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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羅什 -【清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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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8:20 AM
標題:
崔羅什 -【清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5-11 06:13 PM 編輯
【書名】:
清沅
【作者】:
崔羅什
【內容簡介】:
願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
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
誠國公夫人顧清沅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孝女,是顧太后最寵愛的侄女,出入宮廷十分風光。只有顧清沅知道自己這輩子並不痛快。重生之後,她終於有了彌補自己的機會。但沒想到一個男人擋住了她的去路。最終這個男人卻成了她的歸途。
一句話簡介:自古美人愛英雄,英雄難過美人關
立意:家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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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8:29 AM
第一章
年末是宮中最忙的時候,今年的這份忙碌卻十分不同尋常。
京中都在說燕王要回京了,連街頭無賴小兒都會叫嚷兩句:「燕王要回來了!我看有些人的好日子是要到頭了!」
大齊開國七十多年,一直飽受西戎擾邊之苦。燕王是先帝之子,在西境戍邊十年,終於在今年將西戎徹底清掃。從此大齊海晏河清,消息從邊境一路傳來,百姓無不振奮。
照理說這本是件普天同慶的大好事,然而到了京中卻有些變了味道。
皆因如今皇帝身體虛弱,太后獨掌大權。燕王和皇帝固然兄弟情深,但並非一母同胞。皇帝是太后所出,燕王的生母是已故的許婕妤。許婕妤病逝多年,生前死後都是默默無聞。然而這一兩年隨著燕王在民間的威望越來越高,京中忽然流傳起了是太后害死了許婕妤的傳說。
傳說許婕妤身世貧寒,因美貌入宮,很快就得了先帝的寵愛。太后善妒,與許婕妤一直不睦,後來先帝生病,精力不濟,對後宮事情不加過問,太后便趁機害死了許婕妤。先帝雖然寵過許婕妤,但傷感幾天也就完了,並沒有仔細追究許婕妤的暴死。
許婕妤死的時候,燕王年紀還小,才十幾歲。但如今不同了,燕王立下赫赫戰功,可以說大齊的半壁江山都是燕王保下來的,在大齊西邊的十幾個州縣,燕王領軍所過之處,百姓無不跪拜,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如今燕王大權在握,手中有近十萬兵馬,京中許多人都在說,燕王回來是要來給許婕妤報仇了。
年關將近,燕王預計在臘月二十八日到京,眼看著距離燕王入京的日子越來越近,京中的傳言越發聳動。不僅街道上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連一些高門大戶,行事也不像往常那般張揚了。
誠國公府上仍和往常一樣有條不紊。天還沒亮,後門就開了,一車車送菜的,送煤的依次等著卸貨。大大小小幾個廚房裡水都滾了,廚娘忙忙碌碌,做菜的,煎藥的,還有忙著備存貨和年菜的。院子裡掃雪的,園子裡修枝剪葉的,動作麻利。國公夫人愛梅花,園子裡花匠格外細心侍弄梅花,盼著夫人賞賜。
到了德榮院裡,丫鬟們就放輕了動作。此處是國公夫人所住的正院,夫人最喜清靜。
屋外雖然寒冷,屋內卻一片暖意,地上鋪著厚線毯,爐中燃著百合香,窗下擺著繪芭蕉葉屏風。厚厚的床幔上繡著瓜瓞綿綿圖案。
顧清沅睜著眼睛,只是細細瞧著帷幔上的瓜瓞綿綿。這是最吉慶的圖案,上面有小瓜,桃果,荔枝,石榴,果實飽滿,沉甸甸的掛滿枝頭,中間穿插著飛舞的蜂蝶。這一幅床帳是舅媽中秋時候特意送來的,寓意極好,就盼著她早日懷上孩子。
畢竟,今年她已經二十九歲了,嫁入國公府也有十年了。這整整十年了,竟然是一點動靜也無。宮中的御醫不知道來看過多少次,都看不出個究竟。
顧清沅起初還著急,到這兩年,她其實早就安之若素了。她帶來的一個陪房聞鶯,又有一個大丫鬟紅葉,都是溫柔性子,早就過了明路,給誠國公趙遜做了妾室。後來趙遜自己在外面瞧中一個絲綢商人的女兒,聘了回來。三房小妾,幾個通房丫頭,這些年下來,生了兩兒兩女。
顧清沅自己不急,身邊人倒替她急。時常送些藥方,靈物來,要不然就約她去求神拜佛,觀音啊菩薩啊,碧霞元君啊都拜了,說是靈驗,卻沒在她身上靈驗過。
這一套的瓜瓞綿綿用物,是舅媽每年都會送的……
「想什麼呢?」枕邊人攬住清沅的腰肢,嘟嘟囔囔著問。誠國公趙遜比顧清沅大一歲,今年是而立之年,他是襲了自己父親的爵位,爵位雖高,但只領了兩個虛銜,在朝中並無實權,因此日子過得逍遙,早早就發福了。
清沅道:「在想今年年禮怎麼安排。」
趙遜哼了一聲,說:「就像往年一樣唄。」
不待清沅說話,他又嘆了聲氣,說:「不過去年時候誰能想到今年會是這情形……燕王這一進京,也不知道宮裡坐不坐得住。皇帝這兩年身子越發不好,皇后是個不經事的,太子才五歲。朝中就太后一個人撐著……燕王這來勢洶洶的。誰知道會怎麼樣!」
趙遜一想到這事情,就沒了親熱的心思,向清沅問道:「上次你進宮去,太后就沒對你說什麼?」
清沅下半夜就沒怎麼合眼,再被趙遜這麼一絮叨,也躺不下去了,她半撐起身子,撩了帳子喚了聲:「眠竹!」要丫鬟伺候起身。
趙遜還躺在床上說著:「燕王這人真是見了鬼了,從前誰也沒聽說過他有這樣的本事。要太后早料他能翻天,當年說什麼也不會同意先帝放他去玉門啊。太后千算萬算,就算錯了這麼一次。你看看,如今這叫什麼事。唉!要我說,這個燕王內裡肯定有鬼,身邊不知道得了什麼高人指點,否則何以突然在西邊就勢如破竹了……他自己就算沒有旁的心思,他身邊的人還不知道會怎麼想。說不定燕王早就被身邊人要挾了……」
他滔滔不絕的時候,幾個丫鬟已經捧著水盆帕子進來了,大丫鬟眠竹打開妝鏡和箱子,挑揀夫人今天要穿搭的首飾。
清沅漱了口,淨了面,才淡淡道:「上次見到太后,她和平常沒有兩樣。燕王與皇帝一起長大,太后照看過他,比你我更清楚他的為人。」
趙遜不以為意,說:「你什麼都好,就是心太善,總把別人想得太好。事情都到這地步了,太后和燕王之間還能心平氣和就怪了。」
清沅坐在鏡前,丫鬟給她輕輕梳理頭髮,她自己挑了點口脂,點了點唇,鏡子中略顯蒼白的女人顏色頓時好看許多。
她聽了趙遜說她「心太善」的話,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趙遜想了想,又問:「今日是不是初五?命婦可以進宮請安的日子?你今日就再進宮去一趟。去看看太后到底怎麼說。」
眠竹捧著一匣子耳飾給清沅看,清沅慢條斯理地選了一對金慈姑葉耳環,說:「難說,我今日忙得很。」
趙遜要不是還躺在床上,就要急得跳腳了,他說:「還有什麼事比這事情更緊要?我是不招太后疼,我要是太后疼的那個人,天天往太后面前湊!你呀你,真是!就算不關心咱們自己的榮華富貴,太后還是你的姑母,你也該去關心關心啊。除了宮中的公主和女眷,太后最疼的可不就是你了?」
他一著急說話就亂套了。
清沅見他真急了,才道:「我今日進宮要去安平公主那裡,要給她寫一幅字。這是上次太后就交代了的。誰知道會在安平公主那裡耽擱多久。」
趙遜這才放下心來,說:「只要你進了宮,太后一定會見你。好娘子,你可憐可憐我,這事情可全交給你了。」他哀求清沅的樣子神態可掬,屋裡幾個丫鬟都忍不住偷偷笑了。清沅掃了她們一眼,幾個人立刻收斂了神色。
顧清沅十載沒有生育,還能在誠國公府高枕無憂,不是沒有道理的。人人都知道顧清沅是顧太后心愛的侄女,光是這點就足夠了。
何況顧清沅還是出了名的才女,孝女。當年顧清沅的父親因瀆職獲罪,被判流放,在流放途中病死。顧清沅一個未婚少女,領著弟弟,奔波幾地,為父親入殮,把喪事辦得十分妥貼。之後又刺血寫佛經,整整三年只吃素,為父親祈冥福。京中說起顧清沅,都說那個顧家的孝女,無人不稱頌。
後來又過幾年,顧清沅的父親翻了案,查出來瀆職一事是被人誣陷。顧清沅的孝女之名就越發讓人感動。
宮中對顧清沅的評價也頗高。太后隔三差五就要清沅入宮,或是要她陪公主妃子們寫字,或是要她說說宮外的事。有時候太后只單獨與清沅說話,甚至有人傳說太后在政事上猶豫不決的時候,都會找顧夫人商量。此話不是憑空而來,太后曾好幾次親口說過,若不是顧清沅要操持一個國公府,定要她留在壽椿宮在自己身邊做女官。
所以趙遜決不敢輕視自己的夫人。他知道清沅早上起床時候只是在拿喬,今日清沅肯定會進宮與太后商量事情的。上一次也指不定太后已經對清沅說過什麼了,否則清沅怎麼能這麼鎮定自若?清沅嘴嚴,這也是太后喜歡她的原因之一。
想到此處,趙遜心裡輕快許多,清沅一走,他就準備去看賽馬去了,他約了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正打算從南邊買幾個歌姬,他這一天也是忙得很。
趙遜在賽馬場上與朋友把酒言歡的時候,清沅正在壽椿宮中。
太后今年五十有五,但看起來仍像四十出頭一樣。清沅有時候看著她,會覺得這十幾年來,太后的樣貌似乎從來沒有變化過。
「清沅,我上次同你說過什麼來著?」太后今日心情好,沒有在書房裡,而是在茶室中見了清沅。
清沅接過宮女煮好的茶,道:「太后說,燕王之事不必憂慮,有自然應對之法。」
太后從來沒有提過這所謂「自然應對之法」到底是什麼法子。清沅原以為這只是太后在虛張聲勢,但今天看太后的樣子,似乎事情已經解決了。
太后笑笑,從袖中取出一道紙遞給清沅。
清沅放下茶,雙手接過,展開紙張。
一封短短的密信,她反復看了三遍,才敢確信。
她抬起頭,說:「燕王死了?」
太后品了一口茶,神色怡然:「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8:40 AM
第二章
太后那句「死了」,說得輕快隨意。在清沅心中引得一波顫動,像看到不知名的蟲卵掉在皮膚上一樣,叫人說不出的噁心。
她並非是對燕王有什麼私情所以憐憫不忍。只是太后說起燕王之死時候那種輕蔑,那種冷酷,一瞬間讓她許多回憶湧上心頭。
清沅克制住自己的神色,不流露半分厭惡,只驚訝道:「居然在這關頭上死去了……」
太后咯咯笑了起來,她在清沅面前並無顧忌。
「好了,別說你心裡沒有鬆口氣。這麼個麻煩若是進了京,我不快活,皇帝不快活,你們這些親貴又何嘗能快活。」
清沅知道燕王之死與太后脫不了干係,否則老天也湊不出這麼巧的事情。但她不想問太后是怎麼除去燕王的。太后並不是事事都和她商量,有些事她也不想知道。
她之前曾經委婉勸過太后,對待燕王應當懷柔為上。
因為燕王戍邊有功,在西邊幾大重鎮威望極高,據她所知,寧州甚至有百姓為燕王建了生祠。而且燕王手中有幾員猛將,又有天行騎等精銳之師。
此時應當安撫住燕王,然後再削他的左臂右膀,解他的兵權。畢竟有皇帝坐鎮京中,人倫大義在此,燕王不敢輕舉妄動。
清沅不信自己是唯一一個這麼勸太后的人,但太后顯然已經一意孤行了。
沉默片刻,清沅問:「殿下,這個消息確屬實嗎?」
密信上寫得很簡潔,只說昨天深夜時候燕王在驛館暴病而亡。既然太后已經做出來了,那這時候只能想想怎麼善後。怕就最怕這消息不真,燕王是有備而來的詐死,那怕是真要翻天。
太后知道清沅在想什麼,她放緩了語調,輕柔道:「你放心。這消息十分可靠。燕王其實幾個月前就舊傷復發了,他和他身邊的人一直瞞著而已。我早知他熬不過年關。這是天助吾皇。」
太后輕飄飄地撇清著自己,清沅對她辯白的也只是聽聽而已。眼下最緊要的事情,是怎麼安撫軍心和民心。
兩人在茶室中談了許久,直到宮人來稟說皇后來壽椿宮了。太后才放清沅離開,清沅向太后行了禮說:「我也去給皇后請個安,然後就去安平公主處,要為她寫幅字。」
太后點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道:「你去過了安平那裡,之後再去趟玉澹宮吧。」
清沅時常出入宮中,但玉澹宮已經許多年沒有人提起了,她都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踏足其中是什麼時候了,玉澹宮早就恍若冷宮。
這時候乍聽太后提起,清沅脫口而出:「是棠嫿出事了?」
太后臉上終於有了點傷感神色,道:「葉太妃入冬之後就不太好,御醫說也就這兩天的事了。你從前與她要好,就去看看她吧。」
清沅心中五味雜陳。
出了茶室,她先去給皇后請安。
皇后見了清沅就問她如何養生的,怎麼臉上一絲兒紋路也沒有。
「你沒有生養過,到底不一樣,看著就是年輕。哪像我,生了兩個就是老得快。」皇后性情活潑,她與清沅算起來也是沾親帶故的遠房姐妹,說話沒有顧忌。
清沅心中亂糟糟的一團事情。她剛剛聽到燕王的死訊,光是這件事情就足以叫人心神不寧了,何況她還記掛著玉澹宮那邊。
偏偏皇后是個話多的人,拉著清沅的手,又說了一通,又誇清沅命好,嫁到誠國公府趙家,趙家一家通情達理心胸寬大,所以對清沅這樣好,清沅嫁進去十年沒有孩子,他們也不在意。
清沅一邊微笑著應對,一邊在心中奇怪。皇帝是個雅致之人,皇后在皇帝面前時候也會這樣說個不停嗎……
幸好在安平公主那裡並沒有耽擱多久,公主今日有些頭痛,沒有心思琢磨寫字的事情。清沅從安平公主那裡一離開,就匆匆去了玉澹宮。
玉澹宮門庭冷清,沒人來探病。按理說太妃宮中伺候的太監宮女應該不少,可這會兒都不知道到哪裡清閒去了。太后身邊的宮女若雲陪著清沅到來,只有一個小宮女迎接,向若雲點頭哈腰,卻不認識清沅是誰。
若雲道:「這位是誠國公夫人,今日進宮給太后請安。太后說誠國公夫人從前與葉太妃交好,讓來看看。」
小宮女懵懵懂懂說:「原來還有國公夫人與太妃要好,奴婢都不曉得。」
清沅道:「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一個小孩兒自然不會知道。」她取了一個繡囊,裡面是些金銀小飾物,打賞給若雲和小宮女,要她們到外面等著去。
她只想清清靜靜和葉棠嫿說一會兒話。
清沅在床邊坐下,靜靜端詳著葉棠嫿。快有整整十年,兩人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葉棠嫿比她大一歲,是她的表姐,十五年前,她們曾一起在宮中住過一段時日,那時候先帝還在,顧太后還是顧皇后。她們被選作公主伴讀,還有將來的女官備選。
葉棠嫿在宮中頗有人緣,那時候宮中還有傳說皇后想選葉棠嫿做太子妃。沒想到不久之後,皇后撞破了皇帝與葉棠嫿幽會,鬧成了一樁醜事,皇后想把葉棠嫿趕出宮,但皇帝開了口,要冊封葉棠嫿為嬪妃,為此事帝后之間還鬧了一段時日。
最終葉棠嫿還是如願以償,因為她懷孕了。皇帝當然要給她名分。那時候皇帝已經許久沒有子嗣誕生,一時間葉棠嫿在宮中風頭無兩。
然而這些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
此時此刻,清沅眼前的葉棠嫿整個人已經瘦成紙片一樣,臉色灰中透著青,額頭上青筋畢現。任誰看到她現在這樣,都想不出十幾年前她是如何的美貌婀娜。
「嫿兒。」清沅不叫她葉太妃,只喚她的小名。
葉棠嫿長長的睫毛顫動,她睜開眼睛,眼神是散的,過的半晌,她似乎才看清楚面前是誰。
「清沅……」她喃喃一聲,忽然睜大眼睛,伸出手一把握住清沅的手腕,「清沅!」
她像有太多話要說,一張口就嗆住咳嗽起來,她瘦得只剩一把架子,手涼得和冰一樣。清沅連忙扶住她,端過熱茶遞到她嘴邊,給她潤潤嗓子。
葉棠嫿只抿了一小口,清沅要她再多喝點,她搖了搖頭:「喝多了就吐,讓我乾淨點去吧。」
她已經連水都進不去了,清沅心頓時涼了一大截,知道太后說的不假,恐怕就是這一兩天了。
但她們兩個之間,從少年到如今十幾年的事情,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兩人相顧無言,葉棠嫿只是默默流淚,還是清沅先起了頭,說:「你哥哥從信州調回來了。大概年後就能回京,你母親跟著也能一起回京了。」
她也想說說少年時候一起讀詩,一起做女工,一張床上聊到深夜時候,但那些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她一張口只能說說眼前境況。
葉棠嫿聽了,只說:「好……好……他們能回來就好……」
她又嘆了一聲,攢了點力氣,才說:「清沅……還是你命好。當年我們幾個人一起入宮,從前在一處玩的,我如今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玉苓,她嫁了良人,可惜福薄,難產母子一起去了。還有更早時候的桐兒,寧馨更不用提了。」
清沅聽著這一串名字,只覺得這十幾年恍如一夢。她嗓子乾乾的,竟然發不出聲音。
「清沅,你是最聰明的……」葉棠嫿聲音越發低了,「所以你的命也比我們強……做個國公夫人,夠了……」
清沅伸手為她理了理頭髮,低聲道:「嫿兒,我來遲了。」
葉棠嫿聽到她這一句,眼神忽然一亮,說:「你,你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
她的聲音含著無限欣喜。
清沅終於忍不住淚水,她說:「我沒有生過你的氣。我只是……那時候想不通。」
葉棠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睛都亮了些,她說:「這樣我便能安心去了。你懂我,我就放心了……」
清沅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終於支持不住昏死了過去。
清沅又獨自默默坐了許久,走時候給那個面相老實的小宮女一支鐲子,囑咐她多給太妃擦身子,太妃最愛乾淨。
從宮中回來,清沅就和虛脫了一樣。一回到府中,又是一堆家事等著她處理。她問下人誠國公回來沒有,下人只說還沒有。
清沅屋裡的丫鬟又過來稟說,舅媽又派人送東西了。清沅就先見了舅媽差來的嬤嬤。
等到天全黑了,趙遜才回府,還好還沒醉,他還惦記著今天清沅進了宮,一回來就先去了清沅住的德榮院。
德榮院的丫鬟婆子做事最利索,小廚房做的東西十分精致可口。清沅持家有道,不愧是在宮中住過,被顧太后調教過的人。趙遜覺得她那裡是最井井有條,最舒適的,因此就算清沅不會生孩子,他也不和顧家計較了。
趙遜一來,丫鬟就給他換衣服,伺候洗漱,又端上醒酒的湯和點心。
清沅一早進宮時候華麗的命婦裝束早已脫了,換了身家常襖裙,頭上只插了一支金並頭花簪。燈下瞧著十分年輕。
趙遜喝著鴿子湯,問道:「今日去太后那邊怎麼說了?」
清沅正捧著本繡花樣子看,聽他問起,就給了身邊的大丫鬟眠竹一個眼色。眠竹立刻領著其他人出去了。
趙遜見她這樣鄭重其事,不由緊張起來:「怎麼了,有什麼變故?」
清沅低聲說:「燕王死了。」
趙遜也是一怔,之後便笑道:「他死了是會有些麻煩,但事情也好辦多了。太后又可以高枕無憂了。」
清沅只是沉默不語。趙遜又滔滔不絕起來,說他早就覺得燕王在西邊的動作有蹊蹺,說燕王是被身邊人架起來的,本人並沒有戰功,如此一死,太后收拾起來十分輕鬆。
趙遜說了半天,才發現清沅今日不同往日,沉靜過頭了。
「怎麼,你難道還可憐燕王?你不會以為他是什麼真英雄吧?」趙遜調笑她。
清沅懶得與趙遜有口舌之爭。燕王是不是英雄,又豈是由趙遜,由她來下定論的。她只是今天想起了太多事情,心中鬱積難平。
清沅截斷了燕王的話題,說:「葉太妃快不行了,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趙遜想了一會兒,似乎才想起葉太妃是誰。他說:「她是你的表姐吧?」
清沅點點頭。她曾經告訴過趙遜她和葉棠嫿曾經最要好,不過看來趙遜已經不記得了。
趙遜又說:「先帝走後,她能在宮中安穩度過十年,已經是太后寬宏大量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她哥哥要回京了吧?太后待她家人不薄了。」
他這話裡混著一層鄙薄。當年葉棠嫿在宮中勾引先帝的事情,在貴族子弟中傳得沸沸揚揚。
清沅只覺得累了,趙遜坐到她身邊,聲音放輕了道:「你看你,果然是心太善。這麼個人,你為她傷心什麼?」
他伸手攬住清沅的肩,心情好得很。清沅知道他想行房事,只輕聲道:「今天我身子不便,月事來了。」
趙遜就伸手刮刮她的臉,道:「難怪臉色有些不好,你早些歇吧。今日也是累壞你了。」
他話這麼說著,神色卻心猿意馬起來。
清沅就順水推舟,道:「我是真累了,就準備睡下了。你要還不睏,就去聞鶯那裡吧。」
趙遜笑著就應了,起身往妾室那裡去了。
等趙遜走了,清沅又發了一會兒呆。眠竹來問她要不要睡下,她才說:「舅媽送來的東西,供上了嗎?」
眠竹道:「已經供上了。」
她想想又問:「夫人,您要拜嗎?」
清沅點點頭。眠竹和兩個丫頭就去準備了香案,貢品和蒲團。
清沅走過去看她們忙碌。只見供著的並非佛像,卻是一座盆景。
「舅媽說這是連理枝,雖說一草一木皆有靈氣。但連理枝明明是有關姻緣的,卻不知道為何被她當成是保佑子嗣的。」清沅緩緩道。
眠竹點了香,遞到她手中,笑道:「舅奶奶總是有她的道理的。」
清沅終於微笑了,道:「也是。姻緣調和了,自然子嗣無憂。」
她持著細細的線香,那香氣叫她心中終於安寧許多,她對著那座連理枝祈禱。為了孩子,她曾經誠心誠意地祈禱過,也曾經自暴自棄地祈禱過。但今天不一樣。
今天她不是為了趙家,也不是為了孩子,今天她只是為這十幾年光陰難過。
對著連理枝,她像是開玩笑一樣,在心中念了一句戲詞——
願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9:05 AM
第三章
清沅拜過連理枝之後,就躺在床上沉入夢鄉,這一覺格外長,長得她好像睡了兩三天一樣。
她都想不起上一次睡得這樣昏天黑地是什麼時候了。
醒來時候她還沒睜開眼睛,就覺得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暖和舒適。她這幾年一直畏寒,難以入睡,到了冬天就不好過。她已經很久沒有渾身這麼舒坦過了。
清沅翻了個身,趁著身體舒適閉著眼睛靜靜想著事情,整理思緒。
燕王這一死,在朝中定會激起軒然大波……這幾年太后一直以皇帝需要養病為由大包大攬,早就有大臣不滿。這一次還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太后殺戒一開,恐怕是要剎不住,不知道要牽連多少無辜之人。趙遜還當燕王死了是什麼好事。太后總有老,總有走的一天,等到那時候,皇家的血債,還不是要顧家這個外戚來還。史書上這種事情記得還少了麼……
想著想著,清遠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定在床帳上——帳子上祝福子嗣延綿的飽滿瓜果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那些她看得熟透了的桃啊瓜啊荔枝啊,沒了,全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半舊不新的帳子,淡青色帳上繡著粉色金魚,嬌嫩,還有一絲眼熟。
清沅一張口就叫:「眠竹!」
她想到底是自己睡糊塗了,還是眠竹糊塗了,怎麼把她十多年前的陳年舊物給翻出來了。再說這頂帳子連帶這床,她記得比她嫁進國公府早,甚至比她進宮去還早,是她還在顧家舊宅,第一次進宮之前在用的東西。
眠竹沒有回聲。
清沅撐起身子,她只覺得自己身子比之前輕快許多,刷一下就掀開帳子,差點不由自主就跳下床。
「眠……竹……」清沅的聲音消失在唇邊。眼前的一切讓她愣住了。
