟過來的段雲靈就沒那麽紮眼了。
「二姑娘,你怎麽這樣!」小蓮似乎才反應過來,擋在辛柚身前怒問。
段雲華一瞬間的心虛因小蓮的態度立時消散,斥道:「是寇青青教你的規矩嗎?姑娘間說話,輪得到你一個丫鬟插嘴!」
「你——」
「小蓮,我們走。」辛柚說完,看也不看段雲華一眼,抬腳向晚晴居的方向走去。
她無視的態度更是激得段雲華失去理智:「寇青青,你給我站住!」
見辛柚走遠,段雲華直接追上去扯住她衣袖。
夏衫輕薄,只聽刺啦一聲,那月白色的衣袖就被扯破了,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皓腕。
段雲華愣了一下。
辛柚飛快推開她,掩面跑走。
旁觀了全程的段雲靈突然覺得想通了:原來青表姐是想讓祖母責罰二姐。
可是這樣傷敵一千,自傷八百啊。不說祖母,對父親和大哥來說,心裡真正向著的還是二姐,青表姐畢竟生活在少卿府,將來會吃虧的。
段雲靈想著這些,一時沒有反應。
段雲雁年紀還小,目睹姐姐們打架的大戲,第一反應就是去告訴母親。
小姑娘這麽想,也這麽做了。
「母親、母親,二姐打表姐了!」
二太太朱氏正在看賬本,聽到跑進來的女兒這麽說,一時以爲聽錯了。
「雁兒,你說什麽?」
段雲雁跑得小臉通紅:「二姐剛剛在花園裡打了青表姐,還把青表姐的衣袖扯破了……」
朱氏呆了呆,忙問:「那你表姐後來是什麽反應?」
與段雲華對那日之事的雲裡霧裡不同,過後老夫人對朱氏是透了底的。一是怕同爲兒媳的朱氏見喬氏被休以爲婆母嚴苛,再是讓朱氏知道長輩眼中柔順的表姑娘也是有脾氣的,以後不要怠慢了免得生事端。
「表姐哭著跑回房了。」
朱氏賬本是看不進去了,叮囑女兒好好待在屋子裡,快步往晚晴居趕去。
辛柚飛奔回晚晴居,隨便抓了些衣裳首飾俐落打了兩個包袱,與小蓮一人一個包袱挎好,往外走去。
半路上,主僕二人遇到了匆匆趕來的二太太朱氏,還有心下不安的段雲靈。
至於段雲華,許是當衆扯掉辛柚衣袖把她的理智從盛怒中拉了回來,在婢女的勸說下板著臉回房了。
「青青,你這是——」看到辛柚挎著的小包袱,朱氏心下一咯噔。
辛柚對著朱氏行了一禮,哽咽道:「二舅母,我要拜別外祖母,離開少卿府了。」
朱氏萬沒想到才接手管家一天就出狀況了,腦袋嗡嗡疼:「青青,舅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可離家出走萬萬不行啊——」
「二舅母,青青真的待不下去了。」辛柚擦擦眼角,不等朱氏再開口,風一般從她身邊刮了過去。
朱氏望著拎著包袱飛奔而去的主僕二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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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0 10:55 PM
第33章 鬧開
這個時候,老夫人正在喝茶。
屋裡擺著冰盆,婢女打著扇,幾口花茶下肚,老夫人這兩日來的煩躁緩解許多。
突然門口傳來婢女的聲音,帶著驚訝與急促:「表姑娘——」
老夫人端著茶盞的手一頓,向門口處望去。
辛柚快步走了進來,對著老夫人一拜:「外祖母,青青要離開少卿府,來向您拜別。」
老夫人腦袋嗡了一下,脫口而出:「又怎麽了?」
辛柚沒有吭聲,抹了一把眼角,拎著包袱就往外走。
小蓮亦步亦趨跟上,手裡拎的包袱更大。
老夫人熱血往頭上湧,忙喊道:「快攔住表姑娘!」
門口丫鬟婆子立刻把辛柚攔住,嘴上勸道:「表姑娘,有話好好說。」
辛柚回過身來,與臉色發黑的老夫人對視,隨即目光一轉,垂了眼簾。
老夫人這才看到那截被扯破的衣袖。
這時候二太太朱氏也趕了過來,老夫人乾脆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朱氏可不想陷進兩個小姑娘的紛爭中,忙道:「兒媳也不清楚內情,聽雁兒說——」
略一猶豫,內心深處對這位表姑娘的同情還是占了上風,朱氏接著道:「說是華兒打了青青。」
老夫人臉色更黑了:「把三位姑娘都叫來。」
婢女出去叫人,老夫人安撫外孫女:「青青,若是你表姐有什麽不對,就和外祖母說,外祖母自會管教她,可不能動不動說離開少卿府這種話。」
「剛剛二表姐在花園攔住我,劈手打了我一巴掌。想著喬太太才因我被休,我不想與表姐爭執,就帶著小蓮回晚晴居,表姐卻不依不饒追上來,還撕破了我的衣裳……」辛柚委委屈屈訴說著經過。
「這個混賬!」老夫人氣得一拍桌子。
三位姑娘陸續到了,先來的是三姑娘段雲靈,再是四姑娘段雲雁,最後一個到的是二姑娘段雲華。
段雲華一看這架勢,就狠狠剜了辛柚一眼。
寇青青這個賤人,果然來向祖母告狀了。
老夫人見她這樣,更氣了:「華兒,你在花園裡打了你表妹?」
當時那麽多人在場,段雲華無法否認,咬唇道:「是她逼走了母親還在我面前得意——」
「住口!」老夫人冷喝一聲,「你從何處聽來的風言風語?喬氏被休,是她咎由自取,與你表妹有什麽關系?你表妹是受害者,你不但不覺得愧疚,還當衆打人,甚至撕破你表妹的衣裳,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一聽撕破表妹衣裳,段雲華就不幹了:「祖母,我沒有撕她衣裳!我只是拉著她衣袖想問清楚,誰知她衣袖那麽不禁拉,一下子就破了。」
「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是你太莽撞,還不給你表妹道歉!」
段雲華滿臉不甘,在老夫人冰冷的目光下不得不屈服,看向辛柚:「表妹,我——」
辛柚不等她道歉的話說出口,冷冷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撕衣之辱,永不敢忘。」
段雲華何曾受過同輩間這種重話,當即就惱了:「寇青青,你別給臉不要臉!」
辛柚看向老夫人:「外祖母,二表姐打我巴掌,撕我衣裳,還認爲道個歉就是給我臉了。可以想像,青青若一直住在少卿府,與二表姐不知會有多少摩擦,到時攪得滿府都不得清淨。與其如此,不如放青青出府另居吧。」
老夫人怎麽能答應待字閨中的外孫女出府另居,冷冷掃了段雲華一眼道:「青青你不必擔心這個,以後不讓你二表姐往你眼前湊就是。」
辛柚緩緩搖頭:「同住一個屋簷下,怎麽會碰不到呢?外祖母若說把二表姐禁足,那青青也受不起。雖然我們都知道喬太太因何被休,可畢竟與我有關,再傳出二表姐因我受罰,外面該怎麽說呢?」
辛柚目光掃過衆人,露出個苦澀笑容:「傳來傳去,最後定會傳成我容不得人。外祖母,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流言蜚語的可怕。您若真的心疼青青,就讓我走吧。」
「你一個小姑娘,離了少卿府沒有其他親人,能住到哪裡去?」老夫人有些不耐煩了。
她沒想到自從喬氏的事情開始,素來乖巧的外孫女變得這麽能鬧騰。
先不說一個小姑娘住在外面安不安全,到時外人該怎麽議論少卿府?
辛柚垂眸遮住眼中冷意:「就算不在少卿府,您也是我的親人啊。人們知道我是少卿府的表姑娘,定然不敢欺負我的。」
「青青,別胡鬧。」
老夫人態度堅決,早在辛柚意料之中,聽了這話眼淚掉下來:「就當青青胡鬧吧,總之少卿府我沒辦法再住下去了。」
說完這話辛柚猛轉身,拎著包袱向外衝去。
老夫人呆了,朱氏呆了,段雲華三姐妹也呆了。
好一會兒老夫人才如夢初醒,站起身厲聲喊:「快把表姑娘攔下!」
這個工夫,辛柚已經衝到了角門處,身後追著一串丫鬟婆子。
老夫人追出來,遠遠瞧著兩個婆子按住了外孫女,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見那丫頭不知怎麽掙脫開,衝出了門去。
門外,就是熱鬧的街道。
老夫人眼一黑,險些栽倒。
「老夫人,小心!」
老夫人一推扶住她的人:「快把表姑娘帶回來!」
此時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又過了晌午最熱的時候,街上人可不少,人們突然瞧見少卿府湧出一群人,可惜還沒看清楚,那群人又退了回去。
怎麽回事啊?
人們立刻駐足,好奇議論著。
老夫人總算趕到了,看著被及時拉回來的外孫女,臉色鐵青:「青青,你這樣做,還要不要名聲了?」
被僕婦拽著的少女微微抬頭,平靜的模樣全然看不出剛剛拎著包袱往外跑的衝動:「外祖母是說青青的名聲,還是少卿府的名聲?」
老夫人臉皮抖動,心中惱怒外孫女的放肆,冷聲道:「表姑娘情緒激動,先送表姑娘回晚晴居冷靜一下。」
一旁段雲華聽了這話,恨不得撫掌。
寇青青這是被祖母關禁閉了!
她還以爲寇青青如何能耐,原來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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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0 10:57 PM
第34章 要價
段雲華恨不得拍手叫好,段雲靈望向辛柚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擔憂。
她就知道,鬧開了對青表姐沒好處,特別是惹得祖母不高興了,身爲孫輩更無反抗之力。
朱氏見老夫人動了怒,在心裡歎了口氣,勸道:「老夫人,青青也是一時衝動,您不要生氣。」
老夫人在人前從來都是對外孫女比對孫女更慈愛的模樣,此刻卻冷了臉:「都到嫁人的年紀了,衝動可要不得,以前是我太縱著她了,現在看來這是害了她。」
衆人便明白,表姑娘今日之舉,老夫人真的惱了,以後日子就沒這麽自在了。
各色目光落在辛柚身上,擔憂有之,同情有之,幸災樂禍亦有之。
辛柚卻一派從容:「外祖母,我有話想單獨和您說。」
老夫人對上那雙平靜淡定的眼,好一會兒後點了頭。
「說吧。」回到如意堂的裡屋,沒了旁人在,老夫人淡淡道。
她也好奇,外孫女會說什麽。
沒有旁人在,放下面子向她撒嬌求情?
「今日我去逛書局,遇到了那日驚馬救我的義士。」
辛柚一開口,就吊起了老夫人的全部心神。
老夫人緊緊盯著脊背挺直的少女,聽到了最不想聽的話。
「青青才知道,原來救我的義士竟是錦麟衛鎮撫使。」辛柚嫣然一笑,無視老夫人變色的臉,「更沒想到賀大人是個救人救到底的大善人。他對我說,以後若有麻煩,就去找他。」
老夫人瞳孔一震,聲音變了調:「他真的這麽說?」
辛柚面露不解:「青青沒必要撒這個謊啊,外祖母若是不信,可以去問賀大人。」
老夫人臉色不斷變化,許久沒吭聲。
問肯定不可能去問的,可是長樂侯那樣的身份,爲何會對外孫女說這種話?
老夫人眼神沉沉,落在身條如柳,面若芙蓉的少女身上,一個猜測不由浮現:長樂侯賀清宵看上了外孫女?
這個猜測,令她臉色更難看了。
少卿府斷不能與那樣的人有牽扯!
「青青,你提到此人,是覺得今日受了委屈,要去找他求助嗎?」
辛柚露出有何不可的表情。
「荒唐!你一個閨閣少女,撇開親人向一個未婚男子求助,還要不要名聲了?知不知道世人會如何說你?」
面對嚴詞厲色的老夫人,辛柚失笑:「可是青青遇到的麻煩,不是皆拜親人所賜嗎?」
這話如一記耳光,重重扇在了老夫人臉上。
「青青,喬氏已被休回喬家,莫非你還不滿意,定要把你二表姐也趕去外祖家不成?」
老夫人的惱羞成怒讓辛柚爲寇青青感到悲涼,不疾不徐道:「喬太太被休回了喬家,二表姐就開始找我麻煩。二表姐若受了處罰,說不定大表哥就要找我麻煩了。大表哥要是再被責怪,大舅恐怕就容不得我了。外祖母,青青住在少卿府,將來會惹無窮無盡的麻煩,這是您想看到的嗎?」
老夫人被問得臉色發黑,冷聲道:「你在晚晴居少與他們接觸,何來的麻煩?」
辛柚揚眉:「外祖母是想讓我與一開始安排喬太太那樣,在晚晴居青燈古佛?」
老夫人面色沉沉,沒有開口。
她倒沒打算讓外孫女青燈古佛,不過是見這丫頭鬧騰得太厲害,想拘在晚晴居安分一段時日,等知道禁足的日子難受了,懂事了,再恢復以往。
卻不想,這丫頭把情況想得更糟。既如此,又哪來的底氣鬧騰呢?
辛柚語氣溫和下來:「剛剛青青跑出府外,許多人都看到了,恐怕現在還圍著少卿府猜測議論。建起名聲難,毀掉名聲卻輕而易舉,外祖母既如此愛惜少卿府名聲,何必強把我留在這裡?難道要關我一輩子?」
「你這是威脅外祖母?」
這丫頭說得不錯,除非一直關著她,不然只要有見人的機會,一個豁得出去的人隨便做個什麽,都能毀掉少卿府的名聲。
「怎麽會?青青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我現在很討厭二表姐,再見到她說不定會忍不住撕爛她的衣裳,把她扔到府外去。外祖母也不想我們表姐妹鬧成這樣吧?」
辛柚輕描淡寫說著,無視老夫人難看至極的臉色:「外祖母,青青今年十六歲了,您如果沒有關我一輩子的打算,且心疼青青又是墜崖又是驚馬,就成全我吧。」
這番話聽著軟,實則綿裡藏針。
這是說如果不能一直關著人,也做不到像喬氏那樣狠心殺人,不如妥協。
殺了外孫女?
盡管老夫人捨不得外孫女帶來的那筆鉅款,卻沒動過這等念頭。對她來說,寇青青到底是女兒留下的唯一骨血,她嫡親的外孫女。
老夫人想的,從來都是人財兩得,和和美美。
如今看來,和和美美是不可能了。
「青青,你只想著鬧出事會影響少卿府名聲,有沒有想過,若是由著你出府單過,那同樣是打少卿府的臉?」
一個投靠外祖家的孤女,突然出府另立門戶,這讓世人怎麽想?
「這樣啊——」辛柚眨眨眼,仿佛才想到這個問題。
她皺眉思索著,突然眼前一亮:「出府不一定是另立門戶啊。」
老夫人皺眉看著她。
「今日青青出門,逛了青松書局,恰好聽說書局經營慘淡,東家有脫手之意。外祖母給我把青松書局買下來吧,到時候我以打理書局的名義去書局住,就不會與二表姐起衝突了。」
辛柚這話一出,老夫人第一反應是不行。
青松書局就連她一個老太婆都有所耳聞,買下來可要不少錢。再說如今雖有女子拋頭露面討生活,可那都是沒辦法,哪有大家閨秀這樣的。
辛柚仿佛看不出老夫人的拒絕,理所當然道:「不用您破費,就提前支取青青的嫁妝好了。外祖母也不必擔心外人議論,是我性子跳脫待不住,非要出去開店玩,您和舅舅是太疼我了……啊,外祖母,我爹娘留給我的錢買下青松書局夠了吧?」
老夫人微變的神色令辛柚眸光閃了閃。
先前作出決絕離開之意,不過是漫天要價罷了,老夫人不可能答應。
走出少卿府,順便拿下青松書局,才是她今日這一鬧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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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0 10:58 PM
第35章 博弈
大夏朝的官員,俸祿並不高,可辛柚冷眼旁觀,少卿府一個四品官之家,生活十分滋潤。這其中有多少來自寇家那筆鉅款的補貼,也就可想而知了。
辛柚看得清楚,兒媳被休也好,孫女被罰也罷,這些會讓老夫人心煩,卻不會感到肉痛。
寇青青帶來的百萬家財,才是老夫人的逆鱗所在。
辛柚此時提到這筆錢,與她一開始鬧著要另立門戶一樣,是從另一方面給老夫人施壓。
老夫人此刻確實感到了頭痛。
原先外頭就有少卿府貪念表姑娘家財的風言風語,喬氏被休,這些流言蜚語就落到了喬氏一人身上。若是外孫女跑出去說個什麽,少卿府好不容易摘掉的帽子又要戴上了。
再加上外孫女今日往外頭一衝被那麽多人瞧見,要是把她禁足,時間久了還不知道那些閑得無聊的人會編排少卿府什麽,說不定還會把那位錦麟衛鎮撫使引來。
老夫人思來想去,如果無法讓外孫女妥協,竟只有滿足這丫頭的要求是影響最小的,甚至還能向世人展示她對外孫女的疼愛。
等這丫頭去打理書局,再惹出什麽事來,畢竟一個姓寇一個姓段,少卿府最多落一個外祖母太過縱容外孫女的風評。
而寵溺外孫女總比少卿府貪念表姑娘家財好聽多了。
看著脊背挺直的少女,老夫人不得不妥協。罷了,比起這丫頭豁出去魚死網破,還是花些小錢買清淨吧。
有了決定,老夫人又換上溫和的面孔:「青青,那是你爹娘留給你的嫁妝,以後在婆家立足的根基,拿來經營書局要是虧了呢?」
辛柚聽了只想冷笑。
買下青松書局在人們眼裡確實是一大筆錢,可也不會超過一萬兩銀,與百萬家財相比不過九牛一毛。到了老夫人口中,活像這一虧就把寇青青父母留給她的錢全都虧完了似的。
辛柚微微低頭,語氣恢復了小姑娘的嬌軟:「若是虧了,不是還有外祖母管我麽。」
老夫人一僵,勉強擠出一絲笑:「青青,這不是小錢,你可要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青青的祖父也經營過書局,雖然那時候我還小,沒留下多少印象,可今日走進書局就覺得舒心,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傳承吧。」
老夫人嘴角一抽,自然不會信這種胡扯的話,意味深長問:「若是旁人問起開書局的原因——」
「爲了繼承祖父遺志,要開天下第一書局。外祖母疼我,就支持我開了。」
老夫人微微點頭,頗滿意這個說法,喝了口茶問:「你二表姐——」
辛柚笑著接話:「和二表姐有什麽關係。青青覺得自己長大了,能開書局了,外祖母一開始不放心不同意,青青一急就有些任性了。外祖母沒法子,只得依了我。」
老夫人看著笑意盈盈的少女,突然覺得從沒真正看透過外孫女。
「青青,你可知道這種風聲傳出去,對你很不好。」
「沒事呀,青青又不急著嫁人。要是能不嫁人,一直陪在外祖母身邊就最好了。」
「這是什麽話。」老夫人嘴上這麽說,心卻不由一動。
原先她打算讓外孫女與長孫成親,因爲喬氏的蠢毒沒了可能。而今看來這丫頭是個有主意的,想促成她與次孫的婚事不一定順利。
這樣的話,外孫女早晚要出閣的。
可如果這丫頭因爲名聲不好只能留在少卿府呢?
老夫人不得不承認,剛剛從外孫女口中聽到的這番話讓她打開了新思路。
「既然你喜歡,就讓管事明日去問問。」
老夫人的鬆口讓辛柚也鬆了口氣。
今日這一場鬧劇,從進了如意堂裡室起,就成了她與老夫人的博弈。
老夫人若不管不顧把她關起來,她雖能脫身鬧到外頭去,想這麽快讓對方吐出一筆不小的銀錢就沒這麽容易了。
好在老夫人就是她想的那種人,以魚死網破威逼,以不嫁人利誘,就妥協了。
老夫人的妥協,與喬氏一樣,正是出於人心的貪婪。
辛柚心下鄙視,面上卻帶著笑:「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讓管事陪我去吧,也省得旁人胡亂猜測。」
「等都談妥你再出面不遲。」
「外祖母,青青想早點鍛煉一下。」
老夫人微一猶豫,點了頭。
辛柚立刻問:「那要帶著多少銀錢合適?」
老夫人一窒,抽著嘴角解釋:「買一家書局,不是買一支簪子一盒胭脂那麽簡單,就算今天去談也不會很快定下來的。」
「可不帶錢青青會很被動,對方很可能懷疑我一個小姑娘瞎胡鬧。外祖母也不想看到我被外人笑話怠慢吧?」
老夫人深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那就先帶兩千兩銀票,如果談得好,當是定金。」
辛柚見好就收,答應下來。
老夫人伸出手:「都等久了,扶外祖母出去吧。」
辛柚乖巧扶住老夫人。
朱氏等人安安靜靜在堂屋等著,見到辛柚扶著老夫人出來,皆吃了一驚。
這是……和好了?
「朱氏。」
「兒媳在。」
「安排一個管事陪青青出去一趟,先從賬房支兩千兩銀。」
朱氏心中驚訝更甚,嘴上忙應了。
段雲華卻沒有這份定力,脫口問:「祖母,爲何還給她錢讓她出門!」
不是要把寇青青禁足嗎?怎麽會放她出去,還給她兩千兩銀?
那可是兩千兩!
段雲華太過震驚憤怒,一時忘記了祖母的威嚴。
老夫人看到二孫女這張臉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給我跪下!」
段雲華理智回籠,咬著唇跪下了。
辛柚腳下並沒停留,施施然向外走去。
身後,傳來老夫人的訓斥聲:「華兒,你太讓祖母失望了……」
沒有祖母發話不敢離開的段雲靈竭力降低存在感,聽著祖母對二姐毫不留情的一頓訓,眼神控制不住往門口瞄。
不但沒被罰,還給了兩千兩讓管事陪著出門,青表姐到底怎麽做到的!
走出少卿府的門,辛柚抬頭望一眼廣闊天空,吐出一口濁氣。
下一步,希望能用她滿意的價錢,買下青松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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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0 11:00 PM
第36章 合作
天還不晚,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辛柚坐上馬車,直奔青松書局。
馬車裡,小蓮小聲問:「姑娘,老夫人真的會給您錢買下青松書局啊?」
辛柚笑了:「出了這個門,她就不得不給我買了。」
小蓮想不通,心卻踏實不少,又擔心起另一個問題來:「那要是價格談不攏,青松書局的東家不賣呢?」
辛柚唇邊笑意更深:「只要對方有出手之意,就沒有談不攏的價格。若是壓根不想賣,偌大京城總有經營不善的鋪子,不是非青松書局不可。」
小蓮鬆口氣:「那婢子就放心了。」
辛柚低聲交代幾句,小蓮忍著震驚不斷點頭。
說話間,青松書局到了。
辛柚下了馬車,第一眼不是看向青松書局,而是看向對面。
雅心書局門前不再有擁堵的人群,能看到店門大敞,時而有客人進出。
再看青松書局,依然門可羅雀,掌櫃與夥計無聊大眼瞪小眼。
「咦,姑娘您又來了。」見到辛柚,夥計既吃驚又熱情。
掌櫃則暗暗掃一眼跟在辛柚身後的管事,猜測著這位與賀大人認識的姑娘同一天內兩次登門的目的。
辛柚側身:「這是少卿府的段管家,陪我來談事的。」
「段管家。」掌櫃拱拱手。
管家拱手回禮。
掌櫃在辛柚與管家之間猶豫一下,還是問辛柚:「不知姑娘來談什麽事?」
「今日上午來逛書局,聽掌櫃的說貴東家有意把書局出手,恰好我有開書局的打算,回去請示了長輩,長輩讓管事陪我來問問。」
掌櫃吃了一驚:「姑娘想開書局?」
辛柚頷首:「是。」
「開書局可不是容易的事啊——」掌櫃猛然反應過來這話不該他說,忙住了口。
「是不容易。不過我有外祖母支持,真要盤下書局,不是還有掌櫃的你們這些有經驗的幫忙麽。」
掌櫃愣了一下。
這位姑娘的意思,若是買下青松書局,書局裡這些人都不用另謀出路?
掌櫃一顆心狠狠跳了兩下。
自老東家病了,少東家接手,書局就開始走下坡路,平安先生轉投雅心書局後更是到了虧損的境地。
少東家的心思也沒放在書局上,老東家病逝後只想著過輕鬆自在的日子,對青松書局早有脫手之意。
奈何對面書局風光無限,沒人想接青松書局這個爛攤子,要麽就是趁機想撿大便宜的,出的銀錢還不夠買書局附帶的那片宅子。
掌櫃對書局有感情,對和他共事多年的老夥計們也有感情,倘若新東家願意全盤接手,他是十分願意的。
掌櫃信不過的,還是一個小姑娘要經營書局,但聽對方說有家中長輩支持,似乎也行?
說不定就是小姑娘覺得好玩,等新鮮勁過了,就由家裡人打理了。
「我們東家不在這邊,您稍等,我讓夥計去請。」
「不急。」
掌櫃吩咐夥計去叫人。
等待的過程爲了避免冷場,掌櫃與辛柚攀談,發覺辛柚沒有多聊的意思,便與管家聊起來。
管家突然被吩咐陪表姑娘出門,正雲裡霧裡,樂得與掌櫃瞭解情況,因而沒留意夥計離開後小蓮也悄悄出去了。
「小哥,你們東家在哪裡啊?」
對追上來的小丫鬟,夥計有些吃驚:「姐姐怎麽出來了?」
「我們姑娘有交代,在貴東家與我們姑娘碰面前,讓我先與你們東家說幾句話。」
夥計更納悶了。
小蓮熟練塞給夥計一塊碎銀子:「小哥幫個忙,就只是說幾句話而已。」
「那行。姐姐怎麽稱呼?」
「我叫小蓮。小哥怎麽稱呼?」
「小蓮姐姐叫我劉舟就是。」
「劉舟,你們東家有沒有提過書局多少錢出手啊?」
夥計警惕起來:「我一個小夥計哪知道這些啊。」
「那……你們東家和氣不?好說話嗎?」
夥計抹了一把汗,心道這小丫鬟真能說啊。
好在要去的地方不遠,很快小蓮就見到了青松書局的東家。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身素服,相貌清秀,氣質有些散漫。
聽夥計說了來意,青年看向小蓮。
小蓮行了一禮。
「你家姑娘想買書局?」
「是。」
青年格外直接:「有錢嗎?」
夥計偷偷翻了個白眼。
少東家對書局真是絲毫不留戀啊,表現這麽明顯,等會兒還不被人家狠狠殺價。
「我們姑娘是誠心想買的,不知東家打算多少錢出手?」
青年皺眉,顯然是覺得沒必要與一個小丫鬟說這些。
小蓮忙道:「我們姑娘想買書局,磨了許久長輩才答應,今日陪姑娘來的是府上管事。姑娘怕談不好,打發婢子先和東家通個氣。」
夥計抽抽嘴角。
看出來了,這位想買書局的姑娘也是不懂掩飾心思的,這不明擺著告訴賣家很想買嘛。
看看少東家,再看看小蓮,夥計突然平靜了:兩邊都是棒槌,扯平了。
聽小蓮這麽說,青年淡淡道:「八千兩,少了不賣。」
小蓮對書局賣這個價錢是貴了還是便宜並不懂,但她也不必懂,按著姑娘的交代來做就是了。
「八千兩不行。」
青年停下腳步,臉上帶了不耐煩:「若是覺得貴了,那就不必浪費彼此時間了。」
他就知道沒幾個誠心買的,先前還有人想出五千兩買下來。他就是再想甩掉這個虧本的包袱,也不能賣。
見青年轉身欲走,小蓮忙把人攔住:「東家先聽婢子說完。」
「你說。」
小蓮伸出兩根手指。
青年陡然變了臉色:「兩千兩?你們姑娘是拿我尋開心?」
「東家誤會了,不是兩千兩,是兩萬兩。」
青年愣了,不由去看夥計。
難道聽錯了?
夥計呆若木雞的樣子讓他意識到沒聽錯,皺眉盯著小蓮。
小蓮面不改色把話說完:「等您與我家姑娘見了面,開價兩萬兩,姑娘會買下,回頭您留一萬兩,另外一萬兩要給回我們姑娘。」
夥計聽得兩眼發直。
他從沒見過有人這麽賺家裡差價的!
「您覺得如何?」
青年眉頭皺得更緊。
平白多賺兩千兩,他當然樂意,可少卿府的人又不是傻子,他說兩萬兩就答應買下?
聽青年表達了疑問,小蓮語氣篤定:「我們姑娘要買,就一定能買下,只看東家願不願意合作了。」
青年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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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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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0 11:02 PM
第37章 成交
事情談好,小蓮先走一步。
青年刻意放慢腳步,問夥計:「那位要買書局的寇姑娘,是什麽樣的人?」
夥計立刻把第一印象說出來:「生得可美了,還心善!」
青年一臉古怪。
他想問的不是長相。至於心善,買鋪子怒賺家裡一萬兩差價的心善嗎?
夥計說寇姑娘心善,是記著上午辛柚給那少年銀錢的事,見東家表情不對,也反應過來了。
可說出去的話不能打臉,小夥計撓撓頭,壓低聲音:「東家,您沒聽過關於寇姑娘的傳言嗎?」
青年挑眉。
「寇姑娘啊,少卿府的表姑娘!」
一提少卿府的表姑娘,青年一下子對上號了:「因驚馬險些出事的那位表姑娘?」
「對對對,就是那位表姑娘。」
青年摸了摸下巴,喃喃道:「難道傳聞是真的?」
他不由對傳聞中的表姑娘好奇心大起,加快腳步趕去青松書局。
書局中,少卿府管家正問著這一年來的經營情況,掌櫃怕把好不容易上門的買家嚇跑,只能打太極。
還好這時傳來夥計的聲音:「東家來了。」
掌櫃鬆口氣,忙把青年迎進來,向他介紹辛柚與管家。
青年一雙眼落在辛柚身上。
小夥計有一點沒說錯,這位寇姑娘確實很美,那雙點漆的眸因爲平靜有種清冷感,完全想像不出會打發侍女私下找他賺差價。
「聽說姑娘想買青松書局。」
「是。」
「倘若買下書局,姑娘之後打算如何?」
「之後會繼續開書局。家祖父曾開過書局,可惜他老人家仙逝後就沒再開了。我如今大了,想有個事做,選擇開書局也是繼承家祖父遺志了。」
「姑娘想法不錯。」青年點點頭。
接手的買家能繼續開書局,老爺子在地下也能少罵他幾句。
「東家打算多少出手?」
青年沉默一瞬,報出一個數字:「兩萬兩千兩。」
咣當一聲,掌櫃慌忙去扶碰倒的茶杯,再看少卿府管家,正和他一個動作。
「東家這個價格是誠心出售嗎?」管家抓穩茶杯,臉皮抖動著問。
兩萬兩千兩,怎麽不去搶!
擔心表姑娘不懂,管家對著辛柚猛使眼色。
辛柚皺眉:「太貴了。」
管家暗暗鬆口氣。
「兩萬兩行不行?」
青年毫不猶疑點頭:「行。」
「那就立字據吧,先交定金。」
「好。」
「等等!」管家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這個價格不能買!」
辛柚與青年一起看著他。
「表姑娘,這個價錢太貴了,遠超行情了。」
「遠超行情?」辛柚眨眨眼。
管家一臉嚴肅:「不錯,別說兩萬兩,就是一萬兩都有些高了!」
怎麽能黑心成這樣!
「是這樣嗎?」辛柚看向青年。
青年一臉冷淡:「一千兩倒是不高,我會賣嗎?」
辛柚不由點頭。
管家黑了臉:「表姑娘莫要被哄了,兩萬兩都能買兩個這樣的書局了。」
青年冷笑:「那就請自便。」
「表姑娘,我們走!」
管家走了兩步回頭,卻發現辛柚還穩穩坐著。
「表姑娘?」
辛柚微笑:「要不段管家先走吧。」
管家:?
管家不得不走回去,耐著性子勸:「表姑娘,您想買鋪子,咱們可以慢慢談,這家不合適就換一家——」
「我覺得這家很合適,我就想買書局。」
管家額角青筋突突跳,若不是礙於身份,恨不得把人拽走:「表姑娘,買賣不是這麽談的。就算您喜歡書局,京城也不只這一家書局。」
「但國子監附近就這麽兩家書局啊,我看對面書局生意極好,兩萬兩也不會出手的。」
「表姑娘爲何非要在國子監附近買?」管家被表姑娘的草包樣堵得心口疼。
辛柚一臉理直氣壯:「兩位表哥不是在國子監讀書麽,離得近些好有個照應。段管家替我把關字據就好,其他就不必操心了。」
管家哪能答應,急道:「表姑娘,您真要花這麽多錢買這麽一個書局,老奴回去可沒法向老夫人交代啊。」
「外祖母支持我買書局。」
「可沒支持您花兩萬兩買書局!」管家一時情急,說了出來。
辛柚面露困惑:「可是買書局的錢是我自己的啊。」
這話一出,東家、掌櫃與夥計齊刷刷看向管家。
管家愣了一下。
辛柚瞧在眼裡,暗暗冷笑。
看管家這樣子,可從沒想過寇姑娘是有家財傍身的。而一個管家的態度,何嘗不是少卿府真實態度的流露呢。
「外祖母早就說過,我爹娘留給我的錢她先保管著,以後都是我的嫁妝。既然是我的,我想拿出一小部分買書局,還要段管家答應嗎?」
「這個——」頂著東家等人意味深長的目光,管家突然想到了那些風言風語。
不少人嚼舌少卿府貪圖表姑娘的家財,倘若他態度強硬阻攔表姑娘買書局,回頭有什麽不好聽的從書局這些人嘴裡傳開,老夫人可不會誇獎他買書局時省了銀錢,反而會怪他事情沒辦好,損害了少卿府名聲。
管家心裡打起了小算盤。
辛柚揚唇:「外祖母最疼我了,我買到心儀之物開心,她也會爲我高興的。段管家要是擔心買貴了被外祖母說,那完全沒必要。」
管家陷入了沉默。
辛柚衝青年一笑:「那就立字據吧,我帶了兩千定金。對了,字據是要立兩份吧?」
青年聽出辛柚在「兩」字上加重的語氣,因有小蓮那番話在先,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正常立契約本來就是兩份,簽字畫押後一份歸賣家,一份歸買家。而辛柚說的兩份,則是指售價不同的兩份契約。
「對,兩份。」青年笑著點頭。
原來傳聞是真的,這位表姑娘的家財都捏在外祖母手裡。
也是可憐人。
很快寫好契約,辛柚把契約遞給管家:「我不懂這些,段管家替我好好掌掌眼。」
管家一臉麻木接過契約,辛柚問青年:「東家可否帶我去後邊印書坊看一看?」
「自然可以。胡掌櫃,你替我陪一下段管家。」
辛柚與青年借著去後邊的機會弄好另一份契約,青年忍不住問:「寇姑娘就不怕我說出去?」
辛柚笑了:「損人不利己的事,我相信聰明人不會做。」
青年也笑了,拱手:「那青松書局,以後就拜託新東家了。」
辛柚回禮:「不會讓舊東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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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0 11:03 PM
第38章 都要
辛柚三人離去後,掌櫃還是呆若木雞的狀態。
「掌櫃的。」夥計拉拉掌櫃衣袖。
掌櫃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把夥計扒拉開,震驚問青年:「東家,您真的把書局賣出去了,兩萬兩?」
青年沒好氣道:「字據都寫了,還能有假?」
「可那是兩萬兩!」掌櫃依然覺得像做夢。
「激動什麽,兩萬兩又不是給你的。你們以後跟著新東家好好做事就是了。」青年負手走了。
掌櫃感歎:「東家可真淡定啊。」
一旁夥計欲言又止,強忍著沒把真相說出來。
舊東家叮囑過了,要保密呢。
哦,對了,新東家叮囑了他一件事,他要趕緊辦好。
馬車裡,小蓮同樣覺得在做夢:「姑娘,段管家竟然真的沒攔著您!」
辛柚十分淡定:「不奇怪,權衡利弊罷了。」
沒攔住她花高價買鋪子,還能推到她身上,是表姑娘任性無知。可要是傳出老夫人死捏著外孫女嫁妝不放的風言風語,就要承受老夫人的怒火了。
相比之下,段管家自然會選擇後者。
「可要是老夫人不答應怎麽辦?雖然交了定金,要是老夫人情願損失定金也不願出兩萬兩銀子呢?」小蓮又患得患失起來。
辛柚彎唇:「外祖母疼我,怎麽會不答應呢。」
小蓮看著辛柚成竹在胸的模樣,忐忑的心又安穩了。
回到少卿府,辛柚腳步輕快走向如意堂,管家則步伐沉重,想著怎麽向老夫人交代。
「老夫人,表姑娘來了。」
隨著婢女稟報,心情不佳的老夫人見到了面帶喜色的外孫女,當即心情更差了。
看這樣子,錢花出去了。
「談的如何?」老夫人不冷不熱問。
辛柚笑意盈盈:「談的很順利,已經交了定金。」
老夫人眉梢動了動,問道:「多少錢買下的?」
管家聽了老夫人這話,不由把頭埋低。他以爲表姑娘會小心翼翼把那驚人的數目說出來,沒想到聽到的是少女帶著興奮的滔滔不絕。
「兩萬兩就買下來了。外祖母您沒看到,書局後面不只有印書坊,還有好大一片住宅,連掌櫃都是現成的……」
「多少?」後面的話老夫人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腦海中只有三個字。
兩萬兩,兩萬兩,兩萬兩……
「外祖母,您怎麽了?」眉飛色舞的少女後知後覺發現老夫人臉色不對。
老夫人緩了緩,定定看向管事:「你們花兩萬兩買了一家書局?」
與外孫女的百萬家財比,兩萬兩似乎不多,可她長子的年俸還不到三百兩!
管事嚇得跪了下去:「是、是表姑娘——」
辛柚面不改色把話接過:「是我十分喜歡這家書局,從位置到佈局,書局方方面面都讓我滿意。雖然段管事提醒說貴了,我還是買了,畢竟千金難買心頭好,外祖母您說是不是?」
管事控制不住投給辛柚一個感激的眼神。
表姑娘真是體貼人啊——呸,要不是表姑娘天真無知當冤大頭,何來老夫人的不滿。
反應過來後,管事把頭埋得更低了。
「千金難買心頭好,也不能漫天撒錢!」老夫人完全無法接受這種說辭,「一間經營不善的書局,就算帶著印書坊與住宅,買下來最多不過萬兩罷了,花兩萬兩買下不是犯傻嗎?」
「可是便宜了人家不賣啊。他們東家開價兩萬兩千兩呢,我講價講到兩萬兩的。」
老夫人堵得心口疼。
合著還要表揚一下?
「你若表現得非要買,對方自然不鬆口。再者如果實在談不下價,難道不會去買別的?」
「別的青青都不喜歡。」辛柚語氣淡下來。
老夫人卻沒有妥協的打算,板著臉道:「青青,不是外祖母不捨得,書局若值兩萬兩,外祖母肯定給你買。可明明只值萬兩的東西非要用兩倍的價格買下,那不是糟蹋錢嗎?」
「青青喜歡的,花再多錢也不覺得是糟蹋,而且定金都付了——」
老夫人打斷辛柚的話:「定金最多兩千兩,寧可不要了,也不能花兩萬買書局!」
見老夫人語氣堅決,辛柚不吭聲了。
跪著的管家暗暗撇嘴。
早知道會是這樣了,表姑娘這是何必呢。
「段管事,你這就再跑一趟書局,和他們東家說,要麽降價,要麽這筆買賣就算了。」
「是。」管事忙爬起來,揣著還沒放熱乎的字據匆匆走了。
見辛柚抿著唇一言不發,老夫人決定給個甜棗安撫一下:「明日你再出去逛逛,若有價格合適又喜歡的鋪子就買下來。玉珠,去把新打的那套紅寶首飾拿來。」
叫玉珠的婢女應了,很快捧來一個匣子,老夫人示意她打開。
匣子扁寬,裡面鋪著素色錦墊,一整套嵌紅寶石的首飾華麗璀璨,令人移不開眼。
老夫人笑道:「這套紅寶首飾一打好,外祖母就覺得最適合你,拿去戴著玩吧。」
辛柚打眼一掃,猜測這套首飾恐怕是老夫人爲哪位孫女出閣預備的,當然也包括外孫女寇青青。現在爲了安撫她,提前拿出來了。
「青青很喜歡,多謝外祖母。」辛柚毫不客氣收下了。
老夫人見辛柚沒有鬧,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晚晴居的路上,小蓮憂心忡忡:「這套紅寶首飾雖然體面,可比起一萬兩銀差太遠了……」
想從老夫人手中拿回兩萬兩銀都如此艱難,她實在想不出如何拿回六成。
六成,那至少是六十萬兩!
辛柚笑著拍拍小蓮的手:「放心,紅寶首飾和青松書局,我們都要。」
小蓮還待再問,發現了等在不遠處的三姑娘段雲靈。
辛柚走過去,主動問:「靈表妹是等我嗎?」
段雲靈微微點頭,下意識掃幾眼四周,低聲道:「青表姐,你猜祖母怎麽罰二姐的?」
辛柚等她說下去。
段雲靈忍不住彎了唇角:「二姐被罰跪祠堂去了。」
辛柚對段雲華的被罰沒有多說的興趣,正色道:「靈表妹幫了我,我會記在心上。將來靈表妹有需要幫忙的,可以隨時去找我。」
段雲靈忙點頭,好奇問道:「表姐出門做什麽去了?」
「買書局。」
「買書局?那要不少錢吧?買下來了嗎?」
辛柚望一眼東北方向,笑道:「應該吧。」
此時管事腳底生風,趕到了青松書局,眼前所見卻讓他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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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落定
已經傍晚了,到了茶樓酒肆熱鬧的時候,書局這類地方按說會冷清下來,可青松書局門前卻十分反常,聚了不少人。
管事正驚疑,突然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起,把他嚇了一跳,再看地上不少紅鞭皮,原來這鞭炮放了不只一次了。
管事更加納悶,拉著旁邊一人問:「非年非節,這青松書局怎麽放起了鞭炮?」
那人一看就是話多的,迫不及待把知道的說出來:「青松書局易主了!」
管事臉色一變:「易主?」
「是呀,聽說是少卿府的表姑娘一眼看中了這家書局,豪擲兩萬兩把青松書局買了下來。舊東家賺了錢高興,再加上新東家新氣象,書局就放起了鞭炮。老哥你來晚了,剛才還撒了銅板呢……」
那人越說越激動,旁邊的人也加了進來:「兩萬兩買這麽一家書局?小姑娘不懂事,她家大人也答應?」
「那是人家小姑娘自己的錢,少卿府老夫人又十分疼愛這位外孫女,焉有不答應的道理?」
後加入聊天的人點頭:「也是,自己的錢,自然想怎麽花怎麽花。」
又一個人見這邊說得熱鬧,插了一嘴:「嘖嘖,之前我還聽說少卿府惦記這位表姑娘的家財呢。現在瞧瞧,真要惦記會由著表姑娘這麽花?果然傳言不可信啊。」
「老哥怎麽走了——」見管事匆匆離開,那人喊了一聲,轉而又與其他人議論起來。
管事回去的速度比來時更快,直奔如意堂去見老夫人。
「辦妥了?」老夫人問完,看清管事的臉色,一顆心沉了沉。
管事擦擦額頭的汗,把在青松書局聽到見到的說了。
「老奴不敢擅自做主,回來請示老夫人。」
「混賬!」老夫人抓起茶杯砸到地上,一張臉比鍋底還黑。
恰好段少卿進來,看到地上狼藉吃了一驚:「母親,什麽事讓您如此動怒?」
一聽這話,老夫人要說的就太多了,把管事支出去道:「你生的好女兒,爲了給她被休的娘出氣,跑去花園打青青,還當衆把青青的衣袖扯破了!」
段少卿震驚:「華兒竟做出這種事?」
「青青也不是肯吃虧的,鬧著要自立門戶,拎著包袱就衝到大街上去了!」
段少卿更震驚:「拎著包袱跑到大街上?這,這像什麽樣子!」
老夫人越說越來氣:「爲了安撫青青,我答應她買下青松書局,誰知她花了兩萬兩!」
「兩萬兩?」段少卿已經震驚到音調都變了。
老夫人話還沒說完:「我沒答應,打發管事去退了,結果青松書局已經放起了鞭炮,現在都知道少卿府的表姑娘花重金把青松書局買下來了!」
段少卿震驚到兩眼發直。
他不過就是照常去上了個衙而已,短短一日竟發生這麽多事?
好一會兒,段少卿才緩過來,痛心道:「母親,這是把少卿府架住了啊!」
老夫人冷笑:「我當然知道。」
本來悄悄去退了也就過去了,頂多損失兩千兩定金,可這樣一來,青松書局是不買也得買了。
「這個局面,要麽是青松書局的東家怕咱們毀約故意傳開,要麽——」段少卿眼神一冷,「是青青怕您嫌貴不給買安排的!」
老夫人聽了心堵:「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要不是華兒找青青麻煩,哪會有這個事!」
段少卿心中亦惱女兒的任性,但對兩萬兩銀子的心痛壓過了氣惱:「母親,真就給青青買書局,讓她搬出去?」
老夫人睨兒子一眼:「不然呢?讓世人笑話少卿府捏著表姑娘家財不放手嗎?」
段少卿沒了話說。
「用兩萬兩,讓世人看到少卿府尊重表姑娘對家財的安排,也不算虧。」沉默良久,老夫人歎氣道。
這話既是說服兒子,也是自我安慰。
段少卿也知道兩萬兩是損失定了,冷冷道:「兒子只是吃驚,青青一個小姑娘竟有如此手段。」
「也不一定是青青。平白多賺這麽多錢,青松書局的東家捨得把吃到嘴的肥肉吐出來?」老夫人雖這麽說,可在心裡對外孫女的印象到底不一樣了。
母子二人聊完,老夫人打發玉珠去請辛柚。
辛柚已經換過衣裳,是一條半新不舊的杏色褙子。
這個顔色清新有餘,嬌美不足,聽如意堂來請,辛柚一顆心徹底安定,笑著吩咐小蓮:「去把老夫人賞我的那套紅寶首飾中的耳墜拿來給我戴上。」
不多時,戴上新耳墜的辛柚到了如意堂。
「外祖母、大舅。」辛柚福了福身子。
少女施禮的動作優雅中透著隨性,通體素雅,因而一對輕輕晃動的水滴形紅寶石耳墜格外顯眼。
人是美人,寶石更是好寶石,兩者相得益彰,便顯得人越發出挑了。
老夫人視線落在耳墜子上許久,堵得忘了開口。
兩萬兩銀子照樣花出去,價格不菲的一套紅寶首飾也沒了!
雖說這套首飾本就是打算給外孫女添妝的,可現在給了,將來不是還要準備一套更好的。
老夫人的沉默引起段少卿的疑惑。
母親這是怎麽了?