房間裡的布置皆是十幾二十年前時興的樣式,更重要的是,這就是她從前的閨房。床頭放著她當年臨過的帖子,窗下貼著一張張她練的字,兩折屏風上棲著老舊的銅蝴蝶合頁,從屏風側面能看到熏香爐上搭著她曾經的衣衫。
聽到她聲音走進來的小丫鬟正是十幾年前在家中伺候她的織雲。
「姑娘喊誰?」織雲迷惑地問。
清沅沒了聲音,只是呆坐在床邊。她看著自己的手,還有貼身衣裙下露出的腿和腳,白皙圓潤,溫熱鮮活。她一時失神。
織雲趕緊幾步上前,拿衣服給她披上:「姑娘,雖然屋裡暖和,你也不能就這麼坐著呀。離過年沒幾天了,受了寒氣了可不好。」
清沅顫聲問:「今天什麼日子?」
織雲說:「臘月初八。」
清沅問:「我睡糊塗了,哪一年?」
織雲笑道:「姑娘真糊塗了,承平十五年。再過一個月就承平十六年了。」
清沅伸手捉住織雲的手,感受著少女掌心特有的柔軟和暖意。她記得織雲沒有跟她進宮,留在母親身邊伺候,過了兩年嫁了人。後來父親犯了案子被流放,母親心力憔悴重病,她自顧不暇,只隱約聽說織雲過得不好,過了幾年失了音訊也不知道究竟怎樣了。但不管怎樣,織雲都不應該是眼前的少女模樣。
「姑娘?」織雲擔心地摸摸清沅的額頭。
屋裡另外兩個丫鬟核桃和采杏也過來問是怎麼了。三個人都看著清沅,面面相覷。清沅一時情難自控,已經流了淚,這會兒又覺得自己被幾個半大丫頭圍著看,怪不好意思的。
她擦了眼淚,要丫鬟服侍洗漱穿衣,迫不及待要去見母親。
她雖然還不太敢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十三四歲,驚駭夾著喜悅。沒想到拜了那麼多神佛,竟是一座連理枝應了她的心願,她只恨不能能拉著一個人好好說道解釋一番。
不過清沅這十幾年已經謹慎慣了。若此時真的是回到了承平十五年的冬天,那她這時候更得小心,千萬不能把將來什麼大事說漏了。
嘴能把得牢,清沅一顆心卻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她又十三四歲了!父親還在,母親還在,弟弟妹妹還小,一家人俱全。她知道將來,她比從前更能看清楚事情。燕王之死籠罩在顧氏一族的陰影一下子散去,將來還可以慢慢操心。
先帝還在,顧太后還是皇后,太子還未大婚,太子妃還沒有選定。
她不是誠國公夫人,光想到這一點,清沅就覺得身心忽然輕鬆了。她這十年的誠國公夫人,十年的安穩和榮華,人人都誇她命好,這其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
清沅這樣想著,臉上不免漾出喜悅。
她腳步輕快,一步就躍過門檻,奔去了母親柳氏房中。
承平十五年時候,他們一家還住在觀雲坊的西顧老宅。
因為顧太后——此時還是顧皇后的緣故,顧氏族人紛紛從霖州老家來到京中。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往京中跑,只要能和皇后或者皇后親近的人攀上親戚,不說前途,至少能在京中餓不死。
但顧清沅一家不同,他們家這一支顧氏是在高祖皇帝時候就到京中定居了。這一支顧氏居住在觀雲坊一帶,人稱西顧,是與出了顧皇后的東顧相對。
東顧西顧的祖先是一對親兄弟,幾十年來後人一直互相走動。顧皇后雖然是東顧出身,卻與西顧有一段緣分,為此顧皇后心中存了感激,對西顧有意照拂。然而顧清沅的祖母性格孤傲剛毅,從不入宮走動,不願結交貴人,將顧皇后的好意拒之於千里之外。
對此顧皇后並沒有放在心上,宮中還是時常會有賞賜給老太太。
西顧如今有四房人,因人口多,奴僕多,還要時常接待老家的親戚,因此住的房間都是挨著。清沅印象中西顧老宅挺大,此刻她轉身兩步就到了母親的房間,才發現原來老宅頗是局促。
柳氏正坐在鏡前,丫鬟在為她梳頭。清沅冒冒失失闖進來,柳氏透過鏡子瞧著大女兒責備了一句:「怎麼跑成這樣,沒規矩。」
柳氏相貌秀美,皮膚白皙。清沅淨挑了母親柳氏和父親顧澤行的長處長,不僅是他們夫妻四個孩子中長的最好的,還是西顧所有孩子中最出挑的。因此柳氏對清沅寄予厚望。
「後天你父親就要回來了,你的字都練完了嗎?」柳氏問清沅。
清沅憑著對自己的印象道:「練完了。」
她的父親顧澤行寫了一手好字,他們四個姊妹弟弟都是剛會握筆就跟著顧澤行練字了。她跟父親學字的時間最長,所以寫得最好,大弟的字亦有名聲。下面兩個小的,父親走的時候年紀還小,後來學業都荒廢了。
清沅靠在柳氏身邊坐下,一會兒看著鏡中的柳氏,一會兒側過臉看著柳氏。
她只覺得不可思議,她從未覺得柳氏如此年輕過。父親去世後,母親的精氣神全沒了,身體也壞了,無力照顧孩子,回到娘家住了很久。每次清沅去看她,都覺得她又變老一些。
即便清沅風光嫁入國公府,也沒讓柳氏恢復精神。清沅嫁入國公府一年多,柳氏就在鬱鬱寡歡中走了。
而此時的柳氏剛剛三十出頭,仍有青春之色。清沅只覺得心中又暖又酸,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神色這樣平靜又這樣滿足,眼中有神采的母親了。
父親走後,清沅不是沒有怨過母親。她和大弟是不需要人照顧了,可小弟小妹還小,為何母親不能振作,不能打起精神好好撫養兩個還年幼的弟弟妹妹。清沅想過,如果是祖母,如果是顧皇后,甚至如果是她自己遇到這樣的情形,她們一定做得比母親柳氏更好。
但當她嫁給了趙遜,做了誠國公夫人之後,她漸漸明白了母親,那股埋怨在不知不覺中消解了。
這會兒再見年輕的母親,清沅心中止不住喜悅,臉上笑意盈盈。
柳氏看了她一眼,被她臉上的神色逗笑了,說:「傻笑什麼?心裡不難過了?」
「難過?」清沅一時沒想起自己這時候在為什麼事情難過。她現在開心得不得了。
柳氏嘆道:「果然還是小孩心性,一陣一陣的。等一會兒要去東顧那邊,可別這麼笑了。」
她一提東顧,清沅瞬間想起來了。
這年冬天時候,東顧那邊的顧五小姐顧月姝沒了。剛滿十四歲的小姑娘,生得極是美貌,因染了傷寒,沒能熬過冬天。
嬌養了十幾年,眼看就要成人的女孩兒沒了,顧家眾人都是無比痛心。更緊要的是,東顧也好,西顧也好,都知道顧皇后早對顧月姝青眼有加,過完年就要定顧月姝為太子妃了。
因為此事,顧皇后對太子妃的人選不得不又重新考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9:40 AM
第四章
在去往東顧的馬車上,柳氏又叮囑了清沅幾句,就閉目養神。清沅神色已經平靜下來,靠在車上,開始回憶這時候的事情。
逢年過節東西顧都有走動,幾個年紀相仿的姐妹時常聚在一起玩。清沅也去東顧小住過幾次。
隔了十幾年,顧五姑娘的樣子在清沅的記憶中已經模糊了。她只記得顧月姝性子隨和,態度端莊。東顧與太子年齡匹配的姑娘本來就不多,未出閣的姑娘只有三位。除了顧月姝,還有一位堂姐是個藥罐子,還有一個堂妹容貌不如顧月姝。顧皇后自然選中了顧月姝。
因為顧月姝早夭,顧皇后趁著宮中選公主伴讀和女官選了一批姑娘入宮,當面考察。清沅當年就是這一批被顧皇后選入的姑娘。
清沅那時候年少,對感情之事開竅晚。柳氏雖然對她暗示明示,「宮中還有幾個未婚的皇子,皇后正在煩惱太子和皇子婚事」,但清沅並沒往心裡去,她總覺得做太子妃的事情離她遠得很。然而一入宮,見到太子之後,她的心意就突然改變了……
顧家是有故事的。有兩個關於顧家女兒的故事,舉世皆知。
第一個故事是大齊剛剛一統天下時候。
高祖皇帝稱帝不久,求賢若渴,發了份求賢詔。求賢詔上說不論出身貴賤,均可自薦,只要有真才實學,就授予官職。有個姓顧的老書生,也給宮裡送上了一篇治國文章。高祖讀了之後大為觸動,以為找到了不世出的奇才。於是立刻招這位顧老者入宮垂詢政見。
誰知,面聖之時老者卻唯唯諾諾,推說不善言辭,只擅長文書,把高祖問的問題一一記下,回去之後又做了一篇策論呈上,亦是中肯明智。
如此反復幾次,高祖起了疑心。一日,也不帶儀仗,微服去了書生家。一進後院,就聽到朗朗書聲,又聽得有人指點文章,妙語連珠,切中時弊。但這聲音卻不是老者的聲音,而是一個少女聲音!
原來老書生的文章並非自己所做,而是他的女兒代做。事情敗露,老書生向高祖請罪。但高祖卻並未責罰顧家。高祖既欣賞顧女的才華,又見她容貌端莊美麗,就將她帶回宮中,封為妃子,十分寵愛。顧娘代筆遂成為一段美談,顧家也從此發跡。
第二個故事是大齊已歷三朝時候。
太子秋季打獵,在深山中偶遇在寺中養病的少女,對她一見鐘情。太子回宮之後就相思成疾,幾乎死去。半年之後,這位顧家小姐被迎入東宮,成為良娣。顧良娣美而慧,備受太子寵愛。七年之後,太子繼位,年號承平。太子妃在這之前已經病故,顧良娣順利封后。
有這兩個故事,京中未出閣的女兒都聽父母說過這樣一句話:「你呀,若有顧家女的福氣就好了!有顧家這樣的好女兒,比生了兒子還強!」
「故事傳得久了,便成了傳說。」
顧清沅還記得顧太后曾對她這麼說過。
「如今世風如此,」顧太后滿不在乎地說,「好像女人的傳說注定要與男人有關。」
若女人被一個詩人愛上,她會和花和月一起,成為詩篇,被人吟唱。若女人被一個俠客愛上,她會成為志怪傳奇中的一部分,飄渺而奇異。若女人被一個帝王愛上,她就會在史書上留名,成為歷史。
大齊立國以來,顧家有兩個女人做到了,成了歷史,也成了傳說。
這時候民間還不知道顧皇后對權柄的渴望。京中百姓說起來都是說帝后是如何恩愛。還有不少人為帝后惋惜,因為皇后懷孕四次,養活了的只有兩個孩子。一個太子,一個安平公主。
太子是皇后獨子,偏偏自幼體弱多病,宮中自然是萬千呵護,才讓太子平安長大。
這時候誰能成為太子妃,誰就會成為那個人人豔羨的故事。清沅也被人猜測過,她會不會成為第三個嫁入皇家的顧娘。
如今回過頭來再看,顧皇后在這一批少女當中到底屬意誰,已經不再是個謎團了。清沅不會再斷定顧皇后那時候最喜歡她自己,或是最喜歡葉棠嫿了。
後來每每想到此事,清沅都會自嘲地笑笑。故事可能有假,傳說多是附會。最容易一不小心就迷了心眼。
思緒飄蕩之間,東顧已近在眼前。
今日是顧月姝頭七的日子。顧氏親眷來不少,東顧擺了酒席,祭奠一番。
西顧這邊四房來了三房夫人。因西顧這邊二伯已經去世,二伯母寡居,甚少出來走動。
三位夫人帶著清沅和清蘭兩姐妹,清蘭是三房的女兒,幾人先去見了東顧的老太太。
東顧老太太葉氏是顧皇后的親嬸娘。顧皇后年幼失怙,是由叔叔一家撫養長大。清沅和母親,嬸嬸,幾個姐妹一起到葉氏那裡時候,正有丫鬟引著一個道姑模樣的人出來,似乎是剛剛從葉老太太那裡離開。
這個道姑約莫四十多歲,身量頗高,身穿緇衣,容貌說不上美貌,但有幾分出家人的仙氣。
因是頭七,府上遇見道姑,並不出奇。柳氏妯娌都沒有在意。
然而清沅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這個人,這個道姑後來她在宮中不知道見了多少次。
這個人就是靜瓏真人,是顧皇后和皇帝都十分信任的道姑,她只侍奉宮中,連高門大戶都難見她真容。所以連顧家的旁枝親眷也不識她。
這時候靜瓏真人當然還不認識自己,清沅並不緊張,她只是在想,這時候靜瓏來做什麼?若是為了祭奠月姝而來,那顧皇后還是對月姝有些心意的。
這般想著,丫鬟為她們打簾子,清沅跟著母親進了葉老太太屋內。才寒暄請安坐定,清沅就又發現有些不同,在屏風旁邊立著的兩個婆子顯然是宮中來的。宮裡出來的人,站姿與普通下人都不一樣,因肩膀端得特別平,要時刻在貴人面前候著。
清沅不動聲色只是喝茶。她不記得上輩子是不是也是如此,那時候她哪能一眼就看出那是宮裡的姑姑。
看來顧皇后已經開始派人相看了,看看這些親眷家的年輕女孩子們平時做客時候的行為舉止。
只是今日是顧月姝的頭七,這樣也不怕傷了葉老太太的心。
從葉老太太那裡離開,眾人又去看了顧月姝的母親徐氏,徐氏神色憔悴恍惚,眾人只能安慰一番。
徐氏留妯娌幾人說話,對年輕姑娘說:「清沅,清蘭,你們去桂華閣去吧,她們幾個姐妹都在那裡……」
清沅和清蘭行了禮就去了。
桂華閣裡幾個女孩兒正在一處說話。見清沅和清蘭來了,顧家四姑娘月芸道:「清沅來了,讓她謄寫吧。」
清沅問:「要寫什麼?」
月芸道:「姐妹一場,我們給姝兒做了祭文,你字最好,你來寫吧。」
清沅點頭應了,要丫鬟磨墨。她又見月芸臉色蒼白,不由軟言道:「你本來就精神不好,不要傷心太過了。」
月芸年紀大了些,又多病。因此顧皇后從沒有想過要她入宮,顧家也一早給月芸訂了婚約。聽清沅安慰,月芸道:「我這兩天只是睡不好。想到姝兒的事情,只覺得人生無常……」
清沅很想告訴月芸,她不必擔憂,在嫁人之後,她的身體反而漸漸好了起來,夫君亦上進。不過將來的事情怎可說破。
兩人正神色淡淡的,忽然聽到有丫鬟道:「葉家姑娘來了。」
清沅一抬頭,就見窗外有一個美人穿過紛紛白雪,裊裊而來,正是葉棠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9:54 AM
第五章
清沅一時失神。就在一夜之前,她剛剛見過葉太妃。形容枯槁,只剩一口氣的葉太妃。然而這時候向她走來的少女,卻是雪膚紅唇,臉頰飽滿。在這冰瑩雪天中,一時間讓人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夢。
清沅看見葉棠嫿起死回生,自然感慨。
只是葉棠嫿這時候與她還不算最親密最要好的,入內與眾人敘禮,也沒覺察出清沅的神色。
葉棠嫿是葉老太太葉氏家的女孩兒,她父親長年在外做官,葉棠嫿兄妹幾人都與母親住在京中老宅。因葉棠嫿的母親喜熱鬧,因此與顧家走動很多。
清沅記得大約就是這次來過顧家之後不久,宮中就來了消息,她和葉棠嫿都被選中了入宮,將在過完年之後入宮。在過年到入宮之前的這段時日裡,葉棠嫿和她都是激動不安,又對宮中滿懷好奇,兩人時常見面,還曾徹夜長談,短短一兩個月一下子就親近起來。
葉棠嫿這時候當然還不知道將來事情會如何,她本與月芸最好,這會兒正細細看月芸寫的祭文,也是嘆息。
顧月姝這場病來得突然,一眨眼就把人連同所有的美夢前程都捲走了。少年時候本就多愁善感,幾個女孩子說起來月姝的舊事,都忍不住紅了眼睛。
顧月姝是傷寒而亡,因這病的緣故,還有霖州人的習俗,月姝的用物都被燒了埋了,連個念想都沒有,愈發叫人傷心。
清沅見葉棠嫿也落了淚,忍不住拉住她的手,為她拭了拭淚。葉棠嫿低低道:「難道這就是姝兒的命數?」
從前顧家人說起月姝,都說她生得好,家中給算過說是貴重命格。沒想到竟是這樣結局。
清沅聽到她說命數,心中忽地一顫,就接道:「姐姐怎麼能信這個……」
另一個堂妹月霞就道:「沅姐姐說得是,若命是這樣,那命也太不公了。」清沅剛要讚同,月霞就又道:「要我說,就是要入宮做太子妃這事情太大了,才把姝兒壓垮了。姝兒本就是個心思重的,一舉一動生怕失了分寸,以後傳出去辱沒名聲。偏偏還有人端著做姐姐的架子,一會兒指點這個一會兒指點那個,好似她自己最知道太子妃要怎麼做似的。」
她噼裡啪啦一通,月芸已經氣得臉色泛紅。因為月芸有文采,因此時常與月姝一起寫詩作畫,不時指點。
月霞容貌不出色,父親在東顧幾房當中屬不爭氣的,因此一絲入宮的機會也無。本來定了月姝太子妃,還相安無事。如今月姝一走,月霞突然就看月芸不順眼了。
眾人都聽出來月霞的話中有話,不由都看向月芸。清沅柔聲道:「我們幾個都是姝兒的姐姐,平日裡只是疼她。何曾對她有過指指點點?又都知道她是顧皇后心愛的,將來是要入宮的,入了宮不容易見著,平時親近些也只是因為這個。」
她化了月芸的尷尬,但月芸已沒有心情坐下去了,只是起身離開。
大家又略坐了坐,有丫鬟過來請大家去葉老太太那裡吃飯。清沅在葉老太太那裡又遇見月芸,便悄悄安慰她兩句。
月芸道:「她生怕我入宮頂了月姝的位子。其實你曉得我,是最懶得應酬的。也不稀罕宮裡的那位表哥。」
清沅見她已經不生氣了,忍不住打趣:「你又沒見過他,說不定見著了就稀罕了呢?」
月芸立刻道:「我要撕你的嘴,你怎麼也作怪了?」她又仔細瞧了一眼清沅,說:「你怎麼……」
清沅說:「怎麼了?」
月芸搖搖頭,不再說。她想說也說不清楚,從前大家說起月姝的事,說起宮中的皇后和太子,清沅聽就聽了,從不往心裡去的樣子。剛剛說起太子,清沅眼中卻似乎有些不一樣。
月芸以為自己看錯了,即便沒有看錯,清沅也到了這個年紀,有些綺思也不出奇……
她又提起一件事情:「我聽母親說,這幾日又有霖州老家的人來京中,我們這邊最近出了這事情,過年都亂了,老太太也沒心思接待。估計少不得要去你們那裡住了。」
清沅點點頭。雖然剛剛那場小爭吵她已經忘記了——誰能把十幾年前的姐妹小口角都記得,但過了幾日來投奔的親戚,她還記得。
「是不是有個差不多年紀的妹妹?」清沅問。她知道,應該是玉苓要來了。
月芸道:「原來你已經得了消息了?好像是有一位妹妹,聽說很文雅。唉……我們老太太見了肯定要傷心。」
清沅又勸她兩句,道:「你若是在家中不舒心,就來找我,去我那裡住幾日。」
兩人又說了幾句,清蘭和棠嫿也過來,一起說起了快要來京的那個妹妹。
話說完了,席也吃過了。西顧一眾人乘車回去了。
在馬車上,柳氏就問清沅:「聽說桂華閣你們小姊妹拌嘴了?」
清沅笑道:「您都知道了?」
柳氏道:「丫鬟婆子都在,還不都告訴老太太了。」
清沅道:「那也不算拌嘴。就是月霞說了幾句賭氣話。月芸沒理她。」
柳氏就沒再問,只喃喃道:「孩子們都大了……心思就多了……」
她惆悵地看了一眼清沅。清沅只是靠著她,沒有說話。
柳氏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把話說出口。她本想問清沅想不想入宮,但問了又有何用?入不入宮,從來不是她說了算的。
旁家還能拿銀子找門路,可顧家自己就是門路,他們拿著銀子也沒處使。東顧西顧,誰不把每一房的底都摸得透熟。只能看宮中那邊,還有沒有意願從顧家挑選女孩兒。
清沅回到家中,先去祖母那邊問了安,回了話,說了說去東顧的情形。然後一回自家院子,她立刻就跟著柳氏回到房中。
嬤嬤正帶著小弟小妹過來給柳氏看。
清沅的大弟弟顧晟今年已經十二歲了,在外讀書。小弟顧羨六歲,至於小妹連大名還沒取,大家都叫她小妹,才兩歲。
清沅見到小妹就抱著不撒手,臉貼臉,親親她頭頂軟絨絨的頭髮。小妹揮著手:「姐!姐!糖!」
她從小就知道清沅最疼她,和清沅要糖吃。清沅抱抱她,又抱抱小弟,真是抱不過來。
柳氏看了直笑:「怎麼和十年八年沒見著似的?昨天不是還嫌兩個小東西纏著你煩嗎?」
清沅說:「昨天嫌,今天又愛,都說不準。說不定明天我又嫌他們了。」
她心中無限柔軟。上輩子她雖然有心照顧小弟小妹,但她畢竟只是姐姐,不能代替父親母親。沒了父親母親,小弟小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這一世,她已經下了決心,一定要救下父親。為了母親,為了弟妹,也是為她自己,她一定要救下父親。
過了幾日,霖州那邊的親戚到了,果然是來西顧住下。內眷中的少女,正是顧玉苓。
京中的葉棠嫿,許寧馨,顧清沅,再加上一個顧玉苓,人就齊全了。清沅數著日子,玉苓在西顧住下後不久,宮中就該有消息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0:23 AM
第六章
霖州顧氏在霖州當地本就是大族,這幾十年間在霖州和京城當中來來往往。既有從霖州上京的,也有從京中回老家養老的。
顧玉苓的祖父就是原居京中,後來去南邊做官,因持家不善,晚年只能回霖州定居。顧玉苓幼年在霖州長大,如今她父親顧奉德在京中謀得了一個差使,於是舉家搬回了京中。在新居安頓好之前,先暫時借住在西顧。
清沅幼年時也曾隨父母在霖州和附近居住過幾年,因此和玉苓時常聊起小時候的事情,頗是投緣。
這一世和清沅記得的上一世一樣,是父親顧澤行陪他們一同到來的。
顧澤行正在京郊監修工程,因下雪休工,因此能提早回家過年。他在路上得了信,說霖州的遠房堂兄顧奉德要來京暫住,於是在路上等了兩天,與顧奉德同行,一起回了西顧。
顧澤行一回來就檢查清沅的功課。他雖然沒明說過,但和妻子柳氏一樣,對女兒寄望很高。
這個大女兒是四個孩子中最像他的,才兩歲時候就說話清脆有條理,顧澤行從那時候起就用心栽培她。
與同僚不同,他不喜應酬,寧願在家教兩個大點的孩子讀書寫字。為此有些同僚還笑他,對女孩兒那麼費心做什麼。即便要教她讀書明理,請個先生已經就足夠了。
對此顧澤行只是付之一笑,有些話不必與人解釋,尤其是那些俗人。不錯,女孩兒不能考功名,不能登朝堂,可只要看著女兒聰慧靈秀,本身就是一件讓人欣慰的樂事。他早就下了決心,將來清沅的婚配,一定不能是凡夫俗子。
因此他每次回來,都對清沅的功課檢查得很仔細。
這次顧澤行一看清沅這兩天練的字,不由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這是你寫的?」
清沅憋著笑,道:「是呀。」
顧澤行把她這一個月的字一張一張地看,說:「怎麼這兩張楷書寫得格外好?」
他怎麼想到清沅如今身上平白多出了十幾年的功力。只覺得越看越好,每個字都筋骨均勻,毫無媚態。
見顧澤行不信,清沅就在書桌邊當場又寫了幾個字。顧澤行這才沉默不語了。
「父親,我是頓悟了。」清沅裝了個傻。反正顧澤行也參不透這是為什麼。
顧澤行又考問了幾個問題,清沅都應答自如。顧澤行臉上終於漸漸露出喜色,放清沅去。
清沅卻站著不動。顧澤行坐在桌邊,正要展開帶回來的繪紙,見她如此,便問:「怎麼,有什麼事?」
顧澤行被人誣告瀆職是在兩年之後,那時候顧澤行領了信州的官職。這時候若是和顧澤行說「爹,你不能去信州任職!」顧澤行一定以為她說瘋話。
這事情清沅暫時還沒想好怎麼開口,她只能換了個話題,問:「爹這大半年在京中和京郊奔波,是不是太累太辛苦了?」
顧澤行聽女兒關心自己,微笑道:「這算什麼辛苦。你雖然書讀得多,可民間的疾苦還見得少了。」
清沅道:「我只是擔心下人在外面照顧不周。」
顧澤行道:「無事,跟著我的都是老人了,官署也有人伺候。」
清沅想,就是老人才可恨。顧澤行身邊有一個老僕,在顧澤行下獄之後,竟盜走了書房中顧澤行的幾大箱子收藏。後來她只追回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珍藏都佚失了,都是顧澤行半輩子耗費心血和積蓄收藏的字畫文物。
清沅先將此事按下不提,說起從霖州來的親戚。顧澤行提起遠房堂兄顧奉德,對他評價不錯,說是樸實之人,也要清沅多照顧他家的孩子。
清沅已經見過玉苓。玉苓文靜,初來西顧借住似乎有些靦腆怕生。清沅記得等過兩天她們就熟起來了。聽了顧澤行囑咐,自然應下。
清沅離開之後,顧澤行又在書房坐了一會兒,就去了柳氏房中。他們夫妻兩人感情極好,見面就說不完的話。柳氏坐在鏡前自己拿了小銀梳一邊梳頭,一邊道:「前些日子,我嫂子白家那邊有人過來,想說清沅的事。我已經回絕了。」
顧澤行靠在床邊看著她,說:「你即便不回絕,我也是不答應的。」
柳氏嗤笑一聲:「我當然知道你心氣高,瞧不上他們家。」
顧澤行只是微笑沒有否認。柳氏轉頭看向他,試探著問:「你有沒有想過,讓清沅進宮的事?」
顧澤行沉默不語。
柳氏道:「等過了年開春時候,宮中說不定就會選人進去。」
其實這話她從前也和顧澤行議論過,兩個人都捨不得清沅入宮。然而清沅年齡漸漸大了,柳氏看女兒一天比一天長得好,若配個庸才,總覺得可惜了……
「再說我們老太太又對顧皇后有恩……」柳氏這話剛出口,就被顧澤行打斷了。
「說了多少次了,千萬別提這話,說什麼母親對皇后有恩的話。」顧澤行不快。他是最不愛提不愛聽這個的。
柳氏就放下梳子,氣呼呼說:「睡覺!」
因家中來了客,顧清沅的祖母做東,顧家幾房人都齊聚了,為顧奉德一家辦了洗塵宴。
顧奉德夫婦果然如顧澤行所說,是樸實人,完全看不出大戶人家的奢華。他們有兩兒一女。獨女就是玉苓。玉苓面容娟秀,少年不需胭脂,就是天然去雕飾之美。清沅見了她這樣的,也是歡喜的。
玉苓果然與清沅熟悉了起來。清沅知道她這時候羞怯少言,只是因為她說話還帶著些霖州口音,與京中閨秀不太一樣。
清沅憐愛她,常常陪她說話,教她京中口音。兩人不用幾日就好了起來。
因玉苓與母親住的就靠著柳氏這一房,因此玉苓只要無事,都會過來找清沅說話,她也是靈巧姑娘,短短幾日口音就變了不少。
這日玉苓又過來說話,清沅拿著一本書翻著,正心浮氣躁看不進去,見玉苓來了就笑道:「你來得正好。」
玉苓看桌上鋪著的字,道:「姐姐這一手字,太叫人羨慕了。」
清沅道:「練得多而已。」
玉苓是拿了花樣子來給清沅看,問她京中最近行不行這種花,她想繡在裙子上。