聽到段少卿的咳嗽聲,老夫人回神,勉強擠出個笑容:「青青啊,外祖母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那書局你既然十分喜歡,就買下來吧。」
辛柚揚唇:「多謝外祖母。」
段少卿板著臉開口:「只是有一點,咱們府上沒有打理書局的經驗,恐怕幫不了你什麽。」
「青青會努力的,實在經營不好,再賣出去。」
老夫人與段少卿:「……」
轉日,辛柚無視老夫人隱忍的心疼,帶著銀錢去了青松書局,卻沒想到有一人也在那裡。
「賀大人。」
「寇姑娘,方不方便說幾句話?」
「當然。」
二人站在書局後邊一棵樹下,辛柚微微仰頭問:「賀大人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今日來書局,聽說寇姑娘買下了青松書局。」
辛柚雖疑惑對方特意來問這個行爲,面上卻不露聲色:「是,今日就是來交付餘款的。」
賀清宵沉默一瞬,道:「寇姑娘買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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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0 11:05 PM
第40章 好人
辛柚萬沒想到會從堂堂錦麟衛鎮撫使口中聽到這番話,以至於一貫淡然的表情都出現了一絲裂縫。
賀清宵垂眼掩飾尷尬。
他這個行爲,確實多管閑事了,只是想到孤女不易,到底看不過去她多花這麽多錢。
辛柚恢復淡定,衝賀清宵微微屈膝:「多謝賀大人提醒。這個價格……是我與青松書局原東家談好的,我們雙方都很滿意。」
賀清宵默了默,溫聲道:「既如此,那祝寇姑娘生意興隆。哦,寇姑娘還會繼續開書局嗎?」
「嗯,就是想開書局,才看中了青松書局。」
看少女笑意盈盈的樣子,賀清宵沒說在雅心書局對面開書局不易這些掃興的話,再次道賀,走了出去。
等辛柚與青松書局的原東家相對而坐,對方的異色絲毫不加掩飾。
辛柚已經知道了青年的名字,名叫沈寧。
「寇姑娘與賀大人相熟?」
辛柚神情坦然:「賀大人曾救過我。」
「哦,哦,救命恩人。」沈寧胡亂點頭,忍不住問出來,「咳咳,寇姑娘,你花‘兩’萬兩買下青松書局,賀大人不會找我麻煩吧?」
爲了兩千兩得罪錦麟衛鎮撫使,不劃算啊。
辛柚莞爾:「怎麽會。今日是我與賀大人第三次見面,賀大人聽說我買了書局,只是好奇問問。」
「那就好。」沈寧鬆口氣,神情鬆弛下來,笑呵呵道,「寇姑娘要繼續開書局,那就會經常見到賀大人了。」
面對辛柚不解的眼神,沈寧笑著解釋:「賀大人特別喜歡來書局看書。」
也是這樣,他對這位錦麟衛鎮撫使其實也沒那麽畏懼。他總覺得賀大人與那些錦麟衛不太一樣。
「賀大人是個長情的人啊,對面書局把客人都搶走了,他還是來我們青松書局看書。」沈寧說著,反應過來,「以後就不是青松書局了,寇姑娘想好新名字了沒?」
說著這話,青年毫無傷感之色,只有甩掉包袱的輕鬆。
再也不用填書局這個窟窿了,也不用到處尋覓會寫書的先生了,更不用偷偷摸摸買平安先生新出的話本看了。
以後他就是純粹的話本子人。
「青松書局這個名字甚好,我打算繼續叫這個名字。」
她要尋找那本《牡丹記》的主人,而《牡丹記》便出自青松書局,保留書局的名字無疑更利於尋人。
沈寧震驚了:「寇姑娘竟然不打算改名字?」
這樣的話,將來書局無論是賺是虧,青松書局都還在啊,那老爺子在地下更不會罵他了。
天下竟有這種好人。
沈寧感動不已,接下來的各種交接格外痛快,甚至悄悄對辛柚說:「寇姑娘,我還有不少鋪子,你要是想買,價格好商量,咱還可以立兩份契約。」
辛柚:「……」這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將來若有需要,會找沈公子。」
「行,咱們互利互惠。」
多賺兩千兩,沈寧高高興興走了。
多拿回一萬兩,辛柚也心情不錯,讓掌櫃把書局的人都叫來,算是第一次以東家的身份與大家見面。
書局的人共分爲三部分,平時在前堂的掌櫃加夥計一共兩人,打理那片住宅的有七八人,印書坊的人就多了,抄書匠,刻板匠,印刷匠……加起來有數十人。
胡掌櫃感歎:「咱們書局興盛的時候,光散工都有幾十號人了……」
後來生意不好養不起了,走的走,散的散,就剩這麽點人了。這些人是一個書坊的根基,哪怕閑得摳腳,虧錢咬牙也要養著,不然書局就徹底沒有翻身之日了。
擔心辛柚不懂,轉頭把人都辭了,胡掌櫃委婉把這些講給她聽。
「多謝掌櫃的提醒,我知道了。」瞭解了書局大緻運作,辛柚狀似無意聊起:「我有一位表妹,特別愛看話本子,最喜歡的就是咱們青松書局印的《牡丹記》。她還很遺憾後來買不到了,不能多買一本送朋友。」
「《牡丹記》啊,這可是咱們書局賣得最好的書了……」提到風光時,胡掌櫃話多起來。
「《牡丹記》既然如此受歡迎,爲何不再賣了?」
辛柚本以爲有什麽特殊緣由,結果胡掌櫃給出的原因平平無奇:「有一些刻板被蟲蛀了。正因爲太受歡迎,京城上下喜歡話本子的幾乎都買了,重新刻板不劃算,就沒再印。」
「原來如此。」辛柚想了想,交代胡掌櫃,「那讓工匠把壞了的版重新製作吧,再印百本《牡丹記》放到書局售賣。」
胡掌櫃面露難色:「東家,不是小人不聽您吩咐,只是重新刻板印刷,哪怕百本《牡丹記》都賣出去也是虧的啊。」
「掌櫃的安排下去就是。我對經營書局完全不熟悉,若是虧了,就當練手了。再說現在沒有出色的寫書先生,那些工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有點事做。」
胡掌櫃一聽,紮心了。
平安先生被對門書局重金搶走,不是說就沒有其他寫書先生了。可一本書從選本到印成,一次性的投入不小,一旦賣得不好那雕版就只能當柴火燒了,因而對書籍的選擇格外慎重。
除了平安先生,幾個有名氣的寫書先生都被另外幾家書局牢牢把著,青松書局收到的一些寫書先生遞來的話本實在乏善可陳。
一個註定會賠本的故事,還不如不刻。
聽胡掌櫃說了青松書局的困境,辛柚道:「那就在書局外張貼告示,如果有好的故事我們願出重金購買。再從書局裡挑幾個能說會道的傳揚此事。」
胡掌櫃微微搖頭:「以前也這樣做過,但沒什麽用。」
奔著重金來的倒是不少,可有的故事簡直狗屁不通,看得人眼疼。
「以前沒起作用,說不定現在就有用了。總好過什麽都不做,掌櫃的說是不是?」
娘親給她講過的那些故事,終於可以講給更多人聽了。
胡掌櫃不好掃新東家面子,點頭應了。
該瞭解的都瞭解了,辛柚帶著小蓮準備回少卿府,卻見段雲朗風風火火跑了過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31 09:16 PM
第41章 表妹
段雲朗一眼瞧見辛柚,吃驚又興奮:「青表妹,買下青松書局的真的是你?」
辛柚邊往外走,邊問:「二表哥知道了?」
段雲朗點頭:「聽同窗說的,我不相信,就尋了個機會溜了出來。」
一旁小蓮睜圓了眼:「二公子,您又逃課啊?」
「誰逃課了?本來就是課後休息的時間。」段雲朗一掃身後,「喏,大哥不是也出來了。」
辛柚面無表情看嚮往這邊走來的段雲辰,心知與段雲朗的純好奇不同,這位恐怕是質問來了。
果不其然,等段雲辰到了近前,面色嚴肅道:「青表妹,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大表哥請說。」
「去那邊說吧。」段雲辰一指不遠處的大樹。
辛柚牽牽唇角:「事無不可對人言,大表哥有什麽話還要避著二表哥說?」
段雲辰聽了這話面色微沉,看段雲朗一眼,淡淡道:「既如此,那我便說了。我知道這些日子青表妹受了委屈,可再怎麽樣,我們都是一家人,青表妹不該爲了一時之快損害自家利益,便宜了旁人。」
辛柚笑了:「大表哥以什麽立場來找我說這些話?」
段雲辰被問得一怔。
雖然這幾日辛柚做了不少驚人的事,可段雲辰都不在場,在他印象裡,她還是那個安靜怯弱的表妹。
可如今那個與他說話時會害羞的表妹不見了,變成了面露譏笑的少女。
段雲辰覺得陌生,驚訝,這些情緒過後就是惱火。
倘若平日青表妹以這般性情與家中姐妹相處,也難怪二妹不滿。
與段雲辰的惱火不同,辛柚只覺不耐煩,語氣越發冷淡:「於理,若我做得不對,自有外祖母教育,再不濟還有舅舅、舅母教育,而你只不過是表兄。於情,喬太太因害我而被休,大表哥來對我說這些,我會忍不住懷疑你是在遷怒。於情於理,大表哥都沒有說這些話的立場吧?」
段雲辰自幼受長輩疼愛器重,受同輩尊重崇拜,何曾聽過這種冷言冷語,一時哽住了。
辛柚對段雲朗微微點頭,大步向停靠在路邊的馬車走去。
段雲朗震驚看著馬車駛動,再緩緩扭頭看向表情如冰的兄長,絞盡腦汁想出了安慰的理由:「大哥,青表妹記憶還沒完全恢復,想不起來你了,你別往心裡去啊。」
段雲辰絲毫不覺被安慰到,淡淡道:「回去吧。」
路邊另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喬若竹掀起車窗簾一角,目不轉睛盯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
「姑娘,回去吧。」婢女輕聲勸道。
喬若竹沒理會,直到那道身影看不到了,才放下車窗簾,眼淚滾了下來。
「姑娘——」
「你說寇青青和表哥說了什麽?」喬若竹喃喃問。
「婢子瞧著,寇姑娘與表公子似是不歡而散,姑娘放心吧。」
「放心?那寇青青把國子監旁邊的書局買下來,打的是什麽主意?」喬若竹柳眉豎起,幾乎咬碎銀牙。
天知道這幾日她是怎麽過的。她與表哥兩情相悅,姑母也滿意她,誰知姑母突然被休,喬、段兩家別說再次結親,就是再來往都尷尬。
她知道,她與表哥不可能了,可讓她放棄表哥卻如刀子剜心,生不如死。
這都拜寇青青所賜,寇青青轉頭卻在表哥讀書的地方買了書局。
婢女見她如此,勸道:「姑太太因寇姑娘被休,寇姑娘再怎麽折騰,表公子也不會喜歡她的。」
喬若竹冷笑:「表哥不喜歡又如何?真正能做主的還是少卿府那位老夫人!」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兩情相悅就能結爲夫婦,她和表哥怎麽會等到今天。
可悲她以前那般哄姑母開心,所盼卻落了空。
喬若竹想得明白,又是委屈又是絕望又是憤恨,扶著車壁無聲痛哭。
辛柚可不知道另一位表姑娘目睹了她與段雲辰說話的那一幕,回到少卿府見了老夫人,提出明日就搬去書局住。
本來老夫人是見不得一個閨閣少女跑外面去住的,可這幾日折騰下來,也有些怵了,總覺得不把這丫頭放出去,還會惹出別的麻煩來。
罷了,等這丫頭在外頭受了挫折,明白了名聲對一個女子的重要,也就學乖了。到時候再回來,就知道還是親人包容她。
老夫人有意讓外孫女嘗嘗挫折,勸了幾句便點了頭:「那也不能就這麽住外頭了,逢年過節,初一、初十、二十這三日還是要回來,不要跟家裡疏遠了。」
辛柚乖巧應了:「當然會常回來給外祖母請安。」
答應小蓮要替寇姑娘拿回的那些家財,還沒做到呢,一下子斷了來往怎麽行。
平時不用陷在少卿府這個爛泥潭,一個月還能回來幾次瞭解情況,再合適不過。
「你院子裡的人,方嬤嬤和小蓮自是隨你去的,至於其他人,便讓絳霜與含雪跟去照顧你,兩個僕婦留下來替你守院子,你看如何?」
「都聽外祖母安排。」這些微末小事,辛柚自不會與老夫人掰扯。
回到晚晴居,小蓮與方嬤嬤便開始歡歡喜喜整理要帶去青松書局的東西。辛柚走到院中,默默掃過一草一木。
這個寇姑娘住了四年的院子,其實早已失去了它真正的主人。
院子是一正房,兩邊廂房的格局。小蓮帶著絳霜收拾細軟,方嬤嬤則指揮兩個僕婦打開當做庫房的房間,把貴重又不常用的一些物件搬進去。
辛柚隨意走到院門口,看到負責守門的小丫鬟含雪呆坐著,正抹眼淚。
「含雪。」辛柚喊了一聲。
含雪慌忙回頭,一臉緊張喊了聲姑娘。
「怎麽哭了?」
「沒、沒什麽。」
辛柚略一琢磨,有了猜測:「是不是不想去外頭?」
含雪急忙否認。
「不必急著否認。你若不想去外面,我便對老夫人說用不了這麽多人,可要是現在出去了,後悔想回來就要多費口舌了。所以你想好了,不必擔心我會怪罪。」
含雪聽辛柚這麽說,不由打量她臉色,見她不似生氣的樣子,鼓起勇氣跪下來:「婢子的家人都在府中,婢子想,想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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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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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1 09:17 PM
第42章 看低
「好。」辛柚沒有猶豫點頭,幹脆把絳霜也叫了過來。
絳霜見含雪跪在地上,有些驚疑:「姑娘有什麽吩咐?」
「先前沒問過你們的意思,是我疏忽了。含雪想留下,我答應了,想問問你的想法。不必擔心我會生氣,隨心就好。」
真要辛柚選,她想帶走的只有小蓮,沒了其他人反而方便。
絳霜吃驚看了埋頭不語的含雪一眼,表態道:「婢子想跟著姑娘。」
辛柚語氣溫和,免得給小丫鬟壓力:「可要想好。」
「婢子想好了,婢子跟您去書局。」
辛柚點點頭,進屋去了。
含雪不解絳霜的選擇,拉著她低聲問:「你爲何要跟著姑娘出去啊?女子到了外面可不容易,特別姑娘這樣還沒出閣的。姑娘又沒怪罪,何不留下來?」
絳霜亦不理解含雪的選擇:「姑娘有鋪子有僕從,怎麽不容易了?陪著姑娘打理書局不比窩在這裡好嗎?再說,姑娘身邊只有小蓮姐姐一個婢女也不夠呀。」
含雪也明白自己的做法不厚道,當下不吭聲了,心裡卻罵了一句傻子。
姑娘一旦沒了好名聲,她們這種近身伺候的將來都不好嫁人,絳霜這不是犯傻是什麽。
轉日向老夫人辭別時,辛柚就以想多留個人守著晚晴居爲由,提出把含雪留下。
一個小丫鬟的去留老夫人完全不放在心上,沒有多問就答應了。
辛柚來到段文柏和朱氏面前,福了福身子:「多謝舅舅、舅母一直以來的關照。」
朱氏心中歎息,溫聲道:「在外面不習慣就回家來。」
她如今管了家,雖不能爲這可憐的孩子做太多,讓她吃住舒心些還是可以的。
辛柚能聽出朱氏話中真心,再次道謝。
段雲靈不敢在老夫人面前表現太熱切,一雙明眸灼灼望著辛柚:「青表姐,你要常回來啊。」
「會的。靈表妹若是上街,隨時去書局找我。」
一番場面上的告別,辛柚終於坐上了前往青松書局的馬車。
小蓮在車廂中狠狠鬆口氣:「總算是離開那虎狼窩了。姑娘,您真厲害。」
辛柚彎唇:「等把寇姑娘的家財拿回大半,再誇我不遲。」
「姑娘,您有辦法了嗎?」
「慢慢來,現在時機不到,說再多也沒用。」
到了青松書局,馬車直接從後邊住宅的門進去,宅子中早就得到消息的人聚了過來,給辛柚行禮。
一共八人,一個看門的,兩個灑掃的,兩個洗衣縫補的,一個做飯的,還有兩個負責巡視的護院。
辛柚把這些人交給方嬤嬤管理,小蓮帶著絳霜整理帶來的東西,自己則去了前邊書局。
書局中冷冷清清,胡掌櫃與夥計依然在大眼瞪小眼。
「東家,您來了。」見到辛柚,胡掌櫃忙迎過來,手中拿著寫好的告示,「您看看這樣行不行,若是沒問題,小人就把它貼出去。」
辛柚掃一眼,別的沒有異議,點了點金額那裡:「把五十兩銀子改爲五百兩。」
胡掌櫃震驚:「五百兩?」
「嗯。」
「東家,這是不是有些高了?」胡掌櫃委婉提醒,實則不是覺得有些高了,而是忒高了。
「如果能買到好故事,一點都不高,掌櫃的把告示貼出去吧。」
胡掌櫃只好聽了,貼告示時心情復雜對夥計感歎:「東家真是大方啊,難怪會花兩萬兩買書局。」
這要是他的兒女,他就要罵敗家子了。
夥計的心情比胡掌櫃還復雜,心道掌櫃的你可真是單純無知。
告示貼好,很快就聚了不少人。
「若故事被看中,可得五百兩銀?」
「真的假的,這也太高了吧?」
「就是,難不成那故事是用金粉寫成的?」
震驚之下,人們七嘴八舌問胡掌櫃。
胡掌櫃作了一圈揖:「貼出來的告示還能有假?真有好故事,五百兩銀一分都不會少。」
就算他覺得定價不妥,也不能給新東家露怯。
「胡掌櫃,你們新東家有魄力啊。」
胡掌櫃露出微笑:「還要請各位幫忙宣揚。」
衆人忙道:「沒問題。」
五百兩買一個故事,這麽稀奇的事就是掌櫃的不拜託,也憋不住到處說啊。
青松書局門前人越聚越多,對面雅心書局的掌櫃忍不住走出來,打發夥計去打探情況。
「一個故事五百兩?」雅心書局掌櫃聽了夥計打聽來的訊息冷笑,「這是打著千金買馬骨的主意啊,只可惜寫話本子不比其他,不是肯花錢就能買到受人追捧的好故事的。」
雖這麽說,雅心書局掌櫃還是不放心,打發夥計去定一桌上好席面給平安先生送去。
胡掌櫃走進書局,激動對辛柚拱手:「東家,小人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五百兩銀子買一個故事雖多,但人們一下子就都知道了,回頭咱們書局推出新書,不少人都會抱著好奇心買來看看的。」
這是胡掌櫃看到越圍越多的人還有對面的死對頭後反應過來的。
是他誤會東家了!
辛柚沒有否認掌櫃的話:「是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胡掌櫃驚了:「還有別的好處不成?」
辛柚沒有回答,笑道:「掌櫃的陪我去印書坊看看吧。」
還有一個原因是肥水不用流到外人田,這五百兩銀子她準備自己賺了。
當然這個就不能說了,辛柚並不打算讓全京城的人知道少卿府的表姑娘還會寫書。
青松書局外難得熱鬧不已,印書坊中卻死氣沉沉,幾名工匠的抱怨聲清晰傳進辛柚耳中。
「去年出過的話本子還要刻板再印,新東家是不是錢多燒得慌?」
「是啊,我看這書局是開不了多久了……」
「一個小姑娘,不好好在家裡待著,跑出來開書局,不是瞎胡鬧麽!」
「咳咳!」胡掌櫃重重咳嗽一聲。
「東家、掌櫃的。」幾個工匠尷尬見禮。
胡掌櫃見辛柚面無表情的樣子,忙道:「他們都是粗人,東家您別往心裡去。」
辛柚目光掃過幾人,笑了笑:「不會的,大家好好做事就是,書局定會長長久久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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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1 09:18 PM
第43章 智取
辛柚在工匠面前沒有多說,轉頭便讓胡掌櫃整理一份名單,把所有工匠的情況寫明。
胡掌櫃被辛柚五百兩買一個故事的魄力震住,認真整理起名單。
「那你們忙。」辛柚抬腳去了後邊。
從少卿府帶來的東西差不多收拾妥當,辛柚往美人榻上一坐,喊來小蓮:「去對面書局,把平安先生新出的話本子買一本來。」
既然書局盈利主要靠暢銷的話本子,而平安先生寫的話本受無數人追捧,自然要多看看他的書,好確定寫什麽類的故事。
小蓮應了,把因爲收拾東西沾了些灰塵的外衣脫下,換了件幹淨衣裳走了出去。
青松書局外依然聚著不少人,甚至因爲這樣,有幾人隨意走進書局,順便買了書。
雅心書局掌櫃姓古,古掌櫃看到帶著書從青松書局走出來的人,神色有了幾分凝重。
一個小丫頭,還挺會折騰。
再一想賣出這幾本書是被那五百兩銀子買故事的噱頭引來的,古掌櫃臉上換成不屑。
他倒要看看,這五百兩能買來什麽好故事。
京城印刻售書這一行業十分興旺,那些正兒八經的書籍購買的人有限,話本故事卻是略識幾個大字的平頭百姓都會買的,好的寫書先生自然會被各書局爭搶。
別說平安先生這樣的,放眼京城,但凡能寫出過得去話本子的寫書先生他心裡都有數,對一些有潛力的或是簽下契約養起來,或是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
其他書局也差不多,他就不信京城會平白冒出個出色的寫書先生來。
古掌櫃想著這些,心裡安穩了,轉身走進雅心書局。
沒多久,小蓮走了進來,客氣問道:「請問平安先生新出的話本子怎麽賣?」
沒等古掌櫃開口,夥計就道:「賣沒了!」
小蓮面露失望:「就賣完了?」
平安先生的話本子不是才開始賣麽。
「真的賣沒了,姐姐想買,等加印的出來再來吧。」
「那加印的何時出來?」
「這就不確定了,姐姐可以經常來看看。」
小蓮點點頭,失望離去。
夥計見人走出店門,立刻對古掌櫃道:「掌櫃的,剛來的小娘子是對面新東家的丫鬟,這是打探敵情來了!」
古掌櫃冷笑:「以後留意些,看來青松書局這位新東家不像姓沈的那麽安分。」
小蓮出去後,被風一吹,腦袋靈光起來。
會不會是被認出了身份,故意不賣給她?
想到這種可能,小蓮悄悄躲到一旁,耐心等著進雅心書局的客人。
因有青松書局那告示的吸引,進雅心書局的客人不多,但陸陸續續也有人來,小蓮耐心等到了合適的人選,是一個衣著普通的少女。
「哎呦!」拿著話本的少女手一鬆,新買的話本掉到了地上,不由對小蓮豎起柳眉,「你是怎麽走路的!」
小蓮忙把地上的話本子撿起來,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是我走路急了。」
少女接過話本,緊緊皺眉:「才花三百文買的新書就弄髒了,真晦氣。」
「姐姐別生氣,我出五百文買下來,你再去買本新的。」
聽小蓮這麽說,少女反而不好意思了:「算了,算了。」
小蓮把五百文塞進少女手裡,臉上掛著甜笑:「正好這話本子我也沒看過,本來就打算去買的,那兩百文就當我請姐姐喝茶賠罪了。」
沒等少女猶豫,小蓮就把話本子拿過來,再次道聲抱歉,快步走了。
少女平白多了兩百文,沒有不高興的道理,歡歡喜喜又去了一趟雅心書局。
「姑娘,婢子回來了。」小蓮一路快走回去,鼻尖冒出汗珠。
辛柚遞過帕子:「擦擦汗。去了這麽久,是不是不順利?」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雅心書局的夥計說賣沒了,幸虧婢子留了個心眼,悄悄盯著去他家買書的人,這才發現壓根不是賣沒了,而是不賣給我,看來是認出了婢子的身份。」
小蓮不忿說著,把話本交給辛柚,講明如何拿到手的。
辛柚視線落在書名上,新書名叫《蝶仙》,大致翻了一遍,把書推給小蓮:「你看看。」
小蓮立刻津津有味看起來,就連該吃午飯了一雙眼還黏在書上。
「怎麽樣?」辛柚問。
小丫鬟把埋在話本子裡的頭抬起,眼神狂熱:「太好看了!」
辛柚:「……」
別的不說,從《牡丹記》、《靈狐記》到《蝶仙》,能判斷出來京城的人喜歡神仙鬼怪這類故事。
這樣的話,她心裡就有數了。
青松書局要出五百兩銀子買故事的消息風一般傳遍了京城,寫書先生、落魄書生,甚至俸祿低廉的小官,國子監的學生都偷偷摸摸寫起了故事,幾日內原本門可羅雀的青松書局險些被這些人踏破門檻。
世人最愛追求熱鬧,好奇新鮮之下忍不住走進書局逛逛,十人裡哪怕只有兩人順手買本書帶走,加起來也不是小數目了。
胡掌櫃熱淚盈眶:「東家,您真是會做生意啊!」
五百兩還沒花出去,不少落了灰的書竟然賣光了!
這樣一來,不但辛柚吩咐下去的《牡丹記》需要刻印,胡掌櫃還選出一本賣得最好的詩集加印。
「東家,要不咱把金額提到一千兩,那樣慕名而來的人就更多了。」
至於會不會真的花一千兩買個故事,咳咳,還不是書局說了算。
辛柚搖頭否定:「沒有這個必要。五百兩是很有誠意的價格了,真要花一千兩買個故事,虧損風險太大,而若只是以高價爲噱頭,實際並不買,時間一久就沒人來了。歸根到底,還是要推出受人歡迎的話本來。」
「東家說得是,最好還是在這段時間挑到好故事,盤活書局。」
辛柚笑道:「掌櫃的抓住這個機會加印詩集很不錯,本就做好的版,只是費些墨水人工,不過要把好關,不能賣給客人次品砸了書局招牌。」
「東家放心就是。」胡掌櫃拍著胸脯保證。
辛柚唇邊笑意消失,抬手按了按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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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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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1 09:21 PM
第44章 找到
她那時靈時不靈的眼睛又看到了。
天色很暗,一人鬼祟砸開門鎖,把燃燒的柴火丟了進去。幾乎是同一時候,胡掌櫃出現,臉上是憤怒震驚的表情。
那人毫不猶豫舉起一物,狠狠砸向胡掌櫃的頭,胡掌櫃倒了下去。
隨著胡掌櫃倒地,畫面結束,眼前恢復了明亮。
「東家?」
「掌櫃的先忙,我想些事情。」
聽辛柚這麽說,胡掌櫃不敢打擾,跑去前邊應付時不時來出售故事的人。
辛柚沒有急著詢問胡掌櫃,是想仔細回憶那個畫面,看能不能發現有用的細節。
天太暗了,看不清是什麽顔色的門,只有被扔進門中的柴火和胡掌櫃手中提的燈籠散發的光亮那瞬間勉強照出二人的臉。
再然後胡掌櫃倒地,畫面消失——等一等。
辛柚重新閉上眼睛,畫面浮現。
除了倒地的胡掌櫃,還有摔在地上的燈籠。
那晃動的燈光讓她看清了地面的模樣。
辨不清顔色的暗色石磚,拼接處有一塊破損,形似半月。
半月——
辛柚羽睫微顫,於畫面中看到了險些被忽略的天上月。
那是一輪圓月。
再反覆回想,就沒有更多有價值的訊息了。
因爲時間太短,光線又暗,雖看到了行兇之人的臉,辛柚只覺有一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這一點眼熟,讓她判斷行兇之人應該就在青松書局。
而胡掌櫃出事的地方,恐怕要憑那塊破損的地磚來確定了。
至於時間,以她多年經驗判斷,她見到的畫面大多會在短時間內發生,那輪圓月很可能就是這個月的十四至十六這三日中的一天。
理清思路,辛柚帶著小蓮去了前頭。
夥計劉舟在忙著招呼進店的客人,胡掌櫃進了與大堂連著的一個小房間,那裡是他平日臨時歇息之處,此時用來接待前來售故事的人。
辛柚過去時,正聽到來人叫嚷:「掌櫃的你再好好看看,這故事可是我頭懸梁錐刺股幾日幾夜沒休息寫出來的,不說是驚世之作,比起平安先生的頂多差一點點……」
「已經仔細看了,確實不符合我們的要求,對不住了。」
「你就掃了幾眼,哪裡仔細看了?」
「真的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胡掌櫃說的客氣,卻沒有鬆口的意思。
「哼,狗眼看人低!」那人劈手奪過本子氣呼呼往外走,看到辛柚腳下一停,打量著問,「姑娘就是青松書局的新東家?」
辛柚頷首。
那人伸手一指跟著出來的胡掌櫃:「東家,你們的掌櫃不行啊,我勸你早點換人,不然早晚要關門。」
辛柚微笑:「多謝提醒。請放心,掌櫃我肯定不換。」
聽前半句那人還覺像個樣子,聽完後半句,登時憤怒了:「我就說,一個小姑娘懂什麽開書局,不如回家彈琴繡花去。」
辛柚不欲與不相干的人爭執,笑吟吟道:「慢走不送。」
「你——」那人一拳打在棉花上,黑著臉甩袖走了。
胡掌櫃大爲尷尬:「東家,不是小人挑剔,實是那書生寫的故事狗屁不通——」
「咱們要花五百兩買一個故事,怎麽能不挑剔?」
辛柚語氣平淡,胡掌櫃卻因她剛才的維護感動不已,然後就是擔心:「東家,這種落魄書生最愛抱怨,小人擔心他到處亂說,影響那些想售故事的人。」
「掌櫃的不必擔心這個。他若是到處宣揚咱們挑剔,正好讓那些胡亂寫個故事就想撞大運的人打消渾水摸魚的念頭,而自信寫出好故事的人還是會來試試的。」
「還是東家想得通透。」胡掌櫃拱手。
「掌櫃的再陪我去印書坊走走。」
辛柚由胡掌櫃陪著去了印書坊,看到了忙碌的工匠。
《牡丹記》缺的板快刻好了,加印的詩集也按冊裝訂,很快就能拿到前面售賣。
辛柚阻止了工匠行禮,不緊不慢走著。
胡掌櫃雖不知辛柚的目的,卻絲毫沒有不耐煩。
在老掌櫃看來,新東家這是有上進心的表現,可比舊東家只想癱在家裡看話本子強多了。
不知走了多久,辛柚突然停下來,狀似不經意問:「掌櫃的,這間房裡是什麽?」
「這是放刻板的庫房,這間庫房裡放的是集部。」
辛柚喃喃:「集部……」
以爲辛柚不懂這些,胡掌櫃解釋道:「買經史子集的主要是真正的讀書人,咱們這種大書局若是少了這些,就不上檯面了。」
「我看先前,來買這些的不多。」
胡掌櫃苦笑:「先前門可羅雀,買什麽的都不多啊……實際上稍微用心經營一下,這類書都有穩定銷量。且這些書的刻板都是現成的,加印成本低廉……」
對面書局惡意競爭,不但挖走了平安先生,還把這類書的價格往下壓,而他們的寶貝少東家面對雅心書局各種手段,什麽應對之策都沒有,直接投降了。
問就是嫌累。
「這樣說來,這些刻板都要好好保護了。」
「這是當然,這種每年都會加印的書籍,刻板一旦壞了就是大損失。」
「我知道了。」辛柚點點頭,舉步往前走去,繡鞋移開的地方,石磚拼接處赫然有一個半月形的缺損。
胡掌櫃緊緊跟上,以爲辛柚會繼續看其他庫房,沒想到她向忙碌的工匠走去。
「小蓮,你去後院把浸在井水中的西瓜抱兩個來,給大家解解渴。」辛柚一邊走一邊吩咐。
不多時,小蓮帶著一個護院過來,高大壯實的護院一手抱了一個大西瓜。
在辛柚示意下,小蓮揚聲喊:「大家歇一歇吧,來吃西瓜解解渴。」
工匠們一聽,無論手上有活還是沒活的,呼啦啦都圍了過來。
在井水中浸過的西瓜帶著幾分冰涼,格外清甜,工匠們吃得顧不上說話,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大西瓜上。
辛柚默默的,仔細的,視線掃過那一張張吃西瓜的臉,最終在一人臉上停留。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長方臉,偏瘦,看著有些沒精神。
辛柚抿了抿唇角。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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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時間:
2024-3-31 09:24 PM
第45章 月圓
辛柚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叫李力,是一個印刷學徒。
在胡掌櫃整理的那份名單裡,掌握關鍵技術的工匠都有身契在手,隨著東家易主,如今身契就轉到了辛柚手裡。還有一些普通工匠學徒不是那位舊東家沈寧的家僕,只是雇傭關系。
這個李力,就是後者。
找到了行兇之人,也找到了事發之地,剩下的就要等月圓之日了。
辛柚其實很好奇那個時候胡掌櫃爲何會出現在庫房外,但顯然直接問出來不明智。
李力這樣的人,直接趕走太便宜了他,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捉賊捉贓,再問出他這樣做的原因。
是與工友相處不快肆意發洩,還是見書局有起色受人指使呢?
好在明日就是六月十四,守好十四、十五、十六這三日,就能讓妖魔現形。
「掌櫃的,從住宅到印書坊的那道門,都有誰手裡有鑰匙?」離開印書坊的路上,辛柚問。
「除了您和小人,就是兩個護院那裡有一把,趙管事那裡有一把。」
書局有兩個管事的,一個是胡掌櫃,主要管著前邊,另一個就是趙管事,負責管理印書坊的工匠。
辛柚住的宅子分成東西院,西院劃給這些工匠住。兩個護衛除了巡視宅院,還有巡視印書坊的職責。
「兩個護衛都是什麽時候去巡視印書坊?」
掌櫃笑道:「白日印書坊全是人,自是不用。一般入夜去巡視一趟,睡前去巡視一趟。」
「只有兩個護衛,既要巡視宅院,又要巡視印書坊,確實辛苦。掌櫃的,你說經史子集那些刻板都很重要,而這些板全是木制,那防蛀與防火都不能放鬆吧?」
「那是肯定。放刻板的庫房都是單獨建成,彼此不連通,地面鋪石板,防蛀也有專門處理。除了取放刻板,平時都不許人進出。」
「我看廳中一些書板有布覆蓋,有什麽講究嗎?」
胡掌櫃再次感慨新東家的上進,特別樂意解釋:「那是火浣布,有一定防火的作用。木板紙張正在刻印時人多忙亂,容易起火,就用火浣布蓋著。」
「這樣啊——」辛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既然火浣布有一定防火作用,庫房中可用上了?」
胡掌櫃神情復雜:「沒用上。」
面對新東家疑惑的表情,老掌櫃嘴角抽了一下:「沒有這麽多錢。」
火浣布也不算便宜,哪個印書坊放在庫房的刻板全用火浣布啊。
「原來如此。」辛柚恍然。
胡掌櫃:「……」不然呢?
「這樣吧,先買些火浣布給我剛剛看到的那個庫房用上,等以後賬上寬裕了,再把其他庫房也用上。」
胡掌櫃張口想勸,轉而想到新東家豪擲的那兩萬兩,不勸了:「聽東家安排。」
等到下午,胡掌櫃向辛柚稟報,火浣布買好了。
「掌櫃的安排兩個信得過的人,等入夜再把這些布搬到庫房吧。」
胡掌櫃愣了一下。
辛柚神色自若:「咱們書局最近變化不小,印書坊這邊盡量如常,免得人心浮動。」
「還是東家考慮周到。」
等到入夜,胡掌櫃找了兩個可靠的把火浣布搬去集部庫房,蓋好刻板不必細講。
轉日六月十四,胡掌櫃發現來書局售書的人少了些,想到昨日憤懣離去的落魄書生還是放心不下,打發夥計去外頭打探。
沒過多久,夥計劉舟就氣呼呼回來了。
「掌櫃的,那窮酸書生見人就說咱們書局花五百兩銀子買一個故事是騙人的,故事寫得再好都不會買,只是爲了把人引來好賣別的書!」
胡掌櫃一聽,忙向辛柚稟報。
「東家,要是任他這樣到處胡說,小人擔心真正用心寫故事的先生也會被他蒙蔽了……」
「掌櫃的不必擔心,我心裡有數。」
胡掌櫃見辛柚不爲所動,在心裡歎了口氣。
他總覺得,東家這次會失算。
罷了,東家還年輕,受些磨煉或許能成長更快。他當掌櫃的,不能打擊東家的信心。
辛柚回了後邊住處,把自己往屋中一關,繼續寫未完成的故事。
轉眼就到了晚上。
明月皎皎,夏日的炎熱在這一刻褪去,有風吹動花木。
宅院中靜悄悄的,就連負責巡視的護院都檢查完各處門鎖,歇下了。
只有月色照亮的路上,走著兩個人,正是辛柚與小蓮。
「姑娘小心腳下。」小蓮小聲提醒。
她不懂姑娘爲何這個時候出來,還不提燈,但先前辛柚做過的那些事早讓她對新主人有了全然的信任。
在小蓮心裡,姑娘神秘又厲害,她甚至想過該不會是仙子下凡,來替她家姑娘報仇的吧?
「今晚月色很亮。」辛柚抬頭望一眼天上明月,輕聲道。
小蓮也看一眼明月,口中附和:「是呀,明日就是十五了呢。」
說到這個,小蓮不由想到再過兩個月就是中秋了。
到那時,還是只有她陪著姑娘過吧。
姑娘可有別的家人?
小丫鬟想東想西,辛柚卻步伐堅定從容,直奔印書坊。
比起住宅有簷下燈籠照明,印書坊就更暗了,盡管有一輪圓月掛在當空,一切看起來還是黑漆漆的。
辛柚停下來,望著那間庫房。
她只能推斷出案發時間在入寢後,具體時間卻無法判斷,只能靠守株待兔的笨辦法。
本來也考慮過交給護院,可想想那個叫李力的學徒,辛柚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剛接手書局,哪些人真正信得過,哪些人起了異心,都是未知。既然她能阻止這件事,就沒必要交到不確定的人手中。
三個晚上,還守得起。
這時,突然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小蓮吃驚之下忙拉了拉辛柚衣袖。
辛柚拍了一下她胳膊示意不要緊張,隱在暗處,盯著越走越近的人。
運氣不錯,畫面中見到的情景發生在第一晚。
那人東張西望,走到庫房門前,掏出火摺子引燃柴火,砸開門把柴火往裡邊一丟。
就在這時胡掌櫃出現,怒喝道:「你幹什麽!」
李力臉色大變,抄起藏在袖中的石頭狠狠向胡掌櫃的頭砸去。
小蓮忍不住驚呼一聲。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31 09:26 PM
第46章 捉住
燃燒的柴火被丟進庫房,胡掌櫃的呵斥,李力用石頭砸向胡掌櫃,小蓮的驚呼……許多事在這一瞬間發生。
小蓮下意識捂住臉,聽到慘叫聲手指張開縫隙,隨後不可置信把手放下。
怎麽慘叫的是行兇的人?
「李力?怎麽是你!」胡掌櫃錯愕瞪著抱著手疼得跳腳的兇手。
李力扭身就跑。
「你給我站住!」胡掌櫃伸手拽住他。
胡掌櫃年紀雖大,力氣並不比偏瘦的李力小,這一拉扯,辛柚就走到了面前,抬腳踹向李力膝蓋窩。
李力一個趔趄撲倒,再想爬起來卻發現後背被壓住。
辛柚一腳踩著李力的背,吩咐小蓮:「快救火!」
沒等小蓮動作,胡掌櫃就面色大變,風一般衝進門鎖已被砸開的庫房,卻發現有了火浣布的遮蓋,那根燃燒的柴火沒成什麽氣候,就躺在地上孤零零燃燒著。
胡掌櫃忙把柴火撿起來,跑出庫房高聲大喊:「快來人啊,有人縱火!」
夜晚寂靜,聲音傳出老遠,很快住宅那邊就有了動靜。
到這時,胡掌櫃才顧得上去看救他的人,看到的是腳踩兇手的新東家。
「東家?」胡掌櫃震驚得聲音都變調了。
「掌櫃的沒事吧?」辛柚微笑問。
胡掌櫃低頭看看被踩在地上的兇徒,再看看氣定神閑的少女,覺得老心臟有點承受不住:「沒、沒事……」
東家這個樣子比剛才發現李力縱火還讓他震驚!
「掌櫃的沒事就好。」
小蓮見不需要她做什麽了,也抬腳踩在了李力背上,這下本來還在掙扎的人徹底動彈不得了。
胡掌櫃嘴角抽搐了一下。
小蓮忙解釋:「省得姑娘一個人費力氣。」
胡掌櫃:「……」
「剛剛是東家救了我?」緩了緩震撼的心情,胡掌櫃問。
「我和小蓮往這邊來時正看到此人要傷害掌櫃的,情急之下就扔了一塊磚頭。」辛柚解釋。
胡掌櫃低頭找了找,一塊石頭,半個磚頭,一個燈籠,一根柴火。
東西還真不少……
「東家怎麽這時候過來——」
辛柚指指地上的人:「等處理完此人再說吧。」
「哦,哦,東家說得是。」
東家一個小姑娘爲何半夜三更來印書坊?爲何還帶著半塊磚頭?又爲何砸得那麽準?
好奇的問題太多了,現在確實不是聊這個的時候。
這時候,不少人趕了過來,見到這情景不由大驚。
「東家、掌櫃的,發生什麽事了?」
辛柚默默把腳收回,小蓮也悄悄收回腳。
背上陡然一輕,李力看看烏壓壓一圈人,破罐子破摔不動彈了。
胡掌櫃怒道:「這小子縱火燒庫房,被我撞見還想殺人滅口!」
什麽?
衆人一聽怒了,七嘴八舌罵起來。
「都別罵了,你們幾個去檢查一下庫房,你們幾個巡查一下印書坊,來兩個人把這混賬東西綁起來,壓到廳裡去。」
胡掌櫃一通指揮,衆人忙起來。
「東家,很晚了,要不您先回房歇著?」
辛柚搖頭:「還是先問清楚此人縱火的原因,不然睡覺也不安穩。」
等到了廳裡,胡掌櫃抬腿給了李力一腳:「說,你爲什麽這麽做!」
李力垂著個腦袋不吭聲。
負責管理印書坊的趙管事跟著踹了一腳,氣急罵道:「好你個李力,平時幹活就不積極,居然還敢縱火,我打死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李力躲不過,吃痛嗷嗷叫了幾聲,對縱火的原因卻閉緊嘴巴。
辛柚開了口:「既然他不說,那就都去睡吧。縱火是重罪,明日一早我們就去報官。」
一聽報官,李力終於有了反應。
「東家饒了小人吧,小人一時糊塗啊——」
「那你說說,你爲何這麽糊塗?」辛柚淡淡問。
「小人——」李力眼神亂飄,突然一指趙管事,「是因爲趙管事!」
趙管事大怒:「狗崽子,你什麽意思?」
李力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趙管事前幾日又罵我不好好幹活,我氣不過,就想放個火,讓趙管事也挨挨東家的罵……」
趙掌櫃一聽氣個半死:「挨幾句罵你就放火?你還有沒有良心……」
辛柚神色平淡看著李力,吐出一個字:「又?」
李力不解其意,茫然看過來。
「你說趙管事前幾日又罵你,這麽說你經常被趙管事罵了?」
李力直覺不對,沒有吭聲。
辛柚看向趙管事。
趙管事面露尷尬。
胡掌櫃推推他:「趙老弟,東家問你,你就直說。」
趙管事壓下顧慮,氣得不行:「這小子慣會偷懶,不罵不行……」
聽趙管事說了一通,辛柚問李力:「既然你經常挨罵,怎麽突然想要報復了?」
「這——」李力一下子被問住。
「看來你是不準備說實話了。小蓮,塞住他的嘴。」
「噯。」小蓮應一聲,自用的帕子是不行的,左右一掃,抄起桌上的抹布塞進了李力的嘴裡。
「嗚嗚嗚——」見辛柚動真格的,李力著急了,拼命抖動臉皮示意有話說。
「東家,這小子似乎有話講。」
辛柚掃李力一眼,語氣冷淡:「反正也不會講實話,就不必浪費時間了。掌櫃的安排人把他看好,明日送官。」
「嗚嗚嗚——」李力一聽,臉皮抖得更厲害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辛柚抬腳走了。
「掌櫃的——」趙管事有些猶豫。
就不問了?
胡掌櫃立馬道:「聽東家的。」
就衝東家大半夜及時救下他,就知道東家不是一般人啊!
安排好後續,胡掌櫃終於有機會問出滿肚子的疑惑。
「東家,您怎麽會夜裡去印書坊?」
辛柚神色一正:「掌櫃的相信相術嗎?」
「啥?」胡掌櫃表情呆滯。
「相術。」
胡掌櫃看起來更呆了。
辛柚在心裡歎口氣。
胡掌櫃聽了這話的表現,可比那位賀大人差多了。
可除了推到相術上,也實在不好解釋,辛柚一本正經道:「我觀掌櫃的印堂發黑,血光之災恐應在今晚,一時不放心就打算去找掌櫃的,沒想到看見掌櫃的提著燈往印書坊去了……」
胡掌櫃:!
新東家竟然懂相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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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時間:
2024-3-31 09:33 PM
第47章 送官
胡掌櫃震驚完,撲通跪下了:「多虧了東家有如此神通,救下小人性命!」
辛柚忙把胡掌櫃扶起:「掌櫃的不必如此。」
胡掌櫃卻像第一次認識辛柚一樣,看著她的眼神閃閃發亮:「東家,您這麽年輕就於相術一道如此精通,這是有天賦吧?」
辛柚默了默,微笑點頭:「對,有天賦。」
「小人就說嘛——」胡掌櫃長歎口氣。
辛柚:「……」怎麽從胡掌櫃拉長的聲音裡聽出了深深的遺憾?
胡掌櫃確實感到遺憾。
誰見到這麽神奇的相術不想學啊!
遺憾完,胡掌櫃更感動了:「東家,您不該爲了小人冒險啊,怎麽不把護院叫上?」
辛柚早就料到胡掌櫃會有此一問,隨口給出解釋:「畢竟只是推測,沒必要興師動衆。掌櫃的遇到麻煩我能幫把手,要是沒遇到麻煩,今晚月色不錯就當隨便走走了。」
「東家還是太冒險了,您畢竟是女子,今晚作惡的要是那種武藝高強的歹人,小人豈不把東家連累了。」胡掌櫃一想李力舉起石頭時猙獰的表情,就覺後怕。
「掌櫃的不必想太多,我既然敢去,自然能應付。」
見胡掌櫃面露疑惑,辛柚一臉淡然:「我帶著磚頭呢。」
胡掌櫃:「……」
「對了,掌櫃的爲何夜裡去庫房?」辛柚也把疑惑問了出來。
胡掌櫃歎口氣:「小人今日發現有一本詩集售空了,交代印書坊的師傅明日一早加印,結果睡下後突然想起這詩集有一塊刻板上有別字。雖說印出來無傷大雅,既然想到了還是改過來爲好,但又一時想不起是哪塊刻板了,有這麽個事在心裡橫著睡不著,幹脆過去確認一下……」
辛柚聽了,哭笑不得。
看不出來胡掌櫃還是個急性子。
「東家,明日真把李力送官啊?」
辛柚一笑:「這麽關他一夜,明日他大概就會說了。等他說了再送官。」
「東家真是——」胡掌櫃一時竟不知該怎麽誇。
「太晚了,先休息吧。」
一夜過去,辛柚看到的是如霜打了茄子的李力。
「嗚嗚嗚——」見到辛柚,李力似乎所有力氣都用來抖動臉皮了。
「小蓮,把他嘴裡的布拿走。」
小蓮俐落取走李力嘴裡的抹布,李力嘴巴都麻了,好一會兒才哆嗦著說出話來:「我……說……我說……」
在辛柚示意下,小蓮倒了杯水遞過去,忍著嫌棄喂李力喝了幾口。
李力臉色看起來好了些,一開口眼淚就淌了下來:「都是小人鬼迷心竅,賭輸了錢,有個人給了小人四兩銀子,讓我這麽幹的……」
「那個人是誰?」胡掌櫃喝問。
「不知道——」
「不知道?」趙管事一拍桌子,「李力,到現在你還死鴨子嘴硬!」
比起胡掌櫃與趙管事的憤怒,辛柚就平靜多了,只是淡淡喊了一句小蓮。
「小蓮」兩個字卻瞬間勾起了李力被抹布塞嘴巴一夜的可怕回憶。
「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可以發誓!我以前沒見過那個人……」李力飛快說著,唯恐說慢了小蓮就過來了。
趙管事氣得給他一腳:「人都不認識,爲了四兩銀子你就做這種喪天良的事!」
李力吭哧著不說話了,心裡卻不服氣:人不認識,銀子還能不認識嗎?
辛柚見李力神色不似作僞,對胡掌櫃道:「既然問不出什麽,那就把人送到官府去吧。」
趙管事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他以爲李力說了實話,頂多被趕出去。
胡掌櫃早有心理準備,立刻喊來兩個夥計把李力扭送官府。
「東家饒命啊,饒命啊——」
從問話的廳到青松書局外,李力聲嘶力竭喊了一路,惹來無數議論。
「青松書局這是發生了什麽事啊?」
「不知道呢,看起來像是青松書局的工匠。」
夥計劉舟被人拉著問,直接就說了:「那狗東西叫李力,是我們書局的印刷學徒,昨夜受人指使去燒庫房,被人發現後還想殺人滅口……」
衆人一聽,紛紛罵起來。
平日防火都來不及,竟然還縱火,火勢一起控制不住把這一片都燒了怎麽辦?
人們越想越氣,追著李力一直罵到官府,還有不少爛菜葉子招呼。
青松書局裡,辛柚把工匠們聚在一起,柔聲安撫:「大家不要怕,以後再有這樣的惡徒,一律送到官府去。」
衆人:「……」並沒有被安慰到。
等沒了這些人在場,胡掌櫃衝辛柚作了一揖:「還是東家高明,這麽一來,再有人想作惡就要掂量掂量了。」
故意縱火是重罪,輕則挨板子蹲大牢,重則流放掉腦袋,總之夠李力受得。
「就是那指使李力的人,官府不一定用心查。」胡掌櫃怕辛柚抱太高期望,提醒道。
別說只是沒燒起來的火,那些丟孩子的,甚至是命案,不了了之的要占大多數。
「能查出來當然好,查不出來也沒什麽,我們以後多留心就是。」辛柚對此很看得開。
胡掌櫃突然壓低聲音:「東家,小人有個猜測,但無憑無據——」
「掌櫃的想到什麽就說。」
「小人覺得是對面書局指使的。」
「雅心書局?」
胡掌櫃點頭:「雅心書局的東家和咱們書局原先的老東家有宿怨,這雅心書局就是前幾年他們專門開在對面來打擂臺的。可惜老東家身體不行了,少東家又無心經營,很快就讓對方壓得抬不了頭。如今咱們書局換了新東家,五百兩銀子買一個故事的消息傳遍京城,連帶生意都有所好轉,對方很可能是未雨綢繆要把咱們書局扼殺呢。」
「我知道了。就像掌櫃的說的,無憑無據,我們也不能如何,把青松書局經營好才是最好的還擊。」
胡掌櫃深以爲然,可幾日過去,來書局售故事的人明顯減少了,起因便是那落魄書生的到處宣揚。
胡掌櫃愁得歎氣,而聽聞了書局情況的段少卿總算有了話說。
「母親,我就說不能由著青青胡鬧吧。」
「明日旬假,青青也會回來,到時候我說說她。」
轉日六月二十,辛柚剛來書局前邊,段雲朗就進來了。
「青表妹,一起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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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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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1 09:34 PM
第48章 要錢
隨著段雲朗進來,辛柚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
段雲朗反應格外快:「大哥說要再溫一會兒書,咱們不管他,先回去。」
「好。」
見辛柚答應,段雲朗鬆口氣,回去的路上感歎道:「青表妹,我都聽說了,前幾日竟然有人縱火,開書局這麽難啊!」
辛柚挑著車窗簾,對騎馬走在一旁的少年笑了笑:「讀書也很難啊。」
聽到這個話題,段雲朗立時皺了臉,想著馬上要來的月考唉聲歎氣起來。
「二公子、表姑娘回來了。」隨著通稟,二人走進如意堂。
老夫人見外孫女與孫兒一起回來的,面上帶了笑意,本來要說的話也暫時壓了下去。
「青青,來外祖母身邊坐。」
辛柚唇邊含笑走到老夫人身旁坐下,全然看不出祖孫二人前些日子的不愉快。
「一個人在外邊吃住可習慣?」
「勞外祖母惦記,一切都好。」
如此問了一通,辛柚再去二太太朱氏的院子給朱氏請了安,這才回了晚晴居。
晚晴居靜悄悄,明明離開沒多久,卻有種空寂的感覺。
這感覺,隨著小蓮一聲喊被打破:「姑娘回來了。」
王媽媽和李嬤嬤兩個僕婦快步走了出來,齊齊向辛柚行禮:「姑娘。」
小蓮納悶:「含雪呢?」
王媽媽小心翼翼道:「前兩日含雪調去了老夫人院子。」
「呦,這是走運了,竟被老夫人看中了。」
聽出小蓮語氣中的諷刺,王媽媽不吭聲了。
「聽說是她老子娘求了管人事調配的楊管事。」這一次開口的是李嬤嬤。
辛柚不由看了李嬤嬤一眼。
她還記得畫面中那雙掐住小蓮脖子的手。這個李嬤嬤是喬氏的人,隨著喬氏被休,喬氏在少卿府的勢利土崩瓦解,留在晚晴居的李嬤嬤更成了不起眼的存在。
李嬤嬤這番回話,倒是讓辛柚覺得有意思。
本來要害小蓮的人,卻傳遞了向她靠攏之意。人的選擇,果然是會變化的。
小蓮聽了撇嘴:「還真是有本事——」
「人往高處走。」辛柚淡淡說一句,抬腳往屋裡走去。
小蓮沒有跟進去,而是拿出鑰匙開了當做庫房的那間屋子的門,清點了一下東西。
這些留下的東西也值不少錢呢。以後回來一次就清點一次,省得讓人惦記。
快到中午時,如意堂送來消息,午飯一起在如意堂吃。
辛柚略一收拾出了門,路上遇到了明顯在等她的三姑娘段雲靈。
「青表姐,這幾日在書局怎麽樣?」
「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不過都解決了。」
段雲靈面露赧然:「我本想去看看你的,祖母說大姐、二姐不像話,讓我規矩點少出門。」
提到段雲華,段雲靈眨眨眼,小聲道:「自打二姐被罰跪祠堂,祖母就不許她出院門了,今日青表姐應該也見不到她。」
辛柚對會不會見到段雲華絲毫不放在心上,表姐妹隨意聊著到了如意堂。
午飯擺在廳中,老夫人、段少卿、朱氏母女、段雲辰與段雲朗兩兄弟,再就是辛柚和段雲靈,人就齊了,二老爺段文柏今日有事不在府中。
吃飯時大家都沒有言語,等飯後喝著茶水,老夫人就問起話來。
「辰兒、朗兒,這些日子功課怎麽樣?」
段雲辰一臉淡然:「勞祖母惦念,功課還好。」
段雲朗就心虛多了,乾笑著說了聲也還好。
老夫人睨他一眼:「每次都和你大哥一樣說還好,每次成績出來就傻眼。」
段雲朗猛喝一口茶,不吭聲了。
以他對祖母的瞭解,越說越挨訓,還是閉嘴爲妙。
老夫人重點也不在段雲朗身上,視線一轉看著辛柚:「青青啊,外祖母聽說書局有人縱火?」
辛柚把茶盞放下:「是有這麽回事,人已經送官了,受何人指使沒有查出來。」
「早就說過,經營書局可不簡單,裡裡外外要操心的可太多了。」
辛柚微微低頭,顯出幾分乖巧:「青青現在知道了。」
老夫人嘴角不覺上揚:「書局生意怎麽樣?」
「生意十分冷清。」
「早就說過——」
沒等老夫人勸她老實回少卿府的話說出來,辛柚一下子紅了眼圈:「是青青之前想的太簡單了,以爲這麽大一間書局,多少能賺些零花,沒想到竟是虧本的,才這麽幾日就把以前攢的月錢全都填了進去。外祖母再給我一些錢吧,不然才接手的書局就要關門了。」
老夫人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凝結。
段少卿把茶盞一放,皺眉道:「青青,你外祖母說得沒錯,經營書局可不是簡單的事,你一個小姑娘應付不了的,還是回家來——」
辛柚委屈抿了抿唇:「經營書局是不簡單,可從一開始青青就沒有經營書局的錢啊,外祖母只給了我買書局的錢。」
段雲朗震驚:「青表妹,你竟然沒帶著經營周轉的錢?」
段少卿本就被辛柚一番話堵得沒話說,聽了侄兒這話更是氣個倒仰。
這個蠢材!
「刻板印刷、買故事、工匠工錢,各種吃用……處處都需要錢。」辛柚一一數著,眼巴巴望著老夫人,「青青也是經歷了才知道不光需要買鋪子的錢,經營也是要本錢的。」
圍桌而坐的人也都看向了老夫人。
在場還有幾個孫輩呢,老夫人到底要臉,暗吸一口氣用平靜的語氣問:「需要多少錢?」
「我想著,五千兩定是夠了。」
老夫人手一晃,控制不住沉了臉:「青青,你年紀小對銀錢沒有數,可知五千兩是怎樣一筆鉅款?」
「青青知道啊。可都花兩萬兩買書局了,若是因爲沒有經營周轉的錢沒幾日就要關門,那多可惜啊,想想也會不甘心。」
聽到「不甘心」這三個字,老夫人太陽穴跳了跳,忍著心堵道:「給你支兩千兩,若還是經營不下去,就關了書局回家來。」
辛柚揚唇:「多謝外祖母。」
回書局的路上,小蓮望著辛柚的眼神滿是崇拜:「姑娘,您太厲害了,回少卿府吃了頓飯就拿回了兩千兩!」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31 09:42 PM
第49章 書稿
比起小蓮的興奮,辛柚就淡定多了。
兩千兩啊,是很多,可比起寇青青的家財又那麽少,離她向小蓮許諾的拿回六成還差得遠。
小蓮激動沒多久,又擔憂起來:「兩千兩是不少,可那麽大一個書局呢,要是一直虧下去也支撐不了太久吧?」
「那就努力盈利。」辛柚拍拍小蓮胳膊,讓她別發愁。
「那要有好的故事呀。都怪那窮酸書生,自己寫的狗屁不通,還到處說咱們書局壞話。姑娘您怎麽不讓人攔著他?」
「沒事,他到處說,別人就記住咱們書局了。」辛柚從車壁暗格中取出一份手稿,遞給小蓮。
「這是——」小蓮好奇接過。
「你先看看。」
小蓮第一眼落在書名上,只有兩個字:《畫皮》。
這個名字好古怪,是什麽意思呢?
小蓮抱著好奇讀下去,很快連眨眼都忘了。
「小蓮——」
到青松書局了,辛柚喊了一聲看入迷的小丫鬟,對方卻毫無反應。
她只好拉拉小蓮衣袖:「小蓮,下車了。」
小蓮如夢初醒,目光灼灼盯著辛柚,激動得聲音發抖:「姑娘,這故事哪來的?」
「好看麽?」辛柚問。
「好看!太好看了!」小蓮壓根忘了要下車這回事,「啊啊啊,後面發生了什麽?怎麽沒講完呢?」
小蓮的語無倫次讓辛柚更安心了些。
看來她喜歡的故事,確實是受歡迎的。
「故事分上下部,現在只有上部。」
「只有上部?」小蓮一臉不可置信,「那、那什麽時候有下部?」
辛柚莞爾:「等上部發售,賣得好的話,再出下部。」
小蓮眼淚刷的流下來:「那豈不是要好久才知道王生到底從窗戶看到了什麽了……」
「別人要等很久,小蓮你不用等。」
小蓮神色茫然。
辛柚一笑:「我知道下部講了什麽。」
「啊,姑娘,快給婢子講講!」
「王生從窗戶往裡偷看,發現他救回的絕色女子竟然是一個臉皮碧綠的惡鬼,正拿著彩筆在人皮上仔細描畫……」
「嘶——啊——」小蓮全神貫注聽著,情緒隨故事的進展起伏,時不時掩嘴發出驚呼。
等到辛柚把《畫皮》的故事講完,小蓮怔愣良久,揪住辛柚衣袖:「姑娘,這個故事太吸引人了,雖然有點可怕,但比那些花妖狐仙與書生情情愛愛的故事有趣多了!」
「這個故事,應該會受歡迎吧?」
「肯定會的!」小蓮激動得臉色通紅,「絕對比平安先生的故事還要受歡迎!」
「希望如此。」
小蓮突然反應過來:「姑娘,這故事哪來的?啊,該不會是您自己寫的吧?」
低頭看看那風流飄逸的字體,小丫鬟眼神晶亮:「姑娘,您竟然會寫書!」
辛柚搖頭:「不是我寫的。」
「不是您?」小蓮愣了,「那是誰呀?」
她整日與姑娘在一起,怎麽不知道這手稿哪來的!
「寫這個故事的人是松齡先生,我是聽著先生的故事長大的。正好開書局,就把先生講過的故事寫出來,讓大家都能看到。」
「原來是這樣。」小蓮想問松齡先生在哪裡呢,想到姑娘的神秘,把疑問壓了下去。
不管松齡先生在哪裡,反正她有故事聽就夠了。
辛柚細聲交代:「等會兒我會把手稿交給胡掌櫃,到時……」
小蓮不時點頭。
二人下了馬車,沒急著回東院,直奔前邊書局。
胡掌櫃正與夥計大眼瞪小眼。
短短幾日,那些出售故事的,湊熱鬧的人都不見了,快得像是一場夢。
「掌櫃的,要不我把那窮酸書生套上麻袋打一頓吧。」
「別亂來,東家自有主張。」
「東家有什麽主張啊?到現在連好故事的影子都沒見著。」
「不知道,反正東家自有主張。我跟你說,東家可不是一般人。」
夥計立刻來了精神:「東家怎麽不是一般人了,快說說。」
「哦,這不能說。」
夥計:「……」要不把掌櫃的套麻袋打一頓吧。
「東家。」一見辛柚,胡掌櫃忙迎了上去。
「掌櫃的,進裡邊說。」
等進了一側房間,辛柚把手稿遞過去:「掌櫃的看一看。」
「這是——」胡掌櫃心有猜測,接過手稿迫不及待看起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辛柚耐心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胡掌櫃猛然清醒,手抖得險些握不住手稿:「東家,這、這是從何得來的!」
「回少卿府的路上遇到一位先生,他知道我是青松書局的東家,就拿給我過目了。我覺得這故事不錯,便買了下來,掌櫃的覺得如何?」
「這故事定會大火的!」胡掌櫃激動一拍桌子。
辛柚彎唇:「我沒走眼就好。」
「可這故事還沒講完,剩下的呢?」胡掌櫃急不可待問。
「那位先生說剩下的還沒寫完,等寫好會來找我。」
「那位先生如何稱呼?」
「他自稱松齡先生。」
胡掌櫃長歎:「京城竟有如此有才的寫書先生,從前竟未有耳聞。」
「或許是才來京城的吧。」
「松齡先生爲何不直接來書局?」
辛柚搖頭:「松齡先生不願讓人知曉他的身份樣貌,我向他保證不會洩露,他才把手稿交給我的。掌櫃的不必想太多,書局有好故事發售最要緊。」
「東家說得是。」胡掌櫃激動不已,轉了一圈突然停住,「東家,那王生從窗戶看到了什麽?」
《畫皮》的上半部就停在王生聽了道士說他身繞邪氣的話心生懷疑,悄悄回到書齋從窗戶向內偷看那裡,正斷在讓人撓心的地方。
「那就要等松齡先生的下半部書出來,才知道了。」
胡掌櫃一聽,如遭雷劈:「這讓人怎麽睡得著覺!」
辛柚:「……」
小蓮則悄悄拍了拍胸脯。
還好,還好,她是姑娘的親丫鬟!
一想胡掌櫃抓心撓肝的心情,小蓮投以深深的同情。
胡掌櫃卻顧不得好奇後面的情節了,把手稿往懷中藏好,衝辛柚拱拱手:「小人這就去印書坊,安排刻板印刷!」
夥計劉舟一個人在大堂都快待睡著了,就見胡掌櫃從側間出來腳底生風往後邊去了。
掌櫃的這是幹嘛去,怎麽飛起來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3-31 09:58 PM
第50章 相助
胡掌櫃腳底生風,手卻死死捂著胸口。
可不能把手稿掉了!
「掌櫃的,怎麽走這麽急啊?」趙管事見胡掌櫃這個模樣,納悶問道。
胡掌櫃停下來,緩了緩道:「沒、沒事。」
趙管事視線落在胡掌櫃捂著胸口的手上,不由大驚:「掌櫃的,你心口疼?」
「誰心口疼了。」胡掌櫃左右掃一眼,放低聲音,「趙老弟,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印書坊有趙管事歇息的房間,二人進去後胡掌櫃把手稿小心翼翼拿出來:「看看。」
「還神神秘秘的——」
趙管事伸出手,突然被胡掌櫃拍了一下:「小心點拿。」
「什麽寶貝,這麽在意。」趙管事不以爲然,等看進去後眼神就變了。
時間有點久,胡掌櫃等得焦灼,整個人又被興奮塞滿,終於忍不住催促:「看完了沒?看完了沒?」
「別說話。」趙管事眼睛不離書稿,伸手精準捂住胡掌櫃的嘴。
這要換了平時,胡掌櫃就開罵了,想想自己看書稿時的心情,忍了。
終于等到趙管事看完,胡掌櫃目露期待:「如何?」
趙管事拍案而起:「後面的呢?」
胡掌櫃呵呵笑了:「沒了。」
看趙管事這樣,他就知道沒問題了。老趙不是那麽愛看話本子的人,就連平安先生的書,也就愛看個《牡丹記》。
「沒了?怎麽能沒了?那王生從窗子看到的到底是人是鬼啊?」趙管事完全無法接受故事不但沒完,還停在了關鍵之處的殘酷事實。
「是人是鬼只能等下部書出來才知道了。你就說東家買的這份書稿如何?」
「這是東家買來的?」趙管事震驚。
胡掌櫃長歎:「是啊。趙老弟,你說東家一個小姑娘怎麽這麽厲害呢,老哥我天天在書局守著,狗屁不通的故事看了上百本,也沒發現一本像樣的,東家出個門的工夫就能遇到驚才絕豔的寫書先生。」
「人和人哪能一樣呢,掌櫃的你也沒兩萬兩買書局啊。」趙管事滿腦子還想著那未完的故事,「這故事買得值,要快點把書印出來。」
「我找趙老弟就是商量這個。李力的事給咱們敲了警鍾,這次刻印新書不能大意了,工匠只找身契在東家手中的,書稿要嚴防洩露……」
胡掌櫃與趙管事商量起刻印的安排。
辛柚在前頭書局,坐在胡掌櫃的位置隨意拿了本書翻看。
小蓮小聲對夥計道:「劉舟,我覺得應該在這裡放幾把椅子,方便坐著讀書。」
「那可不成,椅子放多了,蹭書看的人就多了。」
小蓮撇嘴:「一天都不見幾個人進來,誰蹭書看啊。」
正說著,一人走了進來。
小蓮望過去,神情登時微妙。
夥計早就習慣了賀清宵時不時的出現。賀大人不忙的時候,很喜歡來書局打發時間。
「賀大人來了。」夥計熱情迎上去。
賀清宵微微頷首,發現胡掌櫃換成了辛柚,腳下一停。
辛柚把書放下,起身打招呼:「賀大人。」
賀清宵點頭回應,向著熟悉的那排書架走去。
青松書局的廳很大,一排排書架遮擋,很快就不見了那道朱色身影。
小蓮戳戳夥計,低聲道:「真有蹭書的呀。」
夥計一臉嚴肅:「別瞎說,賀大人那叫蹭書嗎?那是賞臉光臨,蓬蓽生輝。」
辛柚單手托腮,望著賀清宵所在方向。
這位賀大人,好像很喜歡遊記類的書籍。
隨後她收回視線,重新落回面前的書上。
看書的時光很慢也很快,辛柚沉浸在書中,發現上方有陰影落下。
她抬了頭。
「賀大人要走了?」
賀清宵的話卻出乎了辛柚意料:「寇姑娘有沒有方便說話的地方?」
辛柚怔了一下,隨後道:「賀大人隨我來。」
她直接把賀清宵領到了胡掌櫃臨時歇息待客處,倒了一杯清茶遞過去:「賀大人喝茶。」
賀清宵道了謝,一手搭在茶杯上。
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白皙如玉,眉眼在嫋嫋茶香的氤氳下顯得越發迤邐。
辛柚很是好奇,這位賀大人要對自己說什麽。
上次是提醒她書局買貴了。
賀清宵不是囉嗦的人,開門見山道:「聽說前幾日書局有人故意縱火。」
「是。」辛柚不動聲色回答,心中生出幾分古怪。
賀大人總不會是因爲好奇,專門找她這個東家來打聽八卦吧?
「需不需要在下幫忙,查一下指使之人?」
這一下,辛柚是真的愣了,甚至不由自主生出一個猜測:賀大人莫不是對她有想法?
這個猜測只有一瞬,觸及那雙清澈坦蕩的眸子便煙消雲散,只是疑惑更深。
賀大人是不是過於好心了?
「我當然希望查明指使工匠的人,只是覺得太過麻煩賀大人了。」辛柚客氣道。
知道自己的話容易讓人誤會,賀清宵坦然解釋:「我常來書局看書,對縱火燒書之舉十分厭惡。」
他希望,青松書局能長久開下去。
「如此,就麻煩賀大人了。」辛柚起身,大大方方對賀清宵行了一禮。
李力被扭送官府後挨了一頓板子,因爲縱火沒有造成實質傷害,只關上幾個月就會放出來,到現在也沒查出什麽。
辛柚不是逞能的人,自己一時做不到的事,有人願意幫忙又沒抱著不好的目的,當然不會傻得拒絕。
辛柚的反應讓賀清宵不由放鬆。
和爽快大方的人打交道,無疑是令人舒服的。
辛柚送賀清宵出去,正遇到匆匆過來的胡掌櫃。
「東家——」看到賀清宵與辛柚一起從他臨時歇息的屋子出來,胡掌櫃眼睛都圓了,「賀大人?」
賀清宵微微點頭,抬腳走出了書局。
「掌櫃的怎麽這麽急?」辛柚問。
她平靜的模樣讓胡掌櫃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忙把刻印新書的安排仔細稟報。
「就按掌櫃的安排來。對了,咱們書局遊記類的書多嗎?」
「先前的老東家喜歡搜集遊記,咱們書局倒是存了一些,因爲不大好賣都收起來了,只擺了幾本在外頭。」
辛柚笑道:「掌櫃的多擺幾本出來。」
對賀大人的幫助,她暫時回報不了什麽,就先用書聊表謝意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1 07:52 PM
第51章 主使
賀清宵再來時,就發現那排書架上多了好幾本遊記。
他是通透之人,略一琢磨便明白這是寇姑娘借這些書表示謝意。
賀清宵默默領了這份謝禮,回頭便交代手下,加快查找幕後主使。
這時候,加印的《牡丹記》終於完工,被擺上了書架。
雅心書局的古掌櫃聽說後,大笑幾聲,對夥計道:「不必再理會了。」
還以爲換了新東家有可能起死回生,原來都是瞎折騰,實在沒新書出又把《牡丹記》加印了,虧他還關注了這麽些天。
如果說古掌櫃對先前的青松書局是不放在眼裡,現在就是不屑一顧了。
平安先生新出的《蝶仙》已經售空了,後邊正在加印,但印好後也不打算立刻售賣。按著古掌櫃的安排,再等上個兩三個月,又是一番火爆搶購。
至於青松書局,在古掌櫃看來能不能撐到那時候都難說。
就在這時,青松書局又貼出了告示。因有先前告示的轟動,很快就聚了一群看告示的人。
「呀,竟然已經買到了!」
「什麽?買到了?真的花了五百兩?」
「是吧,告示上寫著買了松齡先生的書稿。」
「松齡先生?沒聽說過。」
……
古掌櫃站在雅心書局門口看了看,嗤笑一聲,轉身進了書局。
胡掌櫃有些不解:「東家,爲何不等新書出售那日再貼告示呢,到時這些人中定有不少好奇買來一看。」
「從第一次張貼告示到新書開售,間隔時間太久,被人說多了會造成咱們書局言而無信的印象,中途出這麽一個告示剛剛好。」
「還是東家考慮周到。」
青松書局花五百兩買了一個默默無聞寫書先生的故事的消息再一次迅速傳開。
不知多少想賺這筆銀子的人扼腕歎息,有那脾氣急的見到先前到處宣揚青松書局五百兩買故事是騙局的落魄書生,掄起拳頭就給了幾下。
都怪這廝誤我賺錢!
夥計劉舟聽說後眉開眼笑告訴了胡掌櫃。
「真是解氣啊!」
胡掌櫃淡然摸了摸鬍鬚:「早就說了,東家不是一般人。先前不讓我們與那窮酸書生計較,果然就應在了今日。」
在國子監讀書的段雲朗聽了同窗議論後,第一反應卻是擔心。
表妹竟然真的花了五百兩買一個故事,書局生意又不好,那兩千兩豈不是要花沒了?
想想不放心,段雲朗趁著午飯的時候溜了出去。
「二表哥沒在讀書?」辛柚見到段雲朗,問了一句。
「午休呢。青表妹,你真花五百兩買了個故事?」
「嗯。」
「京城故事寫得好的先生我都知道,那個什麽松齡先生沒聽說過啊,表妹你可不要被人騙了。」
「二表哥放心,那是一個好故事,值這個價錢。」
「那就行。表妹你的錢是不是快花完了?」
辛柚實話實說:「眼下還在開始階段,確實入不敷出。」
「我就知道。初一不是馬上就到了,等回去你再找祖母拿點兒。」
辛柚忍不住笑了:「二表哥說得簡單,才拿了兩千兩,外祖母不會再給的。」
段雲朗咧嘴一笑:「我幫你啊。表妹看出來了吧,祖母在小輩面前還是挺要面子的,到時候咱們打配合,多了不說,一千兩應該能要到。」
「算了,總是要錢,外祖母會覺得我不懂事。」辛柚拒絕了段雲朗的提議。
一千兩、兩千兩這麽要下去,要到老恐怕都要不完。她還是先等等,到時候一次來個大的。
「本來就是你的錢。不過表妹你還沒出閣,祖母不放心交給你打理也正常。」
「二表哥說得是。」辛柚看出來段雲朗是個心思單純的,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表哥快回去讀書吧。」
「行,那我回國子監了。」段雲朗要往外走,就見賀清宵走了進來。
「賀大人來了。」辛柚招呼一聲。
賀清宵點頭回應,走向書架,背後少年清朗的聲音傳來:「青表妹,你送送我唄。」
辛柚見段雲朗使眼色,明白這是有話說,默默送他出了書局。
段雲朗飛快瞥了書局門口一眼,小聲道:「那位賀大人,表妹你可別和他走近了。」
「怎麽?」
「他是錦麟衛,得罪不起,名聲還不好。」
辛柚本可以敷衍過去,卻沒這麽做:「但我驚馬是被賀大人救的。」
段雲朗吃了一驚:「救表妹的竟然是賀大人?怎麽沒聽家裡提起?」
辛柚彎唇,似笑非笑:「大概是因爲賀大人是錦麟衛,得罪不起,名聲還不好。」
段雲朗再遲鈍也回過味來:「表妹,你是不是還在生家裡的氣?」
「二表哥想多了,快回去讀書吧,當心今年留級。」
提到學業,段雲朗登時忘了其他,苦著個臉走了。
辛柚回到書局,準備去一趟東院,被賀清宵叫住。
「前幾日與寇姑娘說的事,有眉目了。」
辛柚再次請賀清宵去了側間說話。
「查出指使李力的人了?」
賀清宵頷首,略微沉默留給辛柚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道出一個完全想不到的人:「是喬太太的娘家侄女,喬若竹。」
辛柚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這位到目前只從小蓮口中聽說過的喬姑娘,竟然是指使李力縱火的人,這也太出乎意料了。
「買通李力的是喬若竹的婢女,因爲女扮男裝給調查造成不小的難度。」
「我與喬姑娘久無交集,她這麽做是爲姑母出氣?」
賀清宵直言:「比起替姑母出氣,我覺得對方的目的更可能是讓寇姑娘的書局開不下去。其實在寇姑娘不知道的情況下,喬若竹曾多次來過青松書局附近。」
也是這樣,才進入了錦麟衛的視線。不然錦麟衛又不是神仙,在李力說不出對方身份來歷的情況下想要找到人哪有那麽容易。
「是我疏忽了,竟沒留意。」辛柚面上一派平靜,「賀大人,喬姑娘知道自己被調查了嗎?」
「因是一位姑娘,查到後沒有驚動,只讓相關人在供詞上按了手印。之後如何錦麟衛不方便插手,寇姑娘自行斟酌。」
賀清宵說著,把一份供詞交到辛柚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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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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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 07:54 PM
第52章 約見
辛柚看過供詞,招認的竟是喬若竹的車夫。
「也就是說,車夫是偷偷招認的,喬家還無人知曉?」
賀清宵一笑:「他應該不會傻得主動暴露。」
「我知道了,多謝賀大人。」
「寇姑娘不必客氣。」賀清宵頓了一下,唇邊的笑多了幾分真切,「希望寇姑娘的書局生意興隆。」
辛柚揚唇:「不會讓賀大人失望。」
許是少女自信的神采太盛,賀清宵竟晃了一下神,才一臉平靜離開了書局。
「小蓮,喬姑娘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喬姑娘啊,嘴甜能說,很活潑。」小蓮說起喬若竹,一臉憤怒,「沒想到她竟是這種人,果然與喬太太是親姑侄!」
「書局開不下去,於她有什麽好處?」
與辛柚對喬若竹毫無瞭解不同,小蓮略一琢磨,有了猜測:「婢子覺得,她是見您買了國子監附近的書局,以爲您想近水樓台先得月,與大公子多接觸。」
「原來如此。」辛柚恍然。
小蓮眨眨眼:「姑娘,賀大人爲什麽這麽幫您啊?」
辛柚認真想了想:「可能是想一直有地方看書?」
小蓮:「……」明明是想打趣姑娘幾句,可姑娘說的這個理由也太合理了!
「去幫我約一下喬姑娘,在書局附近的茶樓見面。」
「姑娘要與她見面?」小蓮吃了一驚。
辛柚摸了摸衣袖,袖中放著賀清宵給她的供詞:「有的人出手失利會知難而退,也有的人出手失利會再動腦筋。爲了避免沒必要的麻煩,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去幫我約喬姑娘吧。」
小蓮領命而去。
喬若竹接到婢女遞來的帖子,大爲意外。
寇青青竟然約她在茶樓見面。
以前她時而會去少卿府小住,與寇青青雖有來往,卻沒玩到一起過。這個時候寇青青約她見面是爲什麽?
莫不是見她與表哥沒了在一起的可能,特意來看她笑話的?
喬若竹沒有往暴露了指使李力縱火這方面想。在她看來,就算李力被抓,再怎麽招供也查不到喬裝成男子的婢女身上。
「姑娘,我看寇姑娘來者不善,您還是別理會了。」
「不,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麽。」
盡管辛柚開書局的事讓不少人覺得這位少卿府的表姑娘不是那麽循規蹈矩,可在喬若竹印象裡,對方還是那個畏畏縮縮小家子氣的人。
對這樣的寇青青,她從心理上就有著優越感。
二人見面時,已近傍晚。
茶香彌漫,雅室清幽,喬若竹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辛柚,主動開口:「先前聽說寇姑娘失憶了,一直想去探望,不料後來出了那麽多事。寇姑娘是恢復記憶,想起我了嗎?」
辛柚捧著茶盞,語氣淡淡:「與喬姑娘有關的記憶,還沒有恢復。」
「那寇姑娘今日約我見面,是爲了什麽?」喬若竹語氣並不客氣。
段、喬兩家鬧成了這樣,沒有裝好姐妹的必要。
辛柚垂眸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問:「前些日子,我們書局有一個叫李力的工匠蓄意縱火被扭送官府,喬姑娘可聽說了?」
喬若竹瞳孔一縮,一瞬繃緊了身體:「沒聽說。我又不似寇姑娘這般出來開書局,整日在家裡哪會聽說這些。」
「整日在家裡麽?」辛柚一手放在桌面上,隨意敲擊兩下,「可有人看到喬姑娘經常在我們書局附近出現呢。」
喬若竹猛然起身:「你聽誰說的?」
辛柚微笑著,沒有回答。
喬若竹重新坐下,前傾身體,緊緊盯著辛柚的眼:「你今日約我來,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想勸喬姑娘幾句。」
「勸什麽?」
「趁還沒到喬太太那樣無可挽回的地步,喬姑娘收手吧。」
喬若竹臉色大變:「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辛柚看著死鴨子嘴硬的少女,在心裡歎了口氣,語氣甚至帶了幾分溫和:「不管喬姑娘承不承認,總之我知道指使李力縱火的是誰了。好在縱火未遂,對我沒什麽損失,這一次我也不打算深究。但要是再有下一次,那我就不會當沒發生過了……」
喬若竹聽著辛柚的話,面上有震驚,有恐懼,有憤怒,最後是疑惑:「你既認定是我,又爲何對我說這些?」
「因爲我覺得,這種仇怨結得毫無價值。喬太太有殺我之心,也因此被休,別說我失去記憶,於情感上大表哥對我來說成了徹底的陌生人,便是對他有意,我也絕不會與想要我性命之人的兒子在一起。」
說到這裡,辛柚深深看了喬若竹一眼,語氣淡淡:「正如喬姑娘,姑母被休,斷了與大表哥的緣分一樣。你我都是不會再與段雲辰有牽扯的人,又何必因爲一個註定成爲其他女子夫君的男人,爭來鬥去,變得醜陋不堪?」
喬若竹一下子失去了言語,怔怔望著面前神色平和的少女。
「言盡於此,喬姑娘好生思量。」辛柚放下茶盞,起身走出了雅室。
婢女在外邊等了等不見自家姑娘出來,輕輕推門走進去,見到的是失了魂般的喬若竹。
「姑娘——」
喬若竹緩緩轉了轉眼睛,冰涼的手用力抓住婢女手腕,卻虛脫般使不上力氣。
「回家。」
婢女見喬若竹如此,不敢多問,扶著她走出茶樓。
天還是亮的,彩雲在天際鋪展,美不勝收。
喬若竹腳步虛浮,一步步走向停靠在路邊的馬車。
「竹表妹?」一道溫潤聲音從背後傳來。
喬若竹猛地頓住,要回頭的那一刻耳邊突然響起辛柚那番話。
「……你我都是不會再與段雲辰有牽扯的人……」
她抹了一把淚,如逃命般鑽進了車中。
這是喬氏被休後段雲辰第一次與喬若竹見面,本來他還猶豫著該說什麽,見喬若竹頭也不回上了馬車不由忘了顧慮,下意識追了幾步。
「竹表妹——」
眼見喬若竹進了車中,段雲辰只好問婢女:「連夏,你們姑娘怎麽了?」
婢女並不知道雅室中發生了什麽,面露忿忿之色:「寇姑娘約了我家姑娘見面,也不知道說了什麽——」
車中傳來喬若竹的聲音:「走!」
段雲辰還沒來得及問清楚,那馬車就駛動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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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 07:54 PM
第53章 說清
段雲辰望著遠去的馬車,想到婢女的話。
青表妹約了竹表妹見面?
他四顧,看到了青旗招展的茶樓。
青表妹爲何約竹表妹見面,見面後又發生了什麽?
段雲辰一直回避這位姑家表妹,可看著傷心離去的喬若竹,對另一個表妹的關心占了上風,略一猶豫還是抬腳去了青松書局。
書局中安安靜靜,連掌櫃都不見,只有一個夥計在發呆。
聽到動靜,夥計忙迎上來熱情招呼。
「我找你們東家,我是她表哥。」
「哦,您稍等。」夥計一邊去稟報一邊在心裡嘀咕,今天怎麽這麽多表哥來找東家。
「表哥來找我?」辛柚聽了夥計稟報,第一反應是段雲朗。
夥計緊跟著道:「和先前來的不是一個人。」
那就是段雲辰了。
辛柚抬腳去了前邊。
段雲辰等待的時間並不長,聽到腳步聲轉身,喊了一聲「青表妹」。
「大表哥有事找我?」
段雲辰點頭。
「那大表哥來這邊說吧。」辛柚走向書架盡頭。
段雲辰默默跟上。
守住門口的夥計摸了摸下巴。
東家好像不太待見這位表哥的樣子。
「大表哥請說吧。」辛柚站定,背靠著書架。
段雲辰是聰敏之人,輕易便從辛柚的姿態中看出了防備,而這在他看來正是心虛。
微微沉默,段雲辰問:「青表妹約竹表妹見面了?」
辛柚揚了一下眉梢,點點頭。
「不知是什麽事見面——」
辛柚語氣冷淡打斷段雲辰的話:「大表哥不覺這個問題有些冒犯嗎?如果你與一人見面,我問你們見面做什麽,大表哥如何想?」
段雲辰一滯,面上有了薄怒:「若只是正常來往,我當然不會多嘴,可竹表妹卻哭著走的。青表妹,母親確實做了對不住你的事,可這些與竹表妹無關,你若心中有氣可以找我說……」
辛柚靜靜聽著,等段雲辰說完,唇邊掛了譏笑:「原來大表哥覺得我欺負了喬姑娘,來找我算賬了。」
「青表妹不要說得這麽難聽——」
辛柚彎唇:「那大表哥跑過來說這些的行爲,不是算賬是什麽呢?」
段雲辰盡量使語氣溫和些:「我只是希望青表妹與竹表妹井水不犯河水,畢竟你們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
說到這裡,段雲辰心頭一痛,苦澀蔓延至眼底。
以後不會再有交集的,還有他與竹表妹。可人又不是冷冰冰的石頭,有些情感哪是說斬斷就能斬斷的呢。
辛柚看出來了,原來段雲辰與喬若竹還真是兩情相悅。
「首先,我不會因爲喬太太的行爲遷怒不相干的人。再者,別人犯了我這井水,我也不會忍氣吞聲。大表哥看到喬若竹掉眼淚就推斷我欺負她,會不會讓人覺得你的書白讀了,有那麽一點蠢?」
段雲辰震驚望著輕啓薄唇言辭犀利的少女,一時連生氣都忘了。
她與印象中的青表妹完全不一樣……失憶真的能讓一個人改變這麽大嗎?
辛柚決定趁著這次機會說清楚。
「我失憶了,想不起以前如何了。坦白講,大表哥對現在的我來說就是完全的陌生人,所以大表哥千萬不要覺得我會因爲你,或者喬太太,而刻意針對喬姑娘。」
段雲辰一張俊臉浮現尷尬。
辛柚看在眼裡,微微扯了扯唇角。
這位大表哥拔腿就來質問,何嘗不是因爲潛意識知道寇青青心悅他,定會包容忍受他的偏見呢?
只可惜,她是辛柚。
「我應該說得很明白了,大表哥請回吧。」
段雲辰對上那雙平靜清澈的眼睛,尷尬瞬間放大,狼狽離開了書局。
回東院的路上,小蓮很是不平:「大公子還有臉來問姑娘,怎麽不說說喬姑娘做的惡心事。姑娘,您就不該替她瞞著!」
「就當給她一次機會吧。」辛柚淡淡道。
有些錯犯下就不能回頭,比如喬氏,就算想回頭,寇青青也活不過來了,沒有任何人能替寇青青原諒她。
喬若竹也犯了錯,不管是不是因爲她的干預,最終並沒造成嚴重後果,她不介意給對方一次回頭的機會。
過了兩三日賀清宵都沒聽說有關喬若竹的傳聞,便明白這是寇姑娘有意放對方一馬了。
一時間,賀清宵對開書局的寇姑娘有了新認知:除了寄人籬下的處境,大方坦率的性情,她還有些心善。
只不過有一個謎團,賀清宵覺得大概永遠無法弄清了,就是第一次遇見時,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屍臭味是從何而來。
對於與差事無關的事,賀清宵沒有深究的習慣。甚至因爲錦麟衛鎮撫使這個職位,讓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養成這樣可怕的習慣。
再次去青松書局發現又有新遊記擺出來時,賀清宵心中冒出一個想法:等與寇姑娘再熟悉些,或許可以問問被她買走的那本遊記能借讀嗎?
賀清宵離開書局後,夥計找胡掌櫃聊天:「掌櫃的,你有沒有發現賀大人比以往來得勤了?」
胡掌櫃點頭:「以前就擺那麽幾本遊記,現在足足有兩排,可不就來得勤了。」
夥計後知後覺産生了好奇:「那你以前怎麽不多擺點?」
「你懂什麽。」胡掌櫃高深莫測捋了捋鬍鬚。
錦麟衛天天來逛,書局還做不做生意了,以前那個間隔正好。至於現在,東家那麽能幹的人都沒說什麽,那就沒事。
掃一眼空蕩蕩的書局,胡掌櫃咳了兩聲。
咳,主要也是沒生意,想影響也影響不了。
胡掌櫃正自嘲,瞥見一人腳步遲疑停在書局門口。
「石頭,你在門口磨磨蹭蹭幹什麽呢?你娘好了麽?」
原來石頭就是那日爲了給母親買藥求胡掌櫃預支工錢的少年。
石頭聽胡掌櫃這麽說,鼓起勇氣走了進來。
「我娘好多了。掌櫃的,我聽說書局換了新東家。」
「嗯,還記得那日贈了你二兩銀的姑娘嗎,那就是咱們新東家。」
石頭眼一亮,而後又被忐忑填滿:「掌櫃的,換了新東家,我還能繼續在書局做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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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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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 07:56 P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4-4-5 09:00 AM 編輯
第54章 開售
叫石頭的少年緊張等著胡掌櫃的回答。
「這要請示東家再說。」胡掌櫃雖然覺得問題不大,卻沒有自作主張,打發夥計劉舟去請示辛柚。
辛柚對這少年還有印象,反正閑著無事,乾脆去見見。
石頭一見辛柚,就跪下磕了個頭:「多虧了您賞的銀錢,我娘沒有斷藥,挺過來了……」
胡掌櫃在一旁道:「東家,這孩子叫石頭,他娘現在好多了,能離開人了,他想回來做事。您看——」
「石頭,你先起來。」
石頭非常聽話爬了起來,望著辛柚的眼神滿是渴望與忐忑。
「我聽掌櫃的說,你之前在書局跟著師傅學刻板?」
辛柚閑話家常的語氣令石頭放鬆了些:「是。」
「喜歡刻板嗎?」
「喜歡……」
盡管石頭很快就回答了,辛柚還是感覺到了少年的那絲遲疑。她彎彎唇:「其實現在需要一個招呼客人的夥計。」
小夥計劉舟錯愕望著辛柚,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東家,您是要拋棄小人了嗎!
石頭也不由看了劉舟一眼。
辛柚笑道:「劉舟一個人忙不過來。」
一聽這話,劉舟狠狠鬆口氣,連連點頭:「沒錯,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胡掌櫃:「……」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只要東家要我,讓我幹什麽都行。」石頭立刻表態。
「那你以後就和劉舟一起招呼客人了,工錢比照劉舟的八成拿,三個月後做得好,就與劉舟一樣。」
「多謝東家,多謝東家!」
石頭又想跪下磕頭,辛柚擺手阻止:「掌櫃的,你交代一下石頭要注意的事。」
等辛柚一走,胡掌櫃就仔細交代起來,特意強調一點:「看到那架子上的《牡丹記》了嗎,如果有人來買,盡可能弄清對方的身份,來買的若是女子,只要東家在書局,就第一時間去稟報她。」
石頭雖覺這要求很古怪,卻一個字都沒多問:「掌櫃的你放心,我都記下了。」
胡掌櫃露出欣慰的笑容:「別看咱們東家年輕,卻不是一般人。石頭啊,你是個機靈的,以後用心做事,前程差不了的。」
一旁劉舟默默翻了個白眼。
又來了又來了,天天說東家不是一般人,再問就是不能告訴你。哼,他還知道東家不是一般人呢,一般人買書局能賺一萬兩差價嗎?
等到私下,石頭向劉舟請教:「劉哥,遇到買《牡丹記》的客人,你是怎麽打聽對方身份的?」
「這個嘛——」面對少年充滿求知欲的眼神,劉舟拍了他腦袋一下,「沒看《牡丹記》上面落了一層灰,哪來的客人。」
《牡丹記》是大賣的書不假,可也正是因此,當初幾乎人手一本,現在平安先生的《靈狐記》、《蝶仙》都出來了,誰還買《牡丹記》啊,好些人買新書手頭還緊巴巴呢。
讓他看,這加印的《牡丹記》是要砸手裡了,還是指望印書坊正在忙活的新書吧。
對於要出的新書,除了看過上半部全部內容的胡掌櫃與趙管事,書局其他人都心中沒底,書局的冷清讓他們有種隨時要喝西北風的焦慮。
一個普普通通的上午,一張普普通通的告示往青松書局外普普通通的牆壁上一貼,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圍聚。
不奇怪,誰讓青松書局兩次貼告示都有稀奇的消息呢。
「呦,有新話本發售了。《畫皮》?這名字好古怪,是什麽意思啊?」
再往下看,那人不禁念出聲:「絕色女子是人是鬼?是世人豔羨的絕美情緣,還是命中註定的情路劫難?答案盡在《畫皮》……」
「咦,這聽著有點吸引人啊。」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嘴裡說著,腿不由自主邁進了青松書局。
「呵,這松齡先生籍籍無名,真能寫出好故事來?」質疑作者的人皺眉嘀咕著,也走向青松書局。
「哎,不是說寫書先生沒名氣,不靠譜嗎?」
那人輕咳一聲:「說是這麽說,但這告示上寫的還有點意思,反正就幾百文,買來隨便翻翻唄。」
問話的人露出了酸溜溜的眼神。
明白了,這廝不差錢。
也有一部分特別喜歡看話本子但手頭不寬裕的,知道對面書局的《蝶仙》過段時間要加售,沒趕上第一波買,決定還是把銅板捏緊了。
饒是如此,陸續走進來的買書人也足以令胡掌櫃熱淚盈眶了。
「東家,您是怎麽想到在告示上寫那些的,效果也太好了!」
明明告示上寫的與讀完後的感受有十萬八千里的差別吧,仔細一想,好像又都對,不用擔心買了話本的人看完後往書局大門上砸臭雞蛋。
辛柚笑而不語。
實在不好意思自誇,都是從小聽娘親講故事養成的習慣。一開始娘親爲了勾起她聽故事的好奇心,這些詞信手拈來,久而久之她也會了。
娘親曾說,她的家鄉很遠很遠,是回不去的那麽遠。也不知是什麽樣的地方,會有那麽多有趣的人,有趣的故事。
國子監裡,段雲朗正遊說同窗。
「今日青松書局新話本開售,去看看啊。」
「不了吧,我不覺得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寫書先生能寫出多好看的故事。浪費錢不說,還要耽誤午休時間。」
「雅心書局的《蝶仙》當時沒趕上買,聽說也快要加售了,還是到時候買《蝶仙》吧。」
「就當給小弟一個面子,給我表妹捧捧場。」段雲朗衝同窗團團作揖。
他昨日見到青表妹,無意間聽說今日會發售新話本,那怎麽也要支持一下。
唉,天天虧錢的表妹太可憐了。
一個生著鳳目的少年聽段雲朗這麽說,不由笑了:「你早這麽說不就得了。走吧。」
不管青松書局的新話本好不好看,朋友的面子還是要給幾分的。
段雲朗和幾個同窗往外走,途中遇到人好奇問,仗著臉皮厚把人叫到隊伍中,等到走出國子監時,浩浩蕩蕩竟有十幾人了。
看著人頭攢動的青松書局,鳳目少年表情古怪:「雲朗,令妹似乎不太需要專門捧場的樣子。」
段雲朗緩緩扶了扶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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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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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 07:57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18 PM 編輯
第55章 同苦
「生意看起來不錯啊。」一個同窗好奇湊過去,念起告示上的宣傳語,「絕色女子……」
「絕色女子」四個字立刻讓跟著段雲朗過來的學生們心動了。
咳咳,正是十幾二十來歲的少年,誰不想看絕色女子的故事呢。倘若這絕色女子是個鬼啊,妖啊之類的,那就更想看了。
十幾個學生當即湧進了青松書局。
「貴客們當心踩著,一個一個結賬啊。」劉舟手腳麻利遞書收錢,那叫一個眉飛色舞。
一旁石頭雖然年紀小,人卻機靈,忙起來也不見亂。
兩個夥計偶爾對視,心中皆想:東家說得果然沒錯,一個夥計忙不過來啊。
胡掌櫃看著書局裡的熱鬧,又是激動,又是擔心。
激動的是新話本開售第一日的生意遠比他預料中要好,擔心的是後續到底賣得怎麽樣,就要看這第一波買的人看過後覺得如何了。
等到書局晚上關門,胡掌櫃算完這一日一共賣出去多少本《畫皮》,拱手向辛柚報喜。
「還不錯。」辛柚淡然點頭,從袖中抽出一本書稿遞了過去。
「這是——」翻開後胡掌櫃眼睛一亮,「《畫皮》的下半部?」
「對,掌櫃的看看如何。」
其實不用辛柚說,胡掌櫃已經迫不及待讀起來。
天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麽抓心撓肝的,甚至有一日做夢還夢到自己成了王生,扒著書齋的窗戶往裡看。可惜還沒看到窗戶裡是什麽,夢就醒了。
那一刻他深深意識到一點:作爲一個愛看話本子的人,最痛苦的是什麽?是話本子好看,卻沒寫完!
接下來辛柚就旁觀到了胡掌櫃的各種表情,時而恐懼,時而震驚,時而感慨……從沒想過老掌櫃表情能這麽豐富。
見胡掌櫃翻到了最後一頁,辛柚問:「掌櫃的覺得如何,可保持了上半部的水準?」
胡掌櫃猛拍桌子:「何止保持了上半部的水準啊,這下半部情節恐怖曲折,結局不落俗套,又吸引人又有警示作用,可謂神書啊!」
這麽高的評價令辛柚彎了唇:「既然掌櫃的也覺得好,那就安排刻印吧。」
「現在?」胡掌櫃愣了一下。
「一本書從刻板到成書所需時日不短,現在開始安排,等《畫皮》上部賣得差不多了,空上一段時間正好推出下部。」
胡掌櫃面露遲疑:「東家時間上的安排確實合適——」
「那掌櫃的覺得哪裡有問題,我們可以商量。」
「小人只是有些擔心咱們的銀錢會不會緊張,等《畫皮》上部賣得差不多了,回籠一些本錢再印刻下部更穩妥……」
辛柚莞爾:「掌櫃的對《畫皮》還不夠有信心麽?」
胡掌櫃其實對《畫皮》很有信心,可書局冷清了這麽久,不得不謹慎,不敢把步子邁得太大。
辛柚理解胡掌櫃的心態,笑道:「掌櫃的盡管安排下去,不必擔心錢不夠,錢我這裡有。」
做生意穩紮穩打沒有錯,但她需要盡快扭轉青松書局門可羅雀的局面。登門的客人多了,找到那本《牡丹記》主人的可能才會提高。
想著那本染血的《牡丹記》,辛柚眼神一暗。
她孤身來到京城,想要的從來不是風生水起做生意,而是找到殺害娘親的兇手。
辛柚這話給胡掌櫃吃了一顆定心丸:「既然銀錢上沒問題,小人這就安排下去。」
國子監的一間號房中,住著包括段雲朗在內的四個學生,此時正人手一本《畫皮》隨意翻看,權當熄燈前打發時間了。
沒辦法,國子監管理嚴格,話本雖是白日買來的,卻只有這個時間才能看,不然讓師長發現讀閑書要打手心的。
一開始四人還有一句沒一句聊著,漸漸就沒有聲音了。
不知過了多久,熄燈的鈴聲響起,鳳目少年懊惱罵了一句:「該死,還沒看完!」
另一人也道:「我也沒看完!」
看到結尾的段雲朗更難受:「啊啊啊,這話本子沒寫完!」
外面傳來巡視監吏的聲音:「熄燈,勿大聲喧嘩!」
各號房的燈火陸續熄了,看了《畫皮》的監生全都睡不著。
「孟斐,別湊窗口看書,被發現了我們都要挨板子。」
名叫孟斐的鳳目少年眼睛黏在話本上一動不動:「就一點了,讓我借亮看完。」
段雲朗仰面盯著屋頂,重重歎氣:「完了,睡不著了,好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可不是,誰能告訴我那王生到底看到了什麽啊!」
孟斐突然想起來:「雲朗,身爲東家,你表妹應該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吧?」
「我表妹又不是松齡先生。」
「但她要出松齡先生的故事,肯定問過啊。換你看了一半能忍住不問?」
段雲朗搖頭。
那必須不能啊,他恨不得現在就去問表妹!
於是第二日到了能出國子監的時間,段雲朗肩負著同窗們的厚望,跑去了青松書局。
「二表哥想知道後面的情節?」辛柚一口拒絕,「不能說。」
若不是想到男女有別,段雲朗恨不得撲到辛柚身上:「表妹,求求你了,你忍心看我吃不香睡不著嗎?」
辛柚不爲所動:「那也不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二表哥知道了下半部的內容,會不會對同窗說?同窗會不會對旁人說?一傳十十傳百,那下半部還怎麽賣呢?說不定還被別的書局鑽了空子,搶先印出來賣,到時我不是要虧慘了。」
段雲朗一聽,拍了拍額頭:「都怪我太想知道後面內容,一時糊塗了。」
辛柚笑了:「二表哥別急,過段時間下部就出來了。」
回到國子監,段雲朗攤攤手,表示沒問到。
同窗一聽,表示理解。
確實不能害人家書局生意受影響。
「不行。」孟斐摸了摸下巴,「不能只有我們難受,把《畫皮》拿給其他同窗看看,大家一起難受。」
段雲朗忙提醒:「不能讓他們把上部都看完啊,只給看兩章,再想看就自個兒去我表妹的書局買。」
幾個同窗齊齊投以鄙視的眼神。
真會給表妹拉生意啊!
但不得不說,孟斐與段雲朗合起來的這一招十分管用,晚上多了許多睡不著的同窗不說,轉日青松書局的門檻險些被國子監的學生踩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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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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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18 PM 編輯
第56章 客人
賀清宵不過是忙了個案子,再騰出空去青松書局,就發現書局已經大變了模樣。
本來冷冷清清能讓他安靜看書的好地方,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賀清宵一時以爲走錯了,轉頭看向對面,看到的是雅心書局門口孤零零站著的古掌櫃。
沒走錯,確實是青松書局的生意好起來了。
賀清宵本不想湊這個熱鬧,轉身欲走時聽到進出書局的人討論,才知道青松書局的新話本《畫皮》開始售賣了。
賀清宵並不喜歡讀話本故事,可想到那個無論面對什麽都淡然處之的少女,決定買上一本,權當捧場。
賀清宵排在了這波來買話本的隊尾,輪到他結賬時夥計劉舟還以爲眼花了。
「賀大人,您要買這本書?」劉舟擔心他拿錯了,忍不住確認。
「嗯。」
「哦,哦,您拿好。」
等賀清宵走出書局,劉舟躥到胡掌櫃面前:「掌櫃的,今兒個真稀奇,賀大人買了《畫皮》!」
胡掌櫃瞥小夥計一眼,一臉淡定:「穩重點兒,賀大人買本《畫皮》怎麽了。」
劉舟默默望天。
也沒怎麽了,就是頭一次見到賀大人掏錢買書。
要不是人家那麽大一個錦麟衛鎮撫使,還是個侯爺,他會忍不住懷疑賀大人窮得揭不開鍋了。
這時胡掌櫃突然喊了一聲少東家。
門口走進來一個青年,正是青松書局的原東家沈寧。
沈寧輕搖摺扇,糾正胡掌櫃的話:「我可不是什麽少東家了。掌櫃的,以後叫我沈公子。」
嗯,以後他就是純粹的話本子人。
什麽立場,什麽骨氣,都和他沒關係,哪家書局的話本好看他就能大大方方買哪家的。
「沈……公子。」胡掌櫃適應了一下新稱呼,「您是來買《畫皮》嗎?」
「早打發人來買過了。掌櫃的,今日我過來是想悄悄問問,《畫皮》的下部有了嗎?」
「已經在刻板了。」
沈寧的眼睛猛地亮了:「掌櫃的,那你一定看過後面的內容了吧?快給我講講——」
胡掌櫃毫不猶豫拒絕:「這個要保密的。」
「掌櫃的,你不能這麽無情啊!」
這一刻,沈寧第一次爲賣了書局感到後悔。
他要還是青松書局的東家,那不是想怎麽看就怎麽看,就算松齡先生沒寫完都不怕,把松齡先生往屋子裡一關,寫不完不給吃飯!
聽了前東家的碎碎念,胡掌櫃用事實給了無情一擊:「松齡先生是東家挖掘的。」
沒有東家千金買馬骨,哪來的松齡先生這樣的千里馬呢。
「確實,你們新東家不一般啊。」沈寧撂下這句話,帶著遺憾離開了書局。
胡掌櫃茫然了一下。
莫非沈公子也知道東家懂相術了?
偏偏劉舟還附和了沈寧一聲,胡掌櫃終於起了疑心:「你說說,東家哪裡不一般?」
「掌櫃的不也說東家不一般嘛。」
掌櫃與夥計對視。
「要不都說說?」
親掌櫃與親夥計有什麽不能說的呢。
劉舟先說出來:「其實東家買咱們書局只花了一萬兩……」
什麽?合夥忽悠,互利互惠,賺了一萬兩差價?
胡掌櫃聽得眼睛都直了,最後想到一點:難怪東家說讓他放心大膽刻印,不差錢。
等胡掌櫃也說出了秘密,劉舟同樣直了眼。
東家竟然懂相術!
他也想到一點:「掌櫃的,你說松齡先生是不是東家用相術發現的?東家一看松齡先生的面相,就算出他註定要成爲故事大家?」
嘶——有道理!
交換了秘密的掌櫃與夥計再看到辛柚,眼神就更熱烈了。
跟著東家的腳步走,書局前途無量啊!
辛柚一臉莫明。
怎麽覺得胡掌櫃和劉舟看她的眼神和小蓮偶爾有點像了呢?
與青松書局上下的喜氣洋洋不同,對面雅心書局氣氛就不怎麽樣了。
「對面買《畫皮》的人就沒斷過,就連那位賀大人,手裡都拿著一本《畫皮》出來了。」
聽了夥計的彙報,古掌櫃臉色陰沉。
他又不瞎,對面什麽情況能看不到嗎?
這樣下去不行。
「去把加印的《蝶仙》擺出來。」
有了古掌櫃吩咐,本該再過一段時日才會加售的《蝶仙》提前擺了出來,甚至還學青松書局那樣,也在外邊牆壁上貼了一個告示。
「《蝶仙》加售了?可惜了,本來留著買《蝶仙》的錢,聽他們都說《畫皮》如何如何好看,沒忍住買了《畫皮》……」
「我也是。」
「啊,我也是。」
「別可惜了,我聽兩個話本都買過的朋友說了,《畫皮》比《蝶仙》好看多了……」
「真的?」
「咱們常買話本的人,能在這上面瞎說嗎?」
「那我這就去買《畫皮》,之前就差點沒忍住,想留著錢買《蝶仙》的……」
古掌櫃看告示前圍了不少人暗自高興,可很快就見看完告示的人不但沒進他們書局,反而奔著青松書局去了,等出來手裡拿的赫然就是《畫皮》。
「這是爲什麽?」遭受巨大打擊的古掌櫃喃喃。
他不懂,不理解,不明白!
可有一點古掌櫃是清楚的,雅心書局若不拿出應對之策,那就完了。
思來想去,古掌櫃還是拿不定主意,不得不去請示東家。
雅心書局的東家是一位與沈寧差不多大的青年,看起來要比沈寧靠譜得多。
聽了古掌櫃稟報,男子冷冷一笑:「掌櫃的不要亂了陣腳。青松書局搞了這麽多名堂,又趁著咱們書局剛出過新書的空擋開售,人們難免圖個新鮮,《畫皮》下部還不定如何。咱們多出些銀錢請平安先生抓緊寫一部新書,以平安先生的聲勢還能被一個籍籍無名的寫書先生比下去?」
「東家說得是。」古掌櫃當即請來平安先生,催他寫新書。
平安先生才寫出《蝶仙》不久,正是腦中空空之時,原想好好休息幾個月的,卻還是抵不住雅心書局的高價誘惑,絞盡腦汁寫起來。
雅心書局的新動作沒有聲張,一時間京城議論的都是青松書局的新話本,甚至不少茶樓的說書先生開始講《畫皮》。
去青松書局買《畫皮》的人絡繹不絕,而架上生塵的《牡丹記》在這日終於等來了光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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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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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18 PM 編輯
第57章 套話
在放置《牡丹記》的書架前停留的是一位少女,一副小家碧玉的打扮,發現《牡丹記》時一臉驚訝。
「咦,不是說不再版了嗎,竟然還有售。」
劉舟給石頭使了個眼色,上前招呼客人,石頭則悄悄離開書廳,飛奔去稟報辛柚。
「姑娘喜歡《牡丹記》嗎?」
看著走過來的夥計,少女點點頭:「是啊,幾個月前我來貴書局想買一本《牡丹記》的,結果卻說沒有賣了,沒想到今日又有了。」
劉舟笑著:「是我們東家要加印的。」
「原來如此。」少女拿起《牡丹記》走到櫃台處,「結賬吧。」
劉舟掃了後門一眼,有些急。
這姑娘買東西太俐落了,東家再不來,人就要走了。
「姑娘不再買本《畫皮》?《畫皮》是我們書局新推出的話本,可好看了,買的人特別多……」
少女心道這夥計話好多,淡淡道:「下次吧,《牡丹記》多少錢?」
她說著,去掏荷包。
「四——四兩銀!」劉舟硬生生改口,四百文說成了四兩銀。
「多少?」少女聲音陡然拔高,滿是氣憤,「你們書局搶錢不成?《牡丹記》新出來時才只要四百文!」
她只帶了幾百文,本來是聽說《畫皮》好看來買《畫皮》的,意外發現有《牡丹記》賣,這才臨時改了主意。
「我從沒聽說一個話本子能賣四兩銀,還是再版的!」少女一抹《牡丹記》封面上的灰塵,更氣了,「落了這麽多灰,這是好不容易碰上買主,把人當冤大頭呢!」
辛柚趕過來時,就聽到了少女脆生生的質問。
「怎麽了?」
見辛柚來了,劉舟暗暗鬆口氣,忙喊了聲東家,心道您再不來,咱們書局黑店的名聲可就要傳出去了。
「你是這書局的東家?」少女看向辛柚。
辛柚笑著點頭:「我是。」
少女臉色不大好看:「你們再版的《牡丹記》要四兩銀?」
辛柚看了劉舟一眼。
劉舟趕緊道:「小人一時口誤,說錯了,不是四兩銀,是四百文。」
少女杏目圓睜:「什麽說錯了,你就是想賺黑心錢!」
劉舟作勢打了一下嘴巴:「姑娘喲,小人真的是口誤。」
「既是口誤,你剛才爲何不解釋?」
「您一直在說,小人想等您說完再解釋的。我們東家說了,客人說話時不許插嘴。」
少女並不怎麽相信,冷哼一聲,指了指《牡丹記》:「四百文對吧,結賬。」
辛柚阻止了劉舟收錢的動作,對少女歉然一笑:「今日是我們夥計的失誤破壞了姑娘的好心情,這本《牡丹記》就送給姑娘,算是我的賠禮了。」
少女意外睜大了眼,忙拒絕:「這怎麽行,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可不占這種便宜。」
辛柚把《牡丹記》塞入少女手中,笑吟吟道:「怎麽是佔便宜呢,四百文能買來好心情嗎?姑娘把這本書收下,我這心裡才過意得去。」
少女顯然不太擅長這種拉扯,聽辛柚這麽說沒再推辭,又覺得不好意思,於是道:「我再買本《畫皮》,哦,《畫皮》多少錢?」
劉舟看了辛柚一眼,見她沒有示意,就照實說了:「三百文。」
少女暗暗鬆口氣。
還好,錢帶夠了。
京城話本的定價大多在兩百文到五百文之間,具體價格與寫書先生的名氣以及話本頁數有關。半部《畫皮》售價三百文,是人們比較能接受的價格。
劉舟去拿《畫皮》的工夫,辛柚貌似隨意問:「我看姑娘也是愛看話本的,怎麽當初沒買《牡丹記》呢?」
同爲女子的身份讓少女不覺放鬆,笑道:「早就買過了,這本是買來送人的,還要感謝東家的大方,直接送我了。」
四百文,於她這種零花錢有限的小家碧玉來說,不算少了。
辛柚順勢道:「我姓寇,名青青,姑娘叫我名字就是。」
少女一聽人家都報姓名了,沒多想就報了名字:「我叫紀采蘭。」
「紀姑娘看起來與我差不多大。」
二人又自然而然報了年齡,紀采蘭要比辛柚大一歲。
辛柚笑道:「紀姐姐,你身邊有很多喜歡《牡丹記》的朋友啊?那可要幫我多宣傳宣傳。」
她指了指那排《牡丹記》,無奈道:「我剛接手書局不懂事,加印了不少《牡丹記》,結果無人問津,架上都落灰了。」
紀采蘭不好意思道:「我身邊喜歡看話本子的朋友早就買過了,這本《牡丹記》是我買來送表妹的。表妹其實也有本《牡丹記》,可惜進京的路上弄丟了。」
辛柚聽到這裡,心頭一跳。
進京的路上——
她要找的人,是紀采蘭的表妹麽?