正說著話,清沅忽然側耳道:「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玉苓聽了聽,道:「沒有什麼聲音啊,是貓叫聲麼?」
清沅搖搖頭。兩人才又說了兩句話,忽然就聽到一聲鞭炮聲響。玉苓道:「是有什麼喜事?」
清沅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下來。她記得這一天。她怎麼會忘記呢。
不一會兒祖母身邊的大丫鬟和幾個婆子就匆匆來了,給清沅和玉苓行禮,道:「給兩位姑娘道喜。老太太叫去她那裡說話。」
玉苓一時懵住,說:「道什麼喜?」清沅也只是站起來,並不說話。她沒想到,再來一次,她心中還是難抑激動。
又有幾個丫鬟衝進來,都是來報喜討賞的。
「恭喜姑娘賀喜姑娘,宮中傳話來,說是選中姑娘做公主伴讀啦!」
玉苓看向清沅,微笑道:「恭喜姐姐。」旁邊立刻有人笑道:「不獨我們姑娘,姑娘您也被選中了呢!」
玉苓身體晃了晃,差點沒站穩。清沅拉住她的手,說:「走吧,別讓老太太等著了。她這會兒不知道要有多少話想同我們說呢。」
清沅又吩咐織雲和采杏打開裝錢的匣子,給大家賞錢,然後拉著玉苓去祖母那裡了。
老太太那裡已經擠滿了人了。柳氏坐在老太太那裡,眼睛哭得紅紅的,玉苓的母親坐在另一側,亦是一臉驚喜並不安。一見到清沅和玉苓入內,眾人一時安靜下來。然後又是一陣道喜和叮囑。
老太太似乎是被吵得累了,說到後面神色也倦了,最後只反復說:「你們兩個,進了宮,一定要守規矩,不可行差踏錯一步……」
眾人看她累了,勸她躺下歇歇,這才散開了。
到了午後,葉家那邊也派人送了信,說是葉家的七姑娘葉棠嫿也被選中了,今日忙亂不能過來敘話,改日一定來。
顧家這邊也是忙成一團。顧澤行本來在外面訪友,得了消息立刻趕回來,去老太太那裡說了半天話,又安撫柳氏許久。
晚間時候擺了宴席,清沅和玉苓一下子與眾人被隔開一樣,她們走到哪裡都是賀喜聲。清沅房中的丫鬟也是說笑個不停。
到了夜深時候,玉苓才回自己房中。丫鬟為她穿上大氅,她忽而轉過頭,向清沅說:「姐姐,我總覺得這像場美夢一樣……心裡不踏實。」
清沅溫柔道:「去吧,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了就踏實了。」
玉苓的臉色看起來仍是有些受驚模樣,她看著清沅,清沅也看著她,說:「好妹妹……」
清沅伸手為她理了理鬢邊的碎髮,手指能碰到她柔軟的肌膚。清沅一瞬間想起許多。葉太妃說過玉苓的命也不好。因為嫁了良人,卻死於難產。
葉太妃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玉苓的良人,也沒能長久。玉苓嫁的,正是燕王。入宮之後不久,玉苓就與燕王兩情相悅,之後皇帝將玉苓指給了燕王。
就在清沅嫁入國公府的那一年,玉苓死於難產。之後燕王沒有再娶,京中說起來,都說燕王深情,王妃福薄。
「姐姐……」此刻玉苓還不知道自己入宮之後會遇到所愛,只是擔憂。
清沅向她說:「別怕,我們會互相照應。」
她說得沉穩篤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0:51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5-2 10:54 AM 編輯
第七章
接下來幾日,顧家,葉家,還有許家等幾家女孩兒被選入宮的,府上都是一片忙碌,正好又臨近過年,從臘月到正月,三天兩頭幾乎小聚宴請不斷。
西顧這邊因有清沅,還有借住的玉苓,兩個姑娘都被選入,更是熱鬧異常。親朋好友紛紛上門道喜。
入宮伴隨公主,做公主伴讀,本身就是莫大的榮耀。留在宮中做女官也好,將來出宮嫁人也好,完全不用愁婚配,青年才俊或是世家公子閉著眼睛隨便挑。
更何況這次的情形又不同,幾位皇子都到了訂婚的年紀。皇后點頭,宮中精心挑選的少女,若是在宮中侍奉,得了皇后的歡心,那嫁入皇家也未可知。
大家都這麼想著,柳氏也這麼想,但明面上總不好說出來。詩書之家,講究矜持,來道賀的親眷誰要是暗示到了嫁皇子做太子妃的意思,柳氏總是自謙,只說清沅能入宮長長見識,養養氣度就是她的造化了。
清沅舅媽白氏也來了,她向來喜歡清沅,之前還想過說給自己家的侄子。如今清沅進了宮也只能作罷了。
白氏在柳氏面前說話沒遮攔,只說清沅命好福氣大,入了宮一定招皇后喜歡。柳氏忙截了白氏的話。清沅只是笑嘻嘻聽著,回頭又給舅媽白氏行了禮道謝。
東顧那邊也來了人來道喜。
月芸和月霞都來了。自從知道入選宮中的是清沅,而不是月芸之後,月霞又對月芸親熱起來。大家一起聚在清沅那裡茶會,把葉棠嫿也請來了。正好院子裡梅花開了,大家一起畫了梅花,又剪了梅花形狀的花子貼在臉上。
月芸挨著清沅坐,她冬天怕生痰,不敢吃乾果仁,清沅親手挑兩塊山楂糕給她,道:「這裡面用的是紅糖,顏色好看些,味道也好。」
月芸笑道:「以後你進了宮,怕是沒人這麼用心伺候我了。」她忽而又想到之前清沅打趣她的話,說她若是進了宮,說不定就稀罕上太子了,這會兒正好拿來回敬給清沅。
「這下是你要去見他了,看看你會不會一見就稀罕?」月芸在她耳邊低聲說。
清沅耳朵不可遏制地發燙。她一顆心多少年沒這樣跳過了,月芸纖細又略有些涼的指尖捏住她的耳垂,越發使她清楚感到她的耳朵燙得多厲害。
她向月芸低聲道:「我心裡擔不到底,若是稀罕又如何,還不如不稀罕的好。」她說的是真心話。
月芸這才收斂了玩笑神色,囑咐她在宮中一定要小心。
葉棠嫿在一旁道:「你們兩個說什麼悄悄話呢?也不理我們。」她手巧,已經剪出了一個極細的重瓣梅花花子,要給清沅貼上。眾人又一起笑鬧一番才散了。
葉棠嫿晚間時候就留宿在顧家,睡在清沅那裡。兩個人並排坐在床邊,一邊看丫鬟收拾東西,一邊說話。
因清沅入宮,家中臨時備了好多東西,房中所有的衣物,用具,全部都重新整理一遍。葉棠嫿看著就有些傷感,她家中也是如此忙碌。
「其實好多東西都不許帶進宮,又帶不了那麼多東西。母親每天都在煩惱。」葉棠嫿眉間有了倦意,語調也有幾分傷感。入宮意味著榮華唾手可得,但付出的代價又要有多少,至少從此遠離至親。
清沅身邊伺候的丫鬟也是依依不捨。清沅入宮,她們這些貼身丫鬟都不能帶進去。雖然清沅已經和柳氏仔細說了,安排好了她們的前程,但是這麼些年的朝夕相伴,還是捨不得。
聽到葉家姑娘的感慨,織雲也忍不住紅了眼睛。清沅就又安慰她幾句,又將自己的許多舊衣服都分給幾個丫鬟。
葉棠嫿傷感一陣,躺下夜談時候,又與清沅說起入宮的事情,盡是好奇。清沅心中默默感慨,十幾年了,她都快要忘記葉棠嫿這時候是多天真了。
此時的葉棠嫿哪有後來挑戰皇后的半分氣焰。那段時間宮中都以為葉棠嫿瘋了,仗著有孕,霸住皇帝不放,天天要皇帝留在自己宮中。
清沅那時候去勸過她一次,勸她不要與皇后作對。她是封了妃,有身孕;可皇后畢竟已經穩坐后位多年,有太子和朝臣的支持,怎是皇后的對手。
可葉棠嫿不聽。她在孕中仍是美貌,甚至有一種詭異的豔麗,後來清沅回想起來,才察覺到,那是因瘋狂和絕望才令人心顫的美。
聽到清沅的勸說,葉棠嫿只是問:「是皇后派你來的?」
清沅搖搖頭:「她不知道,我偷空來你這裡一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就聽我的勸吧,收斂著點。」
葉棠嫿冷笑一聲,她的臉色雪白,眼睛黑而亮,像冰在閃,又像火在燒,她笑著說:「清沅,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從此清沅沒有再踏入過玉澹宮。
不久之後清沅的父親就出了事,清沅沒了關心他人的心思。
又過一段時間葉棠嫿生下了一個死嬰,宮中盛傳這是皇后所為——皇后不允許葉棠嫿生下健康的男孩。然而這個傳聞沒有動搖皇后的地位,皇帝漸漸不再去安慰傷心的葉棠嫿,又回到了皇后身邊。葉棠嫿失寵後,葉家的運勢也很快到了頭,玉澹宮再沒了氣勢,只剩下淒淒切切。
似乎每個朝代,每個皇帝,都會有幾個這樣悲慘的妃子,她們的故事在宮中流傳,用來警告那些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不要不自量力,妄想一步登天。
承平朝的這個例子就是葉棠嫿。
清沅看著眼前的葉棠嫿。她一會兒問,不知道公主是什麼樣,一會兒問,不知道宮中每日的功課重不重,眼神清澈。
清沅這時候還不能告訴葉棠嫿太多,畢竟她這會兒和葉棠嫿一樣,從沒有進過宮,怎麼能知道太多。等進了宮,她和葉棠嫿還有相處的時間,還可以慢慢拉住她。
「宮裡一定藏了許多古書字畫……看也看不完……數不清的寶貝,看著就賞心悅目……」清沅像隨口猜測一樣說道,「還有來來往往的名人,大師,都為宮中效力……」
葉棠嫿聽著她低低的絮語,微笑著閉上眼睛睡了。
到除夕之前,清沅要帶的隨身用物已經整理齊全了。柳氏打聽了,知道入宮之後,清沅這樣的伴讀,每個月宮中會發十兩銀子,吃穿用度不愁。但柳氏還是怕清沅錢不夠使,又給清沅備了一筆銀子,要她自己保管好。
正月裡大家齊聚一堂。在清沅記憶裡,這就是他們一家過的最後一個團圓年。她親手給父母弟妹都繡了衣服和一些貼身用物,寫了副好對聯,看了焰火,還約了姐妹逛了燈節。
她好久沒過這麼痛快開心的年了。她做國公府夫人,每年過年要操持一大家子的事情,還要應酬,見了那些妯娌嬸娘,都是問她孩子的事情。後來她領著庶子庶女見人,臉上還要笑,還要笑得自然,好像發自內心。
每當這時候,她都會想,若當年父親不被人陷害,若當年她做了太子妃,又會是怎麼樣一番情形。
她想天讓她回來,就是要圓她這番念想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1:11 AM
第八章
上元節過去不久,正月二十四日就是入宮的日子。
在這之前,清沅已經把家中一切她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先是趁著過年的當兒處理了偷父親財物對父親下黑手的奸僕。清沅不好直接動父親身邊的僕人,但她知道這個人的妻子也在院子裡伺候。
於是清沅就先給柳氏吹了幾天的風,又要柳氏趁著給她準備行囊,整理箱子的機會,對家裡的庫房財物仔細清點一番。
這一檢查果然查出這個婆子手腳不乾淨。院子裡伺候的下人揩點小油,柳氏知道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但若是偷了東西就容不得了。又正好趕上清沅要進宮的時候,柳氏立刻把這夫妻兩個審了一遍,任他們伺候再久也不能留了。
雖然還沒有徹底掃清父親身邊的危險,但拔掉一根討厭的倒刺心裡也痛快些。
清沅又給正在讀書的大弟顧晟安排了新老師。清沅建議顧澤行去找李修致,讓顧晟拜李修致為師。
李修致是當世才俊,學識淵深,但受祖輩的案情牽連,所以不能入朝為官,此時還鬱鬱不得志,但幾年之後,李家的案子翻案,李修致的朋友向皇帝舉薦了李修致,皇帝對李修致的著述大加讚賞。從此李修致可以說是飛黃騰達,只要待之時日,必定是文壇領袖。
若顧晟有這樣得勢的老師,那也算是一招後手。
顧澤行沒想到清沅會這樣熱心弟弟顧晟的學業,他其實正在考慮要給顧晟找個更好的老師,有幾個人選。清沅提出的李修致,他是有些猶豫的,雖然李修致確實淵博,但前途晦暗不明,作為老師,對顧晟將來的助力不大。
清沅激將父親,說為人師表,言傳身教,品德和學識最重要,何必盯著老師的仕途看,指望著將來攀附關係。若顧澤行都要低看李修致,與其他俗人有何不同?這話可戳中了顧澤行的死穴。
於是顧澤行走訪了一趟李修致,之後便將兒子的學業托付給他。
清沅聽到這個消息,只是笑笑。在心裡對顧澤行道了聲對不住,他女兒早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俗人啦!
對家中的事情一一安排妥當之後,清沅心中安定許多。她還記得自己上輩子臨到快入宮時候十分激動,時常整夜整夜的做夢,夢到的全是天極宮。白天起床時候,人都像是飄的。
這一次她冷靜多了。有時候連柳氏都有些奇怪。
「我聽說玉苓這幾日都是和她母親一起睡,抱著她母親哭了好幾回了。你這孩子倒心大,也不知道害怕。」
柳氏坐在繡架前,她在給清沅繡一條帕子。東西都備好了,年過完了,她終於也空閒了些,能騰出手來做這些了。
清沅笑道:「我不哭不好麼?免得母親憂心。」
柳氏抬眼看了她一眼說:「你呀!你果然與旁人不一樣!」她語氣嗔怪,卻又滿是自得。
只有清沅自己知道,她明面上是更平靜了,但隨著入宮的日子臨近,她心中像是有海浪撞在礁石上,撞擊聲只在她單薄的身體裡迴響。她的表面越堅固平靜,那波浪就在礁石上撞得越高,浪花轟然如白色煙花一般散開,然後一次又一次捲上來,永不停歇。
她知道她進宮之後會遇到什麼,也知道預知世事,並不就等同於能掌控一切。
但她喜歡聽心中的海潮聲,比一潭死水強百倍千倍。
進宮前一晚,清沅在老太太房裡,眾人一起吃了晚飯。大家都識趣地早早退下,留老太太和清沅單獨說話。
老太太性情剛毅,從不在人面前提與顧皇后的事情,即便是至親也是如此。但今日,老太太難得對清沅開了口。
這個故事其實上輩子時候清沅已經聽祖母說過了,但這會兒清沅還是乖巧坐在老人面前,靠在她身邊,聽她再說一遍。
「外面有傳我對顧皇后有恩。其實我從來也沒想過,我對她有什麼恩,不過是家裡長輩,對小輩照應一些罷了,算什麼恩?老太婆看到阿貓阿狗受傷了,也會救的,何況是家中小輩。那時候你父親還小。顧皇后自幼喪父,她母親帶著她,孤兒寡母住在東顧,東顧不算苛待她們,還給她訂過一門不錯的親事……」
清沅記得上一世自己聽到這裡的時候十分驚訝。此事從來沒有人提起過,她不知道顧皇后竟然訂過親。
「本來那年顧皇后就要嫁過去了,沒想到顧皇后突然生了病,她夫家就退了婚。東顧對她照顧也不周到,竟是越病越重了。我與她母親還有些來往,見她可憐,就做主將她接到了西顧來,照顧了一陣子,她命不該絕,漸漸好了起來。」
「她病好之後,我帶她去過一次京郊的普渡寺,去燒香還原。不少人說顧皇后是在普渡寺養病的時候遇上了後來的皇帝。其實並不是,她沒在普渡寺住過,只是燒香而已。其實連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認識了當時的太子,以至於一進東宮就備受寵愛——或許她在去東宮之前根本就不認識太子。這都是編造出來的故事。」
「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東顧也好,西顧也好,得罪過顧皇后的人都滾回老家了。能留在京中的,都是當年照拂過她的,大家還是得了好處的。所以不少顧氏族人都覺得顧皇后還是很不錯的,做人不忘本。」
清沅輕聲問:「祖母不覺得嗎?」
老太太閉了閉眼,說:「她不是個安分女子。女子青春少艾時候心裡想的那點東西,其實都差不多。但是大家都是想得多,做得少。有幾個敢像她那樣?她是運氣好,賭贏了。」
清沅沒有吭聲。
老太太警告清沅說:「你以為宮中全是花團錦簇嗎?顧皇后這個人……」她頓了頓,說:「顧家也許因她而盛,但早晚有一天,也會因她而敗。清沅,你不能學她,不能做一個賭徒。」
清沅給老太太磕了頭,退了出來。
晚間時候,她獨自盤腿坐在自己床上,閉目凝神,她靜靜的,只是整理思緒。老太太的話,在上輩子對她來說無疑十分震撼。這一世再聽一遍,仍是一記重錘砸在心上。
但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這一世,她總要為自己爭一點東西。
正月二十四日寅正時分,清沅和玉苓就分別登上了兩輛馬車,緩緩向皇城方向而去。
馬車上行李都已經裝好,用繩子捆得結實整齊。清沅帶了四大箱子東西,大部分都是衣物。她本想勸柳氏給她少帶點衣物,可柳氏並不能聽進去。其餘首飾,文具,都帶了許多。
宮中規矩森嚴,藥不能帶,吃食不能帶,胭脂水粉也不能帶,書只能帶幾種。柳氏打聽了,都說要是放心的話,什麼都不用帶,帶夠了銀子就行。
家中眾人都出來送行。
清沅坐在馬車上,撩起車簾,看著目送她的母親,弟弟妹妹,還有其他幾房的親眷,終於流下了眼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1:17 AM
第九章
承平十六年正月二十四日,這一批被選做公主伴讀的五個姑娘入宮了。
葉棠嫿,顧玉苓,許寧馨,吳桐兒,加上顧清沅,正好五個。顧清沅上輩子就時不時地回憶,顧皇后到底為什麼挑中了她們這五個人。
她想了許多。
頭一條,就是沾親帶故。她與玉苓自不必說,都是姓顧。雖然與皇后關係遠了點兒,但都是顧氏的女兒。葉棠嫿是顧皇后嬸娘家的侄女。許寧馨和吳桐兒是皇后姨母那邊的。
除了身世,接下來就是看才貌。她們年輕時候都好看,這一點毋庸置疑,才情也有。
還有她們都是父母雙全,喪父喪母的似乎最使顧皇后不喜。所以當年她喪父之後,還能再得皇后青眼,十分難得,都說皇后果然心疼顧清沅。
不僅如此,她們還都有兄弟姐妹,母親至少生了三個孩子。因為皇帝身體不好,與顧皇后如此恩愛,也只養育成人了兩個孩子,就是太子和安平公主。即便如此,太子的身體也一直孱弱。
所以顧皇后一定要選身體康健的少女。這點倒是從始至終沒變過,最後她為太子選的太子妃,確實生下了孩子,保住了太子這一支的血脈。
清沅如今還是健康的,她,棠嫿,玉苓,現在都是健康的。入宮之前,她們能跑能跳,很少生病。所有的奮力掙扎都是將來的事。她是因為父親的冤案,耗了太多精力和心血,還茹素三年。與趙遜剛成婚的時候,她過於消瘦像個病人,容貌減損,趙遜並不喜她。後來慢慢養了些肉,氣色恢復了,趙遜才對她親熱起來。
御醫雖然沒有明說,但她知道,她懷不上孩子大抵就是因為這個時候的事。她的心空了,身體也空了,好像承受不了懷上一個孩子的分量。
但如今沒有關係,如今她一定會避過這個坎。
遠遠的,已經能在晨霧中看到五鳳樓的影子了。將過去和將來的事情融會貫通,清沅已經在心中清晰的將顧皇后的想法勾勒了出來。
為什麼是她們五個?因為選她們合情合理。她們年輕,美貌,聰慧,溫柔,從沒有行差踏錯,她們像顧月姝,只是比顧月姝還要無憂無慮。她們是更天真,看起來更好操控的顧月姝。雖然對宮中一無所知,不過沒有關係,進來了自會調教好的。
可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呢?萬一她們在宮中被迷了魂,做錯了事呢?還是沒有關係,再選一批進來就是了。顧皇后一定是這麼想的。
馬車在皇城邊停下,人都齊全了。顧澤行又匆匆叮囑了清沅幾句,就目送她和玉苓等人一起被一群嬤嬤簇擁著登上了進入皇城的轎子。
此時顧皇后還住在皇后所居的兩儀宮,搬去壽椿宮是做太后時候的事情了。清沅等人一入宮,就先被送去了兩儀宮的偏殿。
嬤嬤們將她們往偏殿一放,就退了出去。
偏殿這一個隔間裡就立著八個宮女,見人來了,只是如啞巴一般行蹲禮,然後端茶上水,捧上果子。清沅隔了幾個月再回宮中,一時竟然有些親切。
但葉棠嫿等幾個人,雖然也是富貴生養的,宮中的排場乍一看還是駭人,玉苓更是手足無措,只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吳桐兒年齡最幼,也和玉苓一樣,只是安坐不動。
許寧馨活潑些,四處好奇打量。清沅端了茶飲了一口,只是潤潤嗓子。不過大家都不去動果子,免得儀態不周。
過了片刻,就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姑姑過來,掃了她們一眼,笑著行禮,自稱是皇后身邊伺候的,叫做迦楠。
清沅知道這個迦楠。迦楠在顧皇后身邊伺候多年了,笑面虎一個,小宮女都怕她。清沅雖然沒吃過她的苦頭,但對她並無好感。
「皇后這會兒正在和太子說話,太子是最孝順的,每天早晨都會來給皇后請安……等公主們到了,就請姑娘們過去。」迦楠臉圓圓的,臉上帶著笑,說這話時候仔細看著幾個少女的神色。
清沅只是微笑。反正不論她們做什麼,在這位迦楠姑姑眼裡都是錯。聽到太子兩個字,若是神色冷淡呢,一定是心機深沉。若是露出喜色呢,一定是不知矜持。
迦楠又道:「這會兒還要等一會兒。皇后讓我來先給幾位姑娘說說規矩。都說宮中的規矩多規矩大,要說不是那是假的,但也別想那麼可怕。幾位都是知書達理人家出來的閨秀,平日裡在家怎樣行動,在宮中大致照舊就是了。只是宮中最講究時辰,到什麼時辰做什麼事。只要不耽誤了時辰,就無大礙。」
她的話半真半假,清沅心中腹誹,只是隨便聽聽,但臉上還不能漏出來,她現在還是個初次入宮的小姑娘,得和其他人一樣,一副使勁聽,用心聽,生怕錯過一個字的樣子。
迦楠又教了她們一會兒見到皇后如何行禮,雜七雜八說了一堆,有宮女過來道:「皇后召各位面前說話。」
迦楠就領著她們五個,過去顧皇后所在的暖堂。
走到暖堂前,眾人都越發小心起來,連迦楠的臉色也收斂了。立於兩側的宮女掀開厚厚的簾子,一股帶著幽幽蘭香的溫暖氣息就迎面而來。
清沅只是垂著頭,行了禮。頓了一下,才聽到一個柔和的女聲道:「免禮。都坐下來說話吧。」
宮女立刻端了梨花木矮凳來放在皇后左手一側,她們依年齡順序坐下。清沅這時候終於能抬起頭來看到了顧皇后。
顧皇后今年四十歲。顧清沅曾以為顧皇后十幾年的容貌沒有變過,可今日再見,她知道自己錯了。之後十幾年,顧皇后還是老了的。因為如今四十歲的顧皇后看起來還十分年輕,像個三十出頭的美婦人。
在皇后右手邊坐著的正是三位公主。皇后所生的安平公主今年十二歲,還有方昭儀所生的金泉公主,和周美人所生的永貞公主,年齡都不大。
其中安平公主因是皇后親生,雖然衣飾與其他兩位公主差不多,但明顯在皇后面前更隨便,只是肆意打量著面前的幾個人。
清沅並不怕安平。安平雖然任性,人並不壞。三位公主當中,金泉公主最會折騰人。
顧皇后一個一個問過來:「你是葉棠嫿?」
葉棠嫿忙起身回話,顧皇后微笑著擺擺手,示意她坐下說,又問她家中老太太可好。
她們幾個人當中,葉棠嫿年齡最大,然後是許寧馨,清沅第三。輪到問清沅時候,顧皇后笑著說:「聽說你父親字寫得好,你有沒有跟著他練字?」
清沅畢恭畢敬道:「我五歲開始和父親學字。」
她其實是四歲開始學的,不過多說了一歲。因為她後來知道太子因為身體不好,五歲握筆,因為太子五歲握筆,他的弟弟們怎敢比太子早。所以太子以下的皇子公主,都是五歲才握筆學字。
當初因為她這一句四歲開始學字,讓顧皇后輕輕笑了一聲。
這次顧皇后只是點點頭沒有笑,倒是屏風後面突然有人笑了一聲。滿室的女子突然靜了一下。因為屏風後面傳來的明顯是兩個年輕男子的說笑聲。
顧皇后便向屏風後面笑道:「你們兩個出來,堂堂皇子,躲在後面偷聽像什麼樣子。」
清沅抬起眼睛,她知道這時候她不必掩飾,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去。
太子和燕王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1:34 AM
第十章
時間凝住,周遭的聲音都飄遠了,一切都突然變得輕盈明亮。
清沅又見到了那個十五年前的少年,太子蕭重鈞。
當年還未入宮時候,清沅就聽過了許多這位太子表哥的故事。說他生下來的時候還不到四斤,皇帝皇后都憂心他活不下來,皇后親自照看,總算保住了。所以名字裡要有個重字,是要把他留在人間。
等這位表哥漸漸長大了,都說他是如何聰明,如何可親,才五六歲時候看到皇后責罰宮人就會為他們求情。宮中上下無不對太子交口稱讚,皇帝也說太子將來一定會是仁君。
但百聞不如一見,聽得再多故事,也不抵他從屏風後面走出時的那一眼。
清沅眨了眨眼睛,少年的太子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她只想將這一幕永久封存在心間。
太子膚色白淨,一雙眼睛很像顧皇后,柔和多情,他身材高挑,雖然看得出有些羸弱,但風姿極美,那一點點羸弱之態,反而更加叫小女兒心生憐愛。
他走到皇后面前,所有人的目光被他的一舉一動牽動。然後他給皇后行了個禮,當然還有跟在他身後的燕王。
他們行禮的時候,清沅才注意到燕王蕭廣逸。
上一世清沅和蕭廣逸接觸很少,沒說過幾次話,少有的幾次來往也都是為了太子。而且仔細想想,她似乎壓根沒和蕭廣逸單獨說過話。
所以當她知道玉苓悄悄和蕭廣逸好上的時候,相當震驚。葉棠嫿不提,她還以為玉苓和她一樣,是鐘情於太子的。