壓下心頭的翻湧,辛柚還是閑聊的語氣:「紀姐姐的表妹不是京城人麽?沒想到《牡丹記》這麽受歡迎,都賣到外地去了。」
紀采蘭眼裡有了幾分自得:「當時《牡丹記》可搶手了,表妹那本也是我買來讓人帶給她的。」
「那以後紀姐姐帶表妹一起來買話本,給你們打九折。」
「這怎麽使得。」紀采蘭忙擺手。
辛柚一笑:「我與紀姐姐一見如故,說話投機,紀姐姐可不要拒絕,再說薄利多銷嘛。」
「那就謝謝寇妹妹了。」紀采蘭只覺眼前美貌少女十分順眼,歎道,「可惜表妹腳傷還沒好俐落,不能和我一起來逛書局,不然能與寇妹妹交朋友,她肯定很高興的。」
聽著紀采蘭的話,辛柚收在袖中的手用力緊了緊,面上卻半點不露:「沒關係呀,平日我就在書局,紀姐姐你們以後有空隨時來玩。哦,紀姐姐家裡離著遠嗎?」
「不算遠,我家就在吉祥坊的貓兒胡同。」
打探得差不多了,辛柚沒有再問,等紀采蘭結了賬,親自送她出去。
劉舟用胳膊肘碰了碰石頭。
「劉哥,怎麽了?」
劉舟一臉佩服望著書局門口:「石頭啊,之前你問遇到買《牡丹記》的客人怎麽打聽對方身份,學到了嗎?」
東家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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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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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 08: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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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捷徑
辛柚定定望著紀采蘭離去的背影許久,才轉身回了書局。
「東家——」
辛柚對劉舟笑了笑:「做得不錯,這個月給你和石頭發賞錢。」
「多謝東家。」兩個夥計齊聲道謝。
辛柚回到東院,獨自坐在裡屋的床榻上,把那本染血的《牡丹記》拿了出來盯著看。
春天時,娘親救了一個女孩兒。
那是一個隨家人進京的女孩兒,路上意外摔出馬車,斷了腿。
娘親恰好遇上了,出手相救,等那女孩兒乘車離開,見地上落了一本書就帶回了家。
那本書便是《牡丹記》。
娘親把《牡丹記》拿給她看,笑說原來如今京城受人追捧的是這樣的故事,並隨口提起了救助女孩兒的事。
她隨手翻了翻,覺得不如娘親講的故事有意思,就沒再留意。
那時的她與娘親,都以爲這不過是平靜生活中一點點小漣漪,很快就沒了痕跡。
沒過多久的一日,她從外邊回來,看到的卻是滿地屍體。
有她的娘親,有做飯特別好吃的夏姨,每一季都會給她裁漂亮衣裳的燕姨,手把手教她武藝的藍姨……
她不知道爲什麽會發生這種事,祥和清靜的山谷變成人間煉獄,她愛的人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她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時,看到了落在娘親手邊的《牡丹記》。
那本該在架子上的《牡丹記》出現在娘親手邊,理智回籠也好,自我安慰也罷,她腦中瞬間有了一個猜測:娘親是在提醒她這突如其來的慘禍與此有關。
這個猜測或許只是她的自以爲是,她卻只能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抓住哪怕一絲查出殺害娘親兇手的可能。
於是她來到了京城。
紀采蘭的表妹就是娘親救助的那個女孩兒嗎?
《牡丹記》的主人,找到了?
一滴淚落下,砸在辛柚的手背上。
眼淚很冷,她卻終於從春寒料峭滿目血腥的那一日走了出來,感受到了一絲屬於這個季節的熱度。
重新把《牡丹記》放好,辛柚喊來方嬤嬤。
「奶娘,有件事要麻煩你。」
「姑娘有什麽吩咐?」方嬤嬤一聽有事交代,第一反應是欣喜。
與大宅院裡的錯綜復雜不同,書局東院總共就這麽幾個人,還都是做粗活的,根本不需要怎麽管教,這些日子她悠閑得和養老差不多,能幫姑娘多做些事可太好了。
「吉祥坊的貓兒胡同有一戶姓紀的人家,這家的姑娘和我年歲相仿,名叫紀采蘭。奶娘,我想讓你去打聽一下這家的情況,特別是紀采蘭有一個從外地進京來的表妹,如能打聽到是哪一家就最好了。」
方嬤嬤認真聽著,點點頭:「姑娘交給老奴就是,老奴定會打聽清楚。」
辛柚拉住方嬤嬤的手:「奶娘寧可慢一些,不要引起人注意,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姑娘放心吧。」方嬤嬤想問爲何打聽姓紀的人家,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不得不承認,她對姑娘的心雖然沒變,可幾年的分別還是改變了許多。姑娘在她眼裡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小姑娘,而是看不透深淺了。
姑娘長大了,如果她總是把姑娘當小孩子的心態,最終主僕離心就悔之晚矣。
過了幾日,方嬤嬤把打聽來的訊息向辛柚稟報。
「紀家就在貓兒胡同的第三戶,當家的男人在東城兵馬司當差,有兩子一女,紀采蘭是唯一的女兒。她確實有一個表妹,幾個月前才隨母進京。這位表妹姓周,閨名凝月,她的父親原是駐守外地的一名錦麟衛總旗,年初升了百戶留京當差,後來就把妻女都接到了京城……」
錦麟衛——
辛柚心頭一動:「可打聽到周凝月的父親在錦麟衛哪個衙門當差?」
錦麟衛分十四所二司,其中鎮撫司又分南北,這就超出方嬤嬤一個奶娘的眼界範圍了。
「這個老奴沒有打聽到。倒是那位周姑娘,在街坊鄰舍中稍一打聽就都知道。」
「怎麽說?」
「據說周姑娘進京路上傷了腿,養了好幾個月,這才能走動了,因爲這個脾氣不大好呢。他家又是新住戶,這不有點動靜就都盯著了……」
一戶新來的人家,毫無疑問是會引起四鄰八舍關注的。
「奶娘辛苦了。」
「姑娘還需要打聽什麽嗎?是不是要問清楚周姑娘父親當差的地方?」
「不用了,奶娘好好休息吧。」
周凝月的父親是錦麟衛,那就要更加謹慎,之後的事還是她自己來吧。
辛柚謝過方嬤嬤,去了前邊。
經過這些日子的口碑發酵,每日來買《畫皮》的人絡繹不絕,只有臨近傍晚的時候才能有幾分清淨。
辛柚看到了站在書架前看書的賀清宵。
光線有些暗了,他把書舉起,姿態悠閑又專注。
辛柚默默望著他,心道這位賀大人在書局看書時,完全看不出一絲錦麟衛的影子,更讓人忘了他還是一位侯爺。
可是,他確確實實是一名錦麟衛,掌握的還是令百官勳貴聞風喪膽的北鎮撫司。
想要知道周凝月的父親在何處當差,想必只要問一下賀大人,就很快會有答案吧。
賀清宵握著書卷,察覺到了那道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寇姑娘好像在看他。
他微微側頭,餘光掃去,確定了不是錯覺。
想了想,賀清宵把遊記放回原處,抬腳向辛柚走去。
書架深深,晚霞流瀉,猶如玉琢的青年走來的那一刹,整個書廳似乎都亮了一些。
辛柚微微抿唇,讓頭腦保持清醒。
不能因爲賀大人幾次相助,又一副謫仙模樣,就忽略了他是錦麟衛鎮撫使的事實。想要從賀大人這裡打探周凝月父親這條捷徑,絕不能走。
辛柚心中轉念間,賀清宵已走到面前。
「寇姑娘是不是有什麽事?若是遇到了麻煩——」
「沒有,沒有麻煩。」辛柚不等對方話音落定,就開了口。
賀清宵沉默了一瞬,含笑點頭:「那就好,我還以爲寇姑娘遇到了爲難事。那我告辭了。」
辛柚抬手輕按眼角,對著賀清宵的背影喊了一聲:「賀大人留步。」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1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18 PM 編輯
第59章 窺見
賀清宵聞言轉身,神色平靜望過來。
辛柚舉步走近,放低聲音:「賀大人,我觀你印堂發黑,恐要有血光之災……」
賀清宵:「……」
「賀大人?」察覺賀清宵走神,辛柚喚了一聲。
賀清宵回神,以拳抵唇咳了一聲,隨意找了個藉口:「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一樁案子。寇姑娘剛剛說什麽?」
「我說賀大人恐要有血光之災,辦案時要留意犯案之人。」辛柚正色道。
就在剛才的畫面中,她看到賀清宵帶著手下去抓人,被抓的人突然從袖中抽出匕首,刺中了他腹部。
鮮血當即就濺了出來。
辛柚看著眼前如松如竹的男子,微微搖頭。
按說能坐上錦麟衛鎮撫使這個位子,武藝是要過得去的,那日驚馬賀大人的反應也不錯,可怎麽每次的畫面中他都不是很靈光的樣子呢?
不過人總有大意的時候。
辛柚找到了理由。
看著神色認真的少女,賀清宵心情微妙。
有那一次提醒在先,他倒不懷疑寇姑娘的話,只是寇姑娘如此精通相術的話,以後恐怕要時不時聽到「賀大人恐有血光之災」這種話了。
賀清宵從小就發現他的運氣有一點點差,各種意外狀況層出不窮,好在習武後反應靈活,心態也磨煉出來,倒是鮮少再有見血光的事了,也讓旁人留意不到他的格外倒黴。
賀清宵整理好微妙的心情,不露聲色道謝:「多謝寇姑娘提醒,我會小心的。」
「賀大人慢走。」
送走賀清宵,辛柚也走出了書局。
京城的傍晚十分熱鬧,正是茶樓酒肆上客之時。
辛柚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了吉祥坊。
紀采蘭與周凝月是姑表姐妹,紀采蘭的母親是周凝月父親的姐姐。周父調到京城後,因姐姐的關系就在吉祥坊賃了房子。
紀、周兩家同在吉祥坊,辛柚來到此處是奔著周凝月來的。
她要看一看周凝月長什麽樣子。
各家升起炊煙,飯菜的香氣隨風飄來,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喊聲時不時響起。
辛柚四處打量,發現一棵大樹。
那樹的樹幹筆直光滑,離地近兩丈才生出樹冠。這樣的樹幾乎杜絕了尋常人爬上去的可能,好在對辛柚來說問題不大。
辛柚悄悄上了樹,繁茂枝葉遮掩下,俯看一處民居。
這是個一進的宅院,有正房、倒座房,以及東西廂房,可以推測周家是人口簡單的中等之家。
院中有婢女打扮的人在收衣裳,廚房處炊煙嫋嫋,還能看到一隻貓懶洋洋臥在台階上。
辛柚耐心望著。
許是運氣好,這麽等了一會兒,忽聽一道聲音傳來。
「琥珀——」
台階上的貓動了動,又繼續趴著。
沒多時就從西廂走出一位少女,直奔正房外的台階處而去。
「喊你你也不應,懶不死你。」少女彎腰把貓抱了起來,不滿揉了揉貓腦袋,轉身往西廂房走去。
辛柚居高臨下,終於看清了少女的模樣。
圓臉杏眼,肌膚如雪,單看走路瞧不出腿腳不便利來。
這會是周凝月嗎?
辛柚覺得應該是了。
這時突然響起敲門聲,抱著貓的少女腳下一頓,望向院門處。
很快從屏門走進來一位提著籃子的少女,正是紀采蘭。
「表姐來了。」見到紀采蘭,少女臉上有了笑模樣。
紀采蘭一舉手中提籃:「我娘做了些桂花糕,讓我送來。」
辛柚藏身的這棵樹並沒有緊挨著周家院牆,甚至還有一段距離,但這棵樹極高,居高望遠,辛柚耳力又好,便把二人對話聽了個清楚,因而確定圓臉少女是周凝月無疑。
「表妹,《畫皮》你看完了沒?好看吧?」
周凝月點頭:「好看,表姐幫我買一本回來吧,時不時能翻看。」
「表妹這麽喜歡,我陪你一起去買呀。我跟你說,青松書局換了東家,是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人可好了……」
周凝月看起來有些意動,卻搖搖頭:「還是不了,出門好麻煩。」
「表妹,去吧去吧,你的腿都好了,總不能一直不出門。」
「我總覺得走路不自在。」
「那是你的錯覺。說好了,明天我來找你,咱們一起去青松書局……」
辛柚望著表姐妹二人走進正房,院中安靜下來。
紀采蘭似乎是被留下吃飯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從正房出來,被周凝月送到院門口。
天暗了,蚊蟲繞著飛舞,辛柚又等了一陣子沒見再有什麽動靜,借著夜色遮掩下了樹,回了青松書局。
書局已經打烊,辛柚從角門直接進了東院,看到小蓮正來回走動。
「姑娘,您可回來了!」見到辛柚,小蓮眼裡迸出喜悅的光芒。
「家裡有事?」
「沒事。就是天都黑了還不見您回來,婢子有些擔心。」
等到服侍辛柚沐浴時,看到她身上那些蚊蟲叮咬出的紅包,小蓮又忍不住念叨:「您這是去哪了啊,怎麽咬了一身的包?」
「等下塗上消腫的藥膏就好了。」辛柚一想不出意外明日就能見到周凝月,心情還不錯。
一個外地的女孩兒手中有京城發售的話本子,當時她便推測這個女孩兒是很愛看話本的人。
能確定的是這個女孩兒隨家人進京了,那麽當一個書局出售的話本很受歡迎,這個女孩兒會來買書的可能就很大了。就算沒來買《畫皮》,早晚也會來買別的。
對辛柚來說,自然是越早找到這個女孩兒越好。周凝月的浮出水面,讓她覺得運氣沒那麽糟糕。
第一次,辛柚心急入睡,盼著明日的到來。
轉日一早,辛柚就去了前頭書局。
劉舟與石頭還在擦桌掃地,見辛柚來了有些意外。
「東家今日這麽早啊。」
「沒有別的事,來看看客人多不多。」
「那您來早了,怎麽也要再過個大半時辰才會來客呢。」劉舟雖這麽說,心情卻美滋滋的。
最近生意真好啊,要是換了以前,到下午都不一定有客上門。
「是麽?」辛柚目光投向門口。
劉舟望著大清早走進來的賀清宵,再看看辛柚,八卦之火騰地點燃。
東家和賀大人莫非約好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22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2 PM 編輯
第60章 接觸
辛柚看到賀清宵的驚訝,並不比夥計劉舟少。
她甚至忍不住掃了一眼那排書架,心道賀大人爲了蹭,哦,看書,也太拼了。
賀清宵看到辛柚其實也很意外。
他嫌書局平時沒了清淨,特意一早過來把那本遊記的結尾看完,沒想到寇姑娘這時候就在了。
寇姑娘對書局如此上心,難怪能使青松書局起死回生。
劉舟見二人都沒說話,一邊反省是不是他和石頭礙事了,一邊迎上去:「賀大人早啊,快快裡面請。」
賀清宵對劉舟客氣點頭,往裡走去。
辛柚笑著打了聲招呼:「賀大人早。」
「寇姑娘早。」
打過招呼的二人,一個坐回椅子,一個走向書架。
劉舟迷惑了。
就這?不是約好的?
他悄悄瞄了辛柚一眼,就見辛柚面前攤開一本書,眼睛卻閉了起來。
小夥計眼睜睜看著東家眯到賀大人離開,無語望天。
賀大人是趁清淨來看書的,東家好好的大床不睡跑到這裡打盹兒,這是圖啥呢?
胡掌櫃過來看到辛柚,納悶問:「東家,您這麽早過來了?」
辛柚揉揉眉心,笑道:「過來看看。昨晚沒睡好,一坐下就犯困了。印書坊那邊怎麽樣?」
胡掌櫃是從印書坊過來的,提到這個可就來精神了:「東家放心吧,都很順利,小人和趙管事好好盯著,保證一個錯字都不會有。」
錯字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杜絕李力那種情況再發生。
「掌櫃的辛苦了。等忙完這陣子,請你們去吃酒樓。」
胡掌櫃和劉舟忙道謝,石頭笑著撓了撓頭。
紀采蘭與周凝月過來的時間比辛柚預料中要早。
見辛柚在廳裡,紀采蘭一臉驚喜:「寇妹妹,這麽巧你也在。」
「我是書局東家嘛,沒事就會過來。」辛柚看向周凝月。
紀采蘭忙介紹:「這就是我表妹,她叫周凝月,比寇妹妹你小一歲。表妹,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青松書局東家,你叫她寇姐姐就是。」
「周妹妹。」辛柚笑著打招呼。
見辛柚果然如表姐所說溫文可親,周凝月也露出了笑意:「寇姐姐。」
介紹完了,紀采蘭就握住了辛柚的手:「寇妹妹,你們書局的《畫皮》太好看了,什麽時候出下部啊?」
這個時候書局已經陸續進人了,聽了這話全都豎起了耳朵。
周凝月自傷了腿就有些敏感,察覺後悄悄拉了拉紀采蘭的手,示意她別亂問。
辛柚莞爾一笑:「咱們進裡邊說話。」
胡掌櫃臨時歇息的地方經過一番改動,更適合用來待客了,辛柚帶著紀、週二人往裡走,就聽客人不滿的聲音傳來。
「哎,怎麽還去說悄悄話呢,《畫皮》下部到底什麽時候出來啊?」
這間待客室與書廳只用半截布簾相隔,聲音一大,就清楚傳進來。
紀采蘭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寇妹妹,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怎麽會。」辛柚給二人倒茶,「這又不是什麽秘密,我還巴不得大家都留意著新書開售時間呢。」
胡掌櫃安撫客人的聲音傳來:「快了,快了,最多不超過兩個月啊……」
紀采蘭放下心來,恢復了多話:「實在是《畫皮》太好看了,我表妹也是來買《畫皮》的。」
周凝月笑道:「表姐借了《畫皮》給我,一看就入了迷。我喜歡的書常會翻看,所以來買一本。」
「那日紀姐姐來買《牡丹記》,聽說也是給周妹妹的。」辛柚自然而然提到了《牡丹記》。
周凝月一聽《牡丹記》,下意識皺了眉。
辛柚露出抱歉的神色:「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周凝月對辛柚印象很不錯,忙道:「寇姐姐別多心,是我突然想到進京路上的事了。」
辛柚面露疑惑。
周凝月抿了抿唇,顯然那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回憶,但還是說了出來:「我本住在宛陽,年初我爹進京留在京城當差,隨後我娘帶我來京城與我爹團聚,沒想到路上我意外摔出馬車,把腿摔斷了……」
「很嚴重嗎?」辛柚語氣中帶著關切。
「當時疼得厲害,好在遇到一位心善的太太,幫我接了骨……」
聽著周凝月的講述,辛柚一顆心沉了下去。
到現在,差不多能確定娘親的死周凝月並不知情,不然心虛之下絕不會隨意對她一個剛認識的人提起。
不是周凝月的話,那給娘親帶來橫禍的會不會是周凝月的母親?還是說,她一開始就找錯了方向?
後一種可能令辛柚心頭髮冷,手腳冰涼。
一杯茶喝完,紀采蘭笑道:「書店生意這麽好,我們就不打擾寇妹妹了,改日我和表妹請你喝茶。」
辛柚壓下心頭波瀾,若無其事起身:「好呀,回頭約。」
她欲把《畫皮》送給周凝月,周凝月堅決不答應,一番客氣後按九折收了錢。
「多謝寇姐姐了。」
「周妹妹客氣了,你們來買話本,就是照顧我生意,是我該謝你們才是。」
辛柚送二人出了書局。
走出一段距離後周凝月隨意回頭,見辛柚還立在書局門口,衝辛柚擺了擺手,好心情道:「表姐,寇姐姐確實不錯。」
紀采蘭一笑:「所以表妹你不要整日悶在家裡,現在腿也好了,常出來走走,多交些朋友。」
「嗯。」
表姐妹說笑著遠去了。
辛柚斂了笑意,微微垂眸,攤開的手心裡躺著一枚小小玉佩。
她當然不會就這麽放棄,既然周凝月有問題的可能不大,那就見見周凝月的母親吧。
回到書局隨便看了一會兒書,估計時間差不多了,辛柚趕到吉祥坊的貓兒胡同。
胡同口坐了不少納涼閑聊的人,辛柚客客氣氣問:「請問這附近是不是住著一位姓紀的姑娘?」
「你是不是要找采蘭丫頭啊?」
「對,我找采蘭姐姐。」
見辛柚與紀采蘭年紀相仿,街坊鄰居自然認爲她是紀采蘭的玩伴,非常熱心指了路:「喏,她家就在胡同裡第三戶。」
辛柚道了謝,走進胡同敲響第三戶的大門。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2 PM 編輯
第61章 登門
「誰呀?」隨著紀采蘭的聲音傳來,大門很快被打開了。
見是辛柚,紀采蘭又驚又喜:「寇妹妹,你怎麽來了?快進來。」
辛柚立在門口沒動,把玉佩拿出來:「我在書局待客室裡發現了這個,想著不是紀姐姐就是周妹妹的。那日紀姐姐說你家就住吉祥坊的貓兒胡同,我就過來問問看,一問就問到了。」
「呀,這是我表妹的玉佩。」紀采蘭一眼就認出來,登時不好意思了,「還麻煩寇妹妹特意送過來,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紀姐姐客氣了。我閑著也是閑著,正好出來透透氣。不瞞你說,你和周妹妹沒來書局時,我一直在書廳打盹兒,還被夥計嫌棄了。」
聽辛柚這麽說,紀采蘭一下子放鬆了,特別是「閑著也是閑著」這句話,讓她的邀請脫口而出:「寇妹妹要是沒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表妹?」
「好啊。」辛柚笑著點頭,心中落定。
周家與紀家只隔了兩條胡同,辛柚一副從沒來過的樣子:「紀姐姐和周妹妹家離得好近啊。」
紀采蘭笑道:「表妹家的宅子還是我娘幫著尋的呢,就是想著兩家離得近些,來往方便。」
「那你們是姑表姐妹?」
「對,我娘是我舅舅的姐姐。以前我舅舅在外地,年初才來京城的。」
「那挺好,有親人相互照顧,還有京城的繁華熱鬧。」
聽辛柚這麽說,紀采蘭不由點頭:「是呢,以前表妹最羨慕的就是我在京城能買到各種好看的話本子。不過話本子也貴呢,我娘總念叨我亂花錢。」
對尋常人家來說,幾百文花在純消遣上可不少了。但也沒辦法,紙張筆墨從來不是便宜東西,再加上人工,書籍的成本低不了。
「我其實還羨慕表妹呢,舅舅就她一個女兒,表妹的零花錢比我多多了。」
眼見周家就要到了,辛柚不動聲色搭話:「令舅一定很有能力,能在京城安頓家眷。」
提到周凝月的父親,紀采蘭面露羨色:「舅舅確實很厲害,不但升了職,進的還是錦麟衛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辛柚一臉茫然,心中想到了賀清宵。
周凝月的父親竟然就在賀大人轄下。
見辛柚不懂,紀采蘭帶著幾分小得意解釋:「別看都是錦麟衛,差別可大了,這裡面最風光的就是北鎮撫司了……」
對尋常百姓來說,錦麟衛要抓也是抓當官的,沒工夫管他們小老百姓,大名鼎鼎的錦麟衛離他們遙遠著呢。也因此,普通人對錦麟衛的印象是風光威風,而不像百官勳貴那樣還多了一層厭惡。
辛柚時不時點頭,當一個完美的聽衆。
說話間周凝月家到了。與紀家不同,周家還有一個守門人,由此也能看出周家比紀家日子寬裕。
不用稟報,門人就放紀采蘭和辛柚進去了。
紀采蘭知道這時候舅舅不在家,挽著辛柚的手踏上臺階,就喊道:「舅母、表妹,我來了。」
很快腳步聲響起,周凝月走了出來,見到站在紀采蘭身邊的辛柚,面露驚訝:「表姐,你又去找寇姐姐了?」
紀采蘭笑道:「是寇妹妹專門來找我們的。表妹,你就沒發現丟了什麽?」
「丟了什麽?」周凝月下意識低頭,看來看去驚呼一聲,「我的玉佩!」
辛柚把玉佩遞過去:「周妹妹看一下是不是這塊?」
「是這個!」周凝月接過去,鬆了口氣的同時有些納悶,「什麽時候掉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在待客室發現的。」
「多虧寇姐姐了。」周凝月拉著辛柚的手道謝。
「來客了嗎?」一道溫和女聲傳來。
辛柚看過去。
挑簾出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秀美婦人,與周凝月一樣圓臉杏眼,母女二人足有八分像,不過神色間難掩憔悴。
「娘,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寇姐姐。」周凝月語氣輕快介紹。
辛柚屈膝行禮:「伯母好。」
婦人露出個和善的笑容:「真是個鍾靈毓秀的孩子。月兒、采蘭,你們好好招待朋友,中午就留下一起吃飯。」
正是喜歡交友的年紀,周凝月一聽高高興興應了。
「去西廂房玩吧。」婦人笑著。
「打擾伯母了。」
辛柚才說了一句客氣話,就被周凝月與紀采蘭一人拉著一隻手,帶去了西廂房。
婦人回了屋,交代婢女:「給姑娘們切一份果盤送去,再和王大娘說一聲,午飯多添兩個菜。」
婢女領命而去,婦人靠在床頭收了笑,面上疲色更顯了。
西廂房完全就是閨閣少女的佈置,周凝月身爲主人,比在書局時話更多些。
三人吃著水果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中午,辛柚客氣要告辭,被周凝月攔住。
「我娘定然交代廚房了,寇姐姐若不吃,豈不浪費了。」
正說著,婢女就端了飯菜進來。
「姑娘,太太讓您招呼好寇姑娘,她就不和你們一起了,免得拘束。」
沒有長輩在場,午飯在輕鬆的氣氛中度過,辛柚明顯感覺出紀、週二人對她更親近了。
果然吃喝閑聊是拉近關係的利器。
她再提出告辭,周凝月與紀采蘭陪著去見周母。
「怎麽不多玩一會兒?」周母溫聲問。
「家裡還有些事,改日再來拜訪伯母。」
周母態度十分和善:「月兒一直悶在家裡,難得交了合得來的朋友,寇姑娘一定要常來啊。」
「伯母不嫌打擾,我會常來的。」辛柚大大方方應了,眸光閃了閃。
畫面突然而至。
圓月之下,風吹樹動,周母跪在樹下燒著紙錢。一名男子把她拉起,惱怒說著什麽。
周母神情激動推開男子,拉扯間不小心跌倒,一手按在了盛放燃燒著紙錢的盆中。
辛柚還沒來得及看清周母的痛苦神色,眼前畫面驟然潰散,映入眼簾的是周母掛著和善笑意的秀美面龐。
辛柚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向周母道別。
周凝月送辛柚與紀采蘭出門,瞥見走來的人很是意外:「爹,您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辛柚側頭,看向走來的周父。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25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1 PM 編輯
第62章 祭拜
來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赫然是畫面中與周母發生爭執的男子。
這就是周凝月的父親,一名在北鎮撫司當差的錦麟衛。
辛柚不動聲色打量間,周父開了口:「回家拿東西。月兒,你這是要和朋友出去玩?」
周凝月看向辛柚:「我送朋友出去。寇姐姐,這是我爹。」
辛柚行了一禮:「伯父好。」
周父點點頭:「你們好好玩。」說完抬腳走進了家門。
「周妹妹不必送了。」
「那寇姐姐得閑再來找我玩。」周凝月心情不錯,笑盈盈邀請。
「好。你們也隨時來書局玩,我一般都在的。」
辭別周凝月與紀采蘭,辛柚回了書局。
小蓮見辛柚臉色不太好,端來一杯放了蜂蜜的溫水給她潤喉。
蜜水入口,清潤甘甜。
「小蓮,今日是不是十四了?」
小蓮不料辛柚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道:「對,今日是十四。」
辛柚捧著茶杯,目光投向窗外,喃喃道:「中元節到了呢。」
時人都有在中元節這幾日拜祭親友的習俗,她看到的畫面中,周母是爲誰燒紙錢,又惹得周父惱怒呢?
畫面中的事情,是發生在今晚,還是明晚,或是後日?
辛柚慢慢喝著蜜水,有了決定。
周母燒紙錢背著周父,顯然不會是爲了周家先人燒的。再看周凝月的性情,也不像是長期生活在父母爭執中能養成的,那周母爲娘家故去的人燒紙錢的可能也不大。
蹊蹺事必有因,可惜她只能看到畫面聽不到聲音。那就去親耳聽聽吧,或許會有收獲。
「姑娘,您還喝嗎?婢子再去倒一杯?」小蓮猜測中元節這種特殊的節日勾起了辛柚傷心事,說話小心翼翼。
「不用了。」辛柚笑了笑,「把先前讓奶娘做的那套黑色衣裙取來吧,晚上我要穿。」
小蓮眨眨眼,反應過來:「您晚上要出去?」
她就說姑娘怎麽會要方嬤嬤做一套全黑的衣裳,原來是夜行衣!
這一刻,聽來的那些話本故事發揮了作用,小蓮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姑娘,您該不會會功夫吧?」
「會啊。」辛柚平靜道。
小蓮掩口堵住尖叫,目光灼灼望著辛柚。
啊,姑娘竟然會功夫,話本故事中的俠女真的存在!
難怪姑娘爬樹那麽俐落,難怪姑娘遇到什麽事都那麽淡定。
「姑娘,您是仗劍走江湖的俠女嗎?」小蓮壓低聲音問。
辛柚伸手拍拍一臉激動的小丫鬟:「我不是俠女,只是會些功夫。話本故事看看就好,不要當真。」
「哦,哦。」小蓮嘴上應了,心中小人還在尖叫。
啊啊啊,姑娘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女!
辛柚不知小蓮的胡思亂想,笑道:「所以我出門你就不必擔心了,晚上我出去辦點事。」
等入了夜,辛柚換上一身黑衣,在小蓮的目送下悄然離開書局,直奔吉祥坊。
圓月當空,夜風微涼,大街小巷褪去了白日的熱鬧,空蕩蕩的。
打更聲傳來,偶爾有醉漢搖搖晃晃走過,也有腳步匆匆的零星行人。
辛柚小心避開,到了周家院牆外從白日悄悄觀察好的位置攀上牆頭,悄無聲息跳了進去。
她躲在柴堆旁,望向正房。
屋裡的燈還沒熄,時而能看到映在窗上的人影一晃而過。
柴堆旁少不了蚊蟲,辛柚一動不動耐心等待著,這一等就等到半夜。
她抬眼看了一下圓月在空中的位置,與畫面中對比,確定了不是今晚。
回去後,辛柚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來,入夜換上黑衣再次出了門。
中元節當晚,路上連一個行人都沒有,空氣中彌漫著燒紙錢的味道,這讓白日裡繁華喧囂的京城多了幾分陰森,變得陌生起來。
又是喂了蚊子無功而返的一晚,辛柚白日補覺,胡掌櫃都忍不住來找小蓮打聽,問東家這兩日都沒去前頭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十六這晚,看著換上黑衣的辛柚,小蓮終於忍不住問:「姑娘,您每晚都要出去嗎?」
辛柚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圓月,微微搖頭:「明晚應該不出去了。」
等辛柚走進夜色,小蓮突然生出一個猜測:姑娘該不會在中元節這兩天裝鬼去了吧!
不知怎麽,姑娘行事越神秘,她對姑娘能要回寇家家財的信心越足了。
辛柚輕車熟路進了周家,藏身在老地方。
空等了兩日沒有讓她沮喪,反而越發冷靜。
她看到的畫面都會在近期發生,周母偷偷燒紙錢的情景既然不在前兩日,必定就是今晚了。
辛柚的判斷沒有錯,這麽等了個把時辰,萬籟俱寂之時,正房的門悄悄打開了。
一個人提著籃子輕手輕腳走出來,月色下能看出正是周母。
她看起來很小心,頻頻回頭看向門口,確定沒驚動什麽,奔著牆角的桂樹去了。
辛柚目不轉睛看著,就見周母跪在那裡,從籃子中拿出疊好的紙錢點燃,喃喃無聲念著什麽。
黃紙在盆中燃燒,映亮周母悲傷的面龐。
辛柚調轉視線,看向正房門口。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他先是駐足了一瞬,而後大步走向牆角。
周母聽到動靜警惕轉身,但因爲院子不大,周父已經來到了面前。
辛柚從周母臉上看到了驚慌,然後就如畫面中那樣,被周父一把拉了起來。
與無聲的畫面不同,她聽到了二人的對話聲。
「你燒紙錢幹什麽,不怕惹禍嗎!」
「我在家裡悄悄燒,又沒人看見,怎麽會惹禍?」
「沒人看見?你難道不知錦麟衛的厲害?」月光下,周父神色陰沉。
周母也來了火氣,推開他的手:「錦麟衛,錦麟衛,如果不是我信了你,辛皇后根本不會死!嗚嗚嗚,是我害了皇后娘娘——」
周父臉色大變,壓低聲音斥責:「你瘋了嗎?想要全家死無葬身之地不成!」
「你放開!」
二人拉扯間,周母不小心跌倒,一隻手按進了燃燒著紙錢的盆中。
慘叫聲響起,驚動了睡下的人,幾個下人陸續出來,連周凝月都披著衣裳匆匆跑了出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26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1 PM 編輯
第63章 黑暗
周凝月看到跌坐在地的周母,驚呼出聲:「娘,您怎麽了?」
她飛快跑過去,臉一下子白了:「娘,您受傷了?這是怎麽回事?」
周父冷著臉訓斥女兒:「三更半夜不要大呼小叫,讓街坊鄰居聽到怎麽想?」
「可是娘受傷了啊。」周凝月放低聲音,帶著哭腔。
周母在周凝月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溫聲安慰女兒:「娘沒事,只是有些灼痛,塗些清涼藥膏就好了。」
周父一掃被驚動的下人,沉聲道:「春芽把這裡打掃一下,其他人回去睡吧,沒有什麽事。」
周家下人不多,一個門房、一個廚娘、一個丫鬟,還有一個做粗活的僕婦。
春芽就是唯一的小丫鬟,聽了主家交代收拾起來,其他三人不敢多問,默默回屋去了。
「月兒,你也回屋吧。」周父看向泫然欲泣的周凝月。
周凝月沒有動:「我幫娘上了藥再睡。」
「不用,去睡吧。」周母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撫了撫女兒的頭髮,聲音溫柔,「聽話。」
周凝月看看忍痛的母親,又看看皺眉的父親,最終點點頭,舉步往西廂房去了。
「進去吧。」如墨夜色中,傳來周父微涼的聲音。
院中漸漸歸於沉寂。
柴堆旁,辛柚一動不動,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周父、周母的對話是什麽意思?
周母說她害死了辛皇后,這紙錢是爲辛皇后而燒。
辛皇后……辛柚……
無論那個猜測多麽驚人,當把所有訊息歸攏,便自然而然浮出水面。
她的娘親好像就是周母口中的辛皇后……
辛柚顧不得消化風暴般的情緒,動作輕盈來到正房東屋的窗下,借著那叢芭蕉的遮掩側耳聆聽。
東屋的燈亮著,時而傳來女子的吸氣聲,應是周母在處理手上燙傷。除此之外,就是靜默。
直到熄燈後好一會兒,夫婦二人的對話聲才再次響起。
「我知道你不好受,可你也爲咱們家想想,爲月兒想想,再不好受也要放在心裡,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周通,你難道就一點不內疚嗎?」
周母的情緒沒有因爲意外受傷而化解:「是你說那位多年來都沒放棄尋找皇后娘娘,一直空著中宮之位就是等著皇后娘娘回來呢。結果呢,卻是派人害了皇后娘娘性命……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把進京路上遇到的女子好像是辛皇后的事告訴你了……」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只是一個小小百戶,怎麽知道上頭原來是這麽打算的。我得知這麽大的事能不向上稟報嗎?動殺心的是那位,下殺手的是賀大人,你和我鬧,一旦傳出什麽風聲,咱們能有好下場?」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周通語氣軟下來:「素素,你就是不爲我想,也想想月兒。咱們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也是把月兒當掌上明珠養大的,難道你忍心看著她受苦,甚至——」
周母似乎被說服,沒再吭聲。
周通長長歎了口氣:「睡吧,睡一覺起來就把這個事忘了。咱們一家人在京城,好日子在後頭呢。」
周母依然沒吭聲。
這之後,周通沒再說話了,過了一陣子響起微微的鼾聲。
風吹芭蕉動,除了鼾聲,似乎還有隱約的抽泣聲。
天上烏雲飄過,遮住明月,院子裡變得漆黑不見五指。
辛柚慢慢起身,挪動著有些麻的雙腿,跌跌撞撞走向院牆。
立在黑暗中微微仰頭的少女,頭一次發覺周家院牆竟那麽高,以至於第一次縱身躍起竟跌落下來,好在沒弄出什麽動靜。
辛柚緩緩呼吸,用盡渾身力氣調動不聽指揮的手腳,再一次攀上牆頭,向外跳去。
長街空寂,是望不到頭的黑暗,一身黑衣的少女深一腳淺一腳前行,仿佛踩在泥沼裡。
不知過了多久,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終於望見了青松書局的輪廓。
陷入沉睡的書局與其他屋舍沒有什麽不同,卻讓凍結了表情的少女輕輕眨了眨眼睛。
東院一盞燈還爲她亮著,小蓮聽到叩門聲飛快拉開了門。
「姑娘——」後面的話在看清辛柚慘白的臉色時戛然而止,小蓮面上有了慌亂,「姑娘,您怎麽了?」
她還從沒見過姑娘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
「小蓮。」辛柚喊了一聲。
「姑娘您說。」小蓮眼裡不覺有了淚,慌得手心全是汗。
這一刻,她無比清楚意識到,在不知不覺間姑娘早已成爲了她的主心骨,是她面對各種情況時的底氣。
「小蓮,給我弄些熱水吧,我有些冷,想泡一泡。」
「好,好,您等等。」
小蓮動作麻利準備好熱水,辛柚把自己浸在大大的木桶裡,只露出肩膀以上。
小蓮的視線不受控制落在她肩頭。
肩頭肌膚如雪,水滴形的紅色胎記分外鮮明。
這是小蓮篤定眼前人不是她家姑娘的依據,可是這一刻,看著瑟縮在浴桶中的少女,她卻覺得與她家姑娘的身影重合了。
原來,姑娘傷心無助的時候與尋常女孩子是一樣的。
「小蓮,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小蓮欲言又止,最後只應了一聲是,默默退了出去。
小小的室內只剩下自己,辛柚輕輕眨眼,放任淚珠落下,砸進熱水裡。
四肢百骸有了暖意,僵化的頭腦開始緩緩轉動。
她從小就知道,她是沒有爹的。
娘親說,她爹是個窮小子,他們白手起家,創下好大一片家業。可她爹成了土財主後就變心了,說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居然悄悄養了好幾個外室,被娘親發現時連孩子都有了。
娘親失望之下帶了貼身丫鬟遠走,生下了她。
她及笄時,娘親曾問她想不想去找爹,如果想去她不會阻攔,被她一口拒絕。
這樣的爹,她才不想要。
現在她知道了,她荊釵布裙的娘親是皇后娘娘,她土財主爹是當今聖上。
她爹十多年前負了娘親,十多年後殺了娘親。
而多次幫助她的賀大人,喜歡靜靜看書的賀大人,便是砍向娘親的那把刀。
這是怎樣荒謬的真相啊。
辛柚整個人沉入水中,無聲痛哭。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27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1 PM 編輯
第64章 殺意
翌日辛柚起得很早,梳妝鏡中清楚照出眼下青影。
小蓮默默拿來水煮蛋,剝了殼輕輕在她眼下滾。
「不用了,我去前頭看看。」
「姑娘不吃早飯嗎?」
「等回來吃。」辛柚沒讓小蓮跟著,一個人去了前邊。
這個時候書廳一個人都沒有,書局的大門還鎖著。辛柚走在一排排書架間,最後在擺放遊記的書架處站定。
她隨手拿起一本遊記,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腦中一時是賀清宵站在這裡看書的畫面,歲月靜好,一時是娘親浴血倒地的場景,宛如煉獄。
她把遊記放回原處,從角門走了出去。
雖然時間還早,街頭卻有不少人了,大多是爲了生計開始一日的奔波。
晨風清涼,辛柚漫無目的走在街上,時而會有錯身而過的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麽走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喧鬧聲傳來,辛柚下意識望了過去。
一戶大門打開,幾名錦麟衛按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往外走,那人突然掙脫開束縛,舉起匕首向著爲首的朱衣男子刺去。
朱衣男子似是早有準備,輕巧避開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一手捏住那人手腕。
匕首落地,發出金石相擊的聲響。
「大膽,竟敢襲擊我們大人!」
「帶走,帶走。」
那人被錦麟衛推了一個趔趄,眼睛發紅瞪著爲首之人:「賀清宵,你這種助紂爲虐的走狗會遭報應的,一定會遭報應的!」
一名錦麟衛俐落用布巾堵住了那人的嘴。
身後,是那人的家眷悲切的哭聲。
賀清宵似有所感,望向辛柚所在的方向。
二人視線交彙,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微微詫異。
驚訝辛柚出現在這裡的賀清宵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帶著手下離去。
辛柚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人,才轉動視線看向那些絕望哭泣的家眷。
原來,那個態度溫和在書局看書的是賀大人,眼前對緝拿之人冷漠至極的也是賀大人。
那些家眷的哭聲讓辛柚越發喘不過氣來,她轉了身一步步向書局走去。
青松書局的大門已經打開,石頭正掃著門前路面,見辛柚從外邊走來,乖巧問好:「東家早啊。」
「早。」辛柚應了一聲,走進去。
石頭提著掃帚直起腰,眼裡露出幾分擔心。
東家好像不太開心。
擦書架的劉舟見到辛柚,笑呵呵打招呼:「東家這麽早就出去啦。」
胡掌櫃自覺讓出位子:「東家坐著歇會兒。」
「不用了,掌櫃的你坐。」辛柚視線投向書架,聲音微冷,「劉舟,去把那些遊記收起來。」
劉舟愣了愣,很快應了,走過去把幾本遊記一抱:「東家,收到哪裡去啊?」
辛柚盯了小夥計滿懷書冊一瞬,改了口:「算了,還是放回去吧。」
有這些遊記在,賀清宵就會常來,她便能尋到機會爲娘親報仇。
先折了殺人刀,再砍了負心漢,倘若都能做到,那她去見娘親也無憾了。
辛柚到底是心性堅韌之人,有了決定,沉寂的眸光恢復了清亮。
等辛柚去了東院,劉舟挪到胡掌櫃身邊,掩不住八卦的語氣:「掌櫃的,你說東家是不是和賀大人鬧彆扭了?」
胡掌櫃一拍劉舟腦袋:「注意用詞,東家和賀大人又不熟,鬧什麽彆扭。」
「那怎麽好好的要把遊記收起來?先前還是東家讓擺出來的呢。」
「東家的行事要是你都能猜到,你還當什麽夥計。好好幹活,我去印書坊看看。」
對胡掌櫃來說,《畫皮》下部可是重中之重,一點不能馬虎。
等到賀清宵再來書局,就發現有幾本遊記動了順序。當然這不算什麽,他拿起未看完的那本遊記,靜靜翻閱。
黃昏時分,書架深處光線有些暗,那張白淨的臉龐有一半被籠罩在陰影裡,使他的氣質越顯沉靜。
他忽然側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用眼神表達詢問。
辛柚神色波瀾不驚:「光線不好,賀大人仔細傷了眼睛。」
原來是來提醒他這個。
賀清宵黑沉的眼裡有了清淺笑意:「多謝寇姑娘提醒——」
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再次道謝:「也多謝寇姑娘先前的提醒,讓我避開了血光之災。」
辛柚抿了抿唇,只覺紮心。
後悔倒是沒有,知恩圖報是她爲人的準則。賀清宵幫助過她兩次,她提醒過賀清宵兩次,算是扯平了。
此後只剩殺母之仇。
她該怎麽折斷這把殺人刀,又能全身而退呢?
剛剛那一瞬,她險些克制不住洶湧的殺意,衝動行事。
心念百轉間,一幅畫面忽然出現。
那是一間茶樓,賀清宵似乎在等人,手裡端著一杯茶,之後面露痛苦,口鼻流出鮮血來。喝了大半的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再眨眼,令人心驚的畫面消失,眼前還是那唇邊掛著淺笑的俊美青年。
辛柚後退半步,揚了揚唇角:「賀大人客氣了。以賀大人的本事,便是沒有我的提醒,也會安然無恙的。」
或許她只需要什麽都不說,她想做的事就能完成一件了。
「不,寇姑娘的提醒很重要。」賀清宵語氣真誠,眼眸清亮。
辛柚垂眸避開那雙含笑的眼:「那不打擾賀大人看書了。」
她轉身欲走,被賀清宵叫住。
「聽說平安先生在寫新書,發售日期可能會與《畫皮》下部撞上,寇姑娘留意一些。」
辛柚聞言沉默片刻,直接問出來:「賀大人爲何屢次幫我?」
「我習慣在青松書局看書,不願看到書局因經營不善而關門。再有,我覺得寇姑娘是個不錯的人,機緣結識,自然希望你過得好。」
說到這,賀清宵笑了一下:「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不需要費什麽力氣。」
眼前男子說這番話時態度那般坦蕩,眼神那般清澈,辛柚冷硬的心有了一絲動搖,抱著說不清的期待問:「四月時,賀大人是不是出了遠門?」
賀清宵怔了怔,眼裡有了疑惑:「這也是寇姑娘看相看出來的嗎?」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31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1 PM 編輯
第65章 反省
辛柚沒有回答賀清宵的疑問,再問一句:「是去了南方?」
如果沒有辛柚前兩次以相術爲名的提醒,又全都發生了,賀清宵聽了這話定會猜測對方調查了他。
現在,他則震驚於眼前少女高深的相術。
這是不是有些太神奇了?
「對,出公差去了一趟南邊。」
「具體地方可以說嗎?」
賀清宵露出一個歉然的笑:「這個不方便透漏。」
辛柚牽動唇角扯出一個笑,繼續打著相術的幌子套話:「不方便就算了。賀大人這趟公差,見了血光吧?」
賀清宵眼神一縮,沒有回答。
辛柚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答案,用力握了一下拳,面上不露聲色:「就是想提醒一下賀大人,這次南方之行,恐在將來爲你帶來厄運,賀大人可要當心些。」
「多謝寇姑娘提醒,我會小心的。」賀清宵眼裡重新有了笑意。
這讓辛柚肯定,剛剛的話題對賀清宵來說是不願與人提起之事。
公差,密事,四月的南方之行,問出的一切還真是讓人毫無僥幸。
辛柚自嘲一笑,要轉身時鬼使神差問了出來:「是宛陽吧?」
賀清宵瞳孔巨震,一貫雲淡風輕的面上滿是驚訝。
是宛陽。
辛柚心中那絲隱秘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徹底灰飛煙滅,歸於死寂。
她轉了身,腳步緩慢卻堅定向前走去,能感覺到有一道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知道,最後忍不住問出來的話會讓賀清宵震驚,甚至懷疑。
可有什麽關係呢。殺母之仇,不死不休,她總不能找錯了人。而任由這位賀大人如何查探,她都是世人眼裡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
賀清宵目送辛柚離開,心緒起伏。
相術真的能精準到如此程度嗎?寇姑娘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又是如何習得相術的?
如果說那次的花盆跌落還有提前設計的可能,前日緝拿的官員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襲擊他,不可能受寇姑娘所控。
賀清宵再覺得不可思議,也只能接受寇姑娘是不世出的算命大師的事實。
再想到辛柚又一次的提醒,賀清宵唇邊不覺染了笑。
辛柚沒有回東院,而是回想著畫面中的細節,走上夜色將近的街道。
街上人來人往,旗幟招展,酒香、茶香與人聲交織成煙火氣濃鬱的京城。
辛柚走過一間間酒肆茶舍。
畫面中,賀清宵身在雅室,並不能看出是哪家茶樓。但從雅室的窗子望出去,能望見一面寫著悅來酒樓的青色酒旗。
她停下腳步,問一名看上去像酒客的中年男子:「請問大叔,你知道悅來酒樓嗎?」
「悅來酒樓?」中年男子看著辛柚的眼神有些古怪,「小姑娘問哪家悅來酒樓啊?京城裡我知道的叫悅來的酒樓就有三家。」
辛柚客氣道:「我只知道悅來酒樓,不清楚是哪家,大叔能說說這三家悅來酒樓的位置嗎?」
「這附近就有一家,還有一家在南城……」
聽中年男子說完,辛柚施了一禮:「多謝大叔告知。」
見辛柚要走,中年男子忍不住提醒一句:「天馬上就黑了,你一個小姑娘最好別到處跑。」
辛柚再次道謝,往附近那家悅來酒樓走去。
不遠處的牆根下,兩個閑漢對視一眼,神色興奮。
「那個小丫頭好像就一個人。」
「嘖,膽子夠大,不但一個人,還敢隨便和陌生人搭話。」
「膽子大好啊,膽子小的老實待在家裡,怎麽會被咱們碰到呢。走,來活了。」
年輕貌美,這兩點只要占了一點,就能讓這種閑漢動歪心了,何況都占了。
辛柚察覺到有人跟蹤,並沒停下腳步。
這種街頭混子,以前她獨自到處跑時見多了,本事不大,心卻夠壞,她一般是打暈了丟到衙門口。
眼下沒閑心與這種人計較,辛柚便專揀人多處走,不給對方下手的機會。
悅來酒樓到了。
辛柚側頭看向酒樓對面,是一家當鋪。
不是這裡。
辛柚本也沒想過會一下子找到,輕輕歎口氣,向下一家悅來酒樓的方向走去。
拐彎離開主街後,路上一下子冷清不少,身後腳步聲近了。
辛柚皺皺眉,還未轉身就聽慘叫聲響起。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賀清宵面無表情吩咐手下:「把這兩個宵小送去兵馬司衙門。」
「是。」
兩個閑漢被錦麟衛帶走,賀清宵大步向辛柚走來。
「寇姑娘怎麽一個人?」
「沒事出來走走。那兩個人——」
「剛剛見那二人神色鬼祟,一直跟在寇姑娘身後,估計是拐子之流。天晚了,寇姑娘一人在外行走不安全,我送你回書局吧。」
拒絕來到嘴邊,被辛柚咽下去:「這太麻煩賀大人了。」
「不麻煩,我也沒旁的事。」賀清宵抬腳往書局的方向走,特意放慢腳步。
萬家燈火已經亮起,與天上星光交相輝映。入夜不久的京城還充滿著活力,有別於白日的忙碌,氛圍鬆弛悠閑。
辛柚默默走著,餘光掃著走在身邊的男子。
京城的悅來酒樓估計不止問到的那三家,賀清宵去的會是哪一家呢?
賀清宵微微動了動眉梢。
寇姑娘好像在看他,莫不是有什麽不妥?
此時此景,他沒來由有些不自在,裝作什麽都沒發現的樣子目不斜視往前走。
二人一路沉默,到了青松書局角門處。
賀清宵停下來:「寇姑娘快進去吧。以後若是出門,最好帶著婢女護衛。」
「我知道了,多謝賀大人相送,賀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辛柚屈了屈膝,從角門進了東院,一路沒有回頭。
賀清宵立在原處,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寇姑娘對他的態度好像與前些日子不一樣了。雖然看起來還是那麽客氣,卻不經意間流露出冷淡。
不是說不能冷淡,但這樣的變化不會毫無緣由。
莫不是嫌他經常來看書,只看不買?
賀清宵思來想去,只能想到這種可能。
翌日辛柚正要出門,遇到了神情恍惚的劉舟。
「東家,告訴您一件稀奇事,賀大人把那幾本遊記全都買走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33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1 PM 編輯
第66章 悅來
比起小夥計的難以置信,辛柚就淡定多了,畢竟她沒經歷過賀大人長期蹭書的日子。
「那就再擺上幾本新的。」辛柚說罷,向外走去。
劉舟眨眨眼,忍不住跑去和胡掌櫃嘀咕:「掌櫃的,你說東家遇事怎麽這麽雲淡風輕呢,賀大人一口氣買了那麽多書,她竟然一點不驚訝。」
胡掌櫃樂滋滋的:「我看你是閑的,幹活去!」
東家果然是帶財運的,一接手書局就發現了松齡先生不說,連賀大人都大手筆買書了。有東家在,何愁書局生意不紅火。
書局這邊一切順當,辛柚卻沒那麽順利,一連跑了兩家悅來酒樓,都沒找到那家茶樓,只得再找路人打聽。
第四家悅來酒樓說來也巧,就在太僕寺附近。
站在酒樓門外的路邊,辛柚轉身抬頭,看到了一家茶樓。
茶樓分上下兩層,樓上佈置成雅室,幾間雅室臨街都開了窗。
辛柚仔細比對,推測出畫面中的那間雅室是第二間或第三間。
具體是哪一間其實不重要,對她來說,找到賀清宵出事的茶樓就夠了。
從畫面中日頭的位置看,應當是晌午。
會是今日嗎?
辛柚微微仰頭,望向掛在天上的太陽。
初秋的驕陽威力不減,她很快收回視線,閉了閉眼。
身後有聲音傳來:「青青?」
辛柚轉過身去,就見三四個穿長袍的中年男子正往這邊走來,其中一位正是寇青青的大舅段少卿。
段少卿是很不耐煩與這個越來越乖張的外甥女多說的,但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碰到,不可能裝看不見。
看到辛柚正臉,段少卿確定了沒認錯人,蹙眉問:「你怎麽會在這裡?」
辛柚其實也意外會遇見段少卿,但她把這份吃驚壓在心裡,眨眨眼露出驚喜又委屈的表情。
「舅舅,我正要去衙門找您,沒想到就遇上了!」
段少卿眉擰得更緊了:「找舅舅有什麽事?」
與段少卿一起的三人已然露出好奇的眼神。
辛柚抿了抿唇:「我沒錢了。」
段少卿:!
這丫頭怎麽能把沒錢說得這麽直白!
辛柚可不管這話給段少卿帶來多大衝擊,繼續道:「真沒想到經營書局投入這麽大,花錢如流水啊——」
段少卿尷尬得臉熱,忙阻止辛柚說下去:「家裡事等吃飯時再說。」
辛柚配合閉了口。
段少卿下意識鬆口氣,對三個同僚拱拱手:「外甥女來找我,我帶她吃頓便飯,就不與你們一起了。」
三人笑著回禮:「段兄自便。」
段少卿從三位同僚的眼裡看到了騰騰八卦之火,也沒心思在悅來酒樓吃了,拔腿走向對面的茶樓。
竟然帶她去這間茶樓……
辛柚心頭一動,突然生出一種直覺:賀清宵恐怕就是今日出事了。
有別於酒肆的熱鬧,茶樓清幽雅緻,絲竹聲不絕於耳。
樓上雅室已經被訂滿,段少卿只好帶著辛柚往大堂角落一坐,盡量不引人注意。
夥計端來茶水點心,等夥計退下,段少卿壓低聲音問:「怎麽又缺錢了?你外祖母不是才給了你兩千兩?」
「舅舅有所不知,青松書局虧空太久,竟欠了工匠許多工錢未發,從外祖母那裡支來的銀錢一部分用來發了工錢,一部分用作書局經營運轉,一下子就花沒了……」
段少卿眉心擰成川字:「舅舅聽說青松書局推出的《畫皮》大受歡迎,進益應該不少吧。」
辛柚沒有否認:「是不少,但我又向松齡先生買了《畫皮》下部,刻板印刷也要投入不少,再有一些賣得不錯的書籍要再版,還要尋覓合適的新書來印……這樣一來銀錢上就捉襟見肘了。」
看著外甥女可憐巴巴的模樣,段少卿暗吸口氣。
他懷疑這丫頭就是想著明目要錢,偏偏從話裡尋不出破綻來。
「即是手頭緊,就回去對你外祖母說,你一個小姑娘跑到衙門來找舅舅要錢,讓人瞧見要笑話的。」段少卿決定把皮球踢到老母親那裡。
他是要臉面的人,外甥女跑來找他要錢,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既然有緣碰上了,辛柚可不準備讓段少卿把皮球踢走:「舅舅也說了,我才從外祖母那裡支了兩千兩。青青也是要臉面的人,哪好意思再去找外祖母要錢,想著舅舅到底是疼我的,就來找您了。」
說到這,她啜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回甘,對得起茶樓這份清雅。
「青青盤算著,也不用兩千兩,一千兩應該就夠了。」
段少卿太陽穴突突跳,好在沒有旁人,讓他把搪塞的話說了出來:「青青啊,咱大夏官員俸祿不高,一千兩是舅舅好幾年的俸祿了。你來找舅舅,舅舅可沒辦法拿出來啊。」
辛柚一笑:「舅舅誤會了。我是想著請舅舅幫我向外祖母開個口,支的是外祖母替我保管的錢。哦,也不急今日,明天我再來找舅舅拿。」
段少卿一聽明天還要再來,臉一下子黑了,對上那雙盈盈笑眼忍著火氣道:「你一個女孩子不要到處跑,今日下衙回去舅舅對你外祖母說一聲,打發人給你送去就是。」
「多謝舅舅。」
段少卿怕開了這個口子以後沒完沒了,語氣帶著警告:「只此一次。青青啊,那些錢是你父母留給你的不假,可你還小呢,現在要是胡亂糟蹋了,將來可怎麽辦?所以當年你娘才要託付你外祖母保管……」
辛柚聽著段少卿的長篇大論面不改色,等他說完,乖巧點頭:「青青知道了。」
突然茶室一靜,辛柚聲音明明不高,卻一下子顯得突兀。
再然後,響起了夥計的招呼聲:「大人裡面請。」
賀清宵目光一轉,投向那道熟悉的聲音來處,撞上了辛柚的視線。
他有些意外,見與辛柚對坐的是段少卿,收起驚訝衝她輕輕頷首。
辛柚點頭回應,目送賀清宵在夥計的引領下帶著兩名手下踏上了樓梯。
看樣子,就是今日了。
見外甥女一直盯著樓梯處,段少卿心一沉。
這丫頭該不會對長樂侯有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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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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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3 09:37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1 PM 編輯
第67章 不同
「青青。」
辛柚收回目光:「怎麽了,舅舅?」
段少卿咳了一聲,試探著問:「你和賀大人熟悉嗎?」
「不熟。」
段少卿第一反應是不信,可見辛柚一臉冷淡的樣子,倒是打消了懷疑。
少女懷春,不是這個反應。
不會與長樂侯那樣的麻煩人物牽扯上,段少卿狠狠鬆了口氣,一時連那一千兩銀都顧不得心疼了。
辛柚喝著茶水,有些心不在焉。
從畫面中得不出更多細節,從賀清宵進了雅室到毒發,用了多長時間呢?
現在那毒是不是已經進了他口中?
辛柚用力握著茶盞,腦海中閃過的是賀清宵幾次幫忙的情景。
有他從馬背上飛身而起阻止驚馬,有他主動提出幫她查出縱火主使,有他吩咐手下帶走閑漢……
與他有殺母之仇的是辛柚,得到他善意相助的是「寇青青」。可承受這些的只有她一人,想到那人很快就要出事,說心裡沒有一絲波動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冷血之人,會不忍、會掙扎、會難受,但所有情緒都建立在他會死的前提下。如果他不死,她想要的還是他的命。
辛柚灌了一口茶。
茶已經涼了,只有苦,沒有甜。
段少卿樂得少說兩句,省得一不留神又被坑了銀子。
夥計端來飯菜。
「吃吧,吃了飯早點回書局。」
辛柚點點頭,拿起筷子。
段少卿點的這幾個菜偏清淡,吃起來沒什麽滋味,辛柚餘光向樓梯口瞥去。
「青青,是不是舅舅點的菜不合口味?」
夥計耳朵靈,聞言立刻看了過來。
什麽,嫌他們茶樓的飯菜不好吃?
辛柚握著筷子的手一頓,點點頭:「舅舅,我想吃松鼠桂魚。」
段少卿嘴角狠狠一抽。
是他嘴賤!先不說價格,等吃完松鼠桂魚至少還要半個時辰!
段少卿面露難色:「這茶樓——」
夥計拍著胸口把話接過來:「我們茶樓有,味道保證不讓姑娘失望!」
段少卿:「……」有這夥計什麽事?
可有旁人看著,他再不情願也只好點了一道松鼠桂魚。
要是自己兒女,一口拒絕就是,可換了外甥女就不行了。不然傳出他當舅舅的捨不得給無父無母的外甥女點松鼠桂魚吃,那就難聽了。
辛柚默默夾了一筷子青菜。
時間寬裕,可以慢慢等了。
等松鼠桂魚的工夫,有新的食客進來,有用過飯的客人離開。對辛柚和段少卿來說,時間都有些難熬。
段少卿問起書局的事:「那位松齡先生是何許人?」
辛柚答:「是位特別有才氣的寫書先生。」
段少卿滯了滯,以長輩的姿態叮囑:「青青啊,你那書局是靠著松齡先生的故事好起來的,可要把人籠絡好了,不然像平安先生一樣被其他書局高價請走,那就麻煩了。」
辛柚微笑:「舅舅說得是,所以我對松齡先生說了,以後他寫的故事都花高價買,還給他按月發薪水。就是我這手頭有點緊……」
段少卿表情一瞬扭曲,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子。
「松鼠桂魚來嘍。」夥計把一盤形如松鼠的桂魚擺上桌。
段少卿擠出一個笑容:「趁熱吃。」
「舅舅也吃。」辛柚夾了一筷子魚肉,忽聽上頭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
那一瞬,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她還是不受控制猛然起身,心被無形的手狠狠捏住。
辛柚這般反應嚇了段少卿一跳。
「青青?」
她這麽突然站起來引來不少目光,好在很快噔噔噔的腳步聲響起,快步從樓梯走下來的錦麟衛把人們視線吸引過去。
辛柚緩緩坐下,目不轉睛盯著樓梯處,在看清走在兩名錦麟衛後面的人時,瞳孔一縮。
他沒事!
辛柚下意識閉了眼,沉浸在那個畫面中。
賀清宵手握茶杯,鮮血從口鼻冒出,滴落在衣襟上。
辛柚睜開眼,定定望著站在樓梯上的男子。
兩名錦麟衛走下樓梯,拔刀對準大堂的人,口中喝道:「都留在原地不許動!」
人們有的站了起來,有的碰倒了茶杯,場面一時亂了,唯有立在樓梯上的朱衣男子面色平靜,俯視大堂中的人。
他的視線落在辛柚面上,沉靜的眼神起了波瀾。
辛柚想露出緊張擔憂的樣子,卻不知爲何,在剛剛的短暫對視中,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這讓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表情麻木。
賀清宵走了下來。
茶樓掌櫃小心翼翼問:「大人,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小店哪裡招呼不周——」
一名錦麟衛不耐煩打斷他的話:「有人在茶水裡給我們大人下毒,在場的都脫不了嫌疑!」
下毒?
一聽這話,人們更慌了。
段少卿想要表現得輕鬆些,卻知道被錦麟衛尋麻煩有多可怕,心中一萬個懊悔來了這家茶樓。
「大人,要不要把這些人先帶回衙門?」一名錦麟衛向賀清宵請示。
「不用了,先問問上茶的夥計。」
夥計腿一軟,跪下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就是給您上了茶水,絕對沒有下毒啊!」
「在你上茶水的過程中,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賀清宵語氣溫和,完全看不出剛剛險些出事的樣子。
「沒有啊,就是等茶水沏好就端上去了。」
「是誰負責沏茶?」
掌櫃忙道:「負責給樓上雅室沏茶的茶博士在咱們茶樓幹了多年了,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錦麟衛很快把那人帶來,是一名年近五旬的老者。
大堂中有不少熟客,不少人小聲道:「不會吧,老楊可是茶樓多年的老夥計了……」
辛柚突然站了起來,抬腳向賀清宵走去。
「青青!」身後傳來段少卿壓抑著震驚的低喊聲。
辛柚恍若未聞,走了過去。
她的靠近引來錦麟衛的呵斥:「站住!」
賀清宵示意手下退開,眸光深深看向在面前站定的少女。
「寇姑娘有事麽?」他的聲音有些輕飄,不知道自己會聽到什麽答案。
而站在這個距離的辛柚終於可以確定,賀清宵的衣襟上一滴血漬都無。
這與畫面中不一樣。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1 PM 編輯
第68章 好人
怎麽會不一樣呢?
先前她看過賀清宵被天降花盆砸的頭破血流的畫面,看過賀清宵被緝拿之人用匕首刺中腹部的畫面。
她爲了回報賀清宵的幫助特意提醒,這些事並沒發生。可這一次,她什麽都沒有說。
等等——
辛柚心頭一動,電光石火間想到一種可能:或許賀清宵避開畫面中的災禍,與她根本毫無關係!
沒有她的提醒,他也會避開從天而降的花盆;沒有她的提醒,他也會避開刺向他的匕首;沒有她的提醒,他也會避開茶水中的劇毒……
從一開始,她的提醒於他就用處不大。
辛柚腦海中閃過這些念頭,蒼白著臉開口:「我先前無意間看到,這小二端著茶水上樓途中曾把茶水往那處檯子上放過。」
這話一出,衆人視線都落在了夥計身上。
「說,到底怎麽回事!」一名錦麟衛把夥計提起來。
夥計哆嗦著:「小人想,想起來了!小人端著茶水從後堂出來,正好有一桌客人說茶水灑了,就順手把要送的茶水往檯子上一放,去擦了一下桌子。」
「哪一桌?」
夥計眼神移動,看向一張桌子。
那張桌子離檯面很近,就是兩三步的距離。
那桌的人嚇得臉色煞白,急忙道:「我們沒有灑過茶水啊!」
夥計仔細瞧了瞧,遲疑道:「是坐在這裡的客人,但不是他們。可能後來換了客人,小人主要負責樓上的,也不太清楚……」
另一個在大堂忙乎的夥計趕緊道:「小人還有點印象,之前這桌客人有兩人,現在的客人是那兩位客人結賬離開後才來的。」
先前的夥計忙補充:「小人去擦桌子時就只坐著一位客人。」
「他坐在哪個位置?」賀清宵淡淡問。
「坐這張椅子。」夥計指了一下,是面對著檯面的方向。
也就是說,坐在這裡的人正好把檯子盡收眼底。
賀清宵微微沉默,而後看向辛柚:「寇姑娘看到小二放下茶水去擦桌子時,有沒有留意到檯子這裡是否有人經過?」
「看到一個男人往那邊去了。」辛柚伸手指了指。
既然賀清宵沒有如畫面中那樣死去,那她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找出下毒的人或許會有新收獲。
何況,大堂中留意到這些的不一定只有她一人。
正如辛柚所料,大堂裡還有兩人注意到了經過檯子的男子,一人是偶然留意到的,另一人是從淨房回來的路上遇到的。
可惜包括茶樓掌櫃夥計在內的人都說不出那一桌客人的身份。
賀清宵吩咐手下:「把在場之人的姓名住處記下,先放他們回去。」
兩名手下對視一眼。
大人真是心慈,要是換了其他大人,這些人全都抓去大牢再說。
錦麟衛詢問到段少卿時,賀清宵示意手下去問旁人。
「驚擾段大人了。」
面對賀清宵的客氣,段少卿可不敢托大,忙道:「賀大人無事就好。」
「還要多謝寇姑娘提供的訊息。」賀清宵看向辛柚。
辛柚到這時終於收拾好情緒,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賀大人客氣了,希望你能早些找出下毒之人。」
「這裡忙亂,寇姑娘早點隨令舅回去吧。」
段少卿抽了抽嘴角。
年輕男女,非親非故,當著他這個長輩的面就聊得火熱,真是不成體統。
再一想賀清宵的身份,也只能這麽腹誹,面上是不敢流露的,段少卿客氣兩句,迫不及待帶著辛柚走出了茶樓。
茶樓外人來人往,對面的悅來酒樓傳來酒香。
段少卿大大鬆了口氣,叫了輛馬車送辛柚回青松書局。
馬車啓動時,一隻素手掀起車窗簾,露出少女沉靜的面龐。
「舅舅,別忘了對外祖母說。」
沒等段少卿回應,素青的布簾落下,馬車吱吱呀呀往前去了。
段少卿臉上刷了一層黑漆,大步向太僕寺衙門走去。
回到東院,辛柚進了裡屋往床榻上一坐,陷入了沉思。
既然賀清宵能避開那些禍事,畫面中的情景就不會存在,那她爲何能看到那樣的畫面?
這不是矛盾麽?
辛柚頭一次對自己特殊的能力産生了懷疑。
門外傳來小蓮的聲音:「姑娘,要喝茶嗎?」
聽到「喝茶」二字,辛柚自嘲笑了笑。
果然,她沒有走捷徑的運氣,賀清宵的命還是要靠她自己來取。
坐等樓上那人毒發時的不忍、掙扎、矛盾這一刻全都化爲了可笑,使辛柚冷靜下來。
「端進來吧。」
小蓮端著托盤走進來,把一杯茶遞給辛柚。
辛柚接過,喝了一口。
「姑娘。」
「怎麽?」
小蓮眼裡是藏不住的擔憂:「要是有什麽婢子能做的,您盡管吩咐。」
辛柚微微彎了唇:「好。」
「婢子說真的!婢子雖然沒什麽本事,但只要是姑娘吩咐的,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去做的。」
辛柚放下茶杯:「那你這兩日留意一下外頭風聲吧,看有沒有關于賀大人的。」
「賀大人?」
「嗯。今日賀大人在茶樓被人下毒,目前正在追查兇手——」
「賀大人沒事嗎?」小蓮掩口驚呼。
看出小蓮的擔心,辛柚心情復雜:「他沒事。我當時也在那家茶樓,所以比較好奇後續。你不要刻意打探,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婢子明白。」
沉默了一會兒,辛柚問:「小蓮,你覺得賀大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賀大人是個好人啊。」小蓮毫不猶豫道。
辛柚笑笑:「這麽篤定?」
「像賀大人那樣不求回報救助陌生人的人,總不會是壞人吧?」
「是啊,不是壞人。」辛柚喃喃。
可好人也會聽命於人,欠下血債。
接下來幾日辛柚沒有出門,小蓮悄悄留意,也沒聽到關於賀清宵的議論,茶樓中那場毒殺仿佛沒有發生過。
直到這日,賀清宵一腳踏進青松書局,看到正在書架深處翻閱書籍的辛柚。
正值黃昏,賀清宵卻一眼認出她翻閱的是他先前在看的遊記。
賀清宵眼神暗了暗,抬腳走過去。
辛柚看了過來。
賀清宵在她身邊站定:「光線不好,寇姑娘仔細傷了眼睛。」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1 PM 編輯
第69章 懷疑
賀清宵這話說得平淡,卻在辛柚心頭投下一道驚雷。
同樣的話,不久前她才對賀清宵說過。
那時她心生衝動,恨不得直接動手,這話是她靠近賀清宵後給出的藉口,而現在賀清宵說了同樣的話是何意?
他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嗎?
辛柚不確定,抬眸與賀清宵對視。
男人那雙好看的眼似乎遮了一層迷霧,令人看不透深淺。
辛柚攏了攏手,面上不露異色:「多謝賀大人提醒。下毒的人查到了嗎?」
「查到了。」
辛柚揚了一下眉,有些意外賀清宵如此痛快的回答。
「能查到就好,免得以後再對賀大人不利。」
辛柚本以爲這個話題到此爲止,卻不想並沒有。
「寇姑娘還記得那日的提醒嗎?」賀清宵語氣很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我逮捕一名官員時,被他用藏在袖間的匕首偷襲,在茶水中下毒的是他子侄……」
辛柚默默聽著,猜測賀清宵對她說這些的用意。
從這幾日外頭沒有任何風聲來看,賀清宵並無把下毒事件傳開的意思。
「寇姑娘。」
「賀大人你說。」
賀清宵眸光深邃,落在少女瑩白如玉的面上,不錯過她一絲神色變化:「茶樓那日的事,你沒有算出來嗎?」
辛柚的心急促跳了兩下。
盡管她竭力控制著表情,卻明白定然被對方看出了異樣。
賀清宵果然懷疑她了!
手收緊,指甲陷入掌心,令她保持著鎮定。
「賀大人有所不知,我這相術與尋常相術不同,不是僅憑面相推算一個人的福禍,還要靠玄妙靈光。」
「玄妙靈光?」
辛柚頷首:「所以這會造成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辛柚正色道:「時靈時不靈。」
賀清宵默了默,以十分復雜的心情道:「寇姑娘對我的兩次提醒,都十分靈驗。」
辛柚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不靈的時候,我一般不說。」
賀清宵:「……」
他心頭滋生的懷疑並未消散,卻又尋不出證據。
或許就如寇姑娘的說法一樣,他也是憑著直覺出現在這裡,問出這些話。
那日茶樓裡,他站在樓梯上與坐在角落裡的寇姑娘對視,心中便生出一個念頭:寇姑娘是知道的。
就如她知道他走在街上會遇到從天而降的花盆,知道他拿人時會遇到刺向他的匕首。她定然也知道剛剛在樓上,他經歷了怎樣的危機。
那她的沉默代表了什麽,不言而喻。
可他想不通的是,寇姑娘對他的態度因何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陣沉默後,賀清宵輕笑:「相術一道,果然玄妙。」
「那賀大人要看遊記嗎?」辛柚暗暗提起的心並沒放下,面上卻露出風輕雲淡的笑。
賀清宵深深看了書架上那排遊記一眼,搖搖頭:「不了,還有事忙。今日過來就是和寇姑娘說一下後續,也感謝當日寇姑娘的發現。」
「賀大人客氣了,那日能留意到純屬巧合。」
「那告辭了。」賀清宵目光蜻蜓點水在辛柚面上停留,大步向外走去。
辛柚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垂眸摩挲著一本遊記。
賀清宵懷疑她了,那接下來怎麽辦?
她的手一頓,視線久久落在那本遊記上。
若是在他常看的遊記上塗毒——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就被辛柚否定。
要是誤傷他人,就罪孽深重了。
何況這書局乾乾淨淨,書局的人也無辜,她不能爲了私仇連累他們。
辛柚思來想去,決定大膽一搏。
賀清宵來書局看書習慣一個人,那他離開的路上或許會有機會。
辛柚以爲這一次碰面後賀清宵短時間內不會再來,沒想到不過兩日,他的身影又出現在書局中。
是小蓮悄悄稟報給辛柚的:「姑娘,賀大人又來看書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辛柚走進裡屋,從櫃中取出一套男子衣裳換上,對著梳妝鏡一番塗塗抹抹,美貌少女變爲清秀少年。
少年的額角甚至有一道淺淺疤痕,任誰看了都想不到這其實是一位女郎。
看著梳妝鏡中的人,辛柚滿意點了點頭。
她喜歡四處跑,有時不太方便就會喬裝成這樣,好在上妝的手藝沒有生疏。
窗外已是黃昏,夕陽將要落下,清秀少年走到街上,回望青松書局。
自從書局生意好起來,這位賀大人便幾乎只在清晨或傍晚來看書了。
在國子監附近,如辛柚喬裝後這種十幾歲的清秀少年一抓一大把,她站在街頭可以說毫不起眼,這自然爲之後行事提供了極大便利。
男裝打扮的辛柚甚至連走路姿態都變了,大大方方走進一間茶肆,選了臨窗的位子一坐,慢慢喝茶。
賀清宵雖然常來書局看書,每次停留時間卻不長,一般不會超過半個時辰,兩刻鍾左右是常態。
辛柚預計要等待的時間不會太長,果然一杯茶喝完沒多久就見賀清宵走出了書局。
她結了賬,從茶肆中走出去。
街道兩側商鋪林立,到了傍晚十分熱鬧。辛柚自然而然融入人流,跟在賀清宵身後。
這麽跟了一段距離,做過功課的她發現這是回長樂侯府的路,當機立斷加快腳步,走到了前面去。
前邊拐彎後沒多遠有一條小胡同,胡同口恰有一棵棗樹,多少能阻隔一下視線,是個埋伏的好地方。
辛柚躲在樹後,摸了摸縛在小臂內側的袖箭,耐心等著賀清宵的到來。
沒過多久,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
辛柚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盯著那道身影走近。
一步,兩步,三步……
終於,他走到了最合適的位置。
素指纖長,撥動箭匣上的蝴蝶片,暗箭飛射而出。
那一瞬,辛柚心中一片空蕩,種種情緒早已被她死死壓下,臉上只剩麻木的冷靜。
她眼睜睜看著那道暗箭飛向賀清宵,卻沒有如願沒入他的咽喉。
他避開了!
意識到這一點,辛柚轉身便跑。
胡同幽暗深長,前方有從另一條街上傳進來的光亮,身後是追來的腳步聲。
辛柚從胡同的另一端衝了出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42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4 PM 編輯
第70章 暴露
比起青松書局所在那條街的熱鬧,這條街上要冷清一些,辛柚一頭紮進另一條巷子,七繞八繞,貼著冰冷的牆壁微微喘息。
總算甩掉了。
袖箭還牢牢縛在小臂上,提醒著她剛才的失敗。
辛柚望向巷口,自嘲笑了一下。
賀清宵的反應遠比她預料中要敏銳,恐怕聽到暗器破空聲的同時身體就做出躲避反應了。
是她大意了,一個能避開那麽多次危機的人,他的反應速度定然超過身手相當的人。
難道只能近身,殺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可若是這樣,她就很難全身而退。
辛柚尋思著這些,恢復了一些體力,往巷子盡頭看了看。
這是一條死胡同,圍牆另一面應該是一戶人家的院子。
辛柚放棄了翻牆而過的想法,轉身往回走。
胡同深長,遠比街上要暗。將要走到胡同口時辛柚輕輕吸口氣,一腳踏出光與影的界限。
一隻手伸出,抓向她。
辛柚反應同樣不慢,那瞬間扭身就跑,可擋在前方的牆讓她無路可逃。
追在後面的人一身朱衣,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
辛柚一咬牙,抽出匕首刺過去。
賀清宵側身避開,招式淩厲攻向辛柚。
短短時間二人過了數招,辛柚招招刺向賀清宵要害,卻意識到時間一長她定會落敗。
教她武藝的藍姨曾多次說過,除非天賦異稟,女子體力先天不及男子,尤其是遇到身手不相上下的男子,盡量避免硬碰硬,而是以靈巧取勝。
可如今她避無可避,只能——
手揚出的刹那,鐲子上的機關被觸動,石灰粉洋洋灑灑撲了賀清宵一臉。
趁著賀清宵閉眼時,辛柚拔腿就跑,一口氣跑出胡同悄悄回了書局東院,才顧得把撒石灰前的念頭接上。
既然打不過又沒機會跑,只能不要臉了。
辛柚給小蓮留了字條給她留門,小蓮聽到輕輕叩門聲一拉門,神情轉爲驚恐:「你——」
辛柚立刻捂住小蓮的嘴,低聲道:「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蓮驚恐的表情下意識緩了緩,滿眼不可置信。
這個登徒子的聲音怎麽和姑娘一樣!
「別出聲,我喬裝過的。」
小蓮狠狠鬆了口氣,陪著辛柚進了裡邊,按捺不住滿腹好奇:「姑娘,您女扮男裝怎麽這麽像!」
話本故事裡大家閨秀女扮男裝,不都是換身衣裳換個髮型嗎,可姑娘這是變了個人啊。
仔細看看,輪廓其實還是像的,可就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等會兒再說。」
卸妝梳洗,辛柚恢復了原本模樣。
小蓮從頭到尾旁觀,下巴一次次掉了又撿起來。
「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喝了一杯水緩解體力的消耗,辛柚輕聲叮囑。
「婢子知道。姑娘,您那是易容術嗎?」
看著小蓮的星星眼,辛柚不由一笑:「算不上。據說易容術能讓一個人有千副面孔,我這只是根據自身特點稍加修飾,熟能生巧罷了。」
「那還是好厲害啊。」小蓮看出辛柚的疲憊,體貼問,「姑娘,要泡澡嗎?」
辛柚點點頭,在熱氣騰騰的木桶中泡過後臉色好了許多。
小蓮又端來特意留的清淡飯菜。
乾淨的衣裳,合口的食物,辛柚一顆心漸漸靜下來。
取賀清宵性命這件事,恐怕要從長計議了。
她披散著長髮坐在梳妝鏡前,默默端詳鏡中人。
如黛的長眉,秀氣的鼻子,流暢的面部弧度,完全看不出那清秀少年的影子。
賀清宵便是對她生了懷疑,也不會想到她就是巷中與他交手的人吧。
沉住氣,慢慢來。
辛柚閉目又睜開,眼神徹底恢復了平靜。
轉日一早,她如常出現在前邊書廳。
劉舟和石頭兩個夥計才打開書局的門不久,一個在外頭打掃,一個擦著櫃台。
辛柚走在擺著滿滿書籍的書架間,鼻端縈繞著淡淡墨香,特別慶幸當初買下書局的決定。
「賀大人,早啊。」劉舟熱情的招呼聲傳來。
隨後是男子溫潤的回應聲:「早。」
辛柚一手搭在書架上,微微蹙眉。
從她接手書局以來,賀清宵一般隔個幾天才會來一趟。可他昨日來過,今日又來了。
盡管辛柚覺得對方不會認出昨日交手的是她,心裡還是生出了一絲警惕。
賀清宵走進來,看到了立在書架旁的辛柚。
「賀大人早。」辛柚揚唇,露出明媚笑容。
賀清宵腳下一頓,隨即走過來。
「寇姑娘這麽早就忙書局的事了。」
「自己的書局,不得不上心。」辛柚說著,有些不適。
賀清宵離她似乎太近了。
不提其他,與賀清宵打交道以來,他一直很有分寸。沒有仗著身份居高臨下,也沒有言行輕佻。
辛柚才想著這些,賀清宵突然傾身,幾乎湊到了她耳邊。
辛柚猛然後退,險些控制不住出手,暴露會武的事實。
「賀大人?」她壓下怒氣,面露疑惑。
賀清宵看著渾身緊繃的少女,好一會兒沒吭聲,直到二人間的氣氛已是能感覺出來的尷尬才開了口。
「昨晚巷中,是寇姑娘吧。」
辛柚眼神一縮,變了臉色。
她下意識想否認,可是對上那雙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衝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到了這個時候,她再不承認就是自取其辱了。
辛柚垂眸,語氣冷淡:「賀大人是來抓我歸案嗎?」
「我是來確定,昨日想要我性命的少年與寇姑娘是不是同一人。」
辛柚抬眼看他,問出心頭疑惑:「賀大人是怎麽認出來的?」
「氣味。」賀清宵沒有賣關子,「我與那少年交手,聞到了有些熟悉的氣息,後來想起似乎和寇姑娘身上的氣息是一樣的。」
辛柚一下子明白了賀清宵剛剛突然靠近的原因。
竟然是因爲氣味暴露了。
辛柚不甘又鬱悶。
這個人,是狗鼻子嗎?
「我有一個問題,希望寇姑娘爲我解惑。」
辛柚沉默了一瞬,平靜問:「賀大人是想問,我爲何對你下殺手?」
賀清宵頷首:「寇姑娘能告訴我原因嗎?」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4 PM 編輯
第71章 放過
辛柚沉默著。
難道要她告訴賀清宵,她是山谷血案中那條漏網之魚?
可給不出理由,對賀清宵來說她是暗殺他的兇手,同樣不會放過她。
她深深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有著女子都不及的容色,看起來與魁梧、強壯毫不沾邊,也因此讓人下意識低估他自身的力量。
辛柚懊惱自己的心急,卻不會逃避失敗後該承受的後果。
「賀大人現在確定我就是偷襲你的人,爲何不把我帶到衙門問話?」
辛柚的避而不答沒有出乎賀清宵意料,他的面上不見慍色:「錦麟衛詔獄裡關的都是犯事的官員。寇姑娘這般對我應是出於私怨,我覺得私下解決更合適。」
「我要是給不出理由呢?」
賀清宵微微勾了勾唇角,語氣聽不出是諷刺,還是自嘲:「賀某應該不至於讓人厭惡到無緣無故就取我性命吧?」
他眸光清淺,神色平和,絲毫不見對暗殺者的憤怒與狠厲。
面對這樣的他,辛柚明知說多了會打草驚蛇,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賀大人南方之行,出的是什麽差,見的是什麽血?」
賀清宵立刻問:「寇姑娘昨日所爲,與此有關?」
辛柚的沉默讓他明白了答案。
「抱歉,南方之行是奉的皇命,不能對外透露。」
「是不是皇帝讓你殺誰,你便殺誰,無論那人是善是惡?」
這一次,換賀清宵沉默。
辛柚也勾了勾唇角:「所以有不平之人想要賀大人性命,也不是稀奇事了。」
賀清宵探究的目光落在少女面上,實在想不出初夏的那趟南方之行與眼前父母雙亡寄居在少卿府的寇姑娘有什麽關系。
或許,他該查一查寇姑娘的雙親?
閃過這個念頭,賀清宵目光恢復了淡然:「寇姑娘既然不願說,我也不勉強。只是希望寇姑娘就此罷手,免得無法收場。」
辛柚怔了怔。
賀清宵這話是不打算追究?
看出她的疑惑,賀清宵笑笑:「不瞞寇姑娘,我天生較常人敏銳,雖然遇到的各種意外比較多,但大半都能避開。你若僅憑自身要取我性命,恐怕是有些難度。」
「我想不通,賀大人爲何對我說這些。」
「大概是因爲我希望每次來書局是單純的看書,而不是與寇姑娘劍拔弩張。」
明明有些離譜的理由,辛柚竟覺得很合理。
是時常蹭書的賀大人會做出來的選擇。
「寇姑娘,告辭了。」賀清宵留下神色復雜的少女,大步離去。
許久,辛柚才從書架深處走出來,一言不發往東院去了。
胡掌櫃過來時見劉舟哼著小曲兒幹活,納悶問:「遇到什麽高興事了?」
劉舟嘴角咧得老大:「沒事沒事,我就是覺得咱們書局前途無量。」
賀大人和東家說了好久悄悄話,這可大大超出了尋常客人與書局東家的關係。將來要是賀大人成了他們姑爺,書局不就有了大靠山。
胡掌櫃雖不知道小夥計思緒放飛到天際,卻很贊同這句話:「這還用你說,好好幹活。」
賀清宵到了衙門,吩咐手下:「查一下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雙親情況。」
沒多久,手下把初步調查來的情況向賀清宵稟報。
「寇青青的父親名叫寇天明,其父擅經商,積累了不少財富,但只有寇天明一子,親近族人於亂世中或死或散,後來天下安定也僅與一支族人相聚,但論血緣已十分遠了。寇天明與其妻段氏只有一女,便是寇青青……」
手下說了寇家三口的大致情況,重點說到寇父:「寇天明是興元五年的進士,四年前調任宛陽知府,於赴任途中失足落江——」
賀清宵抬手示意手下先停下。
「宛陽?」
他想到了那日黃昏的書架旁,寇姑娘欲走時問他,他南方之行的目的地是不是宛陽。
宛陽,對寇姑娘來說定是極爲特殊的地方,而她的父親四年前赴任之地正是宛陽。
「繼續說。」
「寇天明出事的噩耗傳回後,段氏受不住打擊病逝,臨終前變賣家財,送獨女寇青青進京投靠外祖家……」
後面的事,便是手下不說,賀清宵也知道一些。
思量片刻,賀清宵有了決定:「深入調查一下寇大人赴任時的情形。」
已經過去四年,錦麟衛也不是無所不能,賀清宵不認爲一定能查到什麽,但寇姑娘對他的態度確實引起了他的好奇。
還有——
賀清宵思緒頓了一下,卻不回避自己的真實想法:他不想寇姑娘視他如仇敵。
他希望朝中風雨外,青松書局一直是能讓他稍稍放鬆之處,書局的主人還會如以前那樣默默讓夥計擺上新的遊記,回報他不過舉手之勞的幫助。
辛柚雖想不通賀清宵爲何沒有追究,卻不會自尋煩惱,很快調整好心態,決定再與周凝月接觸一番。
那夜聽到周通夫婦的對話,周通雖稱他不知道上邊態度,卻也可能是爲了安撫妻子情緒扯了謊。
而周通是否知情,將決定她之後的打算。
比起活潑愛玩的紀采蘭,周凝月不知是因爲腿傷的陰影還是本性文靜,並不怎麽出門,辛柚先見到的還是紀采蘭。
引紀采蘭主動來找並不難,一張寫了《畫皮》下部大概出售時間的告示往書局外牆上一貼,消息就傳開了。
蜂擁而來的國子監學生把青松書局圍得水洩不通,引得對面雅心書局的夥計眼都紅了。
古掌櫃見夥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冷笑一聲:「不過是一時風光,慌什麽。」
小丫頭還是不夠沉得住氣,早早透露了《畫皮》下部出售時間,正好讓他們好好準備。
辛柚往與書廳相連的那間待客室一躲,無視外面的熱鬧,直到兩日後紀采蘭踏進書局大門。
「東家,您的朋友來了。」石頭早就得過辛柚叮囑,一見紀采蘭進來,就跑進待客室稟報。
辛柚起身,拉了拉衣擺走出去。
「紀姐姐來了。」
辛柚的出現令紀采蘭目露驚喜:「寇妹妹在啊!我聽說《畫皮》下部出售的時間出來了,忍不住來看看。」
「紀姐姐進來說話。」
辛柚帶著紀采蘭進了待客室。
作者:
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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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3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3 PM 編輯
第72章 再探
待客廳佈置乍一看與以往沒有什麽變化,若看細節卻處處不同。比如靠牆案上插著鮮花的大肚花瓶,椅子上鋪的青布軟墊。
用夥計劉舟的話說,以前待客廳讓掌櫃的那糟老頭用真是糟蹋了。
「紀姐姐坐啊。」辛柚笑著招呼,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
菊花茶放了兩粒冰糖,喝起來甘甜清爽。紀采蘭連喝好幾口,毫不吝嗇贊歎:「寇妹妹這裡的茶水真好喝。」
「那紀姐姐可要常來。」
「寇妹妹不嫌我總來打擾你忙就行。」
「怎麽會,我也不忙。書局有掌櫃有夥計有工匠,只有我是閑人。」
紀采蘭只覺新朋友處處合意,臉上笑容更多了:「那就好。寇妹妹,《畫皮》下部已經寫出來了嗎?真的能在九月初出售?」
「應該沒問題。」
「太好了!」紀采蘭撫掌,強忍著沒問那王生從窗戶看到的到底是美嬌娘還是獠牙惡鬼。
她可沒那麽不識趣,問這種爲難人的話。
辛柚抿了一口茶:「對了,周妹妹怎麽沒有一起來?」
聽辛柚提到周凝月,紀采蘭歎口氣:「表妹最近心情不太好,問她什麽又不說。今日我是約她一起來的,奈何她不想出門。」
「那次我看周妹妹心情還不錯。」
「是啊,誰知是怎麽了。」紀采蘭有些愁。
她只有兩個哥哥,一直把表妹當親妹妹待的。表妹不開心,她玩起來也有些沒滋味。
「我有個東西,周妹妹見了沒準會開心。」
「什麽東西?」
「紀姐姐稍等。」
辛柚走出去,低聲吩咐待在書廳的小蓮幾句。小蓮點點頭,快步走了。
「寇妹妹不能先告訴我是什麽嗎?」紀采蘭按捺不住好奇問。
辛柚莞爾:「說了就沒驚喜了,等會兒紀姐姐就看到了。」
小蓮沒讓二人等多久,就挑簾進來了,把一個青布包裹的物件遞給辛柚,默默退出去。
辛柚把外面的青布打開,露出一本沒有封面的小冊子。
紀采蘭瞳孔一震。
這是什麽!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小人書吧?沒穿衣裳那種!
她雖然沒看過,但這些年看了那麽多話本可積累了豐富經驗,偶爾也會在那些故事人物偶爾提到的一兩句話中知道那種小人書的存在。
這……寇妹妹要是邀請她看,她是看還是不看呢?
紀采蘭慌忙掃了門口一眼,一時矛盾極了。
辛柚雖懂得不少,小人書什麽的實屬她的認知盲區,看紀采蘭的反應,心裡升起大大的疑問。
紀姑娘怎麽突然變得一臉鬼祟?
「紀姐姐怎麽了?」
「沒,沒什麽。」
辛柚把小冊子推過去:「打開看看。」
「啊,這,這合適嗎?」紀采蘭手中一沉多了本小冊子,有些語無倫次。
她還沒做好準備呢!
辛柚越發一頭霧水:「怎麽不合適呢,是我拿給紀姐姐看的,紀姐姐又不會隨便給別人看。」
紀采蘭:!
可寇妹妹盛意難卻,要不……就看看吧。
紀采蘭心一橫,打開了小冊子。
入目就是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停在路上,正與一名女子搭話。那女子身段婀娜,美貌非常。
這幅畫面竟不是黑白的,而是上了顔色,無論是女子髮間的花釵,還是繡了花朵的羅裙,都描繪得十分細緻,栩栩如生好似這對男女就在眼前。
紀采蘭不覺翻到第二頁,又是另一副惟妙惟肖的畫面。
「怎麽樣,好看不?」辛柚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把紀采蘭的心神拉回來。
紀采蘭猛的抬頭,指著小冊子上的畫面:「這,這莫非是王生路遇媚娘那一幕?」
「還挺還原文中描述吧?我心血來潮把《畫皮》上部的一幕幕故事畫了出來,紀姐姐覺得如何?」
紀采蘭尷尬眨了眨眼。
是她想多了,她剛剛一直往後翻,還以爲沒穿衣裳的在後面!
不過很快興奮就壓過了尷尬,紀采蘭目光灼灼,雙手按著小冊子:「寇妹妹,你也太厲害了,怎麽想到把故事畫出來的!」
「可能是太閑了吧。紀姐姐,你說周妹妹看到這個,心情會不會好一些?」
「那肯定會。」紀采蘭用力點頭,邀請的話脫口而出,「寇妹妹要是沒事,我們一起去找表妹吧,讓她也吃驚一下這個。」
「好呀。」辛柚欣然答應。
二人一起走出書局,也沒雇馬車,邊說邊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周凝月家。
「表妹,你看誰來啦!」還在院子裡,紀采蘭就歡快喊起來。
辛柚雖心事重重,與紀采蘭這樣單純活潑的女孩子在一起也不覺露出真切笑意。
西廂房的門推開,周凝月走出來,見到紀采蘭身邊的辛柚面露驚訝:「寇姐姐?」
辛柚沒有立刻回應,眼前換了情景。
是個白日。周凝月站在門外似乎看到了什麽,手中提籃落地,跌跌撞撞邊跑邊回頭,跑到院中摔倒在地,一臉痛苦與驚恐。
從屋中追出來的,是她的父親周通。
「寇姐姐——」見辛柚不語,周凝月又喊了一聲。
辛柚回神,眼前笑容甜美的少女與畫面中驚駭欲絕的少女重合,那種反差讓人的心情格外復雜。
好在辛柚從小就是這麽過來的,對那些突如其來的畫面雖做不到心如止水,面上卻能風平浪靜。
「一些日子不見,周妹妹好像瘦了些。」辛柚不動聲色寒暄,心中則飛快分析著看到的畫面。
周凝月從失手摔落提籃到跌倒,動靜絕不會小,可是周父追到院子裡時並無其他人出現。
周母、婢女、門人、廚娘、僕婦,沒有一個人出現。
難不成那時只有周通與周凝月父女二人在家?
這種情況好奇怪。
辛柚帶著疑惑留意到了摔落在地的提籃。
柳條編的小提籃側翻著,蓋著籃子的碎花布滑落,月餅撒了一地。
月餅——辛柚心動一動。
那日難道是中秋?
若是中秋,其他人不說,周母不在家中的可能就十分小了。
再想到周凝月站在門外突然摔了竹籃驚恐往外跑的情景,辛柚心中有了猜測。
作者:
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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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3 09: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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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驚心
周凝月在門外看到的,恐怕就是周父傷害周母的駭人情景。
那麽周母呢?
她既然能看到周凝月摔倒的畫面,那很可能會看到周母出事的場景。
辛柚定了定神,自然而然道:「突然來找周妹妹,有些冒昧了,我去向伯母問個好。」
「我娘出去了。」周凝月拉住辛柚的手,並沒有因爲這些日子沒見面而顯得生疏,「寇姐姐、表姐,去我屋中坐吧。」
辛柚壓下失望,隨周凝月進了西廂。
叫春芽的婢女端來茶點,乖巧退下。
辛柚不由多看了春芽一眼。
周凝月心思細膩,見她如此就問道:「寇姐姐怎麽啦?是不是春芽有哪裡不妥當?」
「不是,我就是瞧著春芽有些像我小時候身邊伺候的一個丫鬟。」
「寇姐姐以前不在京城吧。」
「嗯,那時還隨父母住在外地,後來我進了京,只帶了奶娘和一個貼身丫鬟,家裡那些僕從都散了。從第一次來周妹妹家見到春芽我就覺得面熟,剛才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原來如此。」
辛柚順勢問:「春芽是京城人嗎?」
周凝月一笑:「是呢。先前我家也在外地,本來有個丫鬟的,後來搬來京城,我娘說別讓人家骨肉永不得相見,就把她放回家了,春芽是來京城後才買來的。」
「那看來與原先伺候我的小丫鬟沒關系了。」
「應該沒什麽關聯。春芽是因爲她娘沒錢治病,不得已才賣了她。她家離著也不算遠,我娘還說中秋過年這樣的日子許她回家住一日呢。」
「伯母真是心善。」辛柚笑著稱贊。
看來那日是中秋無疑,畫面中沒有春芽出現,應是回家與父母團聚去了。
至於其他下人,或許也是這個原因。
沒等辛柚再打探,周凝月就主動說了:「王大娘他們都是雇來的傭工,假日就更多了。」
「那到了中秋這樣的日子,豈不是要自己弄吃食?」
辛柚的問題令周凝月噗嗤一笑,紀采蘭也笑得不行。
「寇妹妹,我們這種普通人家,大部分事本來就要自己做呀。表妹家還好,像我家就只有一個做粗活的幫傭,白日幹活,晚上都要回去呢。」
辛柚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
紀采蘭怕她尷尬,忙岔開話題:「表妹,你猜我們爲什麽一起來找你?」
「爲什麽?」
「你一定想不到寇妹妹多厲害。」紀采蘭從懷中把小冊子拿出來,遞給周凝月,「看看。」
「什麽呀?」周凝月把小冊子打開,一下子被吸引了,「啊,這是把《畫皮》畫出來了!」
「寇妹妹畫的。」
周凝月看向辛柚的目光有了崇拜,愛不釋手摸著小冊子:「寇姐姐,你真的好厲害。」
辛柚莞爾一笑:「你們要是喜歡,這一本就送你們了。」
紀采蘭與周凝月都不是愛客套的人,歡歡喜喜道了謝,又爲小冊子的歸屬發了愁。
最後還是紀采蘭主動放棄:「表妹你留著吧,以後寇妹妹要是畫了《畫皮》下部,我再厚顔討要。」
周凝月心知表姐是讓著她,又實在喜歡這畫畫版的《畫皮》,忍著不好意思收下了。
「寇姐姐和表姐留下吃飯吧,我讓王大娘燒幾樣拿手菜。」
辛柚客氣推辭。
「寇姐姐可不要拒絕,就當給我一個道謝的機會。」
辛柚應了,心頭微喜。
留下用飯,就有可能等到周母回來了。
果然還沒到吃午飯的時候,周母就回來了。
周凝月看到周母從窗外走過,快步走了出去,立在西廂門口喊道:「娘,表姐和寇姐姐來了。」
辛柚與紀采蘭也走了出去。
紀采蘭笑盈盈喊了一聲舅母,辛柚則規矩行了一禮:「伯母好。」
周母顯然對辛柚印象不錯,語氣很是溫和:「別多禮。那日我還說月兒怎麽總在家裡窩著,讓她多去找你們玩。這丫頭就是個悶性子,難得寇姑娘不嫌她。」
「娘,寇姐姐還送了我特別好的禮物,我讓寇姐姐留下吃飯……」
辛柚含笑聽著母女二人的對話,實則心神全被新的畫面引走了。
看光線還是白日,這一次是在屋中。
周母後背抵著書桌邊沿,前方被高大身影籠罩,正是周父。
只不過這可不是什麽夫妻在書房交談的溫馨畫面,而是謀殺進行中。
周父雙手放在周母脖子上用力收緊,周母竭力去推周父的手卻掙脫不開,終於雙手往下一垂,碰到桌面上不動了。
到這裡畫面並沒結束,周父驟然回頭,一臉猙獰盯著門口,再然後大步向門口走去。
駭人的畫面消失,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是雖然憔悴卻一臉可親的周母,笑盈盈拉著母親說話的周凝月。
辛柚心底生寒,用力握了握拳。
至此,兩幅畫面對上了。
周凝月於門外撞見了父親殺死母親的情景,驚懼之下失手摔了提籃。提籃落地的聲音驚動了周父,使周父追了出來。
周父爲何會殺周母?
如果是因爲娘親的事,那晚周母不是被安撫住了嗎?
還是說,周母後來有了新發現與周父對質,夫妻二人爭執中周父一時失去理智殺了周母?
不,也不一定是衝動,也可能就是滅口?
在知道了娘親就是失蹤多年的皇后娘娘的前提下,辛柚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與此有關的人。
那她接下來該怎麽做?
直到被周凝月和紀采蘭一左一右拉著回了西廂,辛柚還在想這個問題。
時間可以明確了,是中秋節的白日。看周凝月的樣子是從外邊買了月餅回來,周母能與周父吵起來應該是沒想到女兒會這麽早回家,再結合畫面中的景物,時間可以更具體些,應是上午。
「我去一下茅廁。」在舅舅家紀采蘭完全不拘束,還貼心問辛柚,「寇妹妹要去嗎?」
「紀姐姐去吧,我還不想去。」
「那我去了。」
紀采蘭一走,屋中就剩下辛柚與周凝月二人。
「寇姐姐,我看你臉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辛柚聞言,露出凝重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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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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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3 09: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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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提醒
辛柚嚴肅的神情令周凝月越發擔心:「寇姐姐,怎麽了?」
「我要說的話,周妹妹可能會覺得很奇怪——」
「寇姐姐你說啊。」周凝月的擔心轉爲了好奇。
她從南到北,也算行過萬里路的人,能有什麽話讓她覺得奇怪的?
「我其實……會看相。」
周凝月表情有一瞬呆滯。
看、看相?
寇姐姐這樣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會看相,確實好奇怪……
辛柚把周凝月的反應看在眼裡,神色更嚴肅了:「伯母前些日子是不是遭過火厄?」
周凝月眼睛猛然睜大,脫口而出:「寇姐姐怎麽知道?」
她第一反應是紀采蘭告訴辛柚的,可很快想到母親那晚手被燙傷的事根本沒有對表姐說。
辛柚笑了一下,嚴肅表情緩和了些:「剛剛不是和周妹妹說了,我會看相呀。」
周凝月保持著震驚的神情,一時忘了反應。
辛柚語氣一轉:「不過伯母遭受的火厄並不嚴重,是不是?」
「是。」周凝月下意識點頭。
「應該只是小燙傷。」
周凝月猛點頭:「是!」
「我見到伯母後神色凝重,倒不是因爲伯母遭過火厄,而是——」
「而是什麽?」到這時,周凝月徹底信了辛柚的話,語氣中有自己不曾察覺的緊張。
「我觀伯母面相,血光之災就在近日。」
「什麽?」周凝月站了起來。
紀采蘭恰好走進來,見到屋中情形不由詫異:「發生什麽事啦?」
難道吵架了?
周凝月一把抓住辛柚手腕:「表姐你先坐,我和寇姐姐去茅廁。」
紀采蘭坐下,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有些感歎。
表妹和寇妹妹這麽快就一起去茅廁了嗎?
周家的茅廁是屋後另搭的一間矮房,周凝月帶著辛柚站在離茅廁挺遠的地方,急切問她:「寇姐姐,你說我娘有血光之災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若不防範,會有流血的事情發生。」
「那該怎麽辦?」
辛柚沉默著。
「寇姐姐,你說呀。」周凝月急得眼裡有了淚。
「我需要和伯母聊一聊,又怕伯母聽了覺得是胡言亂語,說不定連朋友都不讓我們做了。」
「不會的,我娘最溫柔了。」周凝月想了想,「那我先和我娘說一下。」
辛柚回去陪紀采蘭,周凝月去了正房見周母。
「怎麽不陪朋友?」見女兒進來,周母笑問。
周凝月湊過去,挽住周母胳膊:「娘,您知道嗎,寇姐姐懂相術。」
「懂相術?」周母聽了忍俊不禁,「我記得你前幾年看了一個話本子後還說你突然會解夢了呢。」
「娘!」周凝月嗔了周母一眼,「我那是人來瘋,人家寇姐姐是真本事。寇姐姐一見到您,就看出您前些日子被燙傷過。」
「當真?」周母收了笑,臉色變得微妙。
「這還有假。您手被燙傷的事都沒對姑姑他們說,寇姐姐若不是懂相術,怎麽會知道的?」
「那你來找娘,是因爲什麽?」不比女兒的單純,周母一下子就明白周凝月來找她另外有事。
「寇姐姐說您近日會有血光之災。」
周母皺了皺眉,略一沉吟道:「月兒,你去把寇姑娘請過來,你在西廂陪你表姐。」
「哦。」周凝月沒想到還沒提,周母就主動要見辛柚了,忙應了一聲回了西廂房。
「寇姐姐,我娘請你過去一下。」周凝月送辛柚去了正房又回來。
「表妹,舅母找寇妹妹幹什麽?」
周凝月一臉無辜:「我也不知道啊。」
正房的東屋中,辛柚對著周母褔了福:「伯母。」
周母打量姿態優雅的少女,眼神帶了探究。
「寇姑娘請坐。」
辛柚大大方方坐在了繡墩上。
「聽月兒說,你精通相術。」
「略有涉獵。」
見辛柚痛快承認,周母眼底探究之意更深:「寇姑娘看我有血光之災?」
辛柚頷首:「是,且是有性命之憂的血光之災。我與周妹妹有緣相識,雖知這話說出來讓人難以相信,還是不忍周妹妹傷心。」
「那寇姑娘能具體說一說我會遇到什麽樣的血光之災嗎?又該如何避免?」周母語氣溫和,讓人看不出真實態度。
辛柚微微搖頭:「我只能看出伯母的血光之災就在近日,具體如何並不清楚,但與親近之人有關。」
聽辛柚說與親近之人有關,周母眸光微閃,那一瞬表情有些異樣。
辛柚一副沒有看到的樣子,面露遲疑之色:「至於如何避免,只能伯母您多加小心了。盡量不要與人有口舌之爭,應該就能避開這場禍事。」
「多謝寇姑娘提醒了。」周母微笑道謝。
辛柚看不出對方真實想法,也不強求。
她提醒一下周母,算是出於人道,也是不希望周母死於周父之手,讓後續調查越發困難。
而她真正的打算,是等中秋那日提前潛入周家,若能聽到周母與周父爭執的原因就更好了。
她可以肯定,能給周母引來殺身之禍的爭吵與她娘親有關。
「寇姑娘去和月兒她們玩吧。」
等辛柚一走,周母神色轉爲凝重。
女兒認識的新朋友是真的懂相術,還是另有所圖?