她私下和玉苓說體己話的時候,問過玉苓,玉苓只是飛紅了臉嗔道:「你心中只有太子,就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麼?」
這話說得不錯,清沅後來想想燕王雖然不如太子光彩奪目,但亦是鳳子龍孫,玉苓傾心,並不出奇。只是誰能想到後來的事情……玉苓沒能瞧見燕王那般威風。朝野為之震動,太后的權威因此岌岌可危……
念及此處,清沅又看了一眼燕王。正好燕王已經行完了禮,退到一邊,正向她們這幾個女孩兒看過來。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個正著,清沅在微笑,蕭廣逸也在微笑。
此時蕭廣逸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離成為戰神燕王還有長長的時間。但清沅一瞬間將他和十幾年後那個身經百戰,最後死得不明不白的男人重合了。那個微笑的眼神不知怎麼的,看起來就有些似笑非笑意味深長。
她忍不住在心裡打了個顫——她有十多年沒見過燕王了,雖然皇帝駕崩的時候燕王曾經回來過,但她也沒見過。所以她壓根不知道成年燕王到底長什麼樣。
她只能在心中想像一個鬼魂的模樣。
兩個人的目光一瞬間相交,然後都若無其事看向別處。
太子已經笑嘻嘻向皇后告了饒:「母后,是我好奇,所以慢走了兩步,看看三位妹妹的伴讀。」
皇后問他:「那你笑什麼?」不待太子回答,她又說:「行了。你妹妹的伴讀,都是我精挑細選的,用不著你來操心。」
話雖如此,顧皇后卻讓她們幾人和太子,燕王也見了禮。
葉棠嫿比太子略大,太子稱她葉姐姐,其他都是妹妹。
見過了禮,皇后才又對太子溫言道:「前陣子過年你又有些不好,有段時間沒上課了,這兩日全好了,就該用心功課了,知道麼?」
太子應了是。皇后又叫燕王到面前,柔聲道:「你也別光顧著和你哥哥玩耍,年紀大了一歲,眼看著就是大人了……」
燕王笑道:「母后不必憂心。」
顧皇后道:「哼。你們能讓我省心麼?」她抱怨兩句,道:「去吧去吧,今日不許胡鬧了!」
太子和燕王相視一笑,兩個人飛快地退了下去。
等兩個年輕皇子離開,屋內的氣氛頓時又一變。顧皇后端起茶飲了一口,才道:「如今宮中未出閣的公主就她們三個……」
她指安平,金泉和永貞三位公主。
「都被皇帝寵壞了。尤其是安平,我並不指望她們念書念成女學究,只要能讓她們性子安穩持重些就好。你們雖是公主伴讀,功課也並不繁重,更多時候是陪伴左右,勸諫公主。懂嗎?」
幾個女孩兒只有應是的份。見眾人都乖巧,顧皇后滿意地點點頭,又道:「除此之外,你們還要學著在宮中當值……具體怎麼安排……」
她看了一眼迦楠,道:「讓宮中的女官告訴你們。兩儀宮這邊你們以後會經常過來。今天先去在宮中安頓好行李吧。」
顧皇后事情交代完了,她們五個人就先退下了。清沅知道這時候的顧皇后還沒有徹底插手政事,但打理後宮事務也足夠繁忙了。
迦楠和幾個嬤嬤將她們五個人送去了懿光園。這個園子是宮中專門為安平公主建造的,金泉公主和永貞公主也住在這裡。除了這裡公主有時候也會去皇后的兩儀宮住,一切都視安平公主心情而定。
至於金泉公主和永貞公主,更多是跟著安平公主。
金泉公主的生母方昭儀早已失寵,都是因為有女兒,才在宮中有一席之地。永貞公主的生母周美人本就出身不高,生了永貞也只封到美人,永貞年紀又小,有些唯唯諾諾,自然安平公主說什麼,她就跟著做什麼。
清沅她們五個人上輩子剛進宮時候,哪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又沒有宮人會直接告訴她們,這些都是後來她們經歷些磕碰慢慢瞧出來的。
不過這一次,清沅心中有數,能讓她們少走不少彎路。
葉棠嫿和清沅住在倚梅館。許寧馨,吳桐兒和玉苓住在漂荷館。兩處其實只有一牆之隔,走動非常方便。
清沅還和上一世一樣,選了西廂,葉棠嫿住在東廂。
房間早已打掃乾淨,纖塵不染。單獨伺候清沅的有四個宮女,正在整理清沅的行李。清沅在西廂走了一遍,心中頗是感慨,上一世的情形彷彿還歷歷在目。見宮女忙碌,她收了思緒,先叫把錢匣子取出來,開了匣子給四個人賞錢。大宮女雲茉給多點,剩下三個小宮女少點。
眾人並不推辭,見清沅大方,都十分歡喜。
清沅坐在床邊,與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只是問問幾個公主的喜好,其實這些她早已知道,但這會兒總得找點話問問。
過了一會兒葉棠嫿過來找她說話,許寧馨和玉苓也從漂荷館過來了,吳桐兒說是要躺下歇歇,剛才見皇后太緊張了。
清沅知道大家都想說什麼,自然是要議論皇后,皇子和公主,可這是在宮中,室內都是伺候的宮女。
清沅道:「倚梅館後面有幾株梅花,樣子罕見,我們去看看吧。」
幾個姑娘就笑著一起跑去後院空曠處,到亭子上說話去了。
一跑上亭子,許寧馨就笑道:「我沒想到皇后是這樣和藹的人!」
葉棠嫿道:「是啊,所以帝后才如此恩愛。」
玉苓看著清沅問道:「沅姐姐,你想什麼哪?」
清沅搖搖頭,又說:「我在想,太子果然是龍姿鳳采……」
大家都笑起來,葉棠嫿立刻伸手擰了一下清沅的臉:「就你會說。」
大家又笑了一會兒就散了。清沅回到屋中,撐著下巴又想了一會兒。方才在顧皇后那裡,是那樣其樂融融,誰能想到十幾年後太后,皇帝和燕王會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至少現在許婕妤還活著,燕王大概還沒有徹底恨上太后。
清沅想著想著就出了神,想到了方才如果她沒有看錯,太子應該看了葉棠嫿好幾眼……太子沒怎麼看她,燕王倒像是看了她兩眼。
清沅又打了個寒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2:01 PM
第十一章
當天兩儀宮那邊皇后就派人就給幾位新住進懿光園的少女送了東西。
一共五份都是一樣的,一套文房四寶,一套宮中新印的應制詩集,一對御窯花瓶,一套茶器,都是精美之物。
清沅將花瓶放在窗下,要小宮女去剪枝梅花插上。文具都在書桌上安放好,詩集放在書架顯眼處。
雲茉按她吩咐一一做了,不敢懈怠。
因為上輩子已經和雲茉處過了,所以清沅知道雲茉這時候是剛從兩儀宮出來的,對來懿光園伺候她,談不上開心。
因為兩儀宮再末等的宮女也是伺候皇帝皇后的,在這宮裡前程全是看這兩個人。來伺候公主伴讀,又是新入宮的,若是將來做了女官還好,但誰知道會不會闖出禍來連累下人。
不過宮中待久了的人都是人精,心中即使不高興,臉上仍要笑臉迎人。雲茉今年十六歲,比清沅大兩歲,入宮已經有六年了,算是老人了。
清沅中午吃了筍尖燉烏雞湯,廚房送來的果子,她只嘗了一點,剩下都分給雲茉和小宮女了。雲茉用帕子包了兩塊松仁糕,說是留著晚上當值吃。
吃過了午食,清沅也不休息,只是在書房慢慢清點著自己帶進宮來的字帖和畫冊,一邊與大宮女雲茉聊天。
清沅問她:「雲茉姐姐,你是哪裡人?原來姓什麼?」
雲茉沒想到這位看上去嬌滴滴的官宦小姐會問這個,她連忙道:「回姑娘話,奴婢是奉州人,姓陳。」
清沅道:「奉州,那離京城不遠呀。是奉州哪裡呢?奉南?奉北?」
雲茉說:「是奉南,慈縣。」
清沅道:「我聽父親說過那裡,慈縣有個慈湖,景色尤佳,在整個奉南都很難得。」
雲茉許久沒聽人說起家鄉事情了,在宮中這許多年,即便有人問起,也都是「慈縣?在哪裡?從前沒聽說過。」此類回應。
聽到清沅的話,她心中一暖。這位小姐今日第一日進宮,就算要打聽,也只能打聽到貴人們的事情,何至於連她一個小小宮女都能打聽清楚。這會兒是真有點動容了。
經過上一世,清沅知道雲茉為人靠得住,做事也細心,這一世她要想在宮中伸展開些,就得盡快把雲茉收攏了,以後做事方便些。
清沅畢竟不是真正的十四歲,這個年紀了,用點小手段收一個宮女,對她來說不算難事。她今天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不能一下子過了火讓人覺得就等著要用人,要人賣命去。
午後時候方昭儀和周美人那裡也送了東西過來。
她們已經打聽了皇后送的什麼,不會越過皇后的東西。方昭儀送的是一套螺鈿漆盒。周美人送的是兩盒子香料。
之後懿光館安平公主身邊的蔡姑姑過來,又給各位伴讀說了一下之後日常生活的安排。她們住的地方離安平公主住的宮殿不遠,一日三餐若公主不邀請,就各自在自己屋內用。有功課的時候陪公主上課,沒功課的時候陪公主散心。總之一切看公主的心意。
簡言之,若公主喜歡,和公主同吃同住也可以。若公主不喜歡,除了上課時間,就見不著了。
上輩子清沅就算領教過這三位公主了。
安平心腸不壞,可性情喜怒無常,叫人捉摸不透,時而小肚雞腸,時而又極其大方。後來清沅慢慢摸清了她的性子,才算處得不錯。她嫁入誠國公府的時候,安平還送了大禮。
金泉公主生得纖柔美貌,她比安平漂亮,可宮人誇著捧著的都是皇后所生的安平。因此表面上她對幾個伴讀客氣,私下裡卻想著法子折磨她們,一如她對待其他的身邊人。是清沅最不耐煩的一個。
永貞公主年齡最小,才十歲,但性情懦弱,什麼都模仿兩個姐姐,因此學了些壞毛病,也叫人頭疼。
今日在皇后那裡見了三個公主,果然還是同上一世一般的印象。清沅一直在想著,她要怎麼拿下安平。只要拿下安平,在懿光園就能平安無事了。
想著想著清沅又覺得好笑。她上一世沒生過孩子,沒想到一回來就是要帶別人的孩子。
而且除了三位公主這邊,宮中還有更多麻煩的事情。只是這會兒還沒顯露,其他人都不知曉。
晚飯時候,清沅去東廂和葉棠嫿一起。葉棠嫿那裡也都布置好了,清沅過來時候,她神色輕鬆,正要宮女幫她梳頭挽髮。
清沅坐到她身邊,笑著問:「這會兒梳什麼頭?」
葉棠嫿說:「你沒看到麼?今日公主,還有女官的髮式,都是梳得較高。我也想試著梳高點。」
她把後半句話吞了——「只有宮女才梳低髮髻」。
葉棠嫿很懷疑太子在屏風後面笑,就是因為她們的妝髮與宮中不同。
清沅只是微笑著看著她,果然葉棠嫿已經敏感的注意到了。她將會注意到越來越多的。
不過這會兒她不方便說出口,只道:「葉姐姐換個髮式依然好看。我今日懶得重新梳頭了……明日再改吧。」
清沅晚間又練了一會兒字。按照在家中的習慣,要雲茉給把字給她整理好,挑一張寫得最好的,貼在窗下。
少女們各懷心思,在房中準備著明天正式開始伴讀生涯。
與此同時,燕王正在昭德宮陪太子。昭德宮就是東宮,太子前兩年才從兩儀宮中搬出,住來這裡。
與公主們所居的風光別致的懿光園不同,昭德宮宏大肅穆。太子蕭重鈞在其中,時常感到壓抑,因此不時向親近之人抱怨。
兄弟兩人在燈下下棋,蕭重鈞問弟弟:「今日……午後你到哪裡去了?我派人去找你,說你不在。」
蕭廣逸小心斟酌著字句,只是笑道:「我騎馬去了,騎過馬就去許婕妤那裡了。下人沒有說麼?」
蕭重鈞不疑有他,唔了一聲,他盯著棋盤,忽然一笑道:「我還當你又去看哪個姐姐妹妹了。」
蕭廣逸道:「怎麼,殿下還想著早晨的事情呢?」
他也打趣太子。
蕭重鈞道:「母后恨不得立刻塞一個太子妃給我。你瞧見了,五個人一字排開,全都是表姐表妹。」
蕭廣逸說:「可這些表姐表妹都是才貌雙全,就沒有一個能入殿下的眼?」
太子頓了一下,沒有回答蕭廣逸的問題,只說:「你喜歡哪一個?直說好了,我去幫你跟母后求來。」
蕭廣逸微笑道:「蒼天可鑑,我只會把她們當自己親姐妹看待。」
太子又嘀咕了兩句:「我想當她們親姐妹呢,只怕她們不樂意。說是公主伴讀,恐怕心裡是盯著我來的。一個個都是心眼多的……」
蕭廣逸只是恭敬聽著。因為他從小就跟在太子身後,太子早習慣了,抱怨一陣,也就完了,反正太子不會當著皇后的面抱怨,而蕭廣逸的嘴向來很嚴。
這是五個女孩兒在宮中度過的第一夜。
儘管已經是重來一次了,清沅還是躺在床上,過了好半天才睡著。
也許是因為睡得不踏實,她的神魂飄飄蕩蕩就做起了夢。夢和深宮有關,她夢到了她又變成了誠國公夫人,走進壽椿宮,走去找顧太后。但走來走去,壽椿宮變得空空蕩蕩,怎麼也找不著。
她正詫異時候,聽到有宮人在外面喊道:「燕王殺進來啦!捉住太后啦!」
她心中焦慮,忽然又聽到幽怨的樂聲,那是一支笛子,在吹玉門怨,是為戍邊人寫的曲子。
清沅猛然驚醒,一下子睜開眼睛。
值夜雲茉也聽到了她的動靜,連忙端水給她,道:「姑娘是夢魘了,不怕。」
清沅問:「你有沒有聽到笛聲?」
雲茉說:「沒有啊,宮中誰敢這時候吹笛子。」
清沅點點頭,想來也是。她一定是在做夢。因為玉門怨是燕王大破西戎前一年,才有的曲子。要再過十幾年才會在京中流行。這時候怎麼會有人在宮中吹起?
她這麼想著,卻還是有些忐忑地睡了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2:25 PM
第十二章
次日清晨,清沅醒來時候心中還有些低落。
也許是因為在夢中聽到的那支幽咽的玉門怨太過真實。也可能是上輩子燕王的事情壓在心頭太重了,所以昨日初見燕王,她心中不安。明明顧太后才是殺人不見血的那一個,她怕的卻是燕王。清沅坐在鏡前,沖鏡中人自嘲地笑笑。
雲茉為她梳頭,拿著梳子問:「姑娘要不要梳高髻?」
清沅微笑著點點頭,此時宮中的婦人剛剛開始梳高髻,宮外還沒有學起來,大概過個三個月半年宮外的貴婦們也要都開始梳高髻了。
她自己挑了兩枚金簪子和水晶耳墜,讓雲茉給她戴上。
清沅想,她得想點高興的事,想想將要遇到的那些人,還有太子……
今日是第一日陪伴公主,清沅收斂心神,仔細檢查了一番儀態才出門。她和葉棠嫿相約一道走。她問葉棠嫿昨夜睡得好不好,葉棠嫿道:「關上門,和家中也差不多,十分安靜。」
清沅就沒問笛聲的事。
兩人邊走邊聊,走了沒兩步,就見寧馨,玉苓和桐兒三人也從漂荷館出來了。寧馨不知道說了個什麼笑話,把玉苓都逗笑了。
清沅沖她招招手,要她過來說話。許寧馨是她們五個當中性子最活潑的,清沅不好教訓她,也約束不了她,只能時時委婉提醒。這會兒就換個話頭,說起伴讀的事情,寧馨這才神色收斂了些。
公主讀書的地方在淳和堂。淳和堂後面還有個藏書樓。清沅她們到了的時候,公主還未到,淳和堂的宮女請大家先游覽一番,十分悠閒。
公主的日程安排,清沅很清楚——上課只上半日,然後午食,午食過後午休,午休過後天氣好就去花園散步或去騎馬,天氣不好時候在室內游戲,有時候公主也會做女紅。
因此入宮做公主伴讀,在「讀書」一事上反而是最輕鬆的。
只見上課用的正廳已經收拾整齊,廳中除了老師的大桌,還擺放著十張書桌,寧馨立刻問道:「除了公主,還有其他人要來聽課麼?」
領頭的宮女立刻回答道:「奴婢不知,如何布置都是上面姑姑吩咐下來的。」
大家游覽完了,又等了一會兒,公主們才姍姍來遲。
人還未到,就聽到安平公主的笑鬧聲。清沅一聽這聲音,就知道安平公主今天心情頗好,這就意味著,即便有人犯錯,安平公主也不會在意,沒有人會遭殃。
只不過跟著安平公主入內的,除了她的兩個公主妹妹,還有兩個不認識的妙齡少女,看上去都是十二三歲左右。
見禮時候,安平公主身邊的蔡姑姑道:「這位是懷恩縣主。這位是德靜縣主。」
一聽縣主,大家立刻就明白了,這兩位應是王侯或者公主的女兒。尤其是懷恩縣主,她的母親是本朝長公主,皇帝的親姐姐,在京中很是出名。
清沅當然知道今日會有這一齣。懷恩縣主是長公主之女,德靜縣主是粱王外孫女,比她們這些剛剛入宮的少女,在宮中經常出入,早是常客。
懷恩縣主生了一雙鳳眼,所以雖然面色冷淡,但並不顯木訥,眉梢眼角自有風情。德靜縣主雖不如懷恩縣主容貌出眾,但笑容和煦,使人如沐春風。
雖然沒料到還會有兩位外姓的縣主一同上課,但伴讀當然不會問是怎麼回事。一番見禮之後,大家按姑姑的指引入座。坐下時候,葉棠嫿與清沅對視一眼。
清沅懂她的那個眼神,葉棠嫿是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地在問:「怎麼回事?」
清沅回個她一個「管他呢,別怕」的眼神。
坐下之後,每個人身邊都有小宮女伺候筆墨和茶水。又過了一會,老師終於來了。
老師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先生,姓喬,進士出身,在朝堂上經歷了起起落落,如今老了,又回宮中給皇子公主們上課。
今日開始講的是戰國諸子,主要講論語。老先生談不上照本宣科,但給女學生上課,似乎更多是泛泛而談。在座十個女孩兒除了年齡稍小的永貞公主,其他誰沒學過論語。
於是一室之內,竟是大半都在三心二意。尤其是安平公主,最不安分,一會兒要旁邊的宮女端茶來,一會又嫌棄宮女磨的墨色不夠濃,一會兒又轉頭和身邊的德靜縣主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德靜縣主只能一臉微笑小聲應和,兩隻眼睛還一直看著先生。
幾個伴讀都是安安靜靜聽課,連許寧馨也不敢隨意說話,她們在家中也許是全家人都如珠如寶捧著,可入了宮,與公主縣主一比,就沒有任性的資格了。
清沅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頭也不抬,只是專心聽課。
老先生來得遲,走得早,講完了課連作業都沒布置,只叫大家回去念幾遍學而篇。
謝過先生,等老先生離開之後,室內這才充滿了說話聲。安平公主笑道:「過年之後咱們還沒聚過,今日第一日開課,又正好五位姑娘新來。都去我那裡,中午就擺個小宴。」
安平一說,其他人豈有不應之理,都紛紛說好。
十個年輕姑娘三三兩兩離開淳和堂,還有許多嬤嬤,宮女跟著,動靜頗大。
安平挽了德靜的手一起走,兩人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雖然才這麼一個上午,但新來的人也看出來了,安平更喜歡和德靜縣主一處玩,有些冷落懷恩縣主。
懷恩縣主對冷落似乎毫不在意,也不刻意拉一個同伴,只是一個人走在安平和德靜身後。
清沅故意走慢一兩步,落在後面,她這時候還不想做顯眼的那一個——再說她上輩子一開始也沒做顯眼的那一個。
這時候顯眼的是許寧馨,金泉公主與她走在一處,正和她說話。年輕最小的永貞公主黏著金泉,兩位公主將寧馨夾在中間。
清沅和棠嫿,玉苓和桐兒跟在後面慢慢走。
清沅聽到金泉在問許寧馨的家世。
「宮中有位許婕妤,和你家有關係麼?」金泉公主問道。許婕妤,就是燕王的生母。
許寧馨道:「並無關係。我們是霖州許氏,從前並未聽說過族中出了這位婕妤。」
金泉就道:「原來你與許婕妤並非族親,我因瞧你與許婕妤生得有一絲像,又是同姓……」
許寧馨這時候還不知道金泉愛磋磨人的性子,只當公主都是人美心善的,被金泉三兩句話一套,就說起了家中事情。
葉棠嫿在清沅耳邊輕聲道:「金泉公主與寧馨還挺投緣。」
清沅只是微笑不語。寧馨在她們之中是最早離宮嫁人的。清沅不信命,但她信人的性子改不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寧馨這性子注定在宮中待不久。
她只能在緊要關頭幫寧馨一把,保住體面。
從淳和堂到安平所居的正殿並不遠,大家一會兒就走到了。正好還能穿過花園看看景色。
一到了宮中,立刻有宮女接過她們的斗篷,為各位奉上熱茶,之前安平心血來潮一說要開個小宴,早就有宮人小跑回來傳話了。
這會兒桌上已經擺了十六道冷菜了,都是精致好看。安平忽然叫來身邊的大宮女墨雨,道:「你去昭德宮一趟,問太子殿下用過飯了麼?若是沒有,就到我這裡來。快點,我等他。」
她這話一出,眾人臉色各個精彩。金泉立刻拍手叫好:「我昨日就想請太子哥哥過來聚一聚的,不過今日更好了,來了這麼多姐姐妹妹更熱鬧。」
葉棠嫿和玉苓臉皮薄,當時臉色就有些泛紅。清沅只是垂著眼睛,寧馨還挺高興的,桐兒神色有些惶恐地看向兩位縣主。
冷若冰霜的懷恩縣主竟然沒有反對,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道:「也好,有幾日沒見太子了。」
德靜縣主仍是微笑,只是眼角有些雀躍。
安平又把墨雨叫到跟前,用只有墨雨能聽到的聲音道:「別告訴他有多少人。只說是我請他過來,去吧!」
墨雨點頭應了。
等太子過來的時候,清沅就想著這兩位縣主的事情。
這兩位縣主,顯然也是沖著太子妃的位置來的。當年她想想幾個少女一起爭太子這事,都要臉紅臉燙,心裡直跳。不過她上輩子都活到快三十歲了,再來一世,再想這事,一點兒都不會害臊了。
按當下的形勢看來,兩位縣主的贏面並不小。一位是長公主的女兒,一位是親王的外孫女,都是身份高貴,配太子足夠了。
顧家雖然是皇后娘家,與皇后關係密切,但畢竟不能經常出入宮中,只是外戚,不是皇親。因此對顧氏來說,皇后是如此高高在上。
顧皇后確實是高高在上,但並不是無所不能。
對現在的清沅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因為顧皇后這時候做事還有顧忌,到承平皇帝駕崩之後,顧皇后才漸漸開始隻手遮天。
而且這時候,承平皇帝的身體還不算很壞,長公主又是皇帝的親姐姐,與皇帝感情深厚。即便顧皇后,也要給她三分顏面。
眼下長公主和顧皇后就在拉鋸中,若是顧皇后點頭應允,皇帝早就點了懷恩縣主做太子妃了……
這般想著,太子蕭重鈞到了。
太子一入內,就見一片美貌少女向他行禮。他長嘆一聲,知道自己是被親妹子給消遣了。
幸好,他還帶了燕王一起來受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2:33 PM
第十三章
除了公主,還有兩位縣主,五位伴讀,七個未婚姑娘,都是花容月貌,有濃豔的,有疏朗的,有伶俐的,有嬌怯的,要放到宮外,真是叫人看也看不過來。
太子雖然被擺了一道,但他脾氣好,安平是他同父同母的嫡親妹妹,他不會為這點小事生安平的氣。安平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敢捉弄她的太子哥哥。
太子往上座一坐,就對安平說:「你有沒有備點好東西?今天這麼多人,我和你四哥來都來了,你可不能敷衍我們。」
安平就笑道:「還虧了你那一口不成。」
太子道:「那就拿酒來。」
他身體弱,皇后向來不許他飲酒。安平聽他如此道,猶豫了一下,道:「好吧,那少不得我來親自伺候你了。」
所有人都看著這兩兄妹。清沅如今重來一遍,只覺得自己越來越冷靜了,當年這個情形,她肯定也是在強抑著心中的激動。但如今不同,她再看各人,只覺得誰在想什麼,行動是什麼意思,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而且毫不費力。
太子顯然這時候還沒有對誰中意。她知道太子這會兒的心思,因為他一開始以為她們都是皇后想硬塞給他的,所以並不樂意……要再等一等……
因太子要酒,安平吩咐宮女去取口淡的清酒來,溫酒的時候再撕一些桃脯進去。她忙著布置的時候,太子就與懷恩縣主說話。
兩位縣主早就與太子相熟,懷恩縣主與太子說話時候,臉色仍是淡淡的,不過太子顯然熟悉她的性子,早就慣了,微笑著與她不緊不慢地閒話。
太子與懷恩說過話,又和金泉說話。燕王除了和年紀最幼的永貞說了兩句,之後就誰也不搭理,只是拿起安平剛剛上課用的《論語》翻看起來。
論語是讀了八百遍,能倒過來背的了。這是擺明了不想說話,就等著開飯了。
清沅這會兒看到燕王,從前燕王還是個少年時候的印象漸漸回來了。
她其實和顧太后一樣,看錯了燕王。因為在宮中時候,燕王絲毫沒有顯露將才,對用兵毫無興趣。說燕王是個無趣之人也無不可,因為他整天除了陪伴太子,跟在太子身後,似乎無事可做。
他是個,影子一樣的人。像這樣的場合,他幾乎不和女孩說話。宮中這時候對燕王的議論,也多是「平庸」「冷淡」「太子的跟屁蟲」。
有人說太子貴為儲君,卻對宮人十分親和。燕王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卻對宮人十分嚴厲,從來不給笑臉。
當年清沅也沒想過燕王會掀出什麼波瀾。看起來比他有才華的皇子,被打發出京了之後,也只能傷懷而已。她以為燕王會和其他王爺差不多,摟錢,想著法子和朝廷要封賞,生孩子,生一堆孩子,再為孩子的爵位忙碌。
沒想到是這位平庸又冷淡的王爺,最後就差那麼一點點讓太后翻船。
燕王蕭廣逸不可能像趙遜說的那樣,毫無本事,全是靠身邊人架起來的。清沅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再看少年時候的燕王,心中就不由警惕許多。
這種無能和冷淡,到底是他本性使然,還是他一直在壓抑和偽裝?人的本性不可能藏得那麼結實。所以最後一年又一年的壓抑才會變成狂暴席捲一切?