假如那女孩兒說的是真的,什麽樣的血光之災與親近之人有關呢?
周母心念轉動,一時懷疑辛柚的目的,一時琢磨血光之災會是什麽,加之多日來被愧疚折磨的吃不好睡不好,越想越心浮氣躁,甚至有了嘔吐之感。
中午時,周母沒吃下幾口,西廂房這邊周凝月也食不下嚥,等送走辛柚與紀采蘭就迫不及待跑到周母面前。
「娘,寇姐姐和您說了什麽?」
「就說要謹慎些,不要與人爭吵。」
「這樣就能避開?」
周母抬手替女兒理了理碎發,笑容溫柔:「是,這樣就能避開了,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周凝月大大鬆口氣:「那就好,我還擔心您聽不進寇姐姐的話呢。」
「怎麽會,寇姑娘也是好意。」周母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叮囑女兒,「寇姑娘說的話,可不要對你爹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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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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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3 09:56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6 PM 編輯
第75章 錯了
周凝月沒想那麽多,笑道:「我知道。爹又不信這些,讓他聽說了肯定會訓我的。」
「是,男人都不怎麽信這個。」叮囑好女兒,周母面露倦色,「娘睡會兒,你也回房睡吧。」
周凝月離開,屋中安靜下來,周母卻輾轉反側毫無睡意。
回書局的路上,辛柚與紀采蘭有一段路同行,不動聲色打探:「周妹妹一家才從外地來,他們過中秋會不會與本地人習俗不同?」
紀采蘭立刻來了談興:「聽表妹說南北是有些區別,他們在南邊吃的月餅是肉餡的呢。」
說到這裡,紀采蘭臉上不由露出嫌棄之色。
月餅明明要吃豆沙的、棗泥的、五仁的,肉月餅簡直是邪門歪道!
「肉月餅?」辛柚配合露出古怪之色。
見她如此,紀采蘭仿佛找到了知音:「稀奇吧?」
辛柚點頭:「確實和咱們慣吃的不同。」
「不止呢!表妹他們在南邊不但月餅吃肉餡的,粽子也吃鹹的,春捲也是鹹的,偏偏豆腐腦放糖吃!寇妹妹,你能想像甜豆腐腦嗎?」
辛柚從善如流搖頭:「難以想像。」
事實上,她不但能想像,還吃得賊香。
當然了,夏姨做什麽菜都好吃,天南海北,煎炒烹炸。所以她既吃得慣甜的,也吃得慣鹹的。
「那等中秋節,周妹妹吃得慣甜月餅嗎?」
「早年舅舅他們在京城,肯定也能吃的,不過這些年吃慣了鹹口,有肉月餅更好。前兩日我還對表妹說,離吉祥坊不遠有一家點心鋪,每年中秋這幾日不但有常見的月餅,還有肉月餅賣呢。表妹說她到時候買一些回去,還不讓我對舅母他們提,說是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辛柚恨不得給紀采蘭一個擁抱。
怎麽會有這麽貼心的女孩子呢。
她面上露出驚訝:「京城也有肉月餅賣嗎?」
「有呀,那家點心鋪叫五香齋,原本也沒肉月餅賣的,據說少東家娶的妻子是南邊人,後來就賣肉月餅了。生意居然還不錯,客人大多都是南邊人。」
紀采蘭提到「生意不錯」時那嫌棄的模樣實在太明顯,令辛柚不覺彎了唇。
站在路口分別時,紀采蘭拉著辛柚的手依依不捨:「寇妹妹,你一直在書局吧?回頭再去找你玩。」
「非年非節我一般都在的,紀姐姐隨時可以去找我。」
回到書局,辛柚就交代方嬤嬤:「吉祥坊附近有一家叫五香齋的點心鋪,奶娘你去打聽一下具體位置。」
有了店鋪名和大概位置,打聽起來十分容易,沒多久方嬤嬤就把打聽到的訊息報給了辛柚。
「那鋪子與吉祥坊就隔了兩條街,開在路邊,生意十分紅火,到了下午點心賣完就早早關門了……」
方嬤嬤的話也驗證了辛柚對兇案發生在上午的推斷。
這一晚,辛柚睡得並不好,在心裡一遍遍盤算著中秋那日的行動。
周家的佈局她大概摸清了,今日去見周母是在東屋,佈置與她畫面中所見並不相同,那案發之地就只剩西屋了。
周家正房一共三間,西屋與堂屋相連,堂屋中沒有能躲避之處。屋外窗下更不合適,時間沒把握好的話會被從外面回來的周凝月一眼發現。
思來想去,最適合的藏身之處就是西屋樑上,看來她要當一回「樑上君子」了。
有了打算,辛柚這才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她窩在東院,石頭從前邊跑了過來送東西,竟然就是五香齋的點心。
「是您的朋友,那位紀姑娘送的。」
見辛柚準備去見紀采蘭,石頭忙道:「紀姑娘聽說您在東院,放下點心就走了,說是去別處正好路過這裡,就順便把點心給您送來,讓您嘗嘗喜不喜歡。」
辛柚打開點心盒子,拿了幾塊糕點給石頭:「你和劉舟也嘗嘗。」
對石頭這樣日子過得艱難的孩子來說,點心可是過年都吃不到的好東西。
「多謝東家。」小少年拿著點心高高興興走了。
辛柚靜坐了一會兒,拿起一塊桃花狀的點心放入口中,慢慢品嘗。
點心細軟香甜,味道很不錯,可她的心並沒有被甜蜜浸透。
一塊點心吃下,辛柚微微歎了口氣。
就算改變周母被殺的結局,這對夫婦反目已是必然,就不知到時紀采蘭與周凝月這表姐妹二人該如何相處了。
至於她與二人的友誼……本就是建立在虛假上的友誼,想太多便是自尋煩惱了。
轉眼到了八月十四,辛柚去前邊書局逛了一圈就出了門,往五香齋的方向而去。
她要提前去看看,好估算從周家到點心鋪的距離。
如紀采蘭所言,五香齋離吉祥坊果然不遠,辛柚因爲不趕時間慢慢走過去,那裡已排了長長的隊伍。
這家的點心還真受歡迎——辛柚才閃過這個念頭,腳下猛然一頓。
周凝月爲何會在隊伍裡?
月白色的小衫,丁香色的百褶裙,手上挎著一個小提籃……周凝月的穿戴與畫面中一模一樣。
辛柚定定望著排在隊伍中的秀美少女,一顆心陡然沉下去。
錯了!
那畫面中的時間原來不是中秋當日,而是八月十四!
辛柚顧不得懊惱推斷出錯,快步走向周凝月。
「寇姐姐?」見到辛柚,周凝月頗驚喜,「你也知道這家點心鋪啊?」
「那日聽紀姐姐說這家點心鋪口味不錯,想著要過節了買幾樣點心帶回外祖家。」辛柚解釋一句,拉住周凝月的手,「可見了周妹妹,點心不能買了。」
「怎麽了?」周凝月一頭霧水。
辛柚拉著周凝月往周家方向走,壓低聲音道:「我觀周妹妹面相,乃恃怙有危之兆,且近在眼前。」
恃怙代指父母,周凝月當即想到辛柚那日說母親有血光之災的話,不由變了臉色:「我娘——」
不用辛柚再拉,她提著裙擺就往家跑。
辛柚默默追了上去。
周凝月擔心父母出事,跑得飛快,可還是用了一刻鍾才跑到家門口。
周家大門緊閉,但並沒上鎖,周凝月推開門衝進去,直奔堂屋。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09:57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6 PM 編輯
第76章 何人
周凝月要去的是東屋,可剛進了堂屋,就聽到了慘叫聲。
是一道從西屋傳來的男聲。
周凝月直接衝向了西屋,用力把門推開。
屋內,周母一手舉著匕首,茫然向女兒望來。
那匕首滴著血,周父倒在地上掙紮著,還有氣息。
也是因爲這樣,他看起來越發駭人,一臉扭曲瞪著突然出現的周凝月,向她伸出手。
周凝月連尖叫聲都沒發出,雙眼一翻軟軟倒了下去。
辛柚跟在周凝月身後,及時扶住了她。
叮當一聲響,周母手中的匕首落到了地上。
「月兒!」周母衝到女兒面前,伸手想去扶,手上的鮮血令她猛地頓住。
那是丈夫的血。
許是天性比尋常婦人沉穩,亦或是在女兒面前激發了爲人母的堅強,周母出乎辛柚意料沒有特別慌亂,眼神直直望過來。
「寇姑娘,你爲何會在這裡?」
「伯母,院門沒落鎖。」
周母愣了一下,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快步向外走去。
辛柚扶著昏倒的周凝月,低頭看向躺在地上的周通。
周通已經不動了,一雙眼睛圓睜著充滿了不甘,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死於柔弱的婦人之手。
這是與畫面中截然相反的結果,辛柚對這個結局有意外,但沒那麽多。
或許在她特意提醒周母時,潛意識中已經對不同的結果有了心理準備。
男人固然在體力上強於女子,但一個毫無防備,一個有所提防,截然相反的結局可能只在一瞬間。
辛柚環視佈置成書房的西屋。靠牆架子上有不少書,書桌上亦堆了一些書冊紙張和筆墨,是看起來十分尋常的一間書房。
周母與周父的爭執發生在這裡,而不是起居的東屋,必然有原因。
是因爲什麽呢?
沒有細想的時間,周母就回來了。
「寇姑娘在看什麽?」
辛柚聽出了周母聲音中的冷意,對此並不奇怪。
她的出現在對方眼裡確實太巧,巧到惹人懷疑。
「伯母,要不要先把周妹妹扶到東屋炕上,免得她醒了受驚。」
周母立刻把各種情緒拋在腦後,與辛柚一起把周凝月扶到東屋躺好,站在與西屋一門之隔的堂屋,臉色變得凝重蒼白。
「寇姑娘,你爲何與月兒在一起?」
辛柚平靜回答:「那日從伯母家離開,聽紀姐姐提起附近有一家點心鋪的糕點味道很好,還有肉月餅賣,想著明日就是中秋了,提前過來買一些孝敬長輩,沒想到遇到了周妹妹。」
說到這,辛柚掃了西屋門口一眼,坦然道:「至於來伯母家,是我觀周妹妹面相發現她面上顯出雙親有危之兆,不放心於是隨她一起過來了。」
周母聽了這話,也不說信,也不說不信,沉默半晌問:「西屋的情景,寇姑娘也看到了,你打算如何?」
「伯母有什麽打算呢?」辛柚反問。
周母神色冷沉,如實道:「我不想背上殺夫的罪名。我自己的死活無所謂,可月兒不能有一個殺害親夫的母親,不然她這輩子都毀了。求寇姑娘高抬貴手,就當今日沒來過吧。」
周母說著,重重跪了下去。
辛柚靜靜站著,好一會兒垂眸看向跪在面前的婦人。
「我想知道,爲什麽不一樣了。」
周母一時沒反應過來,面露疑惑。
辛柚一字字道:「先前觀伯母面相,出事的本該是你。」
周母渾身一顫,神情不斷變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寇姑娘沒看錯,出事的本該是我。我因爲一件事找他理論,突然想起寇姑娘那番話,鬼使神差把匕首帶在身上,結果爭執時他勒住我脖子,拼命掙扎之際不知怎麽就——」
「娘——」突然有聲音傳來,周凝月扶著門框,臉色慘白如雪,「什麽事?究竟什麽事會讓爹對您下殺手,又讓您反抗之下殺了爹?」
她鬆開死死抓著門框的手,一步步走過來,看起來隨時要倒下。
「娘,您說啊,到底是什麽事!」周凝月撲到周母身上,用力搖晃著她手臂。
周母抬手碰了一下周凝月的髮,觸及手上血跡,針紮般把手收回。
「月兒,你不要問了,這是大人的事——」
「娘,都這樣了您還說是大人的事?」周凝月聲音揚起,眼淚簌簌落下,「爹死了,我沒有爹了啊!」
這話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周母心上。
周母的臉色看起來更加蒼白,手控制不住得抖:「死的本該是我……」
「娘,我不是怪您,我只想知道爲什麽啊!」周凝月抱著周母哭。
對這個經歷單純的小姑娘來說,朝夕相處疼愛有加的母親自是比早出晚歸甚至經常見不到面的父親親近得多。
都很重要,只是到了某些不得不選擇的時候,總有一個是更重要的。
「月兒,你只要知道你爹做錯了就夠了。不是娘不想告訴你,是不能告訴你。當然,你怪娘也是應該的,娘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周母哽咽著,卻一直沒掉淚。
周凝月搖著頭,神色渾渾噩噩:「我不明白……」
周母看向辛柚:「寇姑娘,你能替我們母女保守秘密嗎?」
「伯母覺得,可以瞞住尊夫的死訊?」
周母下意識看了女兒一眼,輕聲道:「瞞不住死訊,能瞞住死因就夠了。我們一家才從外地來,與街坊鄰舍來往不多,他的同僚也是才認識不久的,唯有——」
周母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周凝月已反應過來,捂嘴哭道:「姑姑知道了該怎麽辦?」
紀采蘭的母親,正是周通的親姐姐。
「等……等收拾好了,就報喪說是急病而亡……」周母艱難對女兒說出安排,以乞求的目光望向辛柚。
辛柚看著衣衫上濺了丈夫鮮血的婦人,心頭升起一個疑惑。
一個普通的婦人,失手殺了丈夫後能這麽冷靜嗎?
還是說,周母的來歷也不簡單?
等等,周母能認出娘親是失蹤十幾年的當朝皇后,本來就不可能是普通婦人。
那周母是什麽人?
辛柚眼裡藏著探究,看向周母。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10:01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5 PM 編輯
第77章 喪事
室內一時無人開口,只有周凝月壓抑的抽泣聲。
許久後,辛柚微微點頭:「我可以當今日沒來過,但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周母先是神色一鬆,而後心又提了起來。
「等這件事過去,我想找伯母好好聊一聊。」
聽辛柚只是要求這個,周母毫不遲疑點了頭。
在她看來,這位突然與女兒成爲朋友的少女處處神秘,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但這些都比不過當前的難關,對方不把今日所見說出去已是她們母女的運氣。至於回頭聊一聊,那些說不得的,誰也不能撬開她的嘴。
辛柚看一眼周凝月,問周母:「需要我幫忙嗎?」
周母立時心領神會,面露感激之色:「多謝了。月兒,你去西廂吧。」
「我——」
「聽話,去西廂。」周母語氣不容置喙。
反抗之下她殺了丈夫,爲了善後還顧不上有各種情緒,可讓女兒再看到西屋的情景就太殘忍了。
這一刻,周母對辛柚生出了真切的感激。
不管這姑娘有什麽目的,至少現在能幫幫她。
她真的很需要有一個人在這時候幫幫她。
「謝謝,謝謝。」周母再次道謝,到這時一滴淚才從眼角緩緩淌下來。
周凝月哭著跑了出去。
西屋中,血腥味濃郁,周通還是保持雙目圓睜的樣子,已經徹底沒了氣息。
周母蹲在地上,用抹布擦著地上血跡,剛開始還有些慌亂,漸漸竟俐落起來。
辛柚看在眼裡,越發覺得周母來歷不簡單。
看周母的表現,必是見過血的。
辛柚默默整理翻倒的筆山、掉落的毛筆、散亂的書冊。
她主動提出幫忙,當然不是純粹爲了幫周母渡過難關,更主要的目的是借此找一找,看能不能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以她先前的推測,爭執發生在書房而非起居室,說不定是周母在書房發現了什麽。
辛柚心裡想著這些,撿起一張信紙,可還沒等仔細看,一隻手就突然伸來。
辛柚立刻後退一步把信紙收到背後,卻沒想到那隻手的目標不是她手裡的信紙,而是另一張。
周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張紙塞入口中。
辛柚蹙眉看著因爲吞咽信紙而顯得表情痛苦的婦人。
周母努力把紙咽下去:「寇姑娘,看到不該看的,對你沒好處。」
辛柚沒說什麽,蹲下收拾破碎的青瓷筆洗,心中對周母的機敏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難怪是能反殺了丈夫的人。
「伯母,家裡僕從都不在嗎?會不會突然回來?」把碎瓷收好,辛柚看似隨口問了一句。
「想著明日就是中秋,今早就放他們各自回家了,等十六才回來。」周母說到「中秋」時,聲音明顯顫了一下。
辛柚暗暗歎氣。
那日聽周凝月說等中秋會放春芽回家住一日,沒想到周母多放了一日假,十四就放人回家了。
可見人的行爲最難測,以後要更謹慎。
時間總是能掩蓋許多東西,不過一個時辰過去,西屋除了少了一個筆洗,看起來已經恢復如常。
周通的屍體清理過血跡後被移到東屋炕上,重新換過了衣裳,再蓋上薄薄的被子,乍一看似乎只是睡著了。
辛柚心知徐徐圖之的道理,悄然離去。
回到書局東院,辛柚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然後拿出那張信紙慢慢看著。
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這是一封信的末頁,只有寥寥幾句體面話,是寫信收尾時大多會寫上的那種,唯一有價值的就是落款處的名字:冬生。
但想要通過這個連姓都沒有的名字找到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辛柚把信紙折起來收好,安排方嬤嬤去吉祥坊那一帶留意關於周家的風聲。
傍晚時,方嬤嬤帶回了消息。
「姑娘是怎麽知道的?還真出了件讓人唏噓的事,那周家男主人午休的時候竟在夢中得急病死了,留下妻女哭得可慘了,那男主人的姐姐一家都過去了,當姐姐的也哭得不行……」
辛柚想了想,有了打算。
轉日一早,辛柚剛要出門,就遇到了段雲朗。
「表妹,一起回家啊。」
「二表哥先回吧,我去買點東西再回。」
「表妹要去買什麽啊?」段雲朗好奇問。
「吉祥坊附近有一家點心鋪的糕點味道不錯,還有南邊傳來的肉月餅賣,我打算買些回去給外祖母嘗嘗。」
好吃的糕點?
段雲朗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買吧,反正不著急回家。」
辛柚略一遲疑,點了頭:「好呀。」
有段雲朗一起,更不顯刻意。
表兄妹二人加上小蓮直奔五香齋,到那裡時見到的是長長的隊伍。
「看來這家點心真好吃。」段雲朗滿懷期待排到了隊尾。
辛柚默默站在他身旁,留意周圍聲音。
排隊無聊,周家出了這麽大事,再加上周通錦麟衛百戶的特殊身份,就沒有不議論的。
「聽說了嗎,燕子胡同新來的那家男主人午睡的時候睡死了!」
「我知道,那是紀家嫂子的弟弟呀,紀家嫂子眼都哭腫了。」
「真慘啊!」
「是呢,真慘啊。」
段雲朗豎耳朵聽完,趕緊找辛柚討論:「表妹——」
才開口,他就發現辛柚臉色不對勁。
「表妹,怎麽了?」
「他們說的好像是我朋友家!」辛柚咬了咬唇,轉身就走。
段雲朗愣了一下,急忙追上。
辛柚走得很快,遙遙就見周家門外掛了白,時不時有人進出,斷斷續續的哭聲傳過來。
走到周家門外,辛柚略停了停,從敞開的大門向內望去。
院中有不少來弔唁的人,堂屋已設起靈堂。
她走了進去,這種時候沒人攔著問,就這麽一直走到紀采蘭身邊。
紀采蘭見到辛柚很是意外:「寇妹妹,你怎麽來了?」
「我和表哥今日回少卿府,想著紀姐姐提到的點心鋪,就過去打算買些糕點帶著,沒想到聽人說周妹妹家出事了,就過來看看。」
紀采蘭紅了眼圈:「寇妹妹有心了。」
「紀姐姐節哀。我想給令舅上一炷香,看望一下周妹妹。」
這種白事對弔唁的人可以說是來者不拒,紀采蘭沒有多想,帶著辛柚與段雲朗進了靈堂。
這種古代背景,大多是民不舉官不究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10:03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5 PM 編輯
第78章 巧遇
靈堂正中擺放著一具黑棺,周凝月與周母緊挨著跪在一側,披麻戴孝,一片素白。
辛柚弔唁時與周母視線相碰,周母眼裡藏著疑惑,不解辛柚登門的理由。
辛柚怔了一下,眼前又有了新畫面。
天是黑的,明月當空,微風吹動縞素,爲靈堂添了幾分陰森。
一個婦人突然推開棺蓋,周母衝過去阻攔,推搡之下摔倒在地。婦人完全不管摔倒的周母,掀起棺中人的壽衣。
再然後,畫面消散,眼前重歸真實。
辛柚走向周母時迅速用餘光環顧,看到了畫面中的婦人。
婦人雙眼腫成核桃,顯然極傷心,一眼就能瞧出與周通有幾分相似。婦人的身份不問可知,是周通的姐姐,紀采蘭的母親。
畫面中的明月已沒有那麽圓,但也不到下弦月的樣子,事情應該發生在十七以後到出殯前這段時間。
是什麽引起了紀母懷疑,讓她移開棺蓋查看屍體?
辛柚腦中飛速轉動著這些,走到周母與周凝月面前。
「伯母節哀,周妹妹節哀。」
周母微微傾身致謝,啞聲交代女兒:「月兒,招呼一下你的朋友。」
周凝月紅著眼點點頭,把辛柚帶到一旁。
沒等她問,紀采蘭就說了辛柚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多謝寇姐姐記掛。」周凝月心裡清楚辛柚是特意找機會過來的,但沒往深處想。
「周妹妹,令尊何時下葬?」
「我娘和姑姑商量了,要停靈七日。」
那事情應該就發生在八月十七到二十這幾日中了。
「周妹妹也要注意身體,不要熬壞了。」
周凝月慘笑:「還好有姑姑一家幫忙。」
紀采蘭拍了拍周凝月的背:「表妹你別這麽說,我們是親人啊。」
周凝月聽了這話,越發難受了。
若是姑姑一家知道父親死亡真相——每當閃過這個念頭,她就不由渾身發抖。
這時紀母喊了一聲蘭兒。
「我娘喊我,我過去看看。」紀采蘭撂下一句,走了過去。
辛柚有了機會,挨著周凝月小聲道:「今日再觀伯母面相,麻煩就在近前,周妹妹對伯母說一聲……」
周凝月臉色微變,輕輕點頭,回到周母身邊後悄聲把辛柚的話轉告。
辛柚是在周家屋後的茅廁旁與周母碰的面。
這裡雖一時無人,卻不能久待,周母直接問:「寇姑娘說的麻煩是什麽?」
辛柚更直接:「在伯母對面的婦人是尊夫的姐姐吧?過兩日她會心生懷疑,查看尊夫屍體。」
周母身體一晃,臉色變得慘白:「這也是寇姑娘觀相看出來的?」
「是。」辛柚給出肯定的回答,毫不心虛。
這確確實實是她「看」到的。
「伯母會化妝嗎?」
周母愣了愣,完全猜不透辛柚爲何突然問這個:「會一點。」
「要想渡過難關,尊夫身上的傷口需要修飾。可用面團、黏土等物堵好傷口,再塗以與周圍膚色接近的脂粉……」
聽辛柚講完,周母臉色更加難看:「我……我做不到……」
她甚至都沒想過會殺了周通,原本只是找他對質而已啊!
爲了女兒,她把殺人的恐懼、對未來的恐懼都死死壓在心裡,實在沒餘力做更多。更何況,她也想像不出如何把傷口處理得讓人瞧不出來。
「我可以試試。」
周母緊緊盯著淡定說出這話的少女:「寇姑娘所求爲何?」
她可不信一個與女兒新結識的朋友會做到這種地步。更別說這位寇姑娘的種種表現,絕非尋常少女。
辛柚不意外周母有此一問。
周母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想的自然多。
「我想知道伯母與尊夫爭執的秘密。」
刻意加重的「秘密」二字令周母眼神一縮:「寇姑娘是不是知道什麽?」
「不知道呀,所以才問伯母。」
「寇姑娘爲什麽想知道?」
「主要是好奇。我的好奇心與相術大概相輔相成,看到的越多好奇心越重,好奇心越重越容易看到。」
「寇姑娘知道了,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伯母嘴嚴,我也不會到處嚷嚷,別人怎麽會知道我知道呢?伯母不必爲我擔心,畢竟我這麽好奇,還一直好好活到現在。」
周母神色不斷變化,一點頭:「好,若能渡過難關,我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你。」
辛柚彎了彎唇。
「寇姑娘不怕我反悔?」
「不怕,我相信伯母是有敬畏之心的人。」
周母也不知想到什麽,臉色變了變,低聲與辛柚約好時間,二人一前一後離開。
「表哥久等了。」與周凝月和紀采蘭道別後,辛柚走向等在院中的段雲朗。
「這有什麽。」段雲朗不以爲意擺擺手。
表兄妹二人剛走出周家大門,就見幾個錦麟衛走了過來。
辛柚避至一旁,回頭看去。
幾名錦麟衛走進院中,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上去招呼,看起來應對自如,應是招呼過不少錦麟衛這樣身份的弔唁者了。
周通是百戶,不管那些同僚下屬與他熟不熟悉,來送一程都是禮儀。
辛柚不由想到了賀清宵。
以賀清宵的身份,應該不會親自來弔唁,畢竟二者身份相差太大。
辛柚轉過頭,慢慢往前走。
「怎麽還有錦麟衛來呢?」段雲朗好奇問。
「我朋友的父親是錦麟衛的一名百戶。」
「難怪呢。唉,你朋友的父親突然過世,以後這一家日子難過了。」
辛柚腳下一頓,沒有回應段雲朗的話。
段雲朗順著辛柚目光望去,就見賀清宵帶著兩名手下迎面走來。
「表妹,賀大人!」段雲朗扯扯辛柚衣袖。
辛柚看著越走越近的人,微微抿唇。
自那日後,賀清宵再沒去過書局,這是他們第一次再見。
賀清宵竟然會親自來周家。有她刺殺他在先,他看到她出現在這裡,會不會對周通的死生出懷疑來?
辛柚心中想著這些,面無表情看賀清宵走到了近前。
二人視線相碰,她不知那日後還能說什麽,只能保持著面無表情等對方走過。
沒想到賀清宵腳步一轉,停在她面前。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3 10:04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4 05:27 PM 編輯
第79章 中秋
段雲朗一下子瞪大了眼。
這個人想幹嘛?
「寇姑娘從周家出來嗎?」賀清宵看著辛柚問。
辛柚垂眸:「聽聞朋友的父親過世,前來探望。」
「那還挺巧。寇姑娘慢走。」賀清宵說完,大步向周家走去。
辛柚忍著沒有回頭,走到了街上。
「表妹,還買點心嗎?」段雲朗看出辛柚心情不好,試探著問。
辛柚一笑:「買啊,都到這邊了。」
「就是,來都來了。」
二人買了不少點心,回了少卿府。
如意堂中,幾個孫輩正陪著老夫人說話,聽婢女稟報說二公子和表姑娘來了,齊齊望向門口。
「祖母,我回來了。」段雲朗走在前邊,把拎著的糕點一提,「我和表妹給您買的點心。」
辛柚稍稍落後,對老夫人屈了屈膝:「外祖母。」
老夫人看著二人,語氣溫和:「你們兩個回來遲了,就是去買點心了?」
「是啊,表妹說這家點心甜軟,適合您吃。」
看著笑容爽朗的段雲朗,段雲辰微微皺眉。
二弟和青表妹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辛柚察覺一道牢牢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眼掃過去,清楚瞧見段雲華眼中的鋒芒。
看來中秋節,老夫人解了段雲華的禁足。
屋中孫輩各有心思,老夫人卻一副全然沒有察覺的樣子,看著表兄妹二人一臉欣慰。
中午在如意堂用了午飯,辛柚回了晚晴居,交代小蓮準備一些物事。
她與周母約好的時間就是今晚。
沒過多久,三姑娘段雲靈來了。
「沒打擾青表姐休息吧?」
「靈表妹坐。我這長期不住人,沒什麽好東西,表妹別嫌招呼不周。」
一番寒暄後,段雲靈提到段雲華:「二姐是昨日才被放出來的,倒是比以前話少了。」
辛柚一個月也就回來幾次,對段雲華如何完全不在意,聞言只是笑笑。
「還有,祖母好像有給父親續弦的打算了。」這才是段雲靈想對辛柚說的。
沒有了嫡母那座壓在頭上的大山後,段雲靈這段日子過得很輕鬆,一想到將來會有不知脾氣秉性的繼母,難免忐忑。
這對辛柚來說也是個有用的訊息。
與段雲華不同,作爲段少卿的妻子就能影響不少事了。她答應小蓮替寇青青取回大半家財,變數自然越少越好。好在如少卿府這種人家,從有意說親到最終定下,再順利也要到明年去了。
「靈表妹不必提前煩惱,多陪陪外祖母。」
少卿府四個姑娘,大姑娘段雲婉被送走,四姑娘段雲雁年紀還小,老夫人近期需要考慮的只有段雲華與段雲靈的親事。
段雲華雖占了嫡女身份,魯莽任性的表現卻進了老夫人的眼,段雲靈多與老夫人親近些,沒有壞處。
「嗯,我知道了。」
與辛柚聊過後段雲靈踏實許多,腳步輕鬆離去。
從周家回到衙門的賀清宵喝了口茶,問手下:「我印象中周百戶是年初才進京的?」
手下想到那個時候賀清宵還沒接手北鎮撫司,答的很仔細:「是,周百戶以前駐守宛陽,年初進京後升了百戶……」
聽到「宛陽」二字,賀清宵眼神沉了沉,立時想到了去周家的路上與辛柚的偶遇。
又是宛陽。
寇姑娘與從宛陽來的周通之女成了朋友,恐怕不是巧合。
那麽周通之死會不會另有內情?
賀清宵想到那個傍晚從暗處飛來的毫不留情的一箭,新的疑惑升起:假如是寇姑娘動的手,周通之妻是不知情,還是主動配合?
「去查一下周通進京後與哪些人走得近,還有周通夫婦的出身。」
團圓宴設在如意堂,辛柚眼觀鼻鼻觀心,老夫人問話就答,沒人問話就安靜吃飯。
和辛柚一樣話少的還有段少卿,以至於老夫人都忍不住掃了兒子好幾眼,以爲兒子遇到了什麽麻煩事。
收到老母親的凝視,段少卿默默扒了一口飯。
不是他話少,而是在外甥女面前說多了容易掉坑裡,費銀子啊。
飯後,辛柚婉拒了賞月活動,回了晚晴居。
「姑娘要出去?」一見辛柚換衣束發,小蓮就很有經驗問了一句。
「對,出去辦點事,替我守好晚晴居。」
「可是這裡不比書局,您沒鑰匙啊。」
辛柚笑笑:「我想別的辦法。」
小蓮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婢子知道一個地方可以出去,就是怕您嫌棄——」
「哪裡可以出去?」
「是個狗洞,婢子偶然發現的。」
這種高門府邸院牆都高,能不翻牆當然更好。辛柚沒有猶豫鑽了狗洞,順利來到街上。
玉盤當空,月光皎潔,中秋的晚上要比平時亮堂熱鬧。辛柚一路走著,時不時有談笑聲飄入耳裡。
節日的喜慶直到走進周家所在的胡同,才被一片素白的陰森取代。
辛柚上前,按著約定學了三聲貓叫。
按照喪儀,需要徹夜爲逝者守靈,周通只有一女,昨晚就有紀采蘭的兩個兄長幫忙守著。辛柚之所以沒直接敲門,就是怕周母沒能把紀家人打發走,被紀家人瞧見她大晚上登門就不好解釋了。
沒多久,大門悄悄開了一條縫,周母探頭看到辛柚,忙拉開門放她進來。
走在辛柚身邊,周母壓低聲音道:「門人睡得很沉,春芽在西廂有月兒留意著,除此就沒有其他人了。」
紀家一家白日都在這邊,本來晚上也要留人幫著守靈,被周母以中秋爲由推拒了,廚娘與做粗活的僕婦因爲周家出了事取消了假期,但到了晚上會回家睡。
這也是選擇在中秋夜行事的原因。
靈堂裡點著長明燈,充斥著濃鬱的燒紙香燭的味道。漆黑的棺材靜靜停在中間,令膽小的人望之膽寒。
好在辛柚與周母都不是膽小之人。二人協力移開棺蓋,露出躺在裡面的人。
周母看著辛柚拿出隨身帶的瓶罐刷子一通忙碌,那匕首留下的駭人傷口一點點被填補,漸漸與周圍膚色沒了區別。
「伯母要注意,不要讓人碰到這裡。」
周母用力點頭。
這個她還是有信心做到的,就算大姑姐心生懷疑,最多掀開衣裳看一眼,總不可能上手亂摸。
「現在不是深談的時機,等風波過去,希望能聽到那個秘密。」
周母在見識到眼前少女的手段和膽量後徹底沒了僥幸,低低道一聲好,把辛柚送到大門口。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4 05:27 PM
第80章 難關
市井多閑言,如周通這種正值壯年突然急病而亡的事雖然有,畢竟不常見,加上只剩了孤兒寡母,更是讓人談論時沒了顧忌。
不知怎麽,就有風聲說周母其實有了相好,周通是被她害死的。
春芽出門買東西時聽到這些閑話,把嘴碎的人罵了一頓,回去就和周母說了。
周母面上沒說什麽,心狠狠一沉。
寇姑娘說的麻煩果然是真的!
雖有那番準備,可事情一日沒發生就難免焦慮。周母心中忐忑,到了十七晚上大門突然被拍響,一顆心突然落定。
終於來了。
等待與紀母交鋒前,周母想到了進京後紀母的種種照拂,那麽周到,那麽細心,說是姐姐,與母親無異。
也正是因爲這樣,周母才清楚知道丈夫在大姑姐心中的分量。紀母給出的那些好都是因爲姐弟之情,一旦懷疑弟弟死因,她們就是仇敵。
所以,她不能心存幻想。她要盡最大努力度過這一關,至少看著女兒嫁個好人家。
夜裡的拍門聲很清晰,門人把門打開,紀母大步走了進來。
她身後追著丈夫。
今晚守在這邊的是紀采蘭的二哥,見父母一起過來很是納悶:「爹、娘,你們怎麽來了?」
周通一死,周家只剩母女二人,紀家人白天全都在這邊幫忙,以紀父、紀母的年紀要是晚上也在這裡身體可熬不住。
周母走了出來:「大姐、姐夫,怎麽這時候過來了,不在家好好歇著?」
「我來看看。」紀母大步從周母身邊走過,直奔停在靈堂的黑棺。
周母不解看向紀父。
紀父面露尷尬:「你大姐就是想一齣是一齣。」
「弟弟,我可憐的弟弟,你怎麽突然就走了啊——」紀母的哭聲響起,爲靈堂添了幾分陰森。
周凝月拉著周母衣袖,一臉害怕:「娘——」
周母拍拍女兒的手:「別怕,你姑姑是太傷心了。」
母女二人的反應讓紀父與紀二郎都感到不好意思。
「娘,您趕緊回去吧。」
「是啊,你說你,想來明天一早過來,這大晚上的。」紀父顯然知道紀母這時候過來的原因,卻不好明說。
「不用你們管,我就是想看看我可憐的弟弟。」紀母哭著,突然去推棺蓋,「阿弟啊,讓姐姐再看看你——」
這種時候,周母再沒反應反而不正常。
「大姐,你不能這樣——」周母去拉紀母的手。
「別攔著我,我要再看我弟弟一眼!」紀母是打定主意要看個清楚的,她不是全信了那些風言風語,可若不親眼瞧一瞧,會是一輩子的疙瘩。
眼見兒子也伸出手想攔,紀母陡然爆發一股力氣把周母甩開,推開了棺蓋。
棺蓋摩擦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刺耳,周凝月僵在原地,捂著嘴簌簌流淚。
紀母看到了面容僵硬的弟弟,立刻拉開壽被,掀起壽衣。
「娘、娘您怎麽了?」少女淒厲的哭聲突然響起。
紀母回頭看去,就見周母倒在地上,一臉痛苦。
「娘,您怎麽流血了!」周凝月望著母親身下漸漸蔓出的鮮血,驚駭欲絕。
紀母手一鬆,渾渾噩噩往周母的方向走了一步。
「姑姑,我娘她怎麽了?」周凝月一臉無措,哭著問紀母。
紀母茫然蹲下來,手碰到地上的血,如夢初醒:「大夫,快叫大夫來!」
弟妹竟然懷孕了!
周家一時兵荒馬亂,紀父默默把棺蓋重新蓋好,默默歎了口氣。
這不是沒事找事麽。
夜裡砸門喊來的大夫又是針灸又是灌藥,折騰到天亮遺憾搖搖頭。
周母小産了。
周母躺在東屋炕上昏睡,紀母後悔不已,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怎麽就聽信了那些人嚼舌呢!」
弟弟多年來就月兒一個女兒,弟妹要是沒小産,弟弟說不定就能有兒子了啊!
接下來周通的發喪下葬全由紀家一手張羅,周母幾日都躺在炕上,看起來越來越虛弱。
「月兒。」
「娘,我在呢,您要喝水嗎?」周凝月紅腫的眼就沒恢復過。
周母握了握女兒的手:「你叫春芽去請寇姑娘過來。」
「嗯。」
辛柚一直留意著關於周家的風聲,一開始聽到周母爲了相好謀殺親夫的閑言碎語,明白了那畫面因何而來。可是沒多久,竟然傳出周母因悲傷過度小産了。
這就不在她預見中了。
辛柚仔細回想那畫面,只到紀母推倒周母掀起壽衣就結束,想必就是這一推導致了周母的小産。
這出乎辛柚預料,但並不意外。她從小到大見過的畫面無數,但畫面從不代表一件事的全部。
辛柚第一個反應是去見周母,只是想到周通下葬前她再去周家有些不合宜,尤其那日偶遇賀清宵由不得她不謹慎,只能耐著性子等待。
春芽的到來令辛柚心中一沉。
周母雖答應把夫婦爭執的秘密告訴她,可從始至終都是她在爭取。一個被動將要說出秘密的人怎麽會突然打發人來請?
如果她是周母,對二人間的約定絕不會主動,除非事情又有了變化,且是對周母不利的變化。
再想到周母小産,辛柚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辛柚再次來到周家。
街上一片喧囂,周家小院卻靜得有些瘮人。辛柚發現門人不在了,開門的是周凝月。
一見辛柚,周凝月就紅了眼:「寇姐姐。」
面對周凝月,辛柚心情有些復雜。盡管還沒聽到周母的秘密,她也清楚娘親的死與這對夫婦脫不了關系,可她也清楚周凝月是無辜的。
「周妹妹,伯母怎麽樣了?」
「我娘她不太好……」周凝月哽咽了一下,帶辛柚進屋。
東屋是一個臨窗大炕,周母躺在炕頭,聽到動靜睜開眼睛。
「寇姑娘,你來了。」
辛柚看清周母模樣,吃了一驚。
先前周母雖也憔悴,卻不到如此地步,眼前之人竟給人油盡燈枯之感了。
「寇姐姐喝茶。」周凝月端了茶水過來。
辛柚接過道謝。
「月兒,你先回房吧,娘有話和寇姑娘說。」
周凝月看看辛柚,再看看母親,雖有許多疑惑還是默默回了西廂房。
作者:
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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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4 05:29 PM
第81章 素素
東屋只剩了辛柚與周母二人。
辛柚摩挲著溫熱的茶杯,耐心等周母開口。
周母凝視著眼前少女。
明明與女兒差不多的年紀,卻如此沉穩,鎮靜。以後月兒沒了她這個當娘的護著,也能像寇姑娘這樣好好的嗎?
想到這個問題,周母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尖銳的疼。
不知過了多久,周母虛弱的聲音響起:「我姓苗,叫素素。」
她沒有直接說與丈夫爭執的原因,反而說起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含著期待望著辛柚。
辛柚不知怎麽就明白了周母,不,苗素素的期待,笑道:「伯母的名字真好聽。」
苗素素笑了:「是啊,這個名字真好聽。寇姑娘有沒有聽說過當朝皇后的傳聞?」
辛柚心頭一緊,搖搖頭:「沒聽過。」
苗素素苦笑一下:「也是,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民間漸漸沒人敢議論,你們這些孩子自然聽得少了。當朝皇后姓辛,‘素素’這個名字啊是辛皇后賜給我的。」
辛柚震驚:「伯母的名字是皇后賜的?」
苗素素點點頭,陷入了回憶中。
「那是二十年前了,我還是個小宮女,宮中上下人心惶惶,害怕亂軍攻入京城。那一日還是來了,宮門要破的時候,皇帝下令誅殺後宮,那些平日錦衣華服的娘娘一個個倒在地上,如我這樣的宮女四處逃竄,隨時都有人被砍殺,認識的,不認識的……」
隨著講述,苗素素臉色越來越蒼白:「我要被追上時,看到了一隊兵馬,裡面竟然有女兵,我就這麽活下來了。後來才知道攻入皇城的兵馬中有一支是辛皇后的兵……」
苗素素嘴角有了笑意:「那時我才意識到,原來女子也可以這樣。新朝成立沒多久,辛皇后征得新帝同意放我們這些舊朝宮人出宮,還賞了我們安身立命的銀錢。臨出宮時我不知怎麽生出勇氣,跪求辛皇后賜我一個名字。我想啊,我要走出皇宮開啓新的人生了,應該有一個新的名字。」
說到這,她微微睜大眼,仿佛那個如天女般的女子還在眼前。
「辛皇后看著我說,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就叫你素素吧。我出了宮,因爲新朝頒布了許多對女子寬容的政策,雖然沒有父母親人,靠自己也過得不錯。再後來,經人說合,我嫁給了周通……」
苗素素說起她與周通的婚姻,辛柚默默聽著。
「年初的時候,周通留在了京城當差,他寫信回去,讓我帶月兒進京團聚。能重回京城我可真高興啊,誰知進京的路上月兒摔斷了腿,叫天天不應時遇到了一位熱心人。我總覺得她面熟,繼續趕路時突然想到這位熱心人很像辛皇后。等與周通見了面,我就對他說了……」
苗素素蒼白的面上堆起懊悔與憤怒:「我一直惦記著那位熱心人是不是辛皇后,多次追問周通,直到一次他喝酒回來,睡前閑聊時我催他問問上峰,他突然發了火,說辛皇后已經死了,讓我不要再問個沒完了,咳咳——」
苗素素咳嗽了幾聲,眼睛紅了:「他說原來那位心裡一直恨著不辭而別的辛皇后,認爲辛皇后傷了帝王尊嚴,所以有了辛皇后的消息就派人去查證,確認身份後就地格殺……」
辛柚用力攥了攥拳,語氣平靜:「既然周通也是不得已,你們夫婦又爲何再起爭執呢?」
「因爲我發現好像被他騙了。」
「被騙?」辛柚怔了怔。
苗素素眼裡怒意更盛:「我在書房意外發現了一遝銀票和一封信,信上對他提供的消息表示了肯定,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一定是辛皇后這件事。我生出了懷疑,倘若真如他所說,他只是把情況向上稟報,後來的一切都是上面的意思,爲何還要給他一個小小百戶這麽多錢?我雖只是一個普通婦人,卻也知道這不合常理……」
辛柚聽到這裡,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
那人常是一身朱衣,在黃昏的書架前靜靜看書。
難道說,周通把娘親的消息報給的另有其人?
可賀清宵爲何那個時候去了宛陽?
她恨錯了人嗎?
苗素素又咳嗽了兩聲,嘴角掛著慘笑:「因爲那些錢和那封信,我忍不住找他對質。我問他是不是從始至終都在撒謊,根本沒把辛皇后的消息上報,而是賣給了想害辛皇后的人。他惱羞成怒,瘋狂掐我脖子,等我反應過來,匕首已經刺入了他腹部。再然後,寇姑娘都知道了。」
辛柚微微顫了顫眼簾,問出一句話:「那他有沒有說,把消息傳給了誰?」
屋中安靜許久,苗素素問:「寇姑娘爲何對此這麽感興趣呢?」
辛柚坦然與她對視:「伯母因辛皇后之死懊惱悔恨,原本的恩愛夫妻也落得如今結局,難道不想讓真正的幕後黑手得到報應嗎?」
苗素素咬了咬唇:「我自然想。我只是不解寇姑娘爲何如此。寇姑娘真的只是好奇嗎?還是說……你與辛皇后有不爲人知的淵源?」
辛柚沉默半晌,終於點頭:「我與辛皇后確實有些關係,但我不能說。」
苗素素定定看著辛柚,吃力笑了:「寇姑娘這樣說,我反而放心了。周通對我下手時說辛皇后犯傻放棄了皇后之位,想讓她死的人多著呢,他把消息賣給固昌伯換一大筆銀錢,還不是爲了我們母女以後衣食無憂……」
她想起來了,就是聽到這裡,她於絕境中爆發了驚人的力氣,捅死了那個惡心的男人。
「固昌伯——」辛柚喃喃念著這三個字。
苗素素接話:「他是淑妃的兄長,二皇子慶王的舅舅。」
曾經的宮女生涯,讓她遇到種種事情時會下意識留意這些尋常百姓不會關注的大人物。
「寇姑娘,我想求你一件事。」
「伯母你說。」
「我的身體恐怕撐不住了。月兒不像寇姑娘這麽聰慧堅強,她沒了爹,很快也要沒有娘了,我想求寇姑娘以後能稍稍關照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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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4 05:31 PM
第82章 請求
看著苗素素祈求的目光,辛柚很想告訴她,失去雙親的寇姑娘其實很慘,而她沒了最愛的娘親,也是慘的。
她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四處遊玩的小女孩兒了,她是少卿府的「表姑娘」,青松書局的東家,唯獨做不回辛柚了。
「伯母請大夫了嗎?京城應該有不少名醫——」
苗素素苦笑:「我的身體我清楚,小産只不過把一切加快了。寇姑娘,你能答應我嗎?」
從年初的長途跋涉,害了辛皇后而愧疚失眠的那些夜晚,反殺了丈夫的恐懼無措,怕別人發現丈夫死因的擔驚受怕,成親十幾載卻發現看錯人的鬱結,種種情緒早已令她不堪重負,直到被推小産。
身心重創,油盡燈枯,她再不甘,再放不下女兒,也只能認命。
她知道,大姑姐爲了弟弟會對女兒好的,可事有萬一,萬一女兒沒有守好秘密,或是其他意外,讓大姑姐知道了周通是被她殺死的,愛弟如命的大姑姐恐怕就會把對她的恨轉到月兒身上了。
寇姑娘絕非一般人,她要盡可能爲女兒多求一份保障。
辛柚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頭:「我會在能力範圍內照應周妹妹。」
苗素素鬆了一口氣,掙扎著道謝。
「伯母不要動,好好休養。」
二人該談的都談了,辛柚提出告辭,苗素素喊來周凝月。
「月兒,替娘送送寇姑娘。」
周凝月帶著辛柚走出家門。
「周妹妹不要送了,回去好好照顧伯母。」
「寇姐姐——」周凝月喊了一聲。
辛柚看著她。
周凝月嘴唇翕動,最終卻只說了一句慢走。
轉回身走向冷清清的家門時,周凝月抹了抹眼。
她很想問一問寇姐姐和娘聊了什麽,可既然娘不讓她知道,那她就不問了。只要娘趕緊好起來,她什麽都聽娘的。
秋高氣爽,街上人流如織,與周家的淒冷截然不同。
辛柚抬頭,望一眼藍天白雲,大步往青松書局的方向走去。
男女老少,商販行人,擦肩而過的人不計其數,辛柚突然覺得不對勁。
好像有人跟蹤。
她轉了一個彎,貼著牆壁停下,很快就見賀清宵走過來。
賀清宵面上毫無被發現的意外,在辛柚面前站定。
「賀大人跟蹤我?」
賀清宵看著平靜發問的少女,坦然道:「算是吧。」
讓手下調查周通夫婦,倒是越查越有些意思。
周通經歷乍一看平平無奇,早早沒了父母由長姐照拂,先是在京城當差,後來調往宛陽,直到年初才回到京城。
周妻苗氏竟是前朝宮女出身。
一個錦麟衛,一個前朝宮女,這樣一對夫妻安穩生活十幾年,引得寇姑娘靠近的原因只能是宛陽。
宛陽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寇姑娘對他下殺手,又接近周通一家,真的是因爲她的父親嗎?
可她一個在父親出事時只有十二歲的小姑娘,又是如何認定父親的死不簡單,並確認仇家?
他這個「仇家」還找錯了。
賀清宵怎麽分析,都覺得以寇青青的經歷有如今所爲不合邏輯,可偏偏這就是事實。
今日這一場見面,是他去書局想找寇姑娘談一談,然後看到了她再去周家。
「離書局不遠了,賀大人要不要去喝一杯茶?」
賀清宵意外揚了揚眉梢。
他以爲他的回答會惹怒她,卻沒想到會邀他喝茶。
該不會要在茶水裡下毒?
看著神色淡淡的少女,賀清宵默默想。
「好。」
二人沒再說話,並肩走向青松書局。
隨著《畫皮》的推出,青松書局不再是門可羅雀,白日這個時候總有客人進出,辛柚直接帶著賀清宵去了通往東院的角門。
賀清宵微微遲疑,再看辛柚一臉淡然的模樣,默默走了進去。
院中石桌石凳,十分敞亮。
二人相對而坐,小蓮端來茶水,退到遠處站著。
「賀大人,請喝茶。」
再見賀清宵,辛柚一時理不清是什麽心情,如果一定要說,那可能歉意居多。
從苗素素道出的隱秘來看,賀清宵對周通所爲並不知情,她險些傷了無辜之人。
也是因爲這樣的心情,發現賀清宵跟蹤,她並不覺得惱火。
是她先招惹了別人,又哪來資格怪別人盯上她。
看著少女笑意盈盈遞來的茶水,賀清宵默了默。
便是想要他性命,也不至於這麽明目張膽吧。
這般想著,賀清宵道聲謝,接過茶水垂眸喝了一口。
辛柚道歉的話湧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賀大人爲何跟蹤我?」
賀清宵握著茶杯的手一頓,順勢放下來。
「寇姑娘是懷疑令尊的死並非意外嗎?」
今日來找寇姑娘,他就是想開門見山談一談。他實不願看到寇姑娘這樣的人手上鮮血越來越多,走上不歸路。
辛柚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寇青青的父親不是死於意外?
她還記得小蓮說過,寇父於調任途中失足落江而亡,連屍首都沒找到。
等一下,賀清宵爲何把她刺殺他的事與寇青青父親之死聯繫上?
「賀大人爲何這麽問?」
辛柚的避而不答不出賀清宵所料。
他決定更坦白一些:「我已安排人南下調查令尊的事,寇姑娘不妨耐心等一等結果。」
辛柚維持不住淡定了:「賀大人派人去了南邊?」
南邊哪裡?宛陽麽?
「嗯,派人去了宛陽。」
辛柚:「……」賀大人還真是不「辜負」她的猜測啊。
「做這些事錦麟衛還算擅長,雖然不一定能查出什麽,但應該比寇姑娘一個人在京城行事要強些。」
辛柚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雖然賀清宵的誤會有些大,但這種誤會好像也沒什麽壞處……
「寇姑娘能暫且收手嗎?」
辛柚還是覺得哪裡不對:「賀大人不是早就說過,我奈何不得你。」
又來勸她收手是什麽意思?
辛柚靈光一閃,有了猜測:「賀大人是懷疑周通的死與我有關?」
賀清宵的沉默讓她有了答案。
辛柚亦沉默了一會兒,正色問:「既如此,賀大人爲何不抓捕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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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4 05:32 PM
第83章 憐惜
賀清宵看著認真尋求答案的少女,揚了揚唇:「寇姑娘執意想知道答案,真的不怕身陷囹圄嗎?」
換了旁人,恐怕樂得裝糊塗。
辛柚垂眼,盯著面前一杯清茶:「先前那樣對賀大人,賀大人都沒爲難我。」
她心知賀清宵這次不是來抓她的,才趁機一問。
這樣想來,她的行爲是有些……得寸進尺?