清沅看了一眼玉苓。玉苓毫無知覺,臉上正顯出細小的笑容,與棠嫿輕聲說話。太子不過來與她們伴讀說話,她們也不好上前主動與太子說話。
只有德靜縣主是個體貼人,怕幾個剛入宮的女孩兒沒人理尷尬,主動與她們說話。
「剛才在淳和堂,因有先生在,沒能敘話,」德靜含笑道,「不知道各位如何稱呼?」
大家說了姓名年齡,德靜比清沅小三個月,也叫清沅姐姐。德靜又告訴她們,懷恩是她們當中最年長的,比棠嫿還大一些。
葉棠嫿讚道:「懷恩縣主真是畫中仙人一般。」
德靜早就注意到葉棠嫿的美貌,聽她這般說,不由笑道:「姐姐自己不也是麼?不用看畫,攬鏡自照就好了。」
清沅坐在她們旁邊喝茶吃果子,不時和玉苓聊兩句。她們這一群正說著話,金泉忽然走過來,將許寧馨拖了過去,要她陪自己一起和太子下棋。
「懷恩姐姐有太子在一旁指點,我也得找一個幫手嘛!」金泉拖著寧馨就走到棋盤邊。
她這一動靜,原本熱鬧的堂內頓時安靜了一下,連埋頭看書的燕王都抬頭看了一眼。寧馨似乎渾然不覺那瞬間一靜,她只看到棋盤對面坐著的太子。
德靜縣主只看了一眼金泉,欲言又止,但她始終沒說什麼。清沅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一定在想,金泉這性子,八成沒安什麼好心,搞不好要讓寧馨當眾出醜,但是為了寧馨得罪金泉,她也不願意。
不過清沅這一次不擔心,因為金泉還沒有那麼快對寧馨下手,只是還在玩。
過了一會兒,席面就準備妥了。大家入席用飯。安平公主數著只給太子喝了三杯酒,她怕太子喝多了,皇后罵她。太子還要,安平只是捂著杯子不給他喝。
燕王也出聲勸道:「晚上父皇說不定會找你說話。你喝多了就要睡覺,怎麼見父皇?」
聽燕王這麼說,太子才罷了。
吃過飯,大家玩投壺來消食。太子並不玩,他雖然只喝了三杯,但臉還是有些紅了,安平按他坐在榻上休息。
他讓大家玩,他看。看著少女們拍手笑鬧,太子終於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他催促燕王:「廣逸,你也去玩。我知道你準頭好,一定能贏頭彩。」
燕王本來立在一邊,並不想玩,聽太子這麼說,只是搖頭:「她們都是女子。」
太子笑道:「既然都是女子,你還怕輸了不成?快去!」
安平消遣他,他就消遣燕王。
燕王無奈,只能伸手,讓宮人幫著扎起衣袖。
安平和太子做裁判。兩位公主兩位縣主是一隊,金泉公主又把寧馨拖到她們隊中。於是燕王就和四位伴讀是一隊。
清沅本來玩得正開心,燕王忽然走近,她心中突地一跳,一失手,投出去四把箭全部倒栽在半途,連瓶身都沒碰到。
大家都大笑起來,都說清沅這失手得厲害,難不成是想故意輸給公主和縣主?清沅只好笑道:「是了,我是德靜縣主安插在這裡的奸細,竟被你們瞧出來了。」大家又笑。
燕王只是看了清沅一眼,拿起箭遞給玉苓:「該輪到你了。」
玉苓垂著頭道謝,並未多語。
然後是永貞公主投,她年齡最小,大家都盯著她,還有金泉公主手把手教她。正是熱鬧時候,清沅要身邊伺候的宮人端茶給她。
所有人都盯著永貞公主,清沅身邊突然只剩下燕王。她心裡有一絲不自在,就聽到燕王道:「你似乎有些怕我?」
清沅抬起眼睛,微笑著流利道:「怎麼會,殿下為人和藹,絕無可怕之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12:44 PM
第十四章
燕王這時候個子還沒抽起來,只比清沅高出一點。
兩個人聲音動作都不大,四周沒人注意他們的對話。
燕王緩緩眨了眨眼睛。清沅忽然注意到他的輪廓其實很像太子,只是最重要的眼睛不像。太子的眼睛是溫柔的。燕王不一樣,有長長的眼睫也無濟於事,遠談不上可親。
但他突然說清沅害怕他,這才是最可怕的——她好像被看穿了一樣。
清沅當然矢口否認,還微笑著追問了一句:「殿下何出此言?」
燕王沒有回答,他淡漠地走開了。
清沅擺弄著手中的箭矢,她心中飛快地轉過幾個念頭。她確實有些不安,但燕王是如何看出來的?他一直是這麼目光敏銳的麼?從前似乎並不是這樣。
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從清沅心中劃過,但那個念頭太過大膽,她不敢肯定。
這時候永貞公主已經投完了,清沅和眾人一樣拍起手來。
之後兩隊人又分別投了兩輪。算下來,果然燕王的準頭最好,有他在,伴讀姑娘們這一隊贏了。燕王拿頭彩。
安平笑著問太子:「頭彩贏什麼?」
太子想了想,向燕王道:「我選匹好馬給你做彩頭。保準比你現在那匹紫電好。」
燕王應了,又道等馬來了,和太子一起去騎馬。
安平讓宮人拿來幾個鐲子,給與燕王一隊的四個伴讀一人一個,笑道:「既是贏了,就該有獎品。」
只是這四個伴讀都有,唯獨漏了許寧馨,因為她被金泉拉去了和公主縣主一隊。安平向許寧馨道:「對不住許姐姐了,你和她們一隊,輸就輸了。」
許寧馨笑吟吟的,並不在意這一個嵌寶石的金鐲,只道:「我當然是願賭服輸,輸得心服口服。」
安平公主只是笑笑。
飯也吃了,游戲也做了,太子打了個哈欠,躺在榻上似乎有些倦意。大家很快就散了。只有燕王留下,準備等太子一起走。
五個伴讀一起回去了,她們好像心有靈犀一般,一起去了最年長的葉棠嫿那裡。葉棠嫿那裡的宮女一看她們都來了,忙去把伺候其他幾個人的宮女都叫了過來。
剛才在安平公主那裡,實在是太鬧騰了。這會兒大家都像累了一般,一時間只是坐下來喝茶。
玉苓伸著手腕,給寧馨看公主賞賜的鐲子,寧馨讚了兩句。
葉棠嫿說了幾句上課時候的事情,說課業並不重,又說安平公主活潑。
許寧馨還沉浸在剛剛的興奮中。她是幾個人當中最先被公主接納的,還和太子一起玩了一會兒棋,聽葉棠嫿這麼說,她笑道:「是啊。公主都正是愛玩愛鬧的時候。還有從前聽說太子和藹,今日一見才知道是真的。」
她們又說起剛才投壺時候的笑話。清沅也笑,但她在想的是燕王,偏偏還不能提。她看看玉苓,玉苓這時候應該也是第一次和燕王接觸,她不好冒然提起。
她們坐了坐,寧馨,玉苓和桐兒就要回漂荷館了。清沅給棠嫿使了個眼色,棠嫿出聲叫住寧馨。
「我有一刀好紙給你,你等一等,我讓人來取。」棠嫿留住寧馨。玉苓和桐兒就先走了。
等室內只剩下她們三個,清沅就坐到寧馨身邊,低聲道:「好姐姐,你今天可玩瘋了!這才第一天呢!」
寧馨知道自己今日是太過開心了些,但她沒辦法忍住,她就是這性子。棠嫿坐在另一邊也說:「是啊。在公主,還有太子面前,還是收斂些好。」
寧馨辯道:「大家都拘謹,有什麼意思呢?縮手縮腳的,難討人喜歡。」
清沅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頓時就覺得難不成寧馨還以為她和棠嫿嫉妒她不成。
寧馨見清沅的神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她忙道:「可金泉公主拖著我一起玩,我有什麼辦法。咱們進宮來,不就是陪伴公主的麼。」
清沅道:「對,我們是來陪伴公主的,不是來討誰喜歡的。」
棠嫿也道:「你回去定定心,還是要以課業為先。」
寧馨這才點點頭。這時候宮女將淡緋色的紙取來了,棠嫿微笑著將紙給寧馨。不再提剛才的話。
送走了寧馨,清沅和棠嫿又去了書房一起寫字。清沅是每天都要練字的,棠嫿陪她一起練了一會兒。
練完了字,棠嫿還記著寧馨那事情,她嘆氣道:「寧馨要是能把我們的話聽進去就好了。」
但人哪是那麼容易說變就變的,不吃點苦頭,恐怕都不知道改。
棠嫿又道:「其實何止是我們說的那些呢……」
清沅看看她,就知道她的意思。有些話,她們不好說得太深了,只能從規勸寧馨循規蹈矩說起。要往深了說,就要說到金泉公主這個人,寧馨對金泉公主還一無所知,就樂得忘乎所以了。
今日安平公主賞賜的鐲子,顯然應該是給五個伴讀一人一個的。寧馨沒拿到,居然還不在意,只想著金泉能帶著她靠近太子。
清沅只對棠嫿道:「看她的悟性和運氣吧。」
晚間時候,清沅讓雲茉把那隻安平公主賞賜的鐲子收好了。她梳洗時,又細細回憶了一遍這兩天和太子,還有燕王見面的情形。
她想來想去,只覺得自己一向得體,也許臉色略微緊張,可剛入宮時候,大家臉色不都是緊張麼。除了沒心沒肺的許寧馨。
憑什麼燕王就看出來她在害怕他?
清沅很清楚,上輩子可沒有這一齣。
又過兩日,大家還是每日上午去陪公主聽論語,午後小聚。也許是把葉棠嫿和清沅的話放在心上了,寧馨這兩日克制了許多,不再由著金泉公主笑鬧了。
一安定下來,清沅就開始有些掛念家中。她給家中寫了信,報了平安,等著母親的回信。雖然就在京中,但宮外的信遞進來,還是很慢。
這日午後,她們在安平公主那裡,一起煮茶。安平說起太子前兩日送給燕王的馬,確實是匹神駿,她想選個天氣好些的日子,也去騎馬,尤其要試試這匹馬。
「四哥給它改了個名字,叫飛馬。哈哈哈,太難聽了。」安平說。
清沅一口茶差點沒嗆住。
十幾年後的燕王,實在太出名,連馬都跟著出名。據說燕王心愛的坐騎,就叫飛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3:17 PM
第十五章
安平公主還在興致勃勃地議論著去騎馬的事情,把太子的幾匹心愛的名馬一一點評了一番,又提到自己也有兩匹最喜歡的馬。
如今京中越來越多的家族並不介意女子出門騎馬,甚至還鼓勵她們。也許是因為越能騎馬越代表身體健康。也許是因為宮中皇后公主都愛騎馬,所以貴婦們紛紛效仿。也許是因為近十年風氣漸變。總之京中男男女女都愛馬。
安平公主又問大家在家時候騎不騎馬,喜歡去哪裡騎。
清沅雖然嘴上還能應答,心中卻還在想著剛剛安平公主提到的事情。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也許公主說的是「奔馬」?「天馬」?或者隨便什麼馬。不一定就是十幾年後天下聞名的「飛馬」。
再轉個彎,即便是叫飛馬,那也不一定證明什麼。也許燕王這時候就是給這匹愛馬取名叫飛馬,所以後來就一直沿用這個名字用以紀念呢?
十幾年了,她是真想不起來所有的細枝末節了。
清沅暫且按捺住,不能在安平公主面前失態,更不能再回頭問一遍燕王的馬。
眾人陪公主品了茶,商量了騎馬的事情,又玩了一會兒才散。
回到倚梅館沒一會兒,玉苓來找清沅了。
清沅正在練字,她心裡亂,連接寫壞了幾個字。心裡一亂,就忍不住在紙上寫,馬馬馬馬馬馬馬,一張紙上全是馬。
一見玉苓進來,她立刻把那張紙撕了,笑道:「快坐,我這裡有些亂,還沒來得及收拾。」
玉苓抿嘴笑了,道:「姐姐書房裡哪裡亂了,手邊到處都是書,是最風雅了。」
清沅就與她坐下說話。小宮女端了茶和果子來,不過她們剛剛從公主那邊品了茶過來。兩人都沒有喝茶,玉苓就問清沅有沒有收到家中的信。
清沅道:「我聽說宮外的信件是要等得久一些。」
宮中上上下下有兩三千口人,人多信多,她們的信其實比起宮女之類的,已經快得多了。宮女的信收不到或者等個一年半載都是有的,甚至有人入了宮就與家人沒了聯繫。
玉苓臉上悵然。算算日子,她的父母這兩天就要從借住的西顧搬出來了。清沅想,玉苓應該是想早點知道家中的情形。
清沅也很想知道自己父母和幾個弟弟妹妹如何了,大弟拜了李修致為師之後,是否令李修致青眼相加,願意用心栽培?她等著家中的信。
女子在宮中,與外面聯絡實在是不便,她還必須萬事小心。
玉苓問過了家書的事情,這才端起茶,也不喝,只是輕輕撫著茶盞,道:「沅姐姐,我之前都是在霖州住得多,你也知道,霖州多山多丘陵,不方便騎馬,我在家時候都是坐轎子多……」
她說到這裡,清沅已經想起來了,玉苓這時候對騎馬還生疏。
玉苓又接著道:「我們從霖州走時又匆忙,我騎裝也沒有帶。」
她話說到這裡,清沅還有什麼不明白,喚了雲茉,要她取一套騎裝送玉苓屋裡去。
清沅微笑道:「你與我身量差不多,我這套衣服是去年做的,我穿有些小了,你穿應當正好。」
玉苓道了謝,又坐了一會兒才去了。
清沅只是坐在原處,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雲茉去給玉苓送衣服去了,小宮女雲煙看她這樣子,有些擔心,輕聲問道:「姑娘還要寫字麼?」
清沅擺擺手,道:「你先放著罷,一會兒我自己收拾。」
雲煙就只收拾了茶盞,退了下去。
清沅仔細回憶,想起來當年確有借騎裝一事。上一世她當然也借給玉苓了,但她那時候沒有想太多。霖州那邊確實與京城習俗風氣大不相同,未婚姑娘並不熱衷出門騎馬。
清沅和棠嫿這幾人,雖然老家在霖州,但因為久居京中,所以行事與霖州本土已經大不相同了。
玉苓一直住在霖州,剛舉家入京不久。清沅當年對她沒有騎裝一事,聽她解釋沒覺得奇怪。
這一世的清沅不一樣,她兩輩子活過來了,上輩子雖然沒有親生孩子,但做了四個庶子庶女的母親。孩子出門,要準備什麼,她很清楚。她的庶女出門游玩,哪怕只在外住一天,也要帶兩大箱子衣物。
清沅已經不像當年十四歲時候那麼單純了,她看得多了,輕而易舉識破了玉苓。玉苓哪裡是忘記帶騎裝呢,其實就是沒有,而且無力置辦太多東西。
不過玉苓很會掩飾。入宮之後也就在騎裝這事情找清沅幫了一次忙。之後宮中每月都會給她們十兩銀子的例銀。這比許多高門大戶家的小姐例銀高多了。清沅在家時候例銀不過三兩。
除了例銀,宮中皇后公主還會有各種賞賜,只要不漫天撒錢,銀錢上是不愁的。所以玉苓後來沒有手緊過,妝扮也和宮中偏好越來越像。
之後她又和燕王好了,被皇帝點做燕王妃之後,宮中賞賜源源不斷,大家那時候都讚嘆不已。借騎裝的小事清沅早就忘記了。
現在她都想起來了,小事雖小,卻可管中窺豹。
攪動清沅心境的,除了玉苓,還有燕王。這一對夫妻可把她愁死了。
她一味騙自己是不行的。她起身走到桌邊,拿起筆,在紙上寫下「飛馬」兩個字。若燕王真的和她一樣,是回來重來一遍,她該怎麼辦?
難道束手待斃麼!
清沅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如果燕王和她一樣,那她恐怕很快就要因為這件事情被識破了!她渾身一下子沒了力氣,只能把筆一摔,躺在榻上。
雲茉送完衣服回來了,來向清沅回話,就見清沅躺在榻上。她關切問:「姑娘可有不適?」
清沅慢慢坐起來,她心中已經大致拿了主意,只是還沒有把握。
她苦笑了一下,問雲茉:「衣服送過去,玉苓說什麼了?」
雲茉道:「玉苓姑娘開心得很,說謝謝姑娘。我走的時候她準備試衣服呢。」
清沅點點頭,不再言語。
思華宮中,燕王正在作畫。他不陪著太子,單獨一人時候向來十分安靜。宮人背地裡對他的議論他也知道,無非是說他十分沉悶,對下人也不和氣。
他畫完一株梅花時候,見身邊的內侍鄭九走了進來,便放下筆,擦了擦手,問:「東西買回來了麼?」
鄭九恭敬道:「都買齊了。」
燕王點點頭:「不缺錢吧?」
鄭九道:「殿下給的錢夠,小人還餘了點。」
蕭廣逸這才露出一點笑容,道:「東西放下吧。」
鄭九放下東西要走,蕭廣逸又叫住他,頓了一下問:「還有人想買這東西麼?」
鄭九道:「只有小人一人去買,買了就回來了,沒有耽擱。」
蕭廣逸讓他把東西擱下出去。
那是一隻曠石閣的盒子。曠石閣是做筆的,也賣書,宮中也會用這家的東西。
蕭廣逸打開盒子,上面一層是四支上等狼毫筆。他拿起筆把玩片刻,才打開下一層,裡面是幾本剛印的新書,不過是些民間話本。他翻開其中一本,中間掉出一張箋紙。
那才是他想要的東西,他打開紙,仔細讀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4:30 PM
第十六章
蕭廣逸之前並未想過,還會有一個人和他一樣從過去回來。
他剛剛醒來時候,是在黎明時候。看到眼前的一切,他還以為這是自己死前的幻覺,他像個游魂一樣赤腳在寢宮中走了一圈,一直看到冬天的暖陽升起,他才相信這是他的前生,也是他的福報。
當時正是臘月初七,和十幾年之後一樣,宮中正忙著準備過年。只是這時候宮中還一片寧靜祥和。父皇還在,顧皇后還維持著賢妻良母的做派,對他十分和藹。
誰也沒瞧出來他的異樣。一切都和十幾年前別無二致。但這一次,他已經知道前路等著他的是什麼,這一世有仇的報仇,有恩的報恩,一切都應當歸於原位。他上輩子最大的遺恨不是沒有奪下皇位,他最大的遺恨是惡就在他眼前,他卻已無力斬除。他殘存的那一口氣還是沒能撐到回京。
這一世,他終於可以做到了。
蕭廣逸上輩子雖說是在邊關磨礪出來的,但從小在宮中他就知道藏拙了。
一開始是被生母許婕妤調教的。
太子開蒙晚,還時時因病斷課。他早熟,無意抓著筆和老內侍學寫了幾個字,背了一首詩。聽到他背詩,許婕妤並未顯露半分開心的神色,她甚至慌亂得哭了出來。
之後教他寫字背詩的那個老內侍就不見了。
蕭廣逸漸漸明白了,他越懂事,就越沉默。他懂許婕妤的難處,他不會使她為難。
何況太子是兄長,是君,他是弟弟,是臣。論情論理,他都應該盡力做好一個影子。
上一世在宮中時候他做影子一直做得很好,或許這就是顧太后後來為什麼那麼震驚的緣故。
如今重來一世,蕭廣逸很清楚,顧皇后這時候對他和藹,只是因為他安靜,順從。若他陡然性情大變,做過了火,露出馬腳,顧皇后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和許婕妤。
雖然有父皇在,他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但將來不要想有半分機會掌兵了。
在這時候,蕭廣逸一切依然要小心行事。宮中到處都是顧皇后的人,許婕妤性情軟弱,依附顧皇后,就連許婕妤的人,蕭廣逸也信不過。
好在蕭廣逸身邊還是有幾個能用的忠心的,內侍鄭九就是其中之一。從前蕭廣逸就會差使鄭九出宮跑腿,或買些東西,或送送信,因此鄭九出宮並不使人起疑。
蕭廣逸這段日子,還是按從前一樣的頻率遣鄭九出宮。不要他做太惹眼的事情,三次中有兩次都是平常差使,中間夾雜一起次是去打聽搜集一些人的消息,然後帶回宮來。
宮外的一切,仍和他上輩子記憶中一樣。所以蕭廣逸一直以為只有他一個人得到了上天的獎賞。
這種感覺直到公主的幾位伴讀入宮那天為止。
蕭廣逸記得那一天,他怎麼能忘記。就是這一天,他遇到了顧玉苓。
太子還和上一世一樣,硬拖著他在屏風後面看這些少女。蕭廣逸很無奈,他本不願看,不忍看,他與玉苓,再見一次,結局也不會更好。
可對太子來說,這還是第一次,他興致勃勃。蕭廣逸只能陪著他。
隔著屏風,他能聽到顧皇后和安平的說話聲,還有少女們宛轉的聲音。
太子在屏風後面看著看著,忽然喃喃道:「還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他說完彷彿也被自己逗樂了一樣噗嗤一笑。
太子這一笑,顧皇后將他們喚了出來。
宮中人人都心知肚明,這五個少女是以公主伴讀名義入宮,但因都是霖州出身,全部都選自顧皇后的親眷,擺明著是要考察她們,作為太子妃的備選。
蕭廣逸沒有看向玉苓,他在這個場景裡只是個陪襯,熬過去就好。
但他畢竟這麼多年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直覺不同常人。一有視線落在他身上,他立刻漫不經心地一掃,與對面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連看他幾眼的,是顧清沅。
蕭廣逸知道這個人。與顧玉苓相比,顧清沅的「顧」在血緣上離顧皇后更近。
當初在宮中時候,顧清沅就很得顧皇后歡心,玉苓為此還自慚形穢過。當時宮中都在猜顧皇后是會選葉棠嫿還是顧清沅做太子妃。
結果葉棠嫿做了帝妃,顧清沅因為父親的案子從高處跌落,與太子妃無緣。
後來他離開宮中,再搜集京中消息,就聽說這個女人為父親翻了案,嫁了老好人誠國公,搖身一變又出入宮廷,成了顧太后的心腹,軍師。
當然此時的顧清沅,應當還只是個青稚少女,對宮廷陰謀和朝局謀劃一無所知,心裡想著的,頂多就是怎麼討皇后和太子的歡心。
但蕭廣逸沒想到顧清沅會在這時候分給他目光。按他的推測,這個女人應當一門心思都想做太子妃,這時候看他做什麼?