辛柚後知後覺感到一絲臉熱。
賀清宵突然覺得在他面前向來從容冷靜的少女有了些變化。他說不清是什麽變化,卻比前些日子的劍拔弩張令他感到舒適。
「是因爲——」他頓了一下,本想隨便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對上那雙清淩淩的眼眸,卻把真正想法說出來,「民間案子歸順天府、刑部這些衙門管,錦麟衛大多奉皇命查案,對於這些可以找理由插手,也可以視而不見。而我個人對把寇姑娘抓進詔獄沒有興趣。」
辛柚聽了這話,緊了緊手中茶杯,抬眼與賀清宵對視:「周通之死,與我無關。」
雖然是有了她的提醒,苗素素有所防備才反殺周通,可歸根結底周通是死於他的貪婪和狠毒。
這個答案讓賀清宵有些意外,但少女眼裡的坦蕩不似作假,使他眼底多了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那寇姑娘耐心等一等,令尊當年的事如果有情況,我會告知你的。」
辛柚提起茶壺把賀清宵面前的茶杯續上茶水:「多謝賀大人。」
這個誤會既沒暴露她與娘親,還能查一查寇青青父親是不是死於意外,也算兩全其美了。
賀清宵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把杯子放下:「那就不打擾寇姑娘忙了。」
辛柚起身:「我送賀大人。」
賀清宵沒有推辭,由著辛柚把他送出角門,道了一聲告辭。
然後辛柚眼睜睜看著這位賀大人走進了書局。
辛柚在角門處靜立片刻,轉身回了東院。
小蓮正在收拾石桌。
秋陽明媚,收拾過的石桌石凳乾乾淨淨,完全看不出剛剛還有人在這裡交談過。
辛柚坐下來,喊小蓮也坐。
「小蓮,之前我沒仔細問過,寇姑娘的父親在調任路上意外落水,他是調往何處?」
小蓮雖不解辛柚爲何問這個,還是立馬回道:「聽夫人說,我們老爺是調往宛陽。」
果然是宛陽。
難怪身爲錦麟衛鎮撫使的賀大人,調查方向會拐進了溝裡。
不過辛柚不打算說什麽,如果經過賀大人的調查,寇青青父親之死另有蹊蹺,也算是她對寇姑娘的回報了。
復仇這條荊棘之路越是往前走,越是感到寇青青這個身份給了她多麽好的庇護。
「沒事了,去幫我把《牡丹記》拿過來。」
小蓮應一聲,很快拿來一本《牡丹記》,是書局再版的乾乾淨淨的《牡丹記》。
辛柚把書平放在石桌上,沐浴著秋陽慢慢翻看起來。
賀清宵回到衙門,手下有了新情況稟報。
周通去過固昌伯府。
雖然只查到去過一次,可以周通的身份能與固昌伯府有交集,本身就有些奇怪。
賀清宵思索著新獲得的訊息,心頭一動:「查一查四月時固昌伯府有什麽異常,特別留意一下是否有人出過京城,注意不要驚動對方。」
周通是錦麟衛的人,他就是查個底朝天都不會有人管,固昌伯卻不是一般勳貴。固昌伯的妹妹是代掌後宮的淑妃,外甥是慶王,一個有皇后之實,一個是許多人默認的儲君。
他去查固昌伯府,一個不慎就會引火燒身。
「可以慢一些,不要太多人參與調查。」
錦麟衛當然不是鐵板一塊,看不慣他掌印北鎮撫司的人並不少。人人都道坐他這個位子的臣子必是皇帝心腹,可實際上,到現在他都想不通皇帝如此安排的用意。
夜色降臨,賀清宵回到長樂侯府。
長樂侯府占地頗廣,比大多侯府還要大一些,建築更是華麗恢宏,奴婢成群。賀清宵向裡走,一路行禮請安不斷。
他唇邊掛著淺笑頷首,眼裡卻沒有絲毫波瀾,直到一個婦人出現。
婦人已到中年,卻能看出年輕時的秀美。
「侯爺還沒用過晚飯吧?奴婢包了薺菜餛飩,要不要給侯爺煮一碗?」
賀清宵唇邊的笑變得真切:「多謝桂姨。」
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擺在了桌上。
餛飩餡大皮薄,飄在撒了翠綠蔥花與紅汪汪辣椒油的大碗公裡,一旁還有一碟香醋、一盤涼拌雞絲。
賀清宵不太能吃辣,偏偏又愛吃,先嘗了一口湯,如玉的臉頰就有些紅了。
婦人見了,忍不住道:「侯爺還是少吃辣,傷胃。」
「知道了。」賀清宵笑著應了,大口吃起來。
婦人默默看著,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偌大侯府看似花團錦簇,誰又知道侯爺的不容易呢。
氣派的宅子是皇帝賜的,要打理,成群的奴僕也是皇帝陸陸續續賜的,要養著。處處都是錢,可侯爺除了年俸並無什麽進益,當了錦麟衛鎮撫使的差事後也不像人們以爲的那樣會大肆斂財。
堂堂侯爺,連娶妻的錢恐怕都拿不出。
婦人有時忍不住偷偷想,這該不會就是皇帝的目的吧。
侯爺娶不上媳婦,曾與當今聖上爭天下的義兄這一脈就斷了,徹底沒了後患。
罪過罪過,她一個小小奴婢不該有這麽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是——
婦人心懷憐惜看著狼吞虎嚥的青年,還是忍不住想:倘若皇后娘娘還在,侯爺定不會過得這般艱難。
她本是娘娘身邊人,娘娘憐惜繈褓中的侯爺,派她去照顧這個無父無母的可憐孩子。
一晃侯爺長大了,娘娘卻失蹤十幾年了。
娘娘……還活著嗎?
「桂姨——」
婦人猛然回神:「侯爺,怎麽了?」
燈下青年人清如玉,眉目舒展:「我說薺菜餛飩很好吃。桂姨在想什麽,是有心事嗎?」
「沒有沒有。」婦人下意識否認,看著比女子還要好看的俊美青年,改了口,「是有一件心事。」
賀清宵露出認真聆聽的神色。
「侯爺到了娶妻的年紀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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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4 05:33 PM
第84章 方向
「咳咳咳。」賀清宵咳嗽起來,臉頰不知是辣的,還是咳的,一片緋紅。
婦人忙把茶水遞過去。
賀清宵喝了口茶壓下咳意,有些無奈:「桂姨,你早些去休息吧。」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侯爺也該有打算了。」婦人端詳青年微紅的臉,有些不甘心,「侯爺就沒有看著合眼的姑娘?」
「真沒有。要是有了,第一個就告訴桂姨。」
賀清宵好說歹說,把婦人勸走了。
屋中冷清下來,吃過的碗碟被下人收拾走,剛剛的熱鬧仿佛沒有過。
賀清宵走至窗邊,推開窗望向窗外。
夜色深了,繁星滿天,風吹著他的衣擺。
賀清宵默默仰望星空,想到剛剛被問起意中人時的慌亂。
他騙了桂姨。
那一瞬,他腦海中確實掠過一個姑娘的倩影。
但他不覺得那是鍾情,那或許是近來見她太多次,下意識的反應。
何況——賀清宵望一眼無際的黑夜與空蕩蕩的侯府,自嘲一笑。
縱是心悅,又何必把一個好端端的姑娘拉進這種不知前程,不知福禍的生活中。
賀清宵走進裡室,拿起放在床頭的遊記靜靜看起來。
兩日後的傍晚,晚霞在西邊天際大片大片暈開,周家東屋突然響起苗素素急促的喊聲。
「月兒——」
正在熬藥的周凝月衝進來:「娘,您喊我。」
苗素素臉通紅,向女兒伸出手。
周凝月一把握住母親的手。
「月兒,不要和你姑姑頂嘴,不要和你表姐鬧彆扭,盡量在你兩個表哥娶妻前找個靠譜的人家嫁出去……還有,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難題就去求一求寇姑娘,看她能不能幫忙,但也不要總是去麻煩人家……」
苗素素握著女兒的手緊了緊,用力問道:「娘說的話,你都記下了嗎?」
周凝月含淚點頭:「記下了,女兒都記下了。」
苗素素潮紅的臉上有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那隻緊緊抓住女兒的手一鬆,落了下去。
「娘?」周凝月喊了一聲,愣住了,「娘,娘您怎麽了?」
那個總是用疼惜的目光看著女兒的婦人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少女淒厲的哭聲響起:「娘,您醒醒啊,不要丟下我,求求您醒醒啊——」
門房、廚娘、僕婦,短短時日能辭退的都辭退了,只剩一個正在燒火的春芽聽到哭聲跑進來,看到屋中情景嚇傻了眼,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去紀家報信。
辛柚是在三日後從紀采蘭口中聽說苗素素病逝的消息的。
從苗素素口中瞭解了那些事後,無論是出於謹慎,還是出於尊重,她都沒再讓方嬤嬤繼續打聽關於周家的消息。那一面後,對苗素素的離世她有心理準備,不確定的只是會在哪一天。
紀采蘭紅著眼,說起來書局的原因:「舅舅的離世本就讓表妹大受打擊,如今舅母也去了,表妹像是丟了魂,不哭也不鬧。我想著買兩本書給表妹,或許能讓她好受點兒。」
辛柚陪紀采蘭選了兩本書,一起去了周家。
周家舊的縞素還沒撤去,如今又添了新的。比起周通停靈時來弔唁者不斷,苗素素的離去冷冷清清,幾乎只有紀家人在。
「娘,我和朋友去看看表妹。」
紀母點點頭,聲音嘶啞:「去吧。」
辛柚看了紀母一眼。
比起畫面中推搡苗素素的兇狠,眼前的婦人神情疲憊,透著傷心過度的麻木。
只要紀母不知道真相,周凝月的日子應該不會差。
辛柚這般想著,見到了呆坐在西廂的周凝月。
本來作爲苗素素唯一的女兒,周凝月應該日夜守靈,可雙親相繼過世,特別是母親過世後周凝月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紀母擔心她再出個好歹,一天中大半時間都讓她待在西廂。
「表妹,你看誰來了。」
聽到聲音,周凝月呆滯的眼睛轉了轉,落在辛柚身上。
辛柚走了過去,握住周凝月的手:「周妹妹,節哀。」
「節哀」兩個字似乎刺激了周凝月,令她的手一哆嗦,而後乾枯的眼眶溢出大滴大滴的眼淚。
她猛地抱住辛柚,放聲痛哭:「寇姐姐——」
紀采蘭目瞪口呆。
表妹這兩日好像沒了魂兒,任誰喊都沒多少反應,怎麽一見寇妹妹就哭出來了?
哪怕是紀采蘭這樣單純的小姑娘也知道,一個人能哭出來要比憋在心裡強。
院中紀母聽到哭聲也不由望向西廂房,露出吃驚的神色。
哭聲漸漸停了,周凝月胡亂擦著眼淚,辛柚默默把一條手帕遞過去。
「表姐,我能和寇姐姐單獨說說話嗎?」
「哦,你們說。」紀采蘭愣了一下,扭身去了外頭廚房準備茶水。
「寇姐姐,那日我娘和你說了什麽?能讓我知道嗎?」
「伯母讓我以後多照顧一下你,至於其他,伯母說不必讓你知曉。」
這個答案不出周凝月預料,她這麽一問,不過是徹底死了亂猜的心思。娘若想告訴她,有那麽多時間可以說……
「我知道了。」周凝月拿帕子擦眼淚,卻越擦越多,「寇姐姐,我沒有娘了……」
辛柚抬手拍拍她後背,輕聲道:「我也沒有……所以我們要好好活,不要讓娘親九泉之下擔心。」
周凝月用力點頭。
辛柚離開時,周凝月看起來好了許多,甚至執意把她送到大門口。雖然把人送走後又坐下發呆,紀母還是放心不少,悄悄叮囑紀采蘭以後常邀辛柚來玩。
走出周家大門,站在熱熱鬧鬧的街頭,辛柚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幾個月前,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轉動車輪駛向京城。
那時候,無論是坐在馬車中對新生活充滿嚮往的周凝月,還是在外遊玩打算走遍山河的她,都不會想到一次救助與被救的短暫交集,讓她們先後失去了母親。
好在她進京來了,她的方向沒有錯。
辛柚掉轉腳步,一步步走到一座府邸前。
那宅子十分氣派,門前兩個石獅子威風凜凜。
辛柚抬頭,盯著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鎏金牌匾。
這裡就是固昌伯府。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4 05:34 PM
第85章 慶王
辛柚站在角落裡,默默望著固昌伯府的大門。
她對固昌伯府的瞭解還很少,到目前爲止得來的訊息都來自苗素素,只知道固昌伯是淑妃的胞兄,二皇子慶王的舅舅。
再多就沒有了。
固昌伯府還有什麽人,淑妃在宮中是什麽情況,慶王又是什麽情況,這些都需要慢慢打聽,且不能靠方嬤嬤一個普通婦人四處打探。
這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來,可她能接觸到的屬於這個圈子的人還是太少了。
辛柚腦海中閃過一個人。
對這些,賀大人定是清楚的。或許,可以從他這裡入手——
這個念頭很誘人,但辛柚清楚,這個念頭同樣很危險。
如果因爲賀清宵對她的幾次高抬貴手就與對方開誠布公,那就太天真了。錦麟衛北鎮撫司專理詔獄,做的就是皇帝不願其他人知曉的隱私事,讓賀清宵察覺她的真正身份,定會第一時間報到皇帝那裡去。
而一旦皇帝知道她的身份,無論會用何種態度對她,皇權難抗,主動權就都在對方手裡了。
這不是辛柚想要的。
不過,開誠布公不可爲,旁敲側擊打聽一下還是可以的。
辛柚想著這些,眼神微閃。
固昌伯府的門開了,走出來兩個少年,身前身後跟著不少護衛。
辛柚視線落在兩個少年身上。
穿錦衣的少年看起來十七八歲,個頭中等,容貌俊秀,舉手投足透著漫不經心的矜貴。
走在他身邊的藍衣少年個頭要高一些,面容卻更稚嫩,約摸十五六歲的樣子。
二人一路往外走,藍衣少年聲音不小:「表哥,《畫皮》你看完了吧?是不是很好看!」
錦衣少年微微點頭:「那日隨手翻了翻,是還不錯,這個故事好像沒講完。」
「對,還有下部呢,聽說九月初就會發售。」
錦衣少年微微挑眉:「這麽說,下部已經在印了?」
「應該吧。」
「去那家書局看看。」
一群人浩浩蕩蕩走遠了。
辛柚慢慢從角落走出來,從另一條路趕回青松書局。
青松書局中,胡掌櫃正在整理賬目,就見兩個少年走了進來。
青松書局就在國子監附近,能進國子監讀書的絕大多數都是百官勳貴子弟,見慣了名門公子的胡掌櫃一眼就看出錦衣少年不一般。
他趕緊迎上去,態度極客氣:「二位公子想買什麽書?」
藍衣少年掃一眼書廳:「《畫皮》下部。」
胡掌櫃一愣,忙道:「《畫皮》下部過幾日才會發售,公子喜歡的話,到時小人給您二位留著——」
藍衣少年不耐煩打斷胡掌櫃的話:「我們現在就想看。」
胡掌櫃心一沉,面上依然堆著笑:「實在對不住二位公子,現在還在準備中。」
一聲輕笑響起,來自進了書局不曾開口的錦衣少年。
藍衣少年當然清楚表哥來這裡的意思,當即臉一沉:「既然過幾天就能發售,說明現在書已經印好了,那讓我們提前看看怎麽了?掌櫃的,你可知我表哥的身份?我勸你不要不知好歹。」
「這——」胡掌櫃一臉爲難,連連作揖,「二位公子,小人只是一個幹活的,實在做不了主啊,也沒有未發售就把新書流出來的規矩……」
雖然錦衣少年看起來一身貴氣,可連個身份都不表露就要書局把未發售的話本奉上,那也太荒唐了。
京城勳貴子弟多如牛毛,今日公侯家的姑娘讓他們提前拿出書來,明日宰相家的公子讓他們提前拿出書來,書局還開不開?
「掌櫃的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藍衣少年冷冷問。
錦衣少年眼裡不耐之色愈深。
「發生什麽事了?」氣氛緊張時,傳來少女平靜的詢問聲。
那個瞬間,胡掌櫃狠狠鬆了口氣,旋即心又提了起來。
東家只是個小姑娘,要是這位錦衣公子真是哪位貴人,會吃虧的!
辛柚是先回了東院換過衣裳,再從書局通往後邊的門進來的,隨著她話音落下,兩個少年齊齊看過來。
她大大方方走過去,對二人客氣行禮:「我是這書局的東家,剛剛聽到這邊有些熱鬧,來看看。」
「你們書局的東家是位姑娘啊。」藍衣少年打量辛柚,有些驚奇。
藍衣少年是固昌伯的幼子,名叫戴澤,因爲十分抗拒讀書,沒有進國子監,對這開在國子監附近的書局並不熟悉。
比起戴澤的隨意搭話,錦衣少年卻望著辛柚好一會兒,以至於戴澤都發現不對勁了。
表哥該不會看上這位姑娘了吧?
戴澤不由多看辛柚幾眼。
美貌是美貌,可這種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女子,進不了王府吧。
錦衣少年正是二皇子慶王。
就在戴澤胡思亂想時,慶王開口了:「姑娘看著有些面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戴澤:!
胡掌櫃:!!
夥計劉舟:!!!
饒是辛柚設想了各種雙方對上的情景,也絕想不到慶王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就在氣氛陷入古怪的沉默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慶王注意力從辛柚身上收回,看向書局門口。
一道朱色身影從外面走進來,隨著他走進,跟在慶王身邊的侍衛暗暗戒備。
慶王一眼認出來人:「長樂侯?」
賀清宵幾步走進,對慶王抱拳:「見過慶王殿下。」
「侯爺怎麽來這裡?」慶王不冷不熱問。
「臣路過此處,順便買本書。」
「巧了,小王也是來買書的。侯爺要買什麽書?」
「一本遊記。」
慶王輕笑:「遊記有什麽意思,小王聽說這家書局有《畫皮》下部要出售,來買一本打發時間,侯爺不打算買本看看麽?」
「臣記得,《畫皮》下部還未發售。」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本來就印好了,還不能買麽?」慶王這話是問辛柚,眼睛卻盯著賀清宵。
顯然賀清宵的出現讓他覺得不是巧合。
沒等賀清宵說話,辛柚就開了口:「我們的書能得慶王殿下喜歡,是小店的榮幸。胡掌櫃,去印書坊取兩本,不,三本《畫皮》來。」
慶王目光落在辛柚面上,眼裡有了玩味。
真是讓人失望,他還以爲一個會不畏強權,一個會英雄救美。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4 05:39 PM
第86章 報信
胡掌櫃幾乎是飛奔著去了印書坊,又飛奔著回來。
沒辦法,客人來頭太大,氣氛太緊張,動作不快點書局就有大麻煩了!
「東家,書來了。」
「給慶王殿下、賀大人,還有——」辛柚看向藍衣少年,頓了頓。
藍衣少年抬了抬下巴:「我姓戴。」
「還有戴公子,一人拿一本。」
胡掌櫃應一聲,剛要向慶王靠近就被他身邊的侍衛阻攔。
「拿過來吧。」慶王懶洋洋道。
阻攔胡掌櫃的侍衛接過書,扯開腰封檢查一番,這才雙手奉給慶王。
腰封是新上市的書才有的,以話本故事類居多,用稍硬的紙條橫向環書一圈,只有扯斷才能看到書裡的內容。這主要是防止一些人蹭書看,不然話本這類沒有反復閱讀價值的書籍讓人翻上一遍,誰還掏錢買呢。
侍衛扯腰封的動作令辛柚不由看向賀清宵,心頭升起一個猜測:賀大人該不會是因爲腰封的存在才不看話本故事,專看遊記吧?
賀清宵默默接過書,收入懷中。
戴澤則直接翻看起來,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哎,竟然真是一個惡鬼!」看到上部書留的懸念,戴澤一拍大腿。
書廳裡的人齊刷刷看向他。
這種情景,居然有一個真的看書的。
「侯爺不忙麽?」見賀清宵沒有離開的意思,慶王笑問。
「今日不忙。」
「看來北鎮撫司在侯爺掌管下很輕鬆啊。」
「多謝慶王殿下誇獎。」
慶王陡然站起來,臉上帶了不快:「父皇讓侯爺掌管北鎮撫司,是對侯爺寄予厚望,侯爺可不要令父皇失望才好。」
賀清宵依然神色溫和:「多謝慶王殿下提醒。」
「表弟,走了。」慶王一甩衣袖,大步往門口走了幾步站定,回頭看向辛柚,「還不知道東家如何稱呼?」
「民女姓寇。」
「這書局不錯,以後說不定要常打擾寇姑娘了。」
辛柚揚唇微笑:「慶王殿下能常來,小店蓬蓽生輝。」
慶王深深看笑意盈盈的少女一眼,大步走到門口,卻發現戴澤沒跟上。
「表弟?」
埋頭看書的戴澤茫然抬起了頭。
慶王嘴角一抽:「你是要留下麽?」
「啊,不是。」戴澤趕緊站起來,把書往懷裡一塞跑了過去。
二人走出書局,慶王側頭問:「這個寇姑娘,什麽來歷?」
這可把戴澤問住了:「我很少來這邊,不知道啊。」
這裡離國子監太近,晦氣!
對皇子表哥,戴澤可不敢怠慢,眼一瞟發現了認識的人。
「孟斐——」戴澤衝往這邊走的幾個少年中的鳳目少年招手。
孟斐看清是戴澤微微皺眉,而後看到戴澤身邊的慶王,暗道一聲晦氣,不得不走了過去。
與他結伴出來的另外三人也都是官宦子弟,有見過慶王的,也有沒機會見的,認出慶王的不敢視而不見,不認識的見同窗都過去了自然也跟著過去了。
「見過慶王殿下。」孟斐規規矩矩向慶王行禮。
其他三人緊跟著行禮。
慶王視線只落在孟斐身上:「小王記得,你是孟祭酒的孫兒。」
這話讓戴澤默默翻了個白眼。
這就是他不喜歡孟斐的原因。這令他深惡痛絕的國子監,最大的頭子就是孟斐他爺爺!
原本見到孟斐他都躲著走的,直到聽說孟斐因爲不學無術經常被孟祭酒揍,他這才看這小子順眼了些。
「孟斐,青松書局你去過嗎?」
孟斐看向戴澤:「去過,怎麽了?」
青松書局離國子監這麽近,說沒去過也沒人信。
「今日我和表哥過去,發現青松書局的東家居然是位姑娘。這姑娘什麽來歷啊,小小年紀竟開起這麽大一家書局?」
這話一出,與孟斐同行的兩個同窗不由看向一人。
段雲朗神情僵硬,一時懵了。
慶王他們爲何會關注表妹?
不好,該不會是見表妹貌美,想強搶民女吧?
孟斐咳嗽一聲,把衆人注意力引過來。
「這我倒是知道一些。青松書局的東家姓寇,是太僕寺段少卿的外甥女,因爲沒了雙親住在外祖家。據說寇姑娘的祖父在世的時候開過書局,寇姑娘長大了,想繼承祖父遺志,就盤下了青松書局……」
辛柚開書局的緣由是少卿府推波助瀾傳開的,不然投奔外祖家的孤女搬出去住,少卿府丟不起這個人。
「原來這位寇姑娘也是貴女出身。」戴澤一臉意外,看向慶王。
出身過得去的話,表哥要是喜歡,倒是能收進王府去。
表兄弟經常來往,慶王哪裡不明白表弟在想什麽,當即警告瞪他一眼,淡淡道:「表弟既然遇到了朋友,那你們聊。」
孟斐忍耐扯了扯嘴角。
他可沒什麽和戴澤聊的。
戴澤顯然也是這麽想的:「就是遇見說幾句,表哥我們走吧。」
往回走的路上,戴澤呵呵笑道:「表哥,再去書局喊我一起啊。」
慶王睨他一眼:「你不要想些有的沒的。」
「表哥對寇姑娘沒意思?」戴澤愣了愣,「你不是還說看著寇姑娘面熟嘛。」
他遇到美貌的小娘子想聊一聊,就常說類似的話。
「以爲我是你,見到一個生得好的女子就起心思?你難道沒看出來,那個寇姑娘與長樂侯關係不一般?」
戴澤撇嘴:「長樂侯算什麽,給表哥提鞋都不配!表哥要是看中了,他還敢和表哥搶不成?」
慶王懶得和滿腦子女色的表弟廢話:「趕緊回去吧。」
而在望不見慶王這些人的影子後,段雲朗心慌了:「你們先走,我去書局和表妹說幾句話。」
孟斐三人十分理解同窗的心情。
「去吧,去吧。」
段雲朗飛奔衝進書局:「表妹,不好了——」
後面的話在看到賀清宵後戛然而止。
辛柚走過去:「表哥,發生什麽事了?」
段雲朗看看賀清宵,壓低聲音道:「我和同窗出來買東西時遇到了慶王和固昌伯府的戴澤,他們一直問你的情況。表妹,我覺得他們在打你的主意!」
賀清宵默默看過來。
雖然聲音小,但他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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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時間:
2024-4-4 05:40 PM
第87章 往事
「打我主意?」辛柚壓下上揚的唇角,「他們都說了什麽?」
「就說——」段雲朗瞄了賀清宵一眼,「表妹,要不我們去屋裡聊。」
辛柚微微點頭,對賀清宵道:賀大人自便。」
賀清宵:「……」
他看著二人走進待客室,默默走向書架深處拿起了遊記。
待客室中,辛柚不緊不慢給段雲朗倒了一杯茶水:「表哥慢慢說。」
段雲朗喝了幾口茶,把遇到慶王後聽到的話原原本本說了。
「表妹,我擔心慶王圖謀不軌。」
辛柚舉著茶杯,氣定神閑:「表哥不要想太多,我聽著他們主要是好奇,畢竟這麽大一家書局的東家鮮少是我這個年紀的女子。」
「如果只是好奇還好,就怕他們好奇之下來得勤,時日久了可就難說了。」
本來段雲朗對這方面是個不開竅的,奈何話本子看多了,榆木疙瘩也生出幾分心眼來。
在他看來,剛剛戴澤打聽表妹時的德性,妥妥就是話本子裡色迷心竅要棒打鴛鴦的惡霸。
至於和表妹成雙成對的另一隻鴛鴦——
段雲朗實在想不出人,於是想到了自己。
啊呸,他們可是兄妹!
他又想到了賀清宵。
呸呸呸,錦麟衛和戴澤他們算一類!
不想了,總歸表妹以後會有良緣,不能讓這些人惦記上。
「表哥放心吧,我到底是朝廷命官的親眷,不會發生強搶民女這種事的。」
對她來說,慶王和固昌伯之子的上門不但不是麻煩,還是意外之喜。
正愁沒有藉口向賀大人打聽他們的事,更愁沒有接觸他們的機會。以後那二人若是常來,再好不過。
「表妹,你真一點不擔心啊?」段雲朗看出辛柚的淡定不是作假。
「不會有事的,只要表哥回家後不要亂說。」
段雲朗一時想不通其中關系。
辛柚毫不客氣挑明:「大舅要是因表哥的話誤會了,萬一挺樂意與皇家或是固昌伯府扯上什麽關系呢?」
「表妹放心,我保證不說。」段雲朗立刻道。
「國子監不能出來太久吧,表哥快回去吧。」
段雲朗走到門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表妹對大伯的看法不怎麽樣。他張張嘴想勸兩句,最後還是作罷。
就大伯家弄出來的那些事,不怪表妹警惕。
把段雲朗送出書局,辛柚返回來。
「賀大人走了嗎?」
一看胡掌櫃往書架那裡瞄的眼神,辛柚就明白了。
沒等她往書架那裡走,賀清宵走了出來。
「賀大人,有時間聊聊嗎?」
賀清宵一直沒走本就是有話對辛柚說,自是不會拒絕。
辛柚請他去了待客室,那桌上還擺著喝過的茶盞。
「劉舟,來收拾一下。」
很快劉舟進來把桌面收拾幹淨,端來新茶。
辛柚捧著茶杯,微微垂眸:「剛剛聽了表哥的話,我有些擔心,賀大人方便說一說今日登門的兩位客人嗎?」
賀清宵默了默。
說實話,他不但沒看出寇姑娘的擔心,甚至還看出來她心情不錯……
雖這般想,他還是問道:「寇姑娘想瞭解什麽?」
「聽表哥說,那位藍衣公子姓戴,是固昌伯之子。不知他性情如何,有沒有仗勢欺人過?」
「他叫戴澤,是固昌伯的幼子。固昌伯原有兩子,長子幾年前意外身亡,固昌伯府對僅剩的這位公子十分縱容。戴澤擁有紈絝子弟應有的一切品質,做過調戲民女的事……」
辛柚認真聽著,心情有些微妙。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總覺得賀大人說得太詳細了。
嗯,可能這也是錦麟衛的品質吧。
「戴澤的情況差不多就是這些,寇姑娘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辛柚很想多問一問固昌伯,畢竟這些看似隨隨便便從賀清宵口中說出的訊息如果是她自己去打探,恐怕要費許多工夫。
理智還是阻止了她。
她問一問戴澤,還能說是對方今日來書局強買話本,擔心日後有麻煩,圍著固昌伯問個不停就可能引起賀清宵的懷疑了。
「那慶王呢?他是什麽樣的人?」
賀清宵看著辛柚,眼神溫和,說出的話卻帶著警告:「寇姑娘盡量遠離慶王,如果實在避不開,也不要與之起衝突。」
辛柚沉默一瞬,對上那雙溫和的眼:「慶王如此可怕嗎?」
許是擔心辛柚不放在心上,賀清宵說起慶王更詳細:「今上共有六位皇子,大皇子秀王,今年十八歲,二皇子慶王,今年十七歲,後面幾位皇子年齡最大的三皇子也不過十來歲,因而慶王很受今上看重。」
「那秀王呢?秀王是長子,是不是更受今上看重?」
賀清宵的回答出乎辛柚意料:「事實不是這樣,今上對秀王比較冷淡。」
辛柚面露疑惑,賀清宵突然笑了笑:「我說這些,有些大逆不道了。」
「我不會對第三人透露的,賀大人請放心。」辛柚忙添了茶。
賀清宵垂眼,避開少女眼巴巴的樣子,面前清茶因爲添了水正起波瀾。
「其實也不是秘密,只不過時間越久,便無人提起了。」
以他的年紀能知道這些,還是因爲桂姨。
「寇姑娘應該知道,今朝女子地位比前朝大有提高,得益於皇后娘娘吧?」
辛柚微微點頭,亦垂了眼。
她不敢讓他看出眼中的情緒。
「皇后娘娘是位奇女子,她與今上於微末時結爲夫妻,輔佐今上成就大業。而在那些年皇后娘娘一直不曾誕下子女,等到大夏建國,便有許多人擔憂今上無後,勸今上充盈後宮。」
「然後今上就廣納後宮,佳麗三千了?」
賀清宵從少女涼涼的語氣裡聽出了濃濃的不悅,不由想起桂姨對他說起這些時,也是語氣忿忿。
他不禁彎了一下唇角。
辛柚瞳孔一震。
說到佳麗三千竟忍不住笑了,這人是不是忘了他又不是皇帝。
察覺辛柚神色不對,賀清宵斂了笑意,繼續道:「今上拒絕了,後宮只有皇后一人。可隨著時間推移,勸諫的人越來越多,太后也發了話。今上登基第二年,到底抵不住後繼無人的壓力,納了幾名女子安置在怡園……」
辛柚聽著,嘲諷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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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4 05:41 PM
第88章 買花
賀清宵看出辛柚唇邊的嘲笑,頓了頓。
辛柚喝了一口茶。
茶水有些涼了,卻壓不住她心頭火氣:「這麽說,今上充盈後宮還是被人逼的了?」
觸及對方無奈亦無措的眼神,辛柚心頭一凜,冷靜下來:「咳,同爲女子,聽了有些生氣。賀大人繼續說吧。」
「具體內情其實也很難清楚,只是聽說在興元三年的冬日皇后娘娘看到了大皇子母子,從而發現了今上安置在怡園的諸女。沒多久,皇后娘娘就帶著幾名親信悄悄離宮了,從此再沒回來。據說——」
「據說什麽?」辛柚暗暗握拳,面上竭力保持著平靜。
「據說皇后娘娘離宮時還懷著身孕。」
賀清宵想到桂姨說起這些時的氣憤與可惜。
皇后的離開震驚朝野,那幾年不知多少人暗地裡笑皇后想不開,還年幼的他都聽到過這類議論,直到時間慢慢撫平了一切。
「因爲皇后娘娘的離開,這些年來今上對大皇子母子頗爲冷淡,直到大皇子封了秀王,他的母妃才被封爲安嬪。」
「所以二皇子慶王才更受看重嗎?」聽聞大皇子被冷落的原因與娘親有關,辛柚並不覺那個人就對娘親情深義重了。
無非是尋一個發洩口罷了。
娘親離開是因爲大皇子母子嗎?明明是因爲那個人違了白首之約,毀諾失信。
「二皇子只比大皇子小數月,這些年後宮一直是他的母妃淑妃打理。」
本來這些話不該說,可賀清宵有預感,若不多加提醒,眼前少女什麽事都敢去做一做:「慶王因爲一切順遂,行事有些隨意,寇姑娘盡量避開他。」
辛柚微微點頭,以好奇的語氣問起:「對皇后娘娘的出走,今上又是什麽態度呢?」
賀清宵深深看她一眼。
辛柚笑笑:「有些好奇……」
「皇后娘娘剛離開那幾年,曾大範圍找過,這些年沒有明面上的尋找了。」
辛柚身體微微前傾,不錯過對面的人一絲表情:「暗中還有留意吧?」
賀清宵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默默拉開二人間的距離:「駐守各地的錦麟衛會留意,但多年來並無皇后娘娘蹤跡,應該算邊緣化任務了。至於今上態度,君心難測,便不是賀某能揣測的了。」
也就是說,找回皇后是彌補虧欠還是惱怒其不辭而別,都是未知數。
辛柚舉起茶杯:「多謝賀大人告知這些。」
端茶送客的意思,賀清宵自然明白。
辛柚送賀清宵走出書局。
外面陽光正好,有挎著竹籃賣菊花的小娘子,也有挑著扁擔吆喝針頭線腦的小販。
賀清宵在路邊停下,壓在心裡的話還是說了出來:「寇姑娘,固昌伯府有什麽特別的嗎?」
辛柚愣了一下。
有慶王與固昌伯之子主動來書局爲由,還是引起賀清宵懷疑了嗎?
這人疑心是不是太重了些。
賀清宵接下來的話讓辛柚明白了原因:「寇姑娘若是閑逛,可以去去湖邊或是街鋪,固昌伯府那邊沒什麽好風景。」
辛柚不由睜大了眼。
又被跟蹤了!
似乎猜到辛柚所想,賀清宵輕咳一聲解釋:「最近有個案子,與固昌伯府有些關聯,無意間留意到了寇姑娘。」
辛柚沉默了。
在賀清宵這裡,似乎總是不順利。
她的沉默令賀清宵斂了探尋答案的鋒芒,溫聲道:「寇姑娘,不管你爲了什麽,總之自己安全爲重。」
他說完,大步走進川流不息的人群裡。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很快就不見了那道朱色身影。
辛柚抿著唇,久久立在原處。
「姐姐買花嗎?」清脆的女聲傳來。
辛柚回神,看著提起竹籃的少女。
那竹籃裡擠滿了秋菊,紅的、粉的、紫的、黃的……
「新采來的秋菊,無論是用來插瓶還是做菊花餅都好呢,姐姐要不要買幾支?」
「哦,好。」辛柚本以爲自己沒有擺弄花草的心情,可看著那籃五彩繽紛的鮮花,鬼使神差點了頭。
她直接把一籃菊花買下,提著回了書局。
劉舟看到東家提著一籃花進來,脫口而出:「賀大人送了您一籃花啊,這花真好看。」
整整一籃呢!
辛柚面無表情把花籃遞過去:「我買的。挑一些好看的插瓶擺在書廳和待客室,剩下的我帶回東院。」
「啊,是。」劉舟想打自己的嘴,接過花籃灰溜溜跑了。
等辛柚提著半籃菊花回東院,胡掌櫃揪住劉舟的耳朵:「兔崽子,以後再貧嘴就去印書坊扛木頭。」
「疼疼疼,掌櫃的快鬆手!」小夥計揉著耳朵,很是委屈,「誰能想到呢,明明一起出去的……」
賀大人白拿一本《畫皮》沒給錢嘞,居然還讓東家自己掏錢買花!
走在街上的賀清宵也遇到了賣花娘。
「公子買花嗎?可以插瓶,可以簪花,還能贈友人……」
鮮少在外花錢的賀清宵看了看鮮靈靈的菊花,摸出了銅板。
「賣花喲,鮮靈靈的菊花——」賣花娘提著花籃走遠了。
賀清宵看著手中菊花,不好帶回衙門,乾脆回了侯府。
看到拿著菊花回來的賀清宵,桂姨大爲震驚:「侯爺,您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買了幾支菊花,沒處放就帶回來了,麻煩桂姨找個花瓶把花插好。」
桂姨接過菊花,打量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這孩子一定是開竅了!
到底是哪家姑娘呢?
知道問不出來,桂姨抱著菊花恍恍惚惚走了。
九月初一,辛柚要回少卿府應付,出宮的皇子也到了進宮請安的時候。
慶王與秀王在宮門口遇到了。
與神采奕奕的慶王相比,秀王整個人沉靜許多,從小被忽視的環境給他的眉眼染上幾分深沉。
「大哥,好巧啊。」慶王漫不經心打了聲招呼。
「二弟。」
兄弟二人沒再有什麽交談,同去了乾清宮。
「陛下,秀王殿下與慶王殿下來了。」
興元帝微抬眼皮:「讓他們進來。」
很快兩個少年走進來,齊齊行禮:「請父皇安。」
「免禮。」興元帝淡淡的聲音傳來。
慶王直起身,露出笑容剛要說些什麽,對上興元帝那張臉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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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4 05:42 PM
第89章 鬧事
興元帝生得甚好,臉型流暢,五官精緻,尤其一雙眼睛大而長,到眼尾處微微勾起來。哪怕到這個年紀了,一眼給人留下的印象也是俊朗非凡。
慶王也生得好,秀王亦長得不錯,但二人相貌上都隨了各自母妃,與興元帝相似之處不多。
慶王行完禮這麽一看,突然就反應過來他爲何瞧著那位開書局的寇姑娘眼熟了。
她長得像父皇啊!
她竟然長得像父皇!
興元帝看出了慶王的走神:「二郎?」
慶王回了神,忙道:「父皇看起來好年輕,兒子一時看愣了。」
嚴肅如興元帝,聽了這話都忍不住彎了唇角:「老大不小了,說話別這麽滑頭。」
「兒子是真這麽覺得。」
興元帝問了幾句宮外的事,淡淡道:「去看看你們母妃吧。」
「兒子告退。」
慶王與秀王一起退下,由始至終興元帝都沒單獨問上秀王一句。
出了乾清宮,慶王對秀王的態度就更加隨意了,說了聲回見就向淑妃所在的寢宮走去。
秀王望著走路都顯得神采飛揚的兄弟,輕輕扯了扯嘴角,低垂眉眼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菡萏宮裡,淑妃早就準備好吃喝等著兒子。
「娘娘,慶王殿下來了。」
宮人話音才落,慶王就大步走了進來:「母妃,我來了。」
淑妃眉眼間都是笑:「在王府怎麽樣?最近天轉涼了,可不要貪涼。」
與興元帝時常能見到兒子不同,慶王與秀王這樣出宮開府的皇子一般只在初一、十五這樣的日子才會進宮探望生母,面對半個月沒見的兒子,淑妃自是惦念。
「知道了,兒子都多大了,每次見了都說這些。」
面對兒子的不耐煩,淑妃絲毫不往心裡去,笑著問:「去過你舅舅家嗎?」
「去了。」
「他們都可好?」
「好著呢。我和表弟還去了一家書局,那書局——」對上淑妃興緻盎然的眼神,慶王咽下了書局東家是個長得像父皇的姑娘這些話,「那書局新出的話本子還挺好看的,叫《畫皮》,母妃看過沒?」
淑妃一笑:「宮裡又不比宮外,哪有這些書看。二郎你也大了,少看這些閑書——」
「知道了,知道了。母妃,我突然想起還有事,先走了。」慶王不願聽淑妃囉嗦,準備走人。
「不留下用午膳了?」
「下次吧,兒子真有事。」
淑妃走到宮門口,眼巴巴望著兒子走遠了,滿臉不捨。
「小明子,回頭從宮外買兩本《畫皮》,本宮看一看。」
「是。」
慶王離開皇宮,一時不想回王府,一個閃念往青松書局的方向去了。
辛柚回到少卿府,還沒待多久,前邊傳信說一個叫石頭的夥計來找。
辛柚一聽就知道有事,立刻去了前邊。
「東家,不好了,有好些國子監的監生來咱們書局鬧事!」
「是因爲《畫皮》?」
石頭忙點頭:「對,他們聽說有人提前買到了《畫皮》下部,覺得不公平,來鬧呢。」
「不急,你先回去,告訴掌櫃的我馬上就到。」
辛柚去了如意堂。
「外祖母,書局突然有事,我要趕回去處理,就不在家吃飯了。」
「什麽事啊?」
「來了難打交道的客人,我去看看。」
老夫人皺眉:「就說做生意不簡單,去吧。」
再多的話就沒有了。
辛柚當然不會指望少卿府的人做什麽,而是樂得無人插手,往外走時遇到了段雲朗。
「表妹去哪兒啊?」
「回書局。」
段雲朗一聽轉了身:「回書局?不是才從書局回來嗎?」
「有國子監的學生來鬧事。」
「不會吧!」段雲朗震驚,「表妹,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辛柚沒有拒絕,趕去書局的路上提醒段雲朗:「會來書局鬧事的監生估計身份不簡單,表哥若是認識只需要告訴我對方身份,不要和他們起衝突。」
段雲朗一口答應。
表兄妹二人趕到時,書局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
吵鬧聲傳出來:「你們《畫皮》下部既然已經印好,憑什麽區別對待?難不成是覺得固昌伯府的人比我們都高貴,看人下菜碟?」
「就是,就是!虧我們還守規矩苦苦等著新書發售,結果早就往外賣了……」
都是年輕氣盛出身不錯的學生,胡掌櫃連連擦汗,一眼瞧見了辛柚。
「東家!」
堵著門的人下意識讓開,辛柚走了進去。
領頭的監生生了一雙濃眉,一見辛柚就打量一番:「你就是青松書局的東家寇姑娘?」
辛柚同樣打量對方:「貴客是——」
其實在進來時,辛柚已經從段雲朗口中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這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年名叫章旭,乃當朝首輔的孫兒。再具體,就來不及瞭解了。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書局區別對待!」章旭冷哼一聲。
天知道戴澤那小子拿著《畫皮》下部在他面前炫耀,他有多氣。
怎麽,戴澤可以有,他就不配有?要不是祖父不讓他仗著家世壓人,他早就逼著這破書局把《畫皮》下部交出來了,還輪得到戴澤得意洋洋?
「區別對待?」被不滿的監生們圍著的少女微微睜大眸子,一臉無辜,「沒有區別對待啊,不是誰都沒賣嗎?」
章旭一聽更氣了:「你是沒賣給我們,但賣給固昌伯府的戴澤了!」
辛柚面露恍然:「你說戴公子啊?那貴客誤會了,我們書局沒有賣他,而是我個人送他一本。嗯,身爲主人把自己的東西送人,應該不違背律法吧?」
「送他的?」章旭愣了一下。
戴澤那小子爲什麽沒說是送的!
發現誤會了,章旭這種貴公子可拉不下臉道歉:「我怎麽沒聽說戴澤和寇姑娘有交情呢?」
「是沒交情,但他與慶王殿下一起來的。聽聞慶王殿下喜歡《畫皮》,正好《畫皮》下部印好了,我這當東家的一激動就送了慶王殿下和戴公子一人一本。」辛柚說到這裡,面露難色,「貴客說不該與慶王殿下他們區別對待的話,那我也可以送各位一人一本。」
「這——」章旭眼尖看到門口處的慶王,猛咳一聲,「這怎麽行!」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4 05:44 PM
第90章 擇日不如撞日
章旭雖不學無術,也不會沒腦子到認爲他和皇子不該區別對待。畢竟他只是不愛學習,不是傻。
尤其是——慶王就在這裡啊!
他趕緊目不斜視,裝作沒看到慶王的樣子:「我們怎麽能和慶王殿下相提並論呢。是我們沒弄清楚,鬧了誤會,寇姑娘你別往心裡去啊。」
跟著來鬧的都是章旭的小跟班,聽他這麽說,自然不說什麽了。
「也是我這個東家不對,低估了大家對《畫皮》的喜愛。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開售《畫皮》下部,省得貴客們跑空。」
聽辛柚這麽說,章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今日就開售?這,這不影響你們安排吧?」
辛柚嫣然一笑:「其實都準備好了,只是做生意都圖個好兆頭,想挑吉日發售新書。今日來了這麽多貴客,在我看來就是上好的吉日了。掌櫃的,寫個發售新書的告示貼出去,準備起來。」
來的監生都是十幾歲的少年,這個年紀大多吃軟不吃硬,尤其說這話的還是年齡相仿的美貌少女,當即火氣就都消了。
章旭更是覺得辛柚給面子,不僅收起了一身刺,還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我買八本,今日一起來的朋友一人一本。」
「多謝貴客捧場。」
章旭往慶王所在方向瞄了一眼,準備硬著頭皮去打招呼,卻發現那裡已不見了慶王身影。
他在心裡誇了自己一句。
果然剛剛裝著沒看見慶王是對的,現在都省了去行禮了!
對章旭這樣的人來說,最怵頭的就是和遠比自己身份尊貴的人打交道,尤其是年齡差不多的人。
劉舟與石頭兩個夥計很快從印書坊抱來一摞書。
章旭痛快買下八本分給同來的朋友,拿著書往外走時看到了段雲朗。
他隱隱覺得這少年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兩眼。
段雲朗拱手:「章公子。」
章旭挑眉:「你認識我?」
段雲朗微笑:「我也是國子監的學生。」
「我想起來了!」章旭撫額,「你常和孟斐在一起。」
在官宦子弟雲集的國子監,太僕寺少卿的侄兒不起眼,國子監祭酒的孫兒就十分惹人注目了。
尤其孟斐因爲不好好學習經常挨孟祭酒揍,章旭和對方雖無深交,印象卻好得很。畢竟章首輔訓他的時候,他就能說雖然他考倒數第一,可國子監祭酒的孫子考倒數第二啊。
「你怎麽也在這兒?今天國子監不是放假嗎?」對段雲朗說話,章旭就隨意多了。
難不成是聽說他來討不平,特意來助威的?
這麽一想,章旭看段雲朗順眼不少。
「書局東家是舍妹。」青松書局東家與少卿府的關系不說人盡皆知,至少對熱衷買話本子的人們來說不是秘密,既然被章旭瞧見了,段雲朗自然不會隱瞞。
「喲,那不好意思了。」章旭看一眼辛柚,對段雲朗輕飄飄賠了個不是,招呼著朋友走了出去。
「表妹,你真厲害!」段雲朗親眼瞧著辛柚幾句話把國子監出名難惹的人打發人,滿心欽佩。
剛寫完告示的胡掌櫃往段雲朗這裡看了看,心道這還用你說。
見辛柚望過來,胡掌櫃忙問:「東家,告示寫好了,您看看妥不妥當。」
辛柚看了看,忍著可惜點頭:「可以,貼出去吧。」
若是在告示開頭提一句因爲受到慶王殿下喜愛而提前發售,想必會大大提升人們的購買熱情。
不過想想賀大人的提醒,還是算了。
賺錢不是她開書局的真正目的,若爲此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那就得不償失了。
因爲越來越推崇新東家,胡掌櫃對辛柚的反應格外上心。
怎麽覺得東家有些遺憾的樣子呢,是哪裡寫的有欠缺嗎?胡掌櫃在心裡嘀咕著走了出去。
「表哥,去待客室說話。」
辛柚帶段雲朗走進待客室,給他倒了一杯茶:「今日來鬧事的人,表哥還瞭解別的嗎?」
「你說章旭?」
辛柚點頭:「章旭這樣性子的人,青松書局既進了他的眼,以後恐怕少不了打交道,我多瞭解一些也好應對。」
「他就是出身好,祖父是當朝首輔,父親早就不在了,章首輔就這麽一個孫兒,國子監敢招惹他的不多,哪怕次次考倒數,先生們也管不了。」
「他和戴澤很熟麽?」辛柚不動聲色問出關鍵。
「固昌伯府的戴澤?他們是挺熟的,不過戴澤不在國子監。」
本來以段雲朗的圈子,和戴澤沒什麽交集,奈何這位戴公子的事蹟在國子監太有名了,屆屆相傳。
「據說戴澤一進國子監就頭暈,一開始固昌伯不信還打了他幾次,結果他一進國子監就吐了,然後孟祭酒把他們父子一起趕出去了。」
辛柚一時無語。
「表妹你不要覺得孟祭酒這樣,就看輕戴澤。別看戴澤只是出身伯府,但固昌伯府可是慶王的外祖家……」
辛柚認真聽著,得出幾個訊息,一是在國子監讀書的章旭與戴澤常打交道,二是這兩人都不愛學習,但愛看話本故事這類閑書,再就是孟祭酒敢掃固昌伯面子,是清流人物。
辛柚還有一個發現,有在國子監讀書的便利,性情開朗的段雲朗知道的還不少。
送段雲朗出去時,辛柚順手拿起一本剛擺到書架上的《畫皮》:「表哥帶回家看吧。」
段雲朗眼一亮,毫不客氣收下了:「多謝表妹。表妹和我一起回去吃飯嗎?」
「不了,突然改在今日出售新書,我還是在這邊守著,表哥幫我和外祖母說一聲。」
段雲朗一口答應,走出書局吃了一驚:「表妹,告示前好多人!」
辛柚彎唇一笑。
擇日不如撞日這話可不是一句空話,有一群監生鬧事,怎麽會不引起人們好奇呢。
好奇就是最好的宣傳。
而在對面的雅心書局,古掌櫃望著湧向青松書局的人,一張臉黑如鍋底。
這青松書局好不要臉,怎麽突然就發售新書了!
「掌櫃的,咱們怎麽辦?」夥計苦著臉問。
「還能怎麽辦,叫印書坊趕緊把書送過來,咱們也發售新書!」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5 11:24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4-4-5 11:24 PM 編輯
第91章 宣傳
雅心書局對平安先生的新書還是很有信心的。本來古掌櫃的打算是緊盯對面,一旦對面有要開售的跡象就搶先一步把平安先生新書發售的消息傳出去。
揮金如土的人終歸是少數,大部分人買這類閑書還是精打細算的,平安先生的新書把這些客源一搶,對面新書就只能積壓著慢慢賣了。
今天對面來了一群鬧事的明明該焦頭爛額,怎麽就發售新書了呢!
眼見走進青松書局的人越來越多,古掌櫃急慌慌把告示往外一貼。
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告示前很快就圍了不少人。
「喲,平安先生的新書也在今日開售了。」
「《鬼婢》——看起來不錯啊!」
「哎,帶的錢只夠買一本,是買《畫皮》下部呢,還是買《鬼婢》呢?」
「這還用說,肯定是平安先生的《鬼婢》啊,平安先生的書錯不了。」
「可我還挺想知道《畫皮》後面發生了什麽……」
於是一部分人走向青松書局,更多的人走向雅心書局。
看到這情景,古掌櫃大大鬆了口氣。
呵,出其不意又如何,再多花樣也撼動不了平安先生的地位。
「東家,對面書局在搶客人呢。」劉舟小聲把情況報給辛柚。
「不影響。你找個臉生的人去買一本平安先生的新書來我瞧瞧。」
辛柚淡定的樣子安撫了小夥計的擔憂,忙去找人買書。
青松書局與雅心書局所在的這條街一下子熱鬧非凡。望著青松書局門口進出不斷的客人,慶王歇了與辛柚接觸的心思。
其實到這時他都說不清離開皇宮後會來這裡的原因,大概是發現一個人長得像父皇的那點新鮮感吧。
慶王隨口吩咐侍衛去對面書局買一本新書,低調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不久後,辛柚拿到了平安先生的新書《鬼婢》。這書名雖然直白,對喜愛志怪類故事的人來說,倒是有點意思。
辛柚秉著知己知彼的心思認真把書讀完,一臉一言難盡。
是她高估對方了,這本書也只有書名有點意思了。
這一日,興衝衝買了《鬼婢》的人把書看完,看之前的萬分期待化爲了失望、後悔、氣悶種種情緒。
「浪費時間啊!」青松書局的前東家沈寧把《鬼婢》往桌上一丟,重新拿起了《畫皮》下部,「還是把《畫皮》再看一遍吧。」
虧他想著雨露均沾,兩本都買了。
轉日段雲朗回到國子監,一臉興奮:「孟斐,《畫皮》下部你們看了嗎?」
孟斐茫然搖頭:「《畫皮》下部出來了?」
「昨天開售了啊,我都看完了。太好看了,太出乎意料了!」
一些看完了的同窗聽到段雲朗說話,也談論起來。
因爲昨日放假,不知道《畫皮》下部開售的學生才是大多數,很快更多的人加入了議論。
「快說說後面發生了什麽事。」孟斐一手搭上段雲朗肩膀。
「不行,不行,想知道趕緊去買。」段雲朗堅定拒絕。
孟斐嗤地一笑:「都知道,青松書局是你妹妹開的。」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哎,你們都看的《畫皮》嗎?我買的平安先生新書《鬼婢》。」
「我也買的《鬼婢》……」
「嗯,我也是……」
不知爲何,這些自曝買《鬼婢》的人聲音都有點小。
孟斐是個特別愛看話本故事的,立刻問道:「《鬼婢》講了什麽?」
被問的人一臉恍惚:「我看完還以爲又看了一遍《蝶仙》……」
另一個人就直接多了:「無聊、無趣、無味!白瞎了我那幾百文啊!」
「真有這麽難看嗎?我還想著先買《鬼婢》呢,畢竟是平安先生的書。」
「太好了,那我就直接去買《畫皮》了。能不能透露一下《畫皮》怎麽樣——」
段雲朗跳起來:「不能說不能說,想看的都去買。我表妹一個小姑娘開書局不容易,兄弟們多捧場啊。」
同窗一片起哄聲中,先生板著臉走進來:「鬧什麽?」
少年們趕緊閉嘴,豎起書本。
等到午休時間一到,一大群學生齊齊衝出國子監,直奔青松書局去了。
很多時候就怕對比,《鬼婢》若與《畫皮》發售時間有個較大間隔,就算故事一般,憑著平安先生的名頭也能有個不錯的銷量。可偏偏兩本書選在同一日發售,人們越是比較,越覺得《鬼婢》是毫無誠意的騙錢之作。
隨著兩本書截然相反的口碑發酵,青松書局前排起大長隊,雅心書局則變得門可羅雀。
古掌櫃急得頭髮掉了一大把,翻來覆去看著《畫皮》下部,有了主意。
話本故事這個市場可不光是讀過書的男人,還有那些待字閨中的姑娘和打發時間的婦人呢,而這些人往往沒有男子消息靈通,買書會落後幾日。
比起情意綿綿的《鬼婢》,《畫皮》多嚇人啊,抓住這點宣傳宣傳,就能嚇退那些女子了。
很快《畫皮》下部如何如何恐怖的言論就傳開了。這樣一來,還真有不少膽子小的女子猶豫了。
胡掌櫃聽了這些風聲覺得不對,仔細一打聽,就知道了對面書局在搞鬼。
「雅心書局慣愛用這些不地道的手段!」老掌櫃在辛柚面前氣呼呼訴苦。
辛柚經營書局雖另有所圖,可誰嫌銀子咬手呢,何況這種惡意競爭不能慣著。
「掌櫃的別急,既然他們放出這種風聲影響女客,那我們也可以宣傳一下《畫皮》的優勢。」
「東家是指——」胡掌櫃誠心求教。
「比如王生喜愛的美貌女子實際是披著人皮的惡鬼,被發現後就掏出王生的心吃掉了。」
胡掌櫃一臉茫然:「外面傳《畫皮》下部太過恐怖,就是這麽傳的啊。」
辛柚莞爾一笑:「我們可以換個方向宣傳。王生被惡鬼掏了心,雖然恐怖,但也說明見色起意是沒有好下場的,養外室更是沒好下場的,沒了好下場最終還要靠糟糠妻挽救。那些膽量小的女客就是自己不敢看,也可以買來讓父兄夫君多看看呀。」
胡掌櫃:!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5 11:25 PM
第92章 掃地出門
很快看《畫皮》能讓不老實的夫君改邪歸正的說法就傳開了。
看個話本故事還能有這作用?