蕭廣逸將這小小的疑點記在心中。
等到去安平公主那裡小宴那天,蕭廣逸越發確認了,顧清沅對他不僅是分了目光,那目光中還有警惕。
雖然玩投壺的時候,顧清沅掩飾得很好,其他人看不出來,只以為她是一時失手。但他知道。從顧清沅緊繃的手臂,走路的姿態,他都能看出來——顧清沅怕他。
他有什麼可怕?一個影子似的人,只是跟隨在太子身邊。
何況上輩子顧清沅與他毫無交集,更沒有怕過他。
從安平公主那裡回去之後,蕭廣逸就給鄭九一個名字。顧澤行。他要鄭九去打聽一番,顧清沅的父親顧澤行這段時日,和什麼人有來往,有沒有新結交什麼人。
鄭九回來時候帶來了一串名字。蕭從簡展開紙,一個一個看下來,直到他看到了李修致。
顧澤行的大兒子,顧清沅的弟弟顧晟拜李修致為師。
蕭廣逸將那張紙放在燭火邊撩了。
他目光沉沉,如果顧清沅真是傳說中的才女,真的足夠聰明到做太后的輔佐,那麼她應該已經明白發生什麼了。
他要看看,她到什麼時候沉不住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5:03 PM
第十七章
自從出了正月,安平公主就一直惦記著騎馬和出游。過年時候因為太子身體不好,所以皇帝皇后都沒有出宮游玩。安平悶壞了。
在宮中也有騎馬的地方,但畢竟不如郊游暢快。
要出宮郊游,就必須皇后點頭。
這日正好是先生休息,不用上課,於是安平公主之前就約了大家,要一起去給顧皇后請安,為的就是央求皇后安排行程。
這幾日相處下來,安平公主與幾個伴讀之間熟悉親熱了許多,願意讓她們陪伴了。
公主有約,還是約了去皇后那裡。幾個伴讀又豈敢怠慢。
知道今日一早就要去皇后宮中,清沅一早就起來仔細梳妝。但她這兩天睡得不好。有一夜還夢到了渾身血淋淋的燕王,醒來時候心跳個不停。她只能要雲茉找了些安神的香。
今日早晨起來,她還是覺得有塊石頭壓在心口,和燕王一日不見面,不把事情弄清楚,她一日不得安寧。
但此時只能打起精神來梳妝。清沅知道皇后喜歡女孩子妝扮得既清爽又明豔,她不用費心,輕而易舉就能做到。宮中尚紅裙,穿紅裙總沒錯。
因為那麼多年了,顧太后的趣味一直影響著宮中的每一個人。清沅對顧皇后此時的喜好摸得很清楚。
清沅看著鏡中的自己,莫名一陣煩躁。她躊躇片刻,向雲茉道:「幫我換一身。」
雲茉驚訝:「姑娘還嫌這一身不好看麼?任誰也壓不過去呀。」
她短短幾日就完全倒向清沅了,只覺得在住在懿光園的五個伴讀中,就屬清沅最好。
聽雲茉這麼說,清沅只是笑笑,她打量著鏡中人,喃喃道:「好是好……就是不太像我。」
而且她不是要去壓過誰,她想要一個人的目光為她停留,這個人就是太子。
只是她這幾日心情不佳,今日她不想再為討好誰而裝扮。她想按自己的心意,憑自己的喜好,僅僅是取悅自己。
「取一條綠裙子來。」清沅吩咐雲茉。
她膚色潔白,穿上黃衫綠裙,十分起俏。與金飾搭起來亦華貴。
換上這一身,清沅心中舒坦多了。出門前雲茉又捧了斗篷為她披好。
一行人來到兩儀宮時候,顧皇后正在與許婕妤說話。
眾人給皇后和許婕妤行了禮。
一見安平公主來了,許婕妤立刻微笑著讚道:「幾日不見,公主出落得越發好了。」
安平公主對這種奉承聽得多了,並不在意,她一心想著的就是出去游玩。
許婕妤對安平公主的冷淡無所謂,似乎早就習慣了。她側坐在皇后身側,微笑著看著五個伴讀,問她們姓氏名字。
這位許婕妤就正是燕王的生母。她本來生得很好,但神色中總有兩分小心翼翼,鼻翼兩側的紋路有些深,因此顯老,明明比皇后年輕好幾歲,卻看上去比皇后老。
如今只能從她溫順柔和的眉眼中想像她年輕時的美貌。
清沅知道,民間傳說許婕妤出身卑微,但那只是民間訛傳。許婕妤的出身其實與顧皇后差不多,仔細推敲起來,在顧皇后還不是皇后的時候,許婕妤的出身比皇后好。她是奉州許氏,祖上真正出過幾位名臣。
但許婕妤入宮之後,就被顧皇后拿捏住了。即便生了兒子,也沒能與皇后平分秋色,還漸漸失了寵。許婕妤在宮中就對皇后越發柔順。
顧清沅看到許婕妤就想到燕王——如果燕王和她一樣,重來一世。那他一定會想盡辦法,避免許婕妤的「暴病而亡」。
安平公主給顧皇后問了安,就開門見山說了想要出去游玩,央皇后准許並安排。
顧皇后沒鬆口,只反問她這段時間功課如何,又問她與幾位伴讀處得如何。
安平道:「幾位姐姐都是聰慧溫柔,當然處得好了。母后看人,最有眼光了。」她忙不迭拍顧皇后的馬屁。
顧皇后笑道:「你是最難管束的,比你哥哥還讓我頭疼。你說的話,我不信。」
她招招手,讓伴讀到跟前說話,只是一一問她們在宮中住得慣不慣,上課怎樣。五個人中,她特意挑了葉棠嫿和清沅多問了兩句。
顧皇后向清沅道:「你的字寫得好,得空就陪公主多練練字。她也是喜歡寫字的。」清沅應了是,又誇了兩句安平公主的字。顧皇后指著清沅笑道:「瞧瞧,進宮才幾日,就和其他人一樣學著慣她了。她就是被慣壞了。」大家都笑。
安平見顧皇后不為所動,這才想起來許婕妤,便轉頭央求許婕妤:「許娘娘,你看天氣一天比一天好了,大家一起出宮去散散心,多好呀。」
許婕妤只是看顧皇后的臉色,她見顧皇后臉上沒有明顯的不快,就笑道:「每年皇后都會安排踏青的。今年還早了點,等時間到了,皇后就會安排的。公主莫急。」
顧皇后這才道:「你哥哥身體弱,我怕他經不住這個天的風。」
安平公主一聽顧皇后提太子,臉就拉了下來,也不好再說什麼。顧皇后知道她不開心,便許諾道:「我先命人準備著。要是過幾日沒有風,天氣好,就一起出去一趟。」
安平公主沒有太高興的樣子,她又悶悶不樂地坐了一會兒。皇后還有其他事務。許婕妤告退了,安平公主就帶著伴讀們去偏殿,找兩儀宮的女官去玩了。
安平公主正領著大家在兩儀宮玩,正巧太子也來了。他身邊圍著一堆人,都是內侍和宮女。清沅立刻就發現燕王沒有跟在太子身邊,她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安平向他行禮。太子拉著她與她說話,目光隨意掃過安平身後的人。
看到綠裙子的顧清沅時候,太子蕭重鈞的目光怔了怔。他彷彿第一次發現顧清沅的容貌如此出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5:08 PM
第十八章
太子的目光在綠裙少女身上流連片刻。
此時天氣還是早春的寒冷,綠裙子在這時候穿其實清冷了些。奈何那顏色太襯顧清沅,她的烏髮如墨,她的肌膚勝雪。說勝雪太俗氣,蕭重鈞想,她的膚色,應該是春天的第一瓣梨花,像冬雪化在了枝頭,搖落的都是春光。
更妙的是,顧清沅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美是多麼出眾。她的微笑中有一絲茫然和憂愁,她在看別的人,想別的事,偏偏沒有看向她自己。她的臉上沒有自得和誇耀之色,更沒有迫切期待別人欣賞的樣子。
蕭重鈞想讚一聲顧清沅,但他忍住了。因為他的身份,總是會引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多是和女孩兒和嫉妒有關。
如今顧清沅還在安平公主那邊,才入宮不久,他不想讓她因為自己一句隨口誇讚就陷入麻煩。
太子沒與顧清沅說話,只問自家妹妹安平公主:「怎麼了,臉拉這麼長,誰又惹你了?」
安平公主就道:「就是你!」
太子笑問:「我怎麼惹殿下了?」
安平就拉住太子,在他耳邊嘀嘀咕咕,大約就是慫恿他去和顧皇后說去出宮游玩。
旁邊眾人都看著他們兄妹兩個。安平公主身邊的孫嬤嬤勸她道:「公主,方才皇后那邊都已經決定的事了。」
安平不理她。孫嬤嬤也不好再勸。
清沅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也看著太子和公主。她心裡知道結果。太子也是喜歡出宮游玩的,誰不喜歡呢?
葉棠嫿向清沅低聲笑道:「有太子去幫公主,皇后一準應允。」清沅微笑著點點頭,她不好告訴棠嫿,太子不用去求顧皇后,他直接去和皇帝說了。皇帝允了安平公主。
不久之後他們就有了第一次出宮游玩……
太子與安平公主說完話,就去皇后那裡了,他又看了一眼清沅。他想,即便顧清沅察覺到他在看她,也一定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顧清沅察覺到了,而且她知道太子在想什麼。就算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她知道他最後會想什麼。
太子會看向她,她一點不奇怪。前一世的時候,太子就與她有過一段親近的時候,她想做太子妃的事情並不是無憑無據,盲目自大。
他們曾經親近過。只可惜最後,太子撫著她的臉龐對她說:「清沅,你為什麼要姓顧呢?」
她那時候年少,為這一句話躲在被子裡流了一夜的眼淚。她那時候一遍又一遍的想,是啊,她為什麼要姓顧呢!可她若不姓顧,又怎麼能遇到他?
她那時候還不懂男人。後來她才漸漸明白,太子喜歡她是真的,但那喜歡還不夠多,不夠濃。若他真愛她若至寶,她姓顧又如何。
這一世她要抓住他,她要捕獲他,而不僅僅是被一句「你為什麼姓顧」結束。
所以太子的注視並不會讓她萬分欣喜。
頂多是在心中漾開一點微笑罷了,這一點點甜味,已經足以沖淡燕王的陰影了。
清沅回去的時候,心情好了一些。兩儀宮的女官們對她們也和氣,還贈了許多書給幾個伴讀。
大家回去之後一邊整理新書,一邊議論著過幾日會不會出游。
另一邊許婕妤從皇后的兩儀宮回去之後,就去看了蕭廣逸。
她依附皇后,她不大的寢宮離兩儀宮很近,蕭廣逸的思華宮也靠著太子。他們母子就像是皇后和太子的配件一樣。宮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許婕妤剛開始低聲下氣伺候顧皇后的時候,宮中還有人傳說許婕妤是心機深,是想通過顧皇后來親近皇帝。一旦有了皇帝寵愛,就再用不著皇后了。
然而許婕妤並沒有像傳說中的那樣,她本本分分,對顧皇后十分忠心。皇帝的寵愛遺忘了她,她對顧皇后沒有怨尤,更沒有懈怠。
這麼多年了,連燕王都十幾歲了,宮中再沒有人說許婕妤有心機,只說她是真老實人。她平庸的兒子能早早就封了燕王,也算是皇后對她的回報了。
燕王今日沒有陪伴太子,是因為身體有些不適。許婕妤過去時候,他還躺在榻上,只是半歪著,拿著本書在看。
見許婕妤來了,蕭廣逸放下書想起身,許婕妤連忙走上來按住他。
許婕妤柔聲問他:「用了藥好些了麼?」
蕭廣逸身邊的內侍剛要說話,蕭廣逸就瞪了他一眼,向許婕妤道:「好多了,已經不發熱了。」
許婕妤嘆了口氣,在這深宮之中,她唯一的念想是蕭廣逸,最大的負擔也是蕭廣逸。若沒有蕭廣逸,她一個人過成什麼樣都無所謂。
她看著蕭廣逸,他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睛仍是亮的,他不像太子那麼討人喜歡。但許婕妤有時候覺得蕭廣逸並不比太子生得差。
畢竟,他們都是皇帝的兒子,他們都很像皇帝,只不過所有人都更寵愛太子。
皇帝的身體不好,所以皇子們也都是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可宮中最緊張的是太子生病,一點風吹草動都十分緊張。
許婕妤難得這樣傷感,她向蕭廣逸幽幽嘆了一句:「我的兒……」
蕭廣逸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頓一下,才慢吞吞道:「母親不必憂心。我歇兩日就好了。」他聲音有些低,雖然在病中,卻給人壓迫。
許婕妤有時候覺得蕭廣逸年齡越大,就越難捉摸了。他性情有些陰沉,有時候她這個做母親的都有些害怕他。她別的不怕,就怕他闖禍。
這時候蕭廣逸又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她心中一慌,就道:「剛才我從兩儀宮過來……聽到安平公主和太子想要皇后安排出游。過兩日你要是還沒好……」
她本想勸蕭廣逸好好養病,不要胡思亂想,快點好起來,一張口說出的話,卻還是圍繞著皇后,太子和安平。
蕭廣逸冷淡的面色終於裂開,他嘆息一聲,繼而微笑,那笑容難說是開心還是苦澀。
「母親,到出游那天我會好的。請放心。」
他說完就安詳地閉上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8:58 PM
第十九章
第二天的時候,清沅才知道燕王病了。
安平公主午後無事,就說要去燕王那裡探病。其他幾個人都不說去,清沅也沒辦法。大家都不去,獨她一個人說要陪公主去,未免太惹眼了。
清沅如今的目標是太子,還沒和太子親近起來就先往燕王那裡跑,傻子才幹。她還沉得住氣,且先看看燕王下一步怎麼走。
而且她很確信燕王只是小恙,無甚大礙。因為之後的出游,她記得燕王一起去了。清沅注意到玉苓這時候還和燕王沒什麼接觸。如果她沒猜錯,應該就是這次出游,讓玉苓和燕王走近了。
清沅只能努力按捺住自己的衝動——她一開始是怕見燕王,但幾天沒見,她的耐心都快要耗盡了,恨不得衝到燕王宮中與他當面對質。
雖然能重來一世是最大的好事,但如今的身份實在太不便利。清沅有些懷念起誥命夫人的身份。已婚婦人出門走動容易多了,打探消息說話也不用那麼多顧忌。
這幾日反復思量,清沅又有幾分懷疑燕王是在故意晾著她。畢竟虛虛實實,燕王應該對兵法中的攻心,運用純熟。
從地獄回來的人,自然是討債來了。若燕王是沖著顧太后和顧家來的,她無可抱怨。但這不意味著她就要眼睜睜看著。這麼一想,清沅還有點慶幸,她在這裡,總能做點什麼。
清沅知道她總會有和燕王當面攤牌的一天,她得做好準備。她在心中把這十幾年的事情前前後後捋了一遍,思忖著該如何應對。
又過了幾日,出游的事情定了下來。
這一年氣候好。天氣遂了公主的願,一天比一天好,日頭足的時候曬得人暖洋洋的。顧皇后也覺得如此天氣應當出去玩兩天。
皇后一點頭,宮中立刻忙碌了起來。
這是承平十六年皇后第一次出宮,選定了去大雁湖邊一帶游玩。那裡有山有水,靠著行宮,在行宮可以住一晚。提早幾日宮中就派人過去,在湖邊搭建好了休息用的帳篷,驅趕閒雜人等,嚴加守衛。
宮中女眷要去的很多。顧皇后當然是要去的,許婕妤,方昭儀,周美人,都伴隨皇后,還有另幾名品級較低的妃嬪。
太子和燕王,以及安平,金泉,永貞三位公主都要去。皇子和公主的伴讀們陪同。
皇帝除了太子和燕王,活著的還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已經成年的兒子,封在千里之外,不常回京。一個是才六歲的小皇子,母親是蔣美人,皇后很少要她在面前伺候。這次出行,顧皇后說皇子還小,蔣美人留在宮中照顧,依然不帶他們。
除此之外,皇帝有兩個年紀大些的女兒,已經出嫁的兩位公主倒與顧皇后相處不錯,每次游玩聚會,顧皇后都會邀她們一起。
另外還有皇帝的姐姐,壽真長公主也會來。懷恩縣主與德靜縣主陪壽真長公主一同前去。
這麼多人再加上身邊伺候的宮女,內侍,丫鬟,侍衛,儀仗。一次普通的皇家出門散心小聚,在初入宮廷的少女們看來,真是陣仗浩大。
動身那天,天色剛濛濛亮,車馬就從宮中出發了。清沅和棠嫿陪安平公主。寧馨和玉苓陪金泉公主,桐兒陪永貞公主。
在車上時候,棠嫿將車簾撩起一道小縫,好奇地從小縫看向車外。安平笑著問她:「瞧見什麼了?」
棠嫿道:「什麼也看不見。」
因是皇后出行,儀仗頗是壯觀。車馬兩邊都是舉著華美行障的內侍,她只能隱隱綽綽看到擁擠的人群,聽到噪雜聲。
清沅沒有加入她們的對話,只是捧著本畫冊,慢慢翻看,看上去定定心心。
她已經知道今日一定會見到燕王,心中竟意外地十分平靜。
棠嫿又和安平說了一會兒話,安平公主就撩清沅:「沅姐姐這時候還看書,真是好定性。」
清沅向她笑了笑,合上書,裝作不經意般問道:「今日懷恩縣主和德靜縣主也會來麼?有幾日沒見了,這本書是上次德靜縣主說想找的。今日我正好可以帶給她。」
懷恩縣主和德靜縣主與她們入宮的伴讀不同,不是住在宮中,天天都能陪伴公主的。安平聽清沅問起,就道:「來呀。姑姑會帶她們來。」
安平說的姑姑便是指壽真長公主了。
棠嫿似乎也對兩位縣主頗感興趣,道:「懷恩縣主長得很像公主,說是親姐妹也不奇怪。」
安平道:「懷恩縣主長得像姑姑,我呢,生得像父皇。自然是像的。」
安平與棠嫿,清沅談得來,不知不覺就說了許多宮中事情。她是皇后所出的公主,一向自由自在慣了。有些話別人不敢說,她說沒顧忌。
譬如她就直言許婕妤和方昭儀都是「父皇不再喜歡」的。還說顧皇后之所以不帶最小的弟弟和小弟弟的生母蔣美人,就是因為蔣美人生下皇子之後對皇后不太恭敬,從此宮中什麼好事都輪不到蔣美人了,蔣美人後來後悔也來不及了。
聽安平公主說到這一節的時候,清沅心中一動,看了一眼棠嫿的臉色。棠嫿只是對宮中秘辛聽得入迷,臉上並沒有波動。
她們入宮不久,對這些事情還一無所知,皇帝還一面都沒見過。這時候聽到這些,對少女來說,十分刺激。清沅心中有些好笑,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輩子第一次聽到這些時候是什麼心情了。
雖然聽安平公主說這些還挺有趣,不過她越說越沒顧忌了,棠嫿也有些臊了,清沅就笑道:「來了這麼多人,今日真是熱鬧。」硬是岔開了話。
又聊了許久,終於到了地方。馬車停在那裡慢慢等人下車就等了許久。安平公主一下馬車,立刻被引去了顧皇后那裡。
顧皇后正在帳篷裡喝茶休息,太子和燕王已經在那裡了。安平公主一進去,就笑著叫母后。顧皇后叫宮人給她準備衣服,又向安平道:「這下高興了?興師動眾就為哄你一個人開心。」
安平笑吟吟向皇后道了謝。
清沅目不斜視,她不去看燕王,只是看皇后和安平公主說話。
但等安平公主從皇后帳篷離開,太子和燕王也一起離開了。
一出帳篷,燕王就叫住了安平。
安平轉身與他說話,清沅只能站在她身後等待。燕王問安平:「你一會兒去騎馬嗎?還是放風箏?」
安平笑道:「難得出來一趟,什麼都想玩。先去騎馬吧!」
燕王問太子如何,太子微笑道:「休息一下,大家一起去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9:09 PM
第二十章
安平應下來一會兒去騎馬就拉著清沅跑了。
太子微笑著看著她們的背影,用手肘撞了撞燕王,道:「走吧,我們今天也好好賽一場。用我那匹赤風來比一比那匹飛馬。」
燕王道:「我病剛好,今日恐怕不能盡全力。」
太子笑他:「怎麼,還沒比,就為輸了找藉口了。」
燕王只是笑笑。他心裡盤算的是怎麼找機會把清沅拖出來單獨說話。如今他還是未婚皇子,萬一弄不好,讓人誤會他和顧清沅太親近有什麼,顧皇后把顧清沅塞給他做王妃。那就得不償失了。
清沅這邊先陪著安平公主去帳篷裡休息去了。她心中想的和燕王別無二致。
得尋個沒人注意的時候和燕王單獨說上話。第一說上話了,後面就好辦了。
她們五個伴讀也有一個帳篷。清沅陪過安平,就回帳篷了。大家在那裡換了騎裝。玉茉還給清沅重新挽了頭髮,免得騎馬時候亂了。
騎裝是仿胡式衣裙,小袖口,十分貼身剪裁。清沅借給玉苓那一身騎裝,玉苓還算合身,只是稍稍改了改長度。
大雁湖邊有一道又長又寬的沿湖堤岸,在此處騎馬再合適不過。幾個伴讀挑好馬匹時候,安平和金泉公主也到了。永貞公主年齡還小不愛騎馬,去看宮人放風箏了。
她們剛騎了一圈,就見懷恩縣主和德靜縣主騎著馬慢悠悠過來了。
安平公主笑著向她們揮揮手,就跑了。不像其他人,她騎得很快。初春時節來湖邊騎馬的貴婦名媛,多是慢悠悠騎在馬上晃悠,是為散心,也是為了展示優雅的身段和騎裝。
安平公主卻喜歡騎得快,她一下子就把兩位縣主甩在身後。除了侍衛,只有清沅跟了上去,但清沅始終保持慢她一頭,不超過她。
安平一口氣跑下去很遠才放慢了速度。她轉頭看向清沅道:「你騎術不錯!」
清沅沒有謙虛,她本來就騎術不錯,這一點她用不著藏著掖著,只道:「難得出宮一趟,怎麼能不跑個盡興。」
安平點點頭,清沅這樣,投她的脾氣。
清沅與她邊行邊聊,安平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原來我還以為你們都是霖州的閨秀,會和京中的女孩兒不一樣。」
清沅知道她這話的意思,但上輩子第一次聽到這話的時候,她還是很驚訝的。如今她也意思意思,向安平反問道:「公主認為來自霖州與京中差別很大麼?」
安平笑了笑,道:「你肯定想,我的母后也是霖州來的,我怎麼能瞧不起霖州女呢?」
清沅道:「公主,我誠心求教。」
安平公主就道:「母后在宮中很多年了,思念家鄉,惦念舊親,無可厚非。只是宮中幾十年了,女官還是京中本地人多。我沒想到,這一次母后給我選的伴讀,全都是霖州出身而已。」
還有更深的話,她也不便說了。選的伴讀全是霖州出身,就意味著皇后仍希望選一個與自己有親緣關係的太子妃,而將與皇室蕭氏有關的縣主和京中的世家女子全都排除在外了。
清沅知道,這和顧氏一族在京中住了多久沒有關係。這是對太子妃位置的爭奪,敵我分明,京女自然厭惡霖州顧氏,一定要劃個界線出來。
她沉默片刻,微笑道:「原來我們這幾個伴讀,從才入宮開始就被劃成霖州派了?既然有霖州派,看來還有其他派別了。」
安平道:「你果然聰明。」
清沅十分鎮定,她並沒有絲毫驚慌失措,只道:「不管如何,我所能做的,就是盡心侍奉公主,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安平見她面色平靜,好奇道:「你不怕麼?宮中這麼多人盯著你們。」
清沅低頭笑了,道:「難得公主這樣關心我們……」
安平覺得無趣,正好其他人也追上來了。安平和清沅就都不再提這個話了。
懷恩縣主這一日打扮得特別美,她騎裝上還在腰間點綴了銀流蘇,隨著跑動顛簸,身上的流蘇如水銀般流動,使她腰肢的纖細和柔美更動人。
其他人的騎裝也都是各有特色。清沅借給玉苓的騎裝,說是去年做的,其實做的時間也不久,而且清沅一次也沒穿過,玉苓穿在身上,誰也看不出來是借的。
眾人又在湖邊逛了一圈,就見皇后攜幾位宮妃和壽真長公主來了。眾人紛紛下馬行禮。幾個伴讀中清沅和棠嫿動作最俐落,玉苓和桐兒要宮人扶一扶。
顧皇后行過來,讓眾人免禮。皇后騎了一匹純黑色的駿馬,一絲雜色也無,高頭駿馬配金絡頭,飾金杏葉,馬鞍上垂著的飾帶上點綴滿了紅瑪瑙和白硨磲。顧皇后頭戴赤金冠,耳垂熒熒明珠,騎於馬上,無比華貴。
這麼一大群人對顧皇后愛也好,恨也好,怕也好,都不可否認,她能在後宮屹立不倒,在皇帝心中始終最重,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壽真長公主儘管不滿顧皇后諸多做法,這種時候也不得不對皇后笑臉相迎。眾人見禮之後,壽真就問顧皇后,新選入宮的公主伴讀是哪幾位,她這段時間沒有進宮,還沒見著。
顧皇后就指了安平公主身後幾個人。她們又向壽真長公主行了禮。
壽真長公主笑道:「個個都生得如此出色,難怪皇后要選進來。」
顧皇后看了她一眼,道:「都只是齊整罷了。生得如何都是其次,她們都是從小就在家裡讀書的,家學淵源,這才是我看中的。」
壽真長公主在心裡做了一個作嘔的神情。一個外戚發家的家族,也好意思自稱家學淵源了。不過這話她不敢當著皇后面說。畢竟懷恩的事情能成不成,顧皇后的意思舉足輕重。
兩人隨意聊了兩句,就慢慢向前行看湖景了。眾人騎馬慢慢跟著。
皇后所過之處,眾人紛紛行禮。
清沅跟在安平身後看著顧皇后的姿態,覺得她是非常享受的。她默默想著,也許人一旦嘗過這種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
安平卻對顧皇后這一套已經不耐煩了,她跟著慢慢逛了一會兒,就向清沅幾個人道:「走吧,我們去瞧瞧太子哥哥他們在哪裡,剛才說好了要一起騎馬的也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跑到林子裡去了。」