聽說《畫皮》太過恐怖的一些女客,或是不信,或是好奇,還是忍不住買了。
一戶殷實人家,婢女把剛剛買來的《畫皮》拿給女主人,有些擔心:「您真的要看啊?聽說很嚇人的。」
女主人接過來,猶豫了一下把書翻開:「一本書而已。」
其實她膽子很小,特別是丈夫時常不在家,晚上只有她一個人就寢,窗外樹影晃動都會讓她胡思亂想,要叫婢女陪著睡。
可聽說這本書能讓男人老實些,想想這些日子的猜測,她還是想看一看。
女子咬了咬唇,鼓起勇氣看起來。
她看到王生從窗子往內瞧,青面獠牙的惡鬼拿著筆在人皮上細細描畫。
這松齡先生筆力十足,仿佛讓人直接看到了畫面。
寒意爬上脊背,讓她不覺打了個哆嗦,可情節又吸引著她看下去。等看到王生被惡鬼撕破胸膛掏出心,女子害怕的同時又生出微妙的爽快。
看到最後,女子舒了口氣,對婢女道:「這故事不錯,我讀來你聽聽。」
女子把《畫皮》讀了一遍,笑著問婢女:「你聽了這故事有什麽感受?」
婢女知道女主人脾氣好,實話實說:「婢子覺得王生的妻子好不值得啊,王生色迷心竅被惡鬼害死,她爲了救王生竟忍受乞丐那般侮辱……」
女子怔怔聽著,最後掩飾般一笑,伸手點了點婢女額頭:「小小年紀,總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去做活吧。」
等到晚上,男主人難得回來了。
女子閑話家常般聊起:「我買了《畫皮》下部,夫君要不要看看?」
與女子特別愛看話本故事不同,男主人愛好不在此處,不過無事時用來打發時間還是可以的。
於是他伸手接過,慢慢看起來。
胡掌櫃見來買《畫皮》的女客越來越多,笑得合不攏嘴,感慨道:「還是東家有本事啊。」
劉舟點頭附和:「可不,就連原先的東家都說應該早早把書局轉賣給東家,還催我問問東家,松齡先生什麽時候再出新書。」
胡掌櫃嘴角一抽。
原東家那個崽賣爺田的敗家子就不要提了,不然他替老東家心塞。
突然一道聲音傳來:「請問貴東家在嗎?」
胡掌櫃一抬頭,就見一名梳著婦人髻的年輕女子站在廳中,身邊跟著個小丫鬟。
「我們東家出去了,貴客有什麽事可以和我說,等東家回來小老兒轉告她。」
「我是來感謝貴東家的。」年輕婦人猶豫了一下,掃一眼婢女。
婢女忙把帶來的禮品放到胡掌櫃身邊的櫃臺上。
「這是——」胡掌櫃有些糊塗了。
「我丈夫這半年來經常不回家,前兩日他看了《畫皮》,突然回來向我賠不是。原來半年前他和一名女子有了來往,常在她那裡留宿。他看了《畫皮》後起了疑心,多加留意發現那女子竟是與人合謀,想謀奪我家鋪面……」
年輕婦人說完,衝胡掌櫃褔了福:「幸虧貴東家買下《畫皮》這樣的好故事發售,讓我們一家避開了這場劫難。」
胡掌櫃:「……」萬萬沒想到他們爲了還擊雅心書局傳出的風聲竟然真起了作用!
而聽到這番話的不只胡掌櫃,還有走進書局的其他客人。
對熱衷八卦的京城百姓來說,這件事毫無疑問集中了所有值得傳播的特性,於是短短時間就傳開了。
事件的男女主人是誰沒幾人知曉,關鍵是這件事太有意思了。一時間不說蜂擁而至的女客,就連原本不看話本子的人都湊熱鬧跑來買上一本。
沒辦法,如今人們見面就談《畫皮》,沒看過這本書都插不上嘴。
青松書局上下忙得腳不沾地,一人恨不能生出八隻手。
石頭鼓起勇氣問胡掌櫃:「掌櫃的,我娘身體好的差不多了,能回來做事嗎?」
石頭娘沒生病的時候本就在青松書局做事,胡掌櫃一聽就點了頭:「沒問題,不過要和東家說一聲。」
辛柚也沒想到換了個方向宣傳《畫皮》竟有這等效果,忙得她連調查固昌伯都沒時間了。
一聽胡掌櫃說起石頭娘,她毫不猶豫點了頭:「掌櫃的看著安排,各處缺人手的話就雇一些,不要把人累壞了。」
胡掌櫃雖感動東家的體貼,卻沒有立刻招人的打算。
青松書局如今是惹人眼紅的大樹,急著雇人很可能招來一些不安好心的。書局這麽好的形勢,寧可這段時間累一些也不能出差錯。
很快石頭娘被石頭領著來到辛柚面前,結結實實給辛柚磕了個頭,青松書局從此多了一名精於縫補的婦人。
青松書局紅紅火火,雅心書局越發冷清了。
古掌櫃被東家罵了個狗血噴頭,按著東家的指示把平安先生掃地出門。
「先生對不住了,小店經營不善,還請您另謀高就。」
平安先生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高個子,山羊胡,一臉文人的清高,聽了這話頓覺受到莫大侮辱。
「掌櫃的,當初你請鄙人來雅心書局,可不是這麽說的。」
「此一時彼一時啊,當初也沒想到先生的新書竟被一個籍籍無名的寫書先生打得一敗塗地,給我們書局造成好大損失。」
「你們不講信用!」平安先生氣憤指著古掌櫃。
古掌櫃臉一沉:「我勸先生好聚好散,免得彼此難看。」
平安先生知道古掌櫃背後的東家不是什麽善人,冷哼一聲,拎起包袱走出了雅心書局。
古掌櫃特意選的一大早趕人,對面的青松書局還沒開門。
平安先生提著包袱站在秋風蕭瑟的街頭吹了一會兒涼風,大步走向青松書局。
劉舟聽到拍門聲把門打開:「誰啊,大清早的——」
看清店門外的人,小夥計先是一愣,而後語氣帶了幾分古怪:「呦,這不是平安先生嘛,一大早有什麽事嗎?」
看這提著包袱的樣子,該不會被雅心書局趕出來了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5 11:27 PM
第93章 邀請
平安先生忍著尷尬道:「我找你們掌櫃。」
劉舟神色微妙,卻沒拒絕:「那進來吧。」
隨著小夥計側開身子,平安先生走了進去。
他不覺環視四周,書廳的佈局還是印象中的樣子,只在細節處多了一些雅緻,除此之外就是書冊的變化。他轉投雅心書局時青松書局已經在走下坡路了,書架雖也擺滿了書,卻遠不是眼前這樣連角落都擺得滿滿當當,細看全是《畫皮》。
劉舟察覺平安先生的失神,面露得意。
誰能想到書局的生意竟好成這樣呢!如今不只《畫皮》下部供不應求,上部也有許多新客來買,後邊印書坊從早到晚就沒停過。
聽掌櫃的說,這是因爲那位女客的故事傳開了,引得許多從不看話本故事的人好奇來買。而這些人可比愛看話本故事的人多多了,現在京城流行的風潮就是從上到下談《畫皮》。
其實不用掌櫃的說,從東家買書局他就看出來了,他們東家就是點金聖手!
「石頭,去請掌櫃的,就說平安先生來了。」
石頭應一聲,往西院去了。
不多時胡掌櫃踱著步進來了,一掃平安先生,露出個微笑:「平安先生清晨前來,有何貴幹啊?」
當初平安先生的離開可不怎麽愉快,在胡掌櫃看來就是插了青松書局一刀,還是要害。
平安先生拱了拱手:「掌櫃的,鄙人想見一見松齡先生。」
他倒是要瞧瞧,令他一敗塗地的人究竟什麽樣。
胡掌櫃愣了愣。
他還以爲平安先生被對面掃地出門,想吃回頭草了,原來是想見松齡先生。
「那真是抱歉,松齡先生不在我們書局。」
「掌櫃的可否告知松齡先生住處?」
胡掌櫃心道別說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啊,不然去尋松齡先生麻煩怎麽辦。
「小老兒也不知道松齡先生家住何處。」
平安先生眼裡有了怒火:「鄙人只是想見松齡先生一面,掌櫃的何必百般推脫!」
胡掌櫃也煩了,淡淡道:「松齡先生的情況,小老兒什麽都不知道,先生如果沒有別的事就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你!」
劉舟一攤手:「先生請吧。」
平安先生一張臉漲成豬肝色,狠狠瞪二人一眼,拂袖而去。
「切,什麽人呐。」劉舟對著空蕩蕩的門口翻了個白眼。
「我去把門口掃一掃。」石頭提著掃帚跑了出去。
對石頭來說,青松書局那段灰暗的日子也是他灰暗的日子,幸虧掌櫃的心善,後來又有了新東家。與對面書局沾邊的都是壞人!
等辛柚從後邊過來,胡掌櫃便把平安先生登門的事說了。
「掌櫃的做得對。松齡先生一開始就說了,不願讓人知曉他的身份樣貌。如今松齡先生名聲大噪,想要打聽他的人定會越來越多,咱們在這方面定要注意。」
「東家您放心,誰也別想從咱們書局打聽到松齡先生一個字。」
畢竟確實什麽都不知道。
隨著來買書的客人越來越多,平安先生登門的事很快就被大家拋在腦後。辛柚忙了一陣回到東院,沒過多久門人就稟報說少卿府的三姑娘來了。
辛柚命小蓮把段雲靈請進來。
「青表姐,我看書局都擠不進去,就直接來這邊了。」
小蓮端來茶水點心。
「靈表妹喝茶。」
段雲靈端起菊花茶,道明來意:「明日就是重陽,祖母要帶著我們去踏秋,讓我來叫表姐回家準備著。」
「踏秋?」辛柚這幾日忙忙碌碌,都忘了重陽節到了。
「是呀,去年重陽恰好祖母身體不爽利,只有咱們幾個去的,祖母說今年只要沒事的都一起去。」
辛柚對和少卿府的人一起踏秋毫無興趣,但京城如果有重陽闔家踏秋的習俗,或許值得一去。
「外祖母有沒有說去哪裡踏秋?」
「就是去年咱們去過的白露山啊。」
辛柚歎氣:「去年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段雲靈這才想起表姐失憶的事,不好意思笑笑:「就是登高望遠嘛,還會吃菊糕,飲菊酒,互贈茱萸,可有意思了,表姐去吧。」
親眼瞧著書局生意這麽紅火,她還真怕表姐拒絕了。
段雲靈不願往段雲華身邊湊,與段雲雁年齡差別又大,心裡是很想有辛柚作伴的。
「一般都是什麽人家去白露山?」借著「失憶」,辛柚放心大膽問。
「主要是百官勳貴之家。」
辛柚點了頭:「靈表妹先回吧,我忙完書局的事就過去。」
段雲靈成功請到人,高高興興走了。
「小蓮,先不忙著收拾。」辛柚擺了擺手,「去年重陽,寇姑娘和少卿府幾位姑娘去了白露山?」
「嗯,那時姑娘才出孝期不久,算是第一次正式出門遊玩呢。」
「那日來書局要強買《畫皮》的戴公子,他也去了嗎?」
小蓮努力回憶了一下,搖搖頭:「婢子沒什麽印象了。去白露山的人太多,姑娘許久不出門有些不習慣,沒往熱鬧的地方湊。不過聽說昭陽長公主去了,許多主母都帶著晚輩去給長公主請安。」
聽到昭陽長公主,辛柚心頭一動。
娘親曾提過,她還有一個姑姑,姑嫂二人感情很好。昭陽長公主會是娘親提到的那個姑姑嗎?
到這時,便不是爲了固昌伯府,辛柚也打算去看看了。
少卿府中,老夫人聽了段雲靈的回稟,笑著對二太太朱氏道:「真沒想到青青這麽有本事,竟真把一家書局經營得風生水起。」
老太太近來聽了一耳朵的青松書局,於是趁出門遠遠看了一眼,發現買書的人竟從店裡一直排到街上去。
生意好成這樣,說是日進斗金也不誇張了。
朱氏笑著應和:「是。」
「你現在操持著家裡,等青青回來好好給她補一補,免得那丫頭光顧著忙虧了身體。」說到這,老夫人意味深長笑笑,「青青是個有心的,你當舅母的對她好,她會記在心裡的。」
「老夫人放心,照顧好青青是兒媳的本分。」朱氏應著,心裡冷笑。
老夫人還想把表姑娘這尊金佛留在家裡呢,卻不看看人家天高任鳥飛,怎麽會願意重回牢籠。
作者:
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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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5 11:27 PM
第94章 重陽
辛柚回到少卿府,迎來了極爲豐盛的晚膳。
「青青啊,外祖母瞧著你都瘦了,是不是這些日子太累了?」
「讓外祖母惦記了。我不累,要做什麽只需要吩咐下去就是了。」
「那就好。這花膠燉雞不錯,你多吃點。」老夫人一臉慈愛看著外孫女。
「多謝外祖母。」辛柚垂眸喝了一口雞湯,餘光掃一眼同在喝雞湯的段少卿。
若不是桌上人人都吃了,她簡直要懷疑這雞湯有毒。而現在,只能歸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難道是見書局生意紅火,想插一手?
辛柚暗暗提防著,直到碗盤撤下,老夫人端著婢女奉上的清茶發了話:「玉珠,去把給姑娘們準備的東西拿來。」
不多時,玉珠端著托盤過來了。
老夫人笑道:「金項圈的這套是雁兒的,另外三套金手鐲的你們三個一人一套。」
隨著老夫人示意,玉珠把托盤舉到辛柚面前,請她先選。
段雲靈對此沒什麽反應,段雲華不由咬了唇。
祖母越來越偏心了,明明她才是嫡親的孫女,選首飾卻要先緊著寇青青。
三套首飾各包含一支花釵,一隻手鐲,一對耳墜,用料看起來差不多,只在花紋、款式上有些區別。辛柚隨意挑了一套,道了謝,收到金首飾的孫女們也紛紛道謝。
「你們明日打扮得齊齊整整,我就高興了。時候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
回到晚晴居,小蓮忍不住嘀咕:「姑娘,老夫人怎麽突然送首飾呢?該不會明日有什麽打算吧?」
「明日且看吧。」對辛柚來說,只要別碰她的書局,其他都好說。
轉日天高雲淡,數輛馬車停在垂花門處。
「青青,你陪外祖母坐吧。」老夫人向辛柚伸出手。
辛柚扶著老夫人上了最前頭的車,朱氏帶著女兒上了後面那輛,剩下段雲華與段雲靈對視一眼,一個黑著臉一個滿心無奈上了第三輛車。
再後面,就是丫鬟僕婦要坐的了。
馬車啓動,前頭三個車廂中氣氛各自不同。
「今日人多,等到了可不許亂跑,不然像你表姐那次出了意外就糟了。」朱氏溫聲叮囑女兒。
段雲雁乖巧點頭。
朱氏從盒子裡拿出糕點遞給段雲雁,摸了摸女兒的小髮髻。
跟在最後的馬車裡,段雲華與段雲靈各靠一角,一時無人開口。
吱呀的車輪轉動聲傳入耳中,枯燥得令人心煩,段雲華終於憋不住火:「怎麽,沒能和寇青青同乘一車很失望?可惜人家有祖母疼,你就是想往前湊也沒機會呢。」
段雲靈睫毛微顫,沒吭聲。
段雲華火氣騰地上湧,說話越發不客氣:「段雲靈,你是啞巴了嗎?」
曾經在她面前唯唯諾諾,現在卻對她視而不見,一心往寇青青身邊湊,真是個逢高踩低的賤皮子。
段雲靈依然沒吭聲。
段雲華一下子氣炸了,伸手去擰段雲靈胳膊。
一隻手伸出,用力抓住那隻伸來的手。
「你——」
段雲靈與那雙錯愕的眼睛對視,冷冷問:「二姐還想打我不成?」
「你覺得我不敢?」段雲華氣得身體發抖。
「然後呢?再被祖母關禁閉嗎?」
段雲華一滯,放低聲音冷冷問:「你以爲自己是寇青青,祖母會爲你做主?」
段雲靈看段雲華的眼裡有了憐憫:「我就是我,和以前一樣。二姐呢,還以爲是以前的二姑娘嗎?祖母固然不會爲我做主,但也不會爲你做主,大不了就一起關禁閉好了。」
段雲靈的話如重錘,狠狠砸在段雲華心上,令她一時沒了反應。
段雲靈撥開段雲華的手,掀起了車窗簾。
晚秋的風吹進來,卷走一廂燥意,少女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最前頭的馬車裡,老夫人臉上一直掛著笑意:「青青啊,今天你就還住在家裡,別折騰了,明天你表哥他們就放假回來了。」
「好。」辛柚乖巧應了。
老夫人又問了一些書局的事,靠著車廂閉目養神。
辛柚也如段雲靈那般,掀起了車窗簾。
秋風吹了滿面,令人神清氣爽,有馬蹄聲噠噠傳來。
不多時,一個少年策馬而過。
棗紅馬踏起煙塵,馬背上的少年肆意至極。辛柚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固昌伯之子戴澤。
戴澤沒在國子監讀書,今日出門踏秋的可能極大,這也是辛柚願意湊這場熱鬧的原因。
說不定除了戴澤,還能見到固昌伯府的其他人。
這個念頭晃過,又有馬蹄聲近了。
辛柚往後一瞄,騎在馬上的是個魁梧男子。
這個人她也一眼認了出來,正是戴澤的父親固昌伯。
這些日子書局雖忙,辛柚還是耐心摸清了固昌伯府關鍵人物的長相,固昌伯毫無疑問排在第一位。
顧不得想太多,辛柚立刻從荷包裡摸出顆石子,使巧勁射向那匹馬。
正在奔跑的馬兒突然吃痛,猛地揚起兩隻前蹄,就見固昌伯身子一矮伏貼著馬背,發現馬兒不好控制果斷翻身跳了下來。
馬兒往前跑去,跳下馬的固昌伯單手撐地站起身來,沉著臉撣撣身上灰塵。
因爲這番變故,辛柚所乘這輛馬車的車夫扯著韁繩避到路邊停下,後邊馬車也都跟著停了。
老夫人睜開眼:「怎麽了?」
辛柚探著頭往外看,盡顯小姑娘的好奇:「有人的馬驚了,那人從馬上跳了下來。」
她從賀清宵口中得知,固昌伯追隨今上打天下,武藝出衆。有暗殺賀清宵失敗的教訓在先,她不能輕舉妄動,找機會試試固昌伯的身手再說。
沒想到今日偶遇,機會來的這麽快。而試探的結果,正驗證了賀清宵的話。
這樣一來,以後就要更謹慎了。
老夫人聽聞有人驚馬,也透過車窗往外看,這一看就把固昌伯認了出來。
「青青,扶我出去。」
辛柚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升起期待。
莫非少卿府與固昌伯府還有淵源?
老夫人下了馬車,走向固昌伯。
「伯爺需要幫忙嗎?」
固昌伯看一眼老夫人,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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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5 11:29 PM
第95章 盤算
老夫人當然知道對方不認識她,主動道:「太僕寺段少卿是犬子。」
「原來是少卿府老夫人。」固昌伯客氣拱手,「多謝老夫人關心,我的家眷就在後邊,等會兒就趕過來了。」
正說著,前方駿馬嘶鳴,戴澤騎馬返了回來:「父親,您的馬怎麽跑前邊去了?」
「突然受驚了。」
「難怪呢。我還以爲您追不上我,就放馬追呢。」
固昌伯臉一黑:「少胡說八道。」
戴澤的注意力一下子到了辛柚身上:「咦,你不是青松書局的東家寇姑娘嘛。」
辛柚微微屈膝:「戴公子。」
朱氏等人也出來了,段雲靈與段雲華就站在辛柚不遠處。
固昌伯一眼望去,三個青春正好的少女站在一起,很是賞心悅目,更令他吃驚的是兒子竟然與其中一位姑娘認識。
「寇姑娘,還一直沒向你道謝,多謝你贈的書啊。」再見到辛柚,戴澤心情很不錯。
這丫頭還挺會做人,讓他在章旭那小子面前大大露了臉。
「戴公子客氣了。《畫皮》能得戴公子喜歡,也是我們書局的榮幸。」
提到《畫皮》,戴澤眼睛亮了:「真沒想到《畫皮》下部這麽出人意料,松齡先生大才啊!對了,松齡先生的新書什麽時候出來啊?到時候我第一個去買。」
「還不清楚,都是松齡先生主動聯繫書局。」
二人說著話,一個旁若無人,一個落落大方。
完全不熟的兩邊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這時後邊馬車到了近前,當頭一輛最爲華麗,兩個婢女一個挑簾一個上前攙扶,一名滿頭珠翠的婦人下了馬車。
「伯爺,發生什麽事了?」
辛柚看過去,認出婦人的身份,正是固昌伯夫人。
「馬突然發了狂。」
固昌伯夫人疑惑看向老夫人。
固昌伯解釋道:「正好遇到太僕寺少卿府的老夫人,老夫人下車來看要不要幫忙。」
老夫人笑著向固昌伯夫人打招呼。
固昌伯夫人一掃水靈靈的幾個小姑娘,矜持笑了笑:「老夫人真是心善。老夫人也是去踏秋的嗎?」
「對,帶兒媳和幾個孫女去白露山踏秋。」
聽自己被提到,朱氏褔了福身子:「伯爺、伯夫人。」
固昌伯夫人客氣幾句,笑道:「那巧了,我們也去白露山。老夫人,到了地方咱們再聊。」
老夫人自然知道這是場面話,笑著道別。
受驚的馬雖然跟著戴澤跑了回來,固昌伯夫人出於謹慎叫上丈夫一同乘車,並叮囑兒子:「路上人越來越多,不要再跑快了。」
「知道了,知道了。」戴澤不耐煩應了,眼神往老夫人所乘的馬車那裡一瞟,放鬆了韁繩任由馬兒慢慢跟在固昌伯夫人的馬車旁。
固昌伯夫人放下車窗簾,這才方便與固昌伯交談。
「伯爺,馬怎麽好端端驚了?」
固昌伯剛剛趁妻子與少卿府老夫人寒暄時已經檢查過,沒發現那匹馬有什麽問題,因而並沒多想:「也算不上驚馬,就是突然跳了幾下。畢竟是畜生,難免有捉摸不定的時候。」
「沒傷著就好。澤兒胡鬧,伯爺還縱著,爺倆兒非要騎那麽快……」
「怎麽還囉嗦沒完了。別說那馬只是跳了幾下,就是真的發了狂,以我的身手還能傷著?」
固昌伯夫人見狀轉了話題:「那少卿府老夫人倒是有意思。」
「怎麽?」固昌伯是武將,習慣直來直去,對女人們的心思沒什麽研究。
「她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帶著一群女眷,伯爺若是受傷也就算了,明明什麽事都沒有還要下車幫忙,難道純粹是出於心善?」
「夫人的意思是——」
固昌伯夫人勾了勾嘴角:「伯爺沒瞧見那三個水靈靈的小姑娘?」
固昌伯忙擺手:「我可沒別的意思!」
固昌伯夫人窒了窒,瞪固昌伯一眼:「你想到哪裡去了。」
「那夫人還擔心什麽?」
「伯爺忘了澤兒嗎?」
固昌伯震驚:「居然會看中澤兒?」
固昌伯夫人:「……」
緩了好一會兒,固昌伯夫人才道:「澤兒雖然對讀書興趣不大,行事也隨意了些,可他是咱們伯府唯一的子嗣,難道不值得有些人打算?」
固昌伯認真想想,實話實說:「好像也沒有人表示過這方面的意思,自從澤兒在國子監吐了,連帶我一起被孟祭酒趕出來,澤兒又時常在大街上調戲民女——」
「伯爺別說了!」固昌伯夫人表情一瞬扭曲。
哪有這樣說自己兒子的!
固昌伯卻因爲固昌伯夫人這番話盤算起來:「夫人再疼孩子也該知道,澤兒確實不是個省心的,要是討個門當戶對的媳婦,將來他胡鬧咱們也不好辦啊。反倒是少卿府這樣的,怎麽也不會掀起風浪來。」
戴澤的頑劣聞名京城,固昌伯早就沒了娶門第相當的貴女的心思。不然真要兩家鬧翻,說不定還要影響二皇子。
對固昌伯來說,只要外甥坐上那個位子,誰都越不過固昌伯府的富貴去,唯一的兒子娶妻不需要錦上添花,只要安安分分就夠了。
固昌伯夫人聽愣了。
在她心裡,兒子就是娶公主都不爲過,不過聽丈夫這麽一說,倒也有道理。
固昌伯夫人心中有了動搖,語氣就鬆動了:「澤兒還小,娶什麽樣的慢慢看吧。」
固昌伯隨手拿起個果子咬了一口:「他又不像國子監的那些學生要把心思全放在讀書上。與其整日遊手好閑,不如早早成親多生幾個孩子,說不定就懂事了。我看他和那位寇姑娘挺聊得來,夫人趁著這次踏秋接觸接觸。」
「少卿府的表姑娘?」固昌伯夫人當即沉了臉,「別人也就罷了,這位表姑娘還是算了。」
「怎麽?」
「聽說寇家就剩她一個,連近一些的族人都死絕了,我可不想澤兒娶命這麽硬的姑娘。」
「也是,那就看看其他的。」
固昌伯夫婦閑談的時候,老夫人也在與辛柚聊天。
「青青與那固昌伯世子很熟嗎?」
她下車與固昌伯接觸,可不是爲了把外孫女折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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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5 11:29 PM
第96章 長公主
老夫人探究的眼神下,辛柚淡淡道:「一個難應付的客人罷了。」
「哦,原來是這樣。」老夫人臉上皺紋舒展開來。
辛柚察覺老夫人的放鬆,暗暗琢磨。
看樣子,老夫人並不想外孫女與戴澤走得近。可既然這樣,老夫人主動接觸固昌伯是爲了什麽?總不能是單純出於好心吧?
辛柚不覺得把金錢看得比外孫女重的老夫人是這種人。
難道是——
辛柚想起固昌伯夫人打量過來的目光,生出一個猜測:老夫人莫非是爲孫女的親事打算?
那是段雲華,還是段雲靈?
這個猜測,令辛柚心情有些複雜。
老夫人若有這個打算,定會找機會多與固昌伯府接觸,於她來說是好事。
可這門親事落在女子身上,就難說了。一心求富貴的還好,若更看重夫君人品,嫁給戴澤這樣的就是災難。
再有就是,一旦確定固昌伯是害死娘親的人,她與固昌伯府必是不死不休……
辛柚決定找機會探一探段雲靈的意思,如果對方沒有攀權富貴的打算就提醒一下。至於段雲華,她就不多管閑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白露山到了。
辛柚扶著老夫人下了馬車,一眼瞧見騎馬跟在固昌伯夫人馬車旁的戴澤。
許是巧合,戴澤也往這邊望來,對上辛柚的視線,眉眼亂飛露出個自以爲風流倜儻的笑容。
辛柚:「……」
老夫人跨了一步擋住那道視線,等著兒媳、孫女們聚過來,往山上走去。
固昌伯夫婦也下了馬車。
見兒子不像往常那樣一溜煙跑不見了蹤影,反而磨磨蹭蹭走在身邊,固昌伯夫人心裡就有數了。
這是看上少卿府的姑娘了,且很可能是那位表姑娘。
若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固昌伯夫人並不往心裡去,畢竟這兩年類似的事太多了,鬧一陣也就過去了,可要是沾上官宦人家的姑娘,就只能娶回家了。
有了固昌伯那番話,固昌伯夫人也想通了,兒媳門第差點沒什麽,但這種孤女絕對不行。
既然放低了要求,可選的多著呢,正好趁踏秋多看一看。
存了這個念頭,固昌伯夫人更不願與少卿府的人走近,刻意放慢了腳步。
眼看著辛柚越走越遠,戴澤有些急了:「父親、母親,你們慢慢走,我先去挑個好位置——」
固昌伯夫人一把拽住兒子:「別一個人亂跑,今日都是一家人一起登高祈福。」
戴澤還想再說,被固昌伯瞪一眼:「等上去再說!」
「哦。」戴澤不情不願應了。
白露山不算高,山勢緩和開闊,山頂已搭起許多紗帳。
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紀,與相熟的人寒暄後就坐進了搭好的帳子裡。
「難得一起出來,你們隨意玩一玩吧。」
看固昌伯夫人在山腳疏遠的態度,老夫人就知道爲兩個孫女謀劃的希望不大了。失望倒算不上,畢竟兩個孫女都有不足,二丫頭母親被休,三丫頭是庶出。
對老夫人來說,這家試探不成就另選目標,只要成了就是賺的,不成便慢慢來,真正決定段家前程的還是國子監讀書的長孫。
「青表姐,咱們去那邊吧,那裡好多野花。」段雲靈挽住辛柚的手。
辛柚正想與段雲靈私下聊聊,道一聲好,二人手把手往野花爛漫的地方去了。
留在原地的段雲華一張俏臉結了霜。
她們竟然在外面公然排擠她,這是一點臉面都不顧了。
可心裡再氣,段雲華也不可能當衆追上去算賬,只得冷著臉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晚秋山花種類並不多,倒是許多棵茱萸結了圓滾滾的果子,晶瑩剔透好似一串串紅寶石。
段雲靈抬手折了一支,笑盈盈道:「青表姐,送你的。」
「多謝。」
「那我幫你戴頭上。」
辛柚微微低頭,配合段雲靈把一串茱萸插進她髮間,然後折了一串茱萸也給段雲靈戴上。
「希望表姐無災無難。」
「也祝靈表妹無災無難。」
二人望著彼此髮間紅彤彤的茱萸果,相視一笑。
氣氛正好,辛柚輕聲問:「靈表妹覺得固昌伯世子如何?」
段雲靈一怔,而後變了臉色:「青表姐,你莫非……喜歡那登徒子?」
「登徒子?」
段雲靈小聲道:「去年春天,我和大姐她們一起出門,親眼瞧見他當街調戲小娘子。那小娘子氣得要報官,他自報了身份威脅人家,然後甩下一錠銀子走了……」
「如果讓靈表妹嫁給固昌伯世子——」
段雲靈脫口而出:「那我情願去死!」
辛柚確定了段雲靈想法,心頭微鬆。
倘若段雲靈一心追求富貴,她還要費些口舌。
「青表姐,你怎麽突然提起這個?是有什麽情況嗎?」段雲靈冷靜下來,覺得不對勁。
「今日偶遇固昌伯一家,我擔心外祖母有與對方結親的念頭。靈表妹若無意,盡量避開些。」
以兩家的差距,即便固昌伯府願意與少卿府結親,選擇權也在對方,而不是老夫人想選哪個就選哪個。這樣的話,只要別往固昌伯夫人面前晃,再避開與戴澤接觸,問題就不大了。
「多謝表姐提醒,我一定離他們遠遠的!」
接下來段雲靈連閑逛的心情都沒了,拖著辛柚往人少的地方走。
奈何來白露山踏秋辭青的人越來越多。本以爲的人少處,前方突然一陣喧鬧湧現一群人,原來是昭陽長公主到了。
昭陽長公主是興元帝唯一的胞妹,駙馬過世後沒有再嫁,有一子一女。
辛柚心知這應該就是娘親提到的姑姑了,好奇望了過去。
這一眼,她不由愣了愣。
她與昭陽長公主,竟有幾分相像……
這種因血緣關係而帶來的相像,令辛柚心情微妙。
昭陽長公主由一群人簇擁著漸漸走近了,她身邊一個眉目如畫的女童看到了辛柚,拉一拉昭陽長公主衣袖。
「怎麽了,芙兒?」昭陽長公主低頭問。
「母親,那個姐姐長得好像您呀。」
童音清脆,無數道視線投向辛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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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5 11:33 PM
第97章 投緣
許多視線落在辛柚身上,而辛柚眼裡只有那個女童。
倒不是女童的話如何,而是一副畫面猝不及防在她眼前出現。
一個人狼狽往旁邊一撲,追著他的野獸來不及轉彎,直直往前衝去,野獸的前方正是嚇呆了的女童。
幾乎是一瞬間,女童被野獸撞飛了起來,而後重重摔在地上。
辛柚只來得及看到長刀砍向野獸,畫面就消失了。
眼前是玉雪可愛的女童,投來好奇的目光。
昭陽長公主腳下未停,目光也不由投在辛柚面上。
無他,這個少女與她確實很像,單從樣貌看,倒是比芙兒還像她的女兒。
哪怕昭陽長公主這樣的身份,見到一個與自己相像的人也難免生出幾分新奇。新奇之後,就是疑惑。
看穿戴也是貴女,她怎麽從不曾見過?
見昭陽長公主走近了,辛柚與段雲靈躬身退至一旁,讓開去路。
昭陽長公主卻停下來,問辛柚:「你是哪家的姑娘?」
辛柚微低著頭:「民女是太僕寺段少卿的外甥女。」
一聽是段少卿的外甥女,擁著昭陽長公主的不少人就反應過來了。
咦,這不是傳說中那位表姑娘嘛,還開了書局最近大出風頭來著。
那些視線黏在辛柚面上,因有女童的話在先,越看越覺得與昭陽長公主相像。
不少人暗暗交換視線。
這位表姑娘與長公主長得像,也不知是麻煩,還是造化了。
「少卿府上的?」昭陽長公主一聽就不覺得奇怪了。
她一年來出席宴會不多,與少卿府的圈子幾乎沒有交集。
「你叫什麽名字?」
「民女姓寇,閨名青青。」
「青青——」昭陽長公主笑笑,「名字很好聽。去玩吧。」
說完這話,昭陽長公主向前方連綿的帳子走去。
等一群人走遠了,段雲靈狠狠鬆了口氣:「天呐,青表姐,長公主竟然與你說話了!」
「靈表妹以前沒見過長公主嗎?」
「咱們這樣的府第,哪有機會與長公主來往啊。就是去年踏秋,祖母帶著我們去給長公主請安也是跟在許多人後面,祖母都沒能與長公主單獨說上話的。」
段雲靈仔細打量辛柚,仿佛第一次認識她:「去年表姐要是跟著一起去請安,說不定早就被別人瞧出來與長公主長得像了。」
「有幾分像也不能改變什麽,世上相似之人本就不少。」辛柚淡淡說著,心情不怎麽好。
與長公主相像,也就說明她與那個素未謀面的爹相像。
想想就讓人懊惱。
至於會不會因爲與長公主相像引人懷疑,她並不擔心。誰會因爲少卿府的表姑娘與長公主相像就往有血緣那方面想呢,人家寇青青一直長這個樣子。
昭陽長公主在帳子中坐下,問旁人:「寇姑娘住在舅舅家,是有什麽緣故嗎?」
寇青青四年前進京,開始長達三年的守孝,直到去年除了孝才出門了那麽兩三次,是以見過她的人很少。能與昭陽長公主常來往的貴婦人,與少卿府交集就更少了。
不過在場的人雖沒見過寇青青,對這位表姑娘的事蹟卻如雷貫耳。
很快昭陽長公主就瞭解了個差不多,再想到剛剛那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就多了幾分憐惜。
陸續有人前來請安。這些人都是結伴而來,遠遠向昭陽長公主問個好就離開,免得打擾長公主清淨。
其中一波人來時,就有人在昭陽長公主耳邊提醒:「那位穿褐色褙子的就是少卿府老夫人了。」
昭陽長公主召老夫人上前來,笑道:「剛剛本宮遇見令外孫女,真是個鍾靈毓秀的孩子。」
老夫人滿心茫然,面上不敢怠慢:「那丫頭笨拙鄙陋,萬不敢當殿下如此誇贊。」
「本宮倒是瞧著投緣。」昭陽長公主也沒多說,放老夫人離開。
如果不是聽說那女孩兒是寄人籬下的孤女,長公主並不會召少卿府老夫人說話。而在場之人也明白,有了長公主這句話,少卿府定會對那位表姑娘更周到些。
老夫人一肚子疑惑離開,立刻打發婢女去尋辛柚。
「外祖母找我。」
「青青,你剛剛遇到長公主了?」
辛柚點頭。
「在長公主面前都說了些什麽?」老夫人提到長公主的另眼相待。
「就問了我是哪家的。至於讓長公主注意到,可能是因爲殿下的愛女童言童語,突然說我與殿下有幾分像。」
這話讓老夫人結結實實吃了一驚,不由仔細打量起外孫女,再努力回想一下長公主的樣子,果然有幾分相似。
老夫人一下子心情復雜了,喃喃道:「還真是不曾發現……」
與老夫人說了類似話的,還有固昌伯夫人。
固昌伯夫人心知不受昭陽長公主待見,只去請了個安就躲開了,但這種消息向來傳得快,沒多久就從旁人口中聽說了。
「今日遇見寇姑娘,我說怎麽隱隱覺得面熟呢。」固昌伯夫人笑著說了一句。
「可不是。」旁人也附和著。
實際上,若無長公主之女指出來,這些並不會把一個出身一般的小姑娘看進眼裡的貴夫人根本不會想到長公主身上去。
固昌伯夫人想到了昭陽長公主曾幾次因爲辛皇后的出走對包括淑妃在內的那些嬪妃冷言冷語的事,對少卿府表姑娘就更沒好感了。
斷不能讓兒子與這位寇姑娘扯上聯繫。
澤兒又跑哪去了?
固昌伯夫人環顧四周。
成爲今日話題中心的辛柚拉著段雲靈,正尋找畫面中的事發地。
通過回想,畫面中的野獸她認出來了,是一隻山豬。被山豬追趕的人也認出來了,正是固昌伯世子戴澤。
也就是說戴澤不知怎麽招惹了山豬追趕,自己避開了,卻害那個叫「芙兒」的小姑娘被山豬撞飛,生死不知。
若是尋常人,辛柚還能打著相術的幌子提醒一下,可這是長公主的女兒,恐怕才開口就要被人叉走了。
思來想去,提前等在事發地附近,等意外發生時及時救下女童最穩妥。
辛柚望著一叢野菊,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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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5 11:34 PM
第98章 震怒
就是這裡了。
畫面中女童被撞飛,重重摔進了野菊叢裡。
山上野菊當然不止這一片,但與畫面中都能對上的只有此處。
「靈表妹,我們采一些菊花吧。」
段雲靈高高興興應了。
「姑娘,慢一些。」
辛柚聞聲望去,就見那叫「芙兒」的女童蹦蹦跳跳跑著,身後追著幾個婢女。
這山上處處都是人,女童又有婢女照顧,按說不會有什麽危險,可變故往往發生在一瞬間。
辛柚也不過是剛直起身,就見戴澤從不遠處的林子裡飛奔而出,不知道是看到了女童還是情急之下什麽都沒注意,恰恰在那一刻撲向一旁。
女童呆愣原地,面對迎面衝來的龐然大物一動不動。
四面八方響起了驚叫聲。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衝過去,抱住呆立不動的女童滾到一旁。
山豬衝了過去,一片尖叫聲中被趕到的護衛圍住,一番艱難砍殺才倒地死去。山豬兇悍,還傷了兩個護衛。
「姑娘您沒事吧?」幾個婢女衝過來,個個嚇得花容失色。
辛柚鬆開抱住女童的手,站起身來。
女童一臉呆滯,還處在極大的驚嚇中。
「姑娘,您受傷了沒?」一個婢女情急去拉女童的手。
女童身體一抖,用力拽住了辛柚衣袖,卻還是不哭也不鬧。
幾個婢女不由看向辛柚。
順利救下女童,辛柚心裡其實頗輕鬆,面上卻不好流露,肅然道:「你們姑娘可能是受驚過度,需要時間緩緩。」
幾個婢女當即不敢再亂動。
發生這麽大的事,往這邊來的人越來越多,昭陽長公主聽到婢女的稟報也匆匆趕來。
「芙兒!」遠遠看到一動不動的女童,昭陽長公主喊了一聲。
女童聽到母親的喊聲,緩緩轉頭。
昭陽長公主奔到近前,一把抱住女兒:「芙兒你怎麽樣?」
女童終於哇的哭出聲:「母親,我好怕……那麽大、那麽大一個怪物……」
「芙兒不怕,那不是怪物,只是一隻山豬。」昭陽長公主安撫著女兒,眼風淩厲掃向婢女,「到底怎麽回事?」
一名婢女戰戰兢兢回道:「姑娘往這邊跑,婢子們在後面跟著,突然有人從林子裡竄出來,快要撞上姑娘時往旁邊一躲。不料那人身後追著一隻山豬,就直直向著姑娘衝過來了,幸虧寇姑娘衝出來抱著姑娘滾到了一旁……」
昭陽長公主聽得心緒起伏,這才看向辛柚。
辛柚屈膝問好。
「多謝寇姑娘了。」慶陽長公主道了謝,此時不是多聊的時候,臉色一冷問婢女,「那把山豬引來的是哪個?」
「是固昌伯世子戴澤。」
驚魂普定的戴澤不知被誰一推,出現在昭陽長公主面前。
知道闖了禍,戴澤趕緊賠罪:「小子當時被山豬追著什麽都顧不得了,真的沒看到令愛在前面……」
「你是怎麽惹得山豬追趕?」
戴澤眼神閃爍,吭哧道:「小子進林子小解,沒想到驚動了山豬……」
固昌伯夫婦也匆匆趕到了。
「混賬東西!」固昌伯甩了兒子一巴掌,趕忙給昭陽長公主賠不是。
固昌伯夫人雖心疼兒子挨了巴掌,卻不敢有任何不滿,跟在固昌伯後邊道歉。
他們雖是淑妃的兄嫂,二皇子的舅舅、舅母,可昭陽長公主是今上唯一的手足,真正不能得罪的人。
「孽子胡鬧,等回去定會好好教訓,還請長公主殿下恕罪……」
女童的哭聲拉回了昭陽長公主的注意力。
「芙兒別怕,先和母親回帳子。」昭陽長公主對固昌伯夫婦冷淡點點頭,拉著女童走了。
見昭陽長公主帶女兒離開,戴澤鬆了口氣,隨即被固昌伯拎走了。
回帳子的路上,昭陽長公主召來侍衛,低低叮囑幾句。
死去的山豬還躺在地上,留下兩人看守,看熱鬧的人也沒有散去的意思,甚至不少人湊過來和辛柚搭話。
「寇姑娘,剛剛是你救了長公主殿下的愛女啊?」
「湊巧罷了。」辛柚應付幾句,拉著段雲靈離開。
段雲靈從來沒被那麽多人圍住過,逃離人群後鬆了口氣,望向辛柚的眼神亮亮的:「青表姐,你太厲害了。那種時候我嚇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你竟然能救人。」
「本能反應罷了,我也沒想到自己動作那麽快。」在段家人面前,辛柚當然不能暴露會武的事實。
「青表姐,你救了長公主的女兒,長公主定會好好感謝的,以後就沒人敢怠慢你了。」段雲靈是真心爲表姐感到高興。
她雖是長在內宅的花朵,也知道一個年輕女子在外會遇到許多風雨。
「救人就是救人,不用想別的,我們回外祖母那裡吧。」辛柚說得平淡,心裡卻沒這麽平靜。
對她來說,單純的救人當然是第一位,但救人之後的利益她也不想拒之門外。
她需要走入這個圈子,方便調查與復仇。
回到帳中,昭陽長公主把女兒攬在懷裡,溫聲安慰。
奉命去調查的兩名侍衛回來了。
「有沒有查出什麽異常?」昭陽長公主問。
固昌伯世子劣跡斑斑,她不認爲是不小心驚動了山豬這麽簡單。
「回稟殿下,我們在林中發現一窩山豬崽,那些豬崽——」回話的侍衛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
昭陽長公主臉一沉:「說。」
侍衛把頭低下:「那些豬崽身上有尿騷味——」
以昭陽長公主的閱歷,這一刻都聽愣了。
豬崽身上有尿——騷——味!
另一個侍衛直接說出結論:「應該是固昌伯世子小解時對準了那些豬崽,從而招來了母豬追趕。」
昭陽長公主沉了臉。
這就是那狗東西說的不小心驚動了山豬!
倘若沒有寇姑娘相救,芙兒恐怕就——
昭陽長公主越想越氣,下山後連長公主府都沒回,直奔皇宮而去。
興元帝今日也登了山,不過登的是皇城範圍內的青山。這才回宮休息沒多久,就聽內侍稟報說昭陽長公主求見。
多年亂世,不算後來的子侄,興元帝的血脈親人就只剩一個老母親,一個妹妹,一聽長公主求見,立刻讓人請進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4-4-5 11:37 PM
第99章 挨打
興元帝一見冷著臉的昭陽長公主,就疑惑了:「皇妹今日沒有出門踏秋嗎?」
「出門了。」
「那是誰惹皇妹不高興了?」
「固昌伯世子!」
興元帝一聽,頓覺腦仁疼。
妹妹不待見他那些嬪妃,他是知道的。可別人也就罷了,固昌伯是次子的舅舅,他就算不看淑妃面子,也不好讓已經開府封王的兒子沒臉。
興元帝摸了摸短鬚:「戴澤那小子又惹禍了?」
一看兄長準備大事化小的態度,昭陽長公主冷笑:「芙兒今日在白露山,險些因爲戴澤丟了性命!」
「什麽?」興元帝臉一沉,神情冷峻起來。
芙兒可是他唯一的外甥女。
「戴澤小兒在林中小解時溺山豬幼崽,招致母豬追趕。可恨他直接奔著芙兒去了,到了近前避到一旁,令那山豬衝向芙兒——」
興元帝聽得心驚肉跳,忙問:「芙兒沒事吧?」
昭陽長公主紅了眼:「幸虧被一個姑娘及時救下才沒出事,可芙兒受驚過度,現在還回不過神來。皇兄,你可要爲芙兒做主啊。」
「豈有此理!」興元帝一張臉黑如鍋底,立刻命內侍傳固昌伯進宮來。
固昌伯回到府中還沒來得及打兒子,宮中就來人了,當即便覺不妙。
「回來再收拾你!」
撂下這句話,固昌伯匆匆進宮。
「臣見過陛下,見過長公主殿下。」
發現昭陽長公主也在,固昌伯忍不住腹誹:這也太小心眼了,女兒又沒事,他兒子也不是故意的,怎麽還不依不饒告到皇上面前。
「固昌伯,令郎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
固昌伯彎了腰:「是,犬子今日無意招惹了山豬,令長公主殿下愛女受驚,實在該罰。」
「無意招惹?」興元帝挑了挑眉。
固昌伯抬頭看著表情不善的皇帝,心中打鼓。
那不然呢?
「你兒子小解時溺山豬幼崽,山豬才追他的!」興元帝黑著臉道。
要不是他出身粗野,這話簡直說不出口!
固昌伯目瞪口呆。
溺豬崽??
好一會兒後,固昌伯撲通跪下了,漲紅著一張臉認錯。
如果是純粹的意外,在長公主之女沒受傷的情況下賠個罪也就過去了,可兒子主動招惹的禍事,性質就不同了。
面對固昌伯的賠罪,昭陽長公主面無表情,只看向兄長。
興元帝心裡也來氣,最後罰了固昌伯三年俸祿,並命錦麟衛去把戴澤打上二十大板。
等固昌伯灰頭土臉走了,興元帝看向昭陽長公主:「皇妹不要與一個紈絝子計較,氣壞了不值當的。」
昭陽長公主冷笑:「我並不想與他計較,只是一想芙兒要是沒被救下就喘不過氣來。皇兄也知道,芙兒是遺腹子,要是真出個什麽事,我可怎麽活?」
說到這,昭陽長公主落下淚來。
興元帝見妹妹如此,暗暗歎口氣。
本來他就這麽一個妹妹,駙馬過世時年紀也不算大,再嫁也是尋常。奈何妹妹與駙馬夫妻情深,完全沒有這個想法。
想到妹妹、妹夫夫妻情深,興元帝腦海中不覺閃過一道倩影。
當年妹妹能嫁給妹夫,還是因爲她……
那時候太后還不是太后,兒子一年見不到個人,有土財主來求娶女兒,要不是被兒媳使手段攔下就把女兒嫁過去了。
「皇兄?」察覺兄長走神,昭陽長公主擰眉。
「哦,救下芙兒的是哪家姑娘?」興元帝爲掩飾失神,隨口問道。
「是太僕寺段少卿的外甥女,寇姑娘。」
「那還真要好好感謝一下這位姑娘。」
「已經吩咐管事去送了謝禮,等回頭再備一份厚禮答謝。」昭陽長公主起了身,「不打擾皇兄忙了,臣妹回去看看芙兒。」
等昭陽長公主離開,興元帝吩咐內侍:「挑幾樣布匹珠寶,送到少卿府上,賜給那位寇姑娘。」
內侍領諭而去。
執行暴揍固昌伯世子的任務落到了賀清宵身上。
固昌伯先一步回了伯府。
「戴澤呢!」
面對丈夫的怒吼,固昌伯夫人有些不滿:「澤兒知道錯了,一回來就進屋讀書了,伯爺難不成還想把他打一頓?」
固昌伯氣得冷笑:「我打?這下根本不用我動手,人家錦麟衛馬上就要來打人了!」
固昌伯夫人聽愣了:「怎麽惹到錦麟衛了?」
「你問問那小畜生啊!你當他怎麽招惹了山豬的?他拿尿溺人家豬崽!」
戴澤被下人叫來,梗著脖子狡辯:「您不能聽信對方一面之詞啊,長公主有什麽證據!」
固昌伯一腳踹過去:「證據?長公主府的人就提著豬崽等在宮外,見我出來掀起蓋簾追著讓我聞!小畜生,人家長公主總不會爲了冤枉你造出這樣的僞證吧?」
三年俸祿雖讓人肉疼,可也遠遠比不上這件事傳出去造成的傷害。
他以爲混賬東西在國子監吐了,害他一起被趕出去就是這輩子最丟臉的事了,打死也想不到還能更丟臉。
戴澤不是個吃眼前虧的,見固昌伯殺氣騰騰,拔腿就跑。父子二人你跑我追,直到下人稟報說錦麟衛到了。
戴澤還想再跑,被固昌伯喝住:「小畜生,你想抗旨不成!」
戴澤再無法無天,也知道抗旨的後果,當即站著不動了。
固昌伯飛踢一腳,戴澤正撲在賀清宵面前。
賀清宵盯著腳邊這一坨沉默一瞬,看向固昌伯。
固昌伯勉強打了個招呼。
「伯爺是在一旁看著,還是回避?」賀清宵客氣詢問。
固昌伯擺擺手,示意不想看。
賀清宵一掃手下:「把固昌伯世子帶出去吧。」
固昌伯愣了愣:「賀大人要把犬子帶到哪裡?」
賀清宵對上拱手:「在下接到的口諭,在貴府門外執行。」
固昌伯眼前發黑,晃了晃身子。
很快固昌伯府大門外就響起戴澤殺豬般的慘叫。
「哎呦,疼死我了!姓賀的,我以後和你勢不兩立!哎呦——」
幾乎是眨眼間烏泱泱的人就聚了過來,還有更多人或是拉開門,或是推開窗,打聽是怎麽回事。
固昌伯世子溺山豬幼崽招致山豬追趕的事還沒等天黑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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