太子和燕王並沒有去林子裡。他們只是去看打馬球了。
太子喜歡馬球,但因身體不好,不能親自下場,因此只能看其他人打。安平公主領著一大群人過來的時候,他和燕王正舒舒服服坐在台子上看比賽。打馬球的全是宮中帶來的侍衛和皇子伴讀。看球的只有兩位皇子,可謂十分奢侈,也十分無聊了。
見安平來了,太子還覺得熱鬧些,立刻招手要她過來。安平公主領著大家過去,笑道:「你們兩個真好,出來了還坐在這兒。」
太子微笑,燕王就道:「我們不像你,我們常常能出宮。」
安平笑著拍了一下燕王的肩。幾句話的功夫,宮人已經給公主和身邊的女官伴讀們布置好了位置,端上了茶點。
燕王早看到清沅了,他只瞟了她一眼,臉上全是笑意,心裡一點兒也不著急。
清沅神色淡淡的,像是因為太子在場所以有些拘謹一樣,和其他人都差不多。
太子卻覺得好玩似的,故意逗她們這些女孩子說話:「你們從前看馬球賽麼?懂不懂規則?」
許寧馨最活潑,立刻與太子聊了起來,只說自己不太懂,請太子解釋。太子揶揄她:「你看不懂,還擠了這麼個好位置,還真是好學了。」
安平噗嗤一笑。
棠嫿就在一邊為寧馨溫柔解釋,算是為她解了圍。
過了一會兒,球賽中間休息。太子要宮人端吃的過來,懷恩,德靜,金泉都過來了。看客多了起來,大家吵吵鬧鬧來回走動。燕王也起身,和太子說要去更衣。
太子正看得入迷,沒有在意。燕王起身的時候,看了一眼清沅。
清沅知道那個眼神的意思。她手心發熱,只覺得嗓子裡都發緊,她輕聲問玉苓要不要一起過去散散步。
意思就是要不要一起去解手。
玉苓點頭應了。兩人一起離開了。逛了一圈回來的路上兩人就正好碰到了燕王。
清沅和玉苓向燕王行了禮。
燕王的目光從玉苓身上劃過,落到清沅臉上,他的目光一瞬間極深。
清沅不懼他那要吃人似的目光,她冷淡地寒暄:「聽安平公主說,殿下前兩日有些不適,如今可好了?」
玉苓也跟著問了一句。燕王的目光又從清沅身上挪向玉苓,玉苓身上穿著的,正是那件秀美的騎裝。
他淡淡說:「已經全好了。」
清沅又行了一禮,與玉苓挽著手離開了。
看燕王的反應,清沅心中有點譜了。
看過馬球賽,安平和太子又說去林子裡玩,說是要打兔子。燕王還說要找些從前沒去過的地方。
眾人都說好。
一眾人就離開湖邊,騎馬去了山下的林子。
這一次落單就容易多了。
清沅本和棠嫿一起遠遠跟在安平後面,她們身後還有宮人跟著。但很快棠嫿就和清沅散開了。一會兒又有個面生的小宮女過來說安平找清沅。
清沅立刻就跟著她去了,甩掉了跟著她的宮人。
跟著小宮女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個斜坡上,此處極隱蔽。能看到幾條路上來的人,來人卻不容易看到在坡上躲著的人。
此時林中起了薄霧,還能聽到犬吠和人聲。清沅看著與她面對面站著的人,心中砰砰直跳。
兩個人都沉默著,清沅醞釀了一下,才開口道:「殿下為何在此等我?」
燕王一開口,就與他平時說話的神態不太一樣。他此時說話更平靜了,他說:「你若真不知道為何,就請立刻走。我沒有功夫站在這裡慢慢磨,讓別人發現有兩個人雙雙消失了。」
清沅一呼一吸之間已經決定賭一把了:「但是殿下,我剛剛已經把玉苓帶去見你了。」
燕王轉身就走。清沅立刻知道他是真怒了,她一伸手就拽住燕王,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他若就這樣走了,她恐怕沒有好下場。
燕王被她拽住,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反而笑了:「好。你很有膽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2 09:30 PM
第二十一章
見燕王站定,清沅才鬆開了他的手。
正像燕王說的,他們根本沒有多長時間慢慢聊。清沅估摸著他們頂多能有一炷香的功夫。
但是有些事情不用開口,清沅剛剛已經試探出了一些東西。
清沅帶著玉苓一起偶遇燕王,一來,是想用玉苓做個緩衝,如果燕王真的對玉苓還有情意,那看在她是玉苓的好姐妹份上,應該不至於太過為難。二來,她就是要試探燕王,看看燕王對玉苓的態度如何。
然而燕王對玉苓並沒有特別對待,甚至沒有對玉苓多說一句話,十分冷淡。剛才一見面她一提玉苓,燕王轉身就走。這態度已經十分明了——燕王完全不想把玉苓牽扯進來。
就清沅所知,玉苓上輩子是難產死的。若燕王對玉苓果然情深意重,那這輩子還能再續前緣,豈不是最大的樂事美事。
但燕王這番態度,不像想親近玉苓的。
要知道玉苓此番進宮,也是在顧皇后的考察之列,就算不成為太子妃,也很有可能會被指婚給其他人。燕王不去親近玉苓,玉苓此生很可能就與他無緣了。
這麼看來,很有可能燕王上輩子已經和玉苓成了怨偶……
果然傳說之事不可盡信。
清沅之前就打定了主意,要用玉苓激一激燕王。
她要以攻代守,能刺探一點是一點,即便什麼都沒試探出來,也要做個姿態出來。
燕王說她有膽,顯然是明白了她的試探。不過這句話的重點不是她有什麼,而是她沒有什麼。
她剛剛顯示過自己的膽子了,這下該讓燕王看看她有腦子了。想明白了這一層,清沅就笑道:「恭喜殿下,人生最難得的際遇莫過於此,竟讓殿下遇著了。」她輕輕鬆鬆向燕王道喜,算是正式打開了這個話題。
燕王道:「如此說來,我也得向夫人賀喜。」
他叫清沅夫人,顯然是指清沅誠國公夫人的身份。
清沅自從回來,早就把這個誠國公夫人名頭甩在腦後了,她這輩子絕不會再嫁給誠國公趙遜了。隔了幾個月,乍又聽見人叫她夫人,真真是恍如隔世。她如今可是新鮮水嫩的十四歲少女。
她在心裡想打死這個陰陽怪氣的。
兩個人皮笑肉不笑,又對了一首五言絕句。這首詩是十幾年後的名詩。兩人一人一句,對了之後算是真正確認了雙方都是重來一遍的。
蕭廣逸看著眼前的女人。顧清沅看起來是個謹慎的人。一個謹慎的人,還敢把玉苓帶到他面前來試探他。
所以,她的謹慎只是表象,內裡瘋得很。
要麼她蠢得要命,要麼她十分聰明。兩者只能取其一,沒有中間。
蕭廣逸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清沅這會兒低眉順眼了,好像剛剛直接抓住他的手的是另一個人一樣。
「回殿下,臘月初八。不知道殿下是什麼時候?」
蕭廣逸沒有回答,直接問了第二個問題:「你怎麼死的?」
顧清沅沒有遲疑,她流暢道:「我是被太后秘密賜死的……」
自從那天知道燕王和她一樣之後,她就開始準備這一天了。她假想若自己是燕王,會想知道什麼,問她什麼問題。
她之前出名的就是顧太后心愛的侄女。不管事實如何,世人都是這麼相信的。
她要想與燕王合作,第一層就是要打消燕王對她的懷疑。
她外表是新鮮水嫩的十四歲少女,內裡卻是如假包換的成熟心智,圓一個謊不費力。
「也許是因為我知道得太多了,和太后又有幾次在大事上看法相左,有了齟齬。太后看在誠國公的面子上,沒有把事情弄得太大,很安靜的解決了我。外面只當我是意外死的。」
燕王只是聽著,清沅沒有看他的表情,她對這套說辭十分自信。因為這完全是太后的行事作風。其實上輩子她有時候也會隱隱有這種擔心,擔心哪一天太后拋棄她。所以這時候說起來,十分情真意切。
蕭廣逸卻在仔細看著眼前的女人,他又問:「這麼說來,你是很不願意再伺候皇后了?」
清沅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淡淡的諷刺,她穩了穩心神道:「宮中召喚,豈能拒絕?」
蕭廣逸道:「你若堅決拒絕,宮中不會勉強。又不是沒有先例。」
從前確實有堅決不願入宮做女官的,只要不是皇帝看中的人,宮中不會強徵入宮。
清沅確信自己是很想打他了。燕王這話幾乎是明指清沅入宮是有所圖的。她柔聲道:「顧家長輩又豈容我拒絕。我姓顧,所以被送入宮中,這由不得我。」
她稍稍拖長了語調,聲音柔曼哀憐。色誘還用不上,但女子的柔弱有時候也可以是很好的偽裝。
蕭廣逸似乎有些恍惚,喃喃道:「是啊……你姓顧……」
兩人一時沉默。
清沅看向燕王。燕王雖然已經好了,但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他蹙著眉頭,面色冷而平靜,即便英俊,也使人覺得他不好親近。
「殿下,」清沅出聲提醒他,「我想殿下恐怕也沒有回來很久吧?」
她又想轉守為攻。
燕王問:「何以見得?」
清沅微笑道:「因為有些事看得出來,殿下還沒來得及做。」
她結盟的意圖已經非常急切了。蕭廣逸越發感到這個女人並不簡單,他淡淡道:「上輩子活得夠累了。這輩子我只要護得許婕妤周全,然後做個閒散王爺,就已經足夠了。」
清沅在心中罵道,那你把我提溜過來又想幹什麼?
蕭廣逸看了她一眼,跟聽到她心裡在罵什麼一樣,似笑非笑道:「我也勸你,且把那些爭名的心思放下。以你的容貌,嫁個國公,一生順遂無憂,有何不好。你既然不願意伺候皇后,我可以幫你,讓你早點嫁去趙家。」
聽到趙家兩字,清沅忍不住噗嗤一笑。彷彿那是一個笑話。蕭廣逸看著她。清沅才道:「不必了……」
她就知道他們第一次肯定談不成結盟。誰敢第一次見面就把自己的牌面都亮出來,野心都掏出來明晃晃地講。
他們誰和誰,前世立場本就對立。今生她想做太子妃,他要練屠龍技。說不定今天結盟,明天就要崩。
但這會兒,她至少得表個立場。畢竟燕王是皇子身份。她就算有皇后庇護,也難保燕王不下狠手。在這宮中,顯然是燕王弄死她更容易。
「我的事,不敢勞煩殿下操心。只是這宮中我們兩個人際遇相似,也是緣分。殿下不必擔心我會向別人透露半分。」清沅發了個誓。
蕭廣逸在這點上還是可以相信顧清沅的。誰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向別人透露的。
他和她,還都得用這便利達成目的。
至於要不要和顧清沅暫時聯手,他還要再看一看。
「走吧,」蕭廣逸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你往西走,我往東走。別走錯方向。」
清沅點點頭。剛要離開斜坡時候,她忽然叫住蕭廣逸。
「殿下!」她眨了眨眼睛。
蕭廣逸看向她。
清沅問:「我能問殿下一件事情麼。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有些好奇。上輩子時候……殿下是什麼時候看中玉苓的?我們都不曉得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皇帝點玉苓做燕王妃的時候,我們都大吃一驚。」
蕭廣逸又看了一眼顧清沅,看來顧清沅是真不怕他。
清沅笑道:「您要不高興說就算了,我也只是問著玩玩而已。」
蕭廣逸道:「就是今日。」
清沅挑了挑眉毛。
蕭廣逸沒想到他還會對一個人說起這個小小的故事,抑或是意外。
他說:「上輩子的今日。我看到她不太會騎馬,但她穿了一身很好看的騎裝,繡了梅花。我最喜歡梅花。」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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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2 09:50 PM
第二十二章
可那件繡著梅花的騎裝其實是我的。
清沅很識趣地管住了自己的嘴,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她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十幾歲的人還有些愛顯擺。她大人了,不顯擺了。大事上的立場不談,她總不至於連燕王這點小小的美好回憶都要奪走。
「是因為梅花,殿下注意到了玉苓?」清沅微笑著問。
燕王回答:「她衣服上繡了骨裡紅。」
骨裡紅是梅花中的名種,顏色嬌嫩,與紅顏十分相襯。
他的語調平淡,但清沅聽出那聲音裡的悵然。
他好像怕清沅不懂,又解釋:「你回去看一看她今天的裙子,就知道骨裡紅是什麼樣子了。」他說這話時候的語氣與剛剛爭鋒相對時候完全不一樣。
這下清沅更不好意思告訴他真相了。
清沅只能微笑道:「今天我已經瞧見啦。不過和骨裡紅比起來,我更愛磬口梅。」
燕王看了她一眼,她輕快地向燕王道別,向相反地方向走了。
蕭廣逸目送顧清沅離去。剛剛顧清沅的無聊小問題,又勾起了他的回憶。
他當年注意到了玉苓裙子上的骨裡紅,於是問她:「原來你也喜歡梅花?」
玉苓一瞬間紅了臉,微笑著低低嗯了一聲。她比花更嬌怯。
由此為契機,兩人漸漸熟悉起來。後來玉苓去的早,他又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再回憶起玉苓的樣子,卻覺得迷霧重重,想起的多是這時的初識。因為美,而且無瑕。
如今重來一世,他再次見到十三四歲的玉苓,已經沒有了任何念想。他們今生做彼此的陌路人就足夠了。
等顧清沅消失在視線中,蕭廣逸才幾步跳下斜坡,與找太子了。
清沅找到葉棠嫿的時候,她還在林子裡瞎轉悠,以為清沅一直跟在她後面,一見到清沅就立刻道:「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清沅笑著搖搖頭。她這會兒才真正有點後怕起來。
若剛剛燕王把她騙去什麼偏僻地方,把她從高處一推,隨便製造個意外都可以。宮中查都查不出是為什麼。
但她憑著心中對燕王的一點印象,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何況他應該很想從她這裡多套些有關顧皇后的事情。她在話裡都明示暗示她將會是顧太后的心腹,掌握了很多顧太后的秘辛了……
清沅暫時收斂心神,她挽著葉棠嫿的手,道:「咱們一塊兒走,別走散了。」
她靠著棠嫿柔軟的身體,總算安心許多。
葉棠嫿猜也猜不到清沅剛剛是去私會了,還是私會燕王。她能感覺到清沅身體的微微顫動,但她以為是天氣的緣故。
午後太陽不如上午,陽光弱了,林子裡還有霧氣,潮濕大。葉棠嫿也覺得有些涼颼颼的。兩人挨在一起還溫暖些。
「時候不早了,我們快找到其他人出去吧,」棠嫿道,「時間待久了,我怕大家都要冷。」
清沅點點頭,笑道:「看來我們都不擅長打兔子。」
她和棠嫿什麼也沒打著,只採了一些花草。過了一會兒她們就找到了安平公主,勸說公主從林子離開。
之後一行人又回敞篷休整了片刻,換了衣服。正好顧皇后要游湖,命人找太子和安平一起去。
大家又一起去顧皇后那裡,準備乘船游湖。清沅這時候看著玉苓,不由想起剛才燕王剛才提起玉苓的語氣神態。
她看得出來,燕王與玉苓之間肯定有事情。只是夫妻之事,是天下最難說清楚的事情。
她又不好問玉苓,到底和燕王之間發生了什麼。這時候的玉苓什麼都不知道!
太子和燕王來得遲些,說是在林子裡打到了好幾隻兔子。顧皇后笑著揶揄了他們兄弟兩個幾句,又叮囑他們晚間不能再去林子了。
在船上的時候,清沅又碰見燕王。只不過這次兩個人都裝瞎子,只當看不到對方。
之後顧皇后就領著眾人去了行宮。大雁湖畔的行宮早已收拾整齊,等著皇后駕臨了。
各人的房間也安排好了。幾位公主,縣主,以及伴讀都住在同一片,大家比在宮裡時候靠得更近,安置行李時候,大家互相串門,十分熱鬧。
清沅幾人安置好了行李,就和安平公主一起,拿了釣竿,在她們院子裡的水渠中釣魚玩。
幾個女孩兒正一邊用餌食餵魚,一邊甩著桿子玩,就聽宮人通報太子來了。
除了安平公主,大家都起身給太子行禮。
太子蕭重鈞十分隨和,他笑道:「我一來,擾了你們釣魚了。」他擺擺手,示意大家繼續釣自己的魚,不用理他。
清沅又注意到燕王沒有陪著他。
她想著燕王去哪裡了,又想剛才她和燕王只是稍稍交了交手,還不知道後面該如何。可燕王也沒個話給她。若她想聯繫他,該找誰?怎麼把話傳出去……
太子也拿了根釣竿玩。過了片刻,他踱到清沅身邊,問道:「沅妹妹,我看你興致不高的樣子,是心中有事麼?」
清沅知道太子蕭重鈞是個聰明人,他一直都是這樣,聰明,隨和,文雅。清沅心中泛酸,但她還是應答自如。
她柔聲說:「只是思家。想到往年都是與家人一起踏青的。」
太子看著清沅,她眉間藏著什麼,這種神態使她與其他人有些不一樣。到底是什麼,他說不上來,但就是讓他忘不了。
清沅又道:「之前一直在等家書,也不知道到了沒有。」
她幽幽向太子提了一句。
當天晚間,各人的家書都穩穩當當到了各人手中。不用說,這一定是太子過問過了。
清沅想著明天該向太子道謝,又是一個可以和太子說話的機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3 08:36 AM
第二十三章
因為太子親自過問了一句,滯留的家書當晚就到了女孩兒的手中。
大家晚食是和安平公主一起在皇后那裡用的。
因正好是花朝節,顧皇后要行宮御廚準備各種花草製作的糕點,還有花酒和果酒。雖不算什麼大節,大家去皇后那裡時候,都在臉上貼了花朵形狀的花子,算是應個景。
顧皇后心情頗好,見到少女們三三兩兩結伴過來行禮,她向壽真長公主道:「我當初進宮的時候也不比她們大幾歲,這一眨眼功夫,就輪到她們了。」
壽真長公主回憶道:「皇后還在花期呢,何必如此感慨。」
顧皇后淡淡笑了。
皇帝有幾個姐妹,但如今能經常在宮廷出入,還維持著從前地位的公主,只有壽真長公主了。她是皇帝的長姐,比一般公主不一樣,更重要的是,她和顧皇后一直玩得不錯。
顧皇后還是太子良娣的時候,壽真沒有為難過她。後來顧皇后封后,壽真雖然心裡有些不痛快,但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這麼多年,皇后的所作所為,她作為長公主不可能事事都讚同,但她明面上從來都是給顧皇后面子,還時常為皇后做中間人,調停皇后和宗室之間的矛盾。
壽真一直這樣捧著顧皇后,最大的目標就是太子。懷恩還小的時候,她就時常帶著懷恩出入宮廷。果然皇帝很喜歡這個外甥女,很早就給她封了縣主。
只是皇后始終不鬆口,還差一點就把顧月姝弄進宮做太子妃了。沒想到顧月姝沒了,顧皇后還是不死心,弄了五個花容月貌的女孩子入宮。
壽真今天看了一眼這幾個女孩子,心裡實在不怎麼瞧得上。在她看來,這五個女孩子皮相雖然不錯,但也就顧清沅和葉棠嫿兩個還上得了台面,顧玉苓算半個。許寧馨和吳桐兒都一股小家子氣。顧皇后要在她們當中挑一個太子妃,少不得要下力氣好好調教了。
怎麼看,都是她的女兒懷恩縣主最貴氣。
晚宴時候,太子與安平,一人一邊坐在顧皇后身旁。顧皇后問太子:「你四弟呢?」她想著大半天沒見著燕王了。
太子道:「他說累了,不來宴席了。我看他是沒好透。」
顧皇后道:「那得讓御醫去看看他。」她想了想,讓人傳話給許婕妤不要在面前伺候了,去陪燕王去。許婕妤過來給皇后行了禮才退下去。
清沅雖然品嘗著美食,但眼神還注意著顧皇后和壽真長公主身邊的動靜,她看到許婕妤匆匆退下去,直覺就覺得可能是和燕王有關。
她又想到在林子裡和燕王的私會,應該不至於這麼快就被人發現。
晚宴之後,大家又一起聽了宮廷樂師的彈奏。
顧皇后最愛聽琵琶,出行不管去哪裡都帶著琵琶樂師。樂師彈奏時候太子就歪坐在一邊,與懷恩縣主小聲說話。
「這首曲子你上次也彈過吧?」太子問懷恩。
懷恩正聽得專注,聽太子問,只微微點頭。
太子就笑道:「彈得不如你。」
懷恩這才道:「又來胡說。陳娘子彈了三十年琵琶了,我怎好比。」
太子道:「她就是彈得太熟了。音雖然準,但心已經油了。你不同,音好,心也清澈。」
懷恩道:「你這話說的,要氣死多少老師父。」
她低低嗔怪一句,太子這才微笑起來。
正凝神欣賞樂聲的顧皇后掃了他們一眼,太子慢慢坐端正了,不再與懷恩說話。
聽過了幾段琵琶,大家才散去。
清沅幾個陪了一會兒安平,才回到自己的住處。她們剛回到院子裡,正要卸妝梳洗,宮中那邊就把她們的家書送過來了。
大家都又驚又喜。沒想到等了這麼些天,太子問了一句,這麼一會兒功夫,宮中就快馬加鞭地把信送來了。
因為收到了家書,大家都沒了倦意,又聚在一起看信聊天。
清沅收到的信是柳氏寫給她的。信中說家中一切安好。過完年她的父親顧澤行又去京郊一帶監修工程了。大弟顧晟如今在跟隨李修致學習。柳氏在信中特意提了一筆李修致的束脩不高,還不如顧晟原來請的老師,顧澤行過意不去,想提高一些,李修致不願意,顧澤行堅持,李修致才同意了。
看到這裡,清沅放心許多,看來李修致與顧澤行頗為投緣。
信中還說到小妹的大名取了,叫清泠,是顧澤行選的名字。清沅看到這個名字心生暖意,雖然她上輩子就已經知道了。她將這個名字說給大家聽了。因這個字與玉苓的苓字同音,大家都說巧。
玉苓家中的信是她母親口述,她哥哥寫給她的,知道家中已經新選了一處宅子安頓好了。
棠嫿的父親仍在外地,今年恐怕也不會調回京中。她母親喜好交際,在信中提到了東顧,說到了東顧的幾個姑娘,月霞也訂了婚,月芸準備著年中出嫁。
大家聊了一會兒家事,話頭不知不覺就偏了。寧馨感嘆道:「還是太子的話管用。瞧我們催著問了好幾回了,就是讓我們等著。也不知道是真懶還是假懶。太子這一問,立馬就送來了,比六百里加急還快呢。」
棠嫿就道:「太子過問當然好,不過即便太子不問,左不過再等兩日罷了。也沒什麼。」她年長些,覺得寧馨說的真懶假懶的話有些不妥。
宮中人怎麼看她們,棠嫿隱約有所覺,尤其是宮中的顯貴的目光。今日壽真長公主打量她的時候,她就覺得那目光不算十分和藹。
她自己想過太子妃的事情,可都是放在心中默默地想。沒想到進了宮,才發現這事情根本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她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被探究。
葉棠嫿自覺有必要提醒著些。
聽了葉棠嫿的話,許寧馨並沒有警醒,只是哂笑一聲,顯然沒有往心裡去。
這一次清沅沒有打圓場,只是擺弄著信紙,不知道在想什麼。
玉苓出了聲,向清沅柔聲道:「還得多謝姐姐,向太子提了這麼一句。要不然太子怎麼會想起來過問此事。」
寧馨一聽這話,立刻笑道:「對啊!真要多謝沅妹了!」
清沅只是沖她們笑了笑,也沒有接這個的話。
她上輩子一開始的感覺沒有錯,玉苓這時候明明在意的是太子。
晚間睡下的時候,清沅將信壓在枕下。她和值夜的雲茉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她問雲茉,懷恩縣主是不是從前常常來宮裡。
雲茉道:「我從前在皇后的兩儀宮伺候,大概一個月總能見到或聽說兩三回懷恩縣主進宮來給皇后請安。」
雲茉又道:「縣主的性子不像壽真長公主。壽真長公主是愛笑愛玩樂的人,宮裡都挺喜歡長公主的,她賞賜也大方。縣主就是十分沉靜的性子,聽說像駙馬。」
清沅打聽著懷恩,德靜這幾個女孩兒在宮中的風評,一邊想著的卻是許婕妤的事情。
晚宴時候許婕妤匆匆離開,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這樣柔順的人,從來不逆皇后的意思。那「暴病而亡」裡面的隱情,連清沅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清沅曾經認為許婕妤是真的急病而亡,但如今越想越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對勁。
恐怕燕王最想知道的也是其中真相。清沅想著這些,將手伸到枕下,摩挲著家書,慢慢睡著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3 10:37 AM
第二十四章
懷恩縣主與母親壽真長公主住在一處。長公主在皇后那裡多飲了兩杯,聽琵琶的時候就有些倦了,強忍著倦意,把哈欠憋回去,憋得眼裡水汪汪的。
這會兒在榻上躺下了,壽真的睡意卻跑了大半。只要身邊的侍女端解酒養身的湯品來。
懷恩也在一旁伺候著,拿著小梳子為母親輕輕梳頭。
壽真就問懷恩:「你今日有沒有和太子說你做生日的事情?」
懷恩道:「下個月才是正日子呢。」
壽真道:「那也沒幾天了。你要早些和他說,免得臨時有事來不了。皇帝那邊我會去說。」
懷恩下個月做生日,壽真想著接安平和太子去她的府上玩一日。
她總要想辦法讓太子和懷恩多接觸。太子和懷恩是青梅竹馬,可這兩年兩個人大了,卻好像有些生分了。
壽真心裡急得很,這時候又有些醉了,嘴上忍不住碎了兩句:「你看看那些霖州鄉下地方來的丫頭,才入宮幾天,就和太子有說有笑了。你呢,和太子一起長大的,反倒冷心冷面的……唉,我這勞碌的都是為了誰啊!」
懷恩素來高傲,聽到這話只覺得粗俗不堪,心中不快,只放下梳子,淡淡道:「母親醉了,請早些歇息。女兒先退下了。」
壽真伸手就在她胳膊上用力擰了一下,又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到自己面前,對她壓低了聲音用氣聲怒道:「你這樣男人能喜歡嗎!你要想嫁一個庸人就罷了,你要嫁的是太子!你得追捧他,不是等他來追捧你!」
說完才一甩手讓懷恩出去。
懷恩忍著,等回到自己房間,撲到床上,讓貼身侍女放下簾子,她才默默哭了一場。這裡是行宮,若鬧出點動靜被皇后知道,臉都要沒了。
她滿臉淚痕,又拉起衣袖看了看剛才被母親擰過的地方,在微弱的光線中也能看出那裡已經淤青了。她心中說不出的孤苦,只覺得像要病了一樣,渾身顫抖,忍了半天才忍住哭出聲。
壽真長公主這邊的小小動靜並沒有傳到顧皇后那裡。畢竟壽真也是宮中長大的,來到行宮小住,她身邊都是自己帶來的下人。
不過太子為公主伴讀催到了家書的事情,顧皇后已經知曉了。
聽過琵琶之後,顧皇后意猶未盡,心情頗佳,回到寢宮,她還親自拿過琵琶撥弄了兩下。正玩著,許婕妤過來了,向皇后回話,說是去看過燕王了。
顧皇后在許婕妤面前很隨意,宮人正在為她揉腳,見許婕妤來了,顧皇后伸手指了一下,示意她坐下說話。
許婕妤坐了回話,道:「廣逸沒什麼事,就是有些累了。」
顧皇后問:「御醫怎麼說?是不是上次還沒全好?」
許婕妤道:「我看他不咳嗽不發熱,御醫也說沒有大礙。我看十有八九是出來玩得瘋了。」
顧皇后點點頭,又道:「他瘋什麼,還不是太子和安平,要去鑽樹林子。那裡濕氣大。回頭我才要說他們。」
許婕妤連忙說與太子和公主不相干。顧皇后又嘆道:「皇帝就這麼幾個孩子,都是三天兩頭就犯毛病。太子就是,從小就這樣,讓我擔了多少心。」
許婕妤連連稱是。
顧皇后一副與她推心置腹的樣子,道:「所以他以後的太子妃,我其他都不管,出身高低,容貌美醜,都無所謂,只有一樣是一定要的,就是身子骨好。」
許婕妤點頭聽著。顧皇后笑道:「似乎不少人欣賞弱不禁風的,西子般的美人。那可不成,我不要那種做我的兒媳。」
她身邊的女官就打趣道:「皇后,如今京中的大家閨秀也愛騎馬,愛出門,就像安平公主似的,病怏怏的哪行。」
許婕妤也附和道:「今日在湖邊游玩,跟在公主身邊的女孩兒都騎馬很好。」
顧皇后目光閃了閃,向許婕妤道:「你都瞧見了吧?幾個女孩子都還機靈。」
許婕妤只好含含糊糊把幾個女孩子都誇了個遍,她知道這些女孩子都是顧皇后的親族,誇她們就是誇顧氏。
顧皇后又嘆了口氣,微笑著道:「孩子大了,也不得不操心這些了。」
她微笑著問許婕妤:「你有沒有想過給四郎找個什麼樣的王妃?」
許婕妤不知怎麼地,在顧皇后的注視下,手心裡就出了汗。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不能習慣顧皇后這樣的注視。她那個眼神彷彿在說「你看我都對你說這麼多心裡話了,你也該對我掏心掏肺了吧」。
更可怕的是,許婕妤總覺得自己如果說謊,一定會被顧皇后看穿。
和皇帝在一起,她都沒有這麼緊張過。因為皇帝壓根不把她放在心上,皇帝會無視她,忘記她。顧皇后不同,顧皇后永遠像一隻玩弄掌心耗子的貓。
許婕妤有一絲恍惚。這也許是她的報應。
誰叫她在顧皇后懷上太子的時候,被皇帝臨幸。太子和燕王的年齡只差了半年。顧皇后生下太子之後不久,她也生下了一個男孩。
因為這件事,皇帝會忘記她,顧皇后永遠不會。
顧皇后還在盯著她。
許婕妤張了張嘴,她這麼多年,早就習慣把一切主意都交給顧皇后,絲毫不敢違逆。但這時候她總要說點東西出來。一個母親,若說從來沒想過將來的兒媳該是什麼樣,那肯定是撒謊。她不敢對顧皇后撒謊。
「就像皇后說的,一定要身體好……」她費力思索著。
顧皇后問:「還有呢?」
「最好性情溫順……廣逸性子不好,要找個不容易生氣的,不能氣性大。」許婕妤說得順暢了些。
顧皇后似乎聽得很認真,她點點頭:「確實……其實這樣就夠了。身體好,性情柔順,能伺候好燕王就是功勞。」
許婕妤連忙道:「當然廣逸的婚事還是請皇后做主。皇后是國母,更是一家主母,皇后挑中的人必定是好的。」
顧皇后笑了一聲,道:「我這會兒也只是和你隨便說說而已,哪那麼快呢。再說我挑中的人孩子不喜歡也沒用。」
許婕妤還要說什麼,顧皇后給她一個眼神制止了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子也好,燕王也好,我都會看著他們,選的人還是要盡量貼合他們的心意。總不能配出怨偶出來,你說是不是?」
許婕妤稱是,聽皇后這話已經說得差不多,她就起身告退了。
等許婕妤走了,顧皇后的談興未盡,又與身邊的女官繼續聊天。只是這次沒有許婕妤在旁邊,她說話更直率了。
她問身邊幾個信任的女官:「這幾個女孩兒入宮也有半個多月了。你們瞧著怎麼樣?這會兒沒外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吧。」
她又強調:「我要聽你們說真話,別像剛才許婕妤似的,盡找些好聽的話糊弄我。」
大家就笑道:「糊弄誰也糊弄不了皇后呀!」
迦楠是專門管幾個公主身邊人的,還經常伺候皇后筆墨,就第一個道:「棠嫿是個絕色的。」
顧皇后就看了她一眼,道:「絕色有什麼不好麼?女人不都想做絕色,男人不都想娶絕色麼?」
她又想了想,道:「我倒覺得清沅的容貌不輸她。」
迦楠立刻道:「清沅確實美貌,而且端正。棠嫿就……媚態濃了些。太子還年輕,若是被勾住了……」
她這話一出,竟有兩個人點頭。顧皇后想了想,道:「這段時日,太子看著也沒太親近棠嫿。再說了,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還會長的,再等過段日子看看。」
顧皇后又道:「暫且不說容貌了——這宮中能接近太子的就沒有長得醜的。好看本就是應該的。說說她們的性情吧。」
她在宮中這麼多年了,深知容貌不過是個起點,決定一個人命運的是還是要看她聰不聰明,性情如何。
雖然皇后說了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但是誰敢真正批評和顧皇后有親戚關係的孩子。說容貌還罷了,說性情說深了,恐惹皇后不快。
而且現在還看不出皇后特別偏愛誰。但從剛才皇后袒護葉棠嫿來看,皇后對葉棠嫿的印象並不壞。
迦楠說話也小心了些,又誇了兩句葉棠嫿行事還是沉穩的。
皇后見她們都不敢放開說,就點了名,道:「阿竹,你怎麼看?一個一個說過來。」
被點名的謝阿竹是個身材修長的女官,她剛剛說得很少,聽皇后問起才道:「皇后在宮中這麼多年,看人自然是準的,信自己的判斷就好。」
顧皇后笑道:「別說敷衍話。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謝阿竹就道:「棠嫿穩重,還有些拘謹。寧馨是……有些浮躁了。桐兒年紀小,但也良善,就是入宮之後就沒了主見。清沅和玉苓,不好說。」
顧皇后聽了點點頭:「你看你,還是有話的麼。清沅怎麼不好說了?我以為你們都對清沅印象不錯。」
顧清沅和顧玉苓,正好是兩個顧姓女孩兒,被單獨提出來說了。在皇后身邊伺候久了,都多少知道皇后的心思。
因清沅和玉苓都姓顧,所以宮中有些人叫清沅顧姑娘,叫玉苓小顧姑娘。
謝阿竹道:「清沅事事都不出錯,不僅不出錯,還很有分寸感。這點最難得。太有分寸了,太自如了……」
太有分寸了。才十四歲的小姑娘,剛剛入宮,就這麼收放自如,如魚得水。若是天生天賦如此……等她有了更高的位置,恐怕不好拿捏。
顧皇后知道謝阿竹的意思。
她慢慢露出一個笑容:「原來不僅是我一個人這麼想顧清沅……她有些像我呢。」
又有女官說:「今晚太子去問了伴讀們家書的事情,就是清沅和太子提了一句。」
顧皇后說:「還有這事情?」
女官就道:「是太子問清沅為何有些悶悶不樂,清沅就說一直沒收到家書。太子回頭就去催了。這會兒她們已經拿到信了。」
顧皇后笑了笑,道:「這就好。」
她原來擔憂的是太子根本不想接觸這一群女孩,對她們十分抗拒。但現在看來太子果然心軟,對她們還是有關切之意的。
只要太子肯接近她們,願意靠近和顧氏有關係的女子。接下來一切都好辦。
她倒覺得顧清沅做得不錯。
若真是天賦,那還是難得的。至少在這方面,清沅比懷恩縣主強。
因為男人有時候並不是一定要女人為他做什麼才會動心,有時候為柔弱的女人做點什麼,更容易使他產生愛憐之情。
若真是天賦,那顧清沅果然是顧家的女兒,無師自通。
念及此處,顧皇后道:「清沅的情形,我知道了。這個我們也繼續看看。看看她這一步一步能走到哪裡,要到哪裡才會出錯——這世上,可沒有不會出錯的人。」
哪怕是她,在宮中一路順遂也差點出錯。
謝阿竹點點頭,她其實也很好奇,顧清沅會是那個走到最後成為太子妃的人麼?她似乎有那個實力,但宮中的事情,不到最後總是難料。
顧皇后又問:「那玉苓又怎麼說?」
謝阿竹道:「她……真是剛從霖州來的,但處處努力掩蓋這一點,努力模仿京中風度。」
其他幾個人雖然老家是霖州,但在京中久居,並不用用力模仿什麼。
聽她這麼說,顧皇后問:「你瞧不上這樣的?」
謝阿竹沒否認。其他人笑道:「阿竹,別太嚴苛了。十幾歲的小姑娘,才從霖州上京,又入了宮,這樣行動是人之常情。」
謝阿竹道:「皇后一開始就不應該將她選入宮中。」
眾人都看向她——這話其實大家也有想過。葉棠嫿和顧清沅顯然選得很好,其他幾個就有點馬馬虎虎了。不過這話誰也不會直接說出來的。
顧皇后並沒有責怪謝阿竹的意思,她神色淡淡的,只道:「她年紀還小,而且有上進心是好事。我選她入宮,自然是有道理的。」
對玉苓,顧皇后沒有說過段時間再看看。
談了許久,顧皇后終於有些倦了,她讓大家散了,不過叫了迦楠留下,吩咐她明天回程的安排。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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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3 10:47 AM
第二十五章
清沅又是一覺睡得香甜。
自從回到這個年齡之後,她不管心裡有多大的事都能睡得著了。不像十幾年後,總是睡不著,睡不安,與其說是心裡掛念的事太多,不如說是心中空空蕩蕩,數的都是過去,橫一道豎一道的,都是傷,都是悔。
昨天和燕王偷偷見了面這樣的事情,藏在心裡她也沒怕,該睡就睡,還睡得很香。
一大早上醒來,清沅坐在床上又把家書看了一遍,才小心收在匣子裡。剛梳洗裝扮好,安平公主那邊就派了身邊的宮女過來傳話說,公主請她過去。
清沅驚訝:「公主這麼早就起身了?」
宮人笑道:「可不是麼,比在宮裡醒得早多了。一起身就說叫大家一起到她那裡去,估摸著又想出去玩。」
安平是知道今日過午就要回宮了,所以這半天時間她一點不想在屋子裡待著。一早上就召齊了人,幾個公主縣主,帶上伴讀,還有女官宮人,一大群人一起去游湖了。
昨日也游了湖,但安平覺得沒有盡興,而且皇后在船上,她總覺得拘束。
今日大家一上了船,安平就又笑又鬧,一大早就精力無窮的樣子。清沅看著她這樣子,心想,也難怪顧皇后常常對人感慨,安平和太子生錯了,要是太子有安平這樣的好身體就好了。或者兩個人換一換,安平是個男孩,太子是個女孩,她也不用那麼擔憂了。
安平這樣興奮,她身邊的宮人都更加小心,都怕公主在湖上出意外。安平一到甲板上,就有一堆人跟著護著。
船頭船尾都有深諳水性的船娘,以防萬一。
安平公主和年齡最小的永貞公主最興奮,兩個人在甲板上跑來跑去。
金泉公主因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早,這時候還有些倦意,只是拖著寧馨說話。這兩個人一見面就湊在一起說話。
清沅和棠嫿之前委婉提醒過寧馨,但寧馨顯然已經被金泉迷住了。自家姐妹哪有高高在上的公主說話有分量呢。
清沅這時候又不能上去強行把寧馨和金泉公主拉開。
清沅和棠嫿一起拿了釣竿,不過是做做樣子,兩人靠在船邊說話。一邊盯著在她們身邊跑來跑去的安平公主。
鬧了一會兒安平公主總算靜下來了,永貞公主也累壞了。清沅勸安平歇一歇,安平才回到船艙中,大家一起坐下來喝喝茶,說說話,看看風景。
懷恩縣主與安平公主說了她下個月做生日的事情,問安平去不去玩一天。
安平笑道:「姑姑那裡我有段日子沒去了,只要母后放我去我一定去!」
只要是能出宮玩的機會,安平是不會放過的。
懷恩這才淡淡笑了。
安平看著她,忽然道:「你眼睛怎麼了?」
安平這麼一說,眾人都看向懷恩。
懷恩縣主眼皮略有些腫,臉上不夠精神。聽安平問起,懷恩縣主就道:「夜裡沒睡好,做了噩夢,過一會兒就好了。」
安平又看了她一樣,才笑道:「難為你們一早就陪著我了,估計都沒睡夠。」
大家立刻都笑著說一會兒午後回去的時候在車上補眠。
她們又在船上看了漁娘溜溜的釣了幾條魚上來,讚嘆不已。在湖上玩了一大圈才回去。
這時候留下收拾行李的宮人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大家又去了皇后那邊請安,在那裡再玩一會兒。
太子和燕王也在。
兩人正在隔間裡欣賞行宮收藏的書和字畫。見到安平等人進來,太子透過窗戶向她們招招手,示意她們過去。
清沅跟著安平過去,她們給太子行了禮。太子看著清沅只是微笑,沒有提信的事情。他只說:「聽說行宮收了幾幅空舟的畫,咱們再去找一找吧。」
宮人要去找,太子道:「你們找就沒意思了,咱們去找吧。看誰先找齊三幅空舟的畫。」
在宮中他們常常玩這樣的尋寶游戲。安平也喜歡玩這個。大家就一起進了藏書閣裡,燕王似乎興致缺缺,只是在入口處隨手拿了本書就靠在窗邊看起來。
太子就笑道:「你這是還沒玩就認輸了麼?」
燕王哼了一聲,道:「你快去吧,裡面都是等你的。」
太子道:「你說這話就沒勁了。」
燕王假笑一下,說:「我一會兒來。」
在高高的藏書架之間,大家小心翻找,不敢弄壞藏書和畫卷。此處行宮皇帝皇后一年總會來住個幾次,所以宮人總是小心維護,藏書閣雖古舊,但並不髒亂。
清沅往深處走去,像是往自己的記憶深處走去一樣。
上輩子這時候第一次來大雁湖行宮游玩的時候,並沒有這一節。她不知道這一次在這裡會發生什麼。
但是上輩子後來再來這裡的時候,太子在這藏書閣裡和她一起,避開其他人,躲在這裡說話。
太子在這裡第一次握了她的手。
清沅回憶著過去,輕輕翻檢著幾卷畫軸,忽然就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信收到了麼?」
清沅一回頭,就見太子正站在她身後。
太子微笑著看著清沅。清沅微微抬起下巴就與他目光齊平,她心中一時顫動,她一直想著的,就是這樣與他沒有阻隔,沒有距離,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有太多的話想告訴他,想提醒他,向他傾訴,但此刻她什麼都不能說。
她只能點點頭,說:「收到了。」
她沒有說謝,但謝意已經從她的神色和眼睛中傳達了。
太子拿起一幅古畫,慢慢展開,他低聲微笑著問:「有收到什麼好消息嗎?」
清沅伸手幫他一起展開那幅畫,說:「家中平安,就是最好的消息。」
太子看看她,說:「還有呢?」
清沅柔聲道:「還有,我的小妹改了名字,叫清泠。好聽極了。」
兩人只是對視,太子忽然問:「清沅,你為什麼有點兒傷心?」
清沅心中大聲說,她看到他,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傷心!但是也許他是對的,她一看到他,總會想起太多過去。
清沅垂下眼睛,說:「我都沒察覺到,我能傷心什麼?」
太子慢慢舉起那幅畫,用畫遮住他和清沅兩個人。他靠近了些。
清沅抬起眼睛,兩人互相注視著。她心裡只覺得這有些不真。就在太子湊過來的時候,他們聽到了腳步聲。
太子一下子放下畫,一張臉出現在他們眼前。
是燕王正看著他們。
太子低聲道:「你嚇我一跳。」
燕王問:「你們在做什麼?」
清沅忍不住想笑,但她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笑。但臉紅可以,她的臉是憋笑憋紅了,但和羞紅大概看上去差不多。
她是覺得燕王好笑。這痴呆裝得是很像了。
太子道:「我們在看畫。」他看了看面前的清沅。清沅只是屈膝行了一禮,她沉默著要離開,太子趕緊放下畫,想拽住她的手。
清沅掙脫了。
剛才太子突然的靠近被打斷了固然可惜,但卻是一件好事。因為太快了。她還沒有想那麼快就和太子耳鬢廝磨。
太子無法,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麼了,只是想安慰清沅而已。但這會兒肯定是不成了。燕王在這裡,清沅又鬧了個大紅臉,他只好放下畫,訕訕道:「走吧。別在這裡找了。」
清沅讓到一邊,讓太子先離開。太子一轉身,她就和燕王對視。
燕王的目光深沉似有警告之意,清沅只是微微一笑。她已經想清楚了,他們兩個人鬥起來,只會是損人不利己。目前的情形,還是聯手最好,即便不聯手,也應該對彼此寬容些。
她都看清楚了,燕王不會不看清楚。
看到太子走遠,清沅從燕王身邊走過,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低聲輕快地說:「放心,我對太子什麼也沒做。」
燕王在心裡罵了一句瘋女人。
他原來的計劃裡根本沒有這個顧清沅。至少顧清沅這時候對時局根本沒有影響。等顧太后掌權,顧清沅活躍的時候,大勢已定了。
然而他現在不得不把顧清沅這個變數考慮進去。若顧清沅不姓顧,那事情就好辦多了。他直接就招攬了她,甚至索性納了她,更為安全便利。
偏偏她姓顧。
還是個一心想做太子妃的顧氏女。
然而就在他看到太子舉起那幅畫的一瞬間,他已經做了決斷。蕭廣逸想,既然太子這樣對顧清沅感興趣,他當然要試著去握住顧清沅的把柄了。
事情還真是荒謬。他這輩子最想遠離的就是姓顧的女人,沒想到沒招惹顧玉苓,老天還是送個顧清沅來。
尋寶游戲結束後,宮人將找到的畫給太子收拾起來帶回去。
啟程的時候要到了,皇后正對眾人囑咐著,忽然說宮裡來了人送東西來。
來的是皇帝身邊的內侍七寶。七寶是個面容白淨的年輕人,自小就在皇帝身邊伺候,為人機靈,因此受寵。
見他來到,顧皇后就問:「皇帝派你來的?宮中有事?」
七寶笑道:「回娘娘話,宮中一切安好。只是陛下惦念娘娘,催促娘娘快回宮。」
顧皇后只是一笑,又問:「送什麼東西來了?」
七寶指揮身邊的兩個內侍小心捧上一隻檀木盒子,然後掀開盒蓋,將盒子裡的東西放到托盤上,奉上請皇后欣賞。
眾人一見那物件,都不由發出讚嘆聲。
那是一頂精美絕倫的黃金花冠。
整座頭冠都用純金打製,上面製作了各種形狀的花朵,黃金花瓣簇在一起,花瓣中間是熠熠閃光的各色寶石,個個都是飽滿碩大。
即便在宮中,如此華美的寶物也不多見。
顧皇后看了一眼,只道:「重都重得要死,只能看看。」
七寶笑道:「這樣的寶貝只有皇后才配得上。陛下說了,這是特意為皇后做的。工匠做了好幾個月了。今天早晨才剛剛全部做好,陛下就立刻要送來給皇后娘娘看了,一刻也等不得。」
顧皇后這才笑了笑,道:「既然是送來給我欣賞的,那就擱那兒吧。順便讓大家都看看。」
七寶忙道:「娘娘仁慈,這都是沾了皇后的福氣,才能見到這樣的至寶。」
顧皇后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她又盯著那頂金冠看了一會兒。她身邊的大宮女道:「殿下戴了這頂冠,一定光芒四射,不可方物。比起放著讓人看,還是殿下戴起來更好。」
一時間皇后身邊一片讚美之聲。
顧皇后只是微笑道:「七寶油嘴滑舌的,你們都要學他麼?」
大家才消停下來。
安平拉幾個女孩兒到近前去看那頂冠。清沅上輩子就見過了,不過這輩子再看一次,還是挺震撼。畢竟難得。
連葉棠嫿也流露出了一絲豔羨的神色。
回去路上,她輕聲對清沅說:「皇帝對顧皇后真是情深。」
清沅沒有吭聲,只說:「看起來是。」
看起來是,皇后才離開宮中兩天,皇帝就又是催她回去,又是送金冠。年輕的小姑娘哪見過這陣仗。
一個女人能做到顧皇后這份上,似乎已經足夠了。看著都叫人羨慕。
但清沅還不好向棠嫿解釋什麼,反正過兩天棠嫿也該知道了。
一行人終於出發回宮。皇后已經命人將皇帝送來的金冠裝好,再帶回去。她坐在車上,臉色淡淡的。
她身邊的女官都小心伺候,但顧皇后還是忍不住了,她嘆了一聲,說:「他總是這樣……」
她吩咐身邊人:「回去查查,皇帝這幾天寵幸了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3 12:05 PM
第二十六章
顧皇后與承平帝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做皇后第十六年了。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比誰都清楚。這都是一年又一年的時間累積的結果。
她還記得自己十六歲剛到東宮時候的情形。因為自幼失怙,她比同齡人早懂事,她很清楚一個女人若沒有丈夫倚靠,她的處境會有多艱難。
良人難覓。她剛入東宮的時候,並沒有想得太高太遠,她只想著這個人今後就是她的倚靠了,他就是她的良人。
說來也奇怪,她那時候才十六歲,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這樣強烈的信心。時間過去太久了,顧皇后已經說不清自己的這副性子是從一開始就這樣,還是因為地位的尊崇才變成這樣的。
皇帝有時候會說:「你呀,你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不過這不能怪你,怪朕。」
他的意思是他把她給慣壞了。
她會反駁,說她從來都是這樣的,沒有變過。
顧皇后默默數著這些年的往事。
雖然她的容貌保持得很好,壽真說她還在花期,但她自己心裡清楚,二十多年過去了,她怎麼會不變。
最近她偶爾也會迷茫。尤其是深夜裡躺下的時候,照理說她並沒有什麼可憂慮的。她穩坐后位十六年,皇帝雖然時不時會寵幸新人,但她的位置無人能動搖。後宮在她牢牢掌控中。
太子也快要成年了。記得太子幼小的時候,曾有幾次重病差點挺不過去,她生怕他夭折。如今雖然還是不甚強健,但總歸好多了。
朝臣對她這個皇后也沒有不滿。顧家在京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她剛入東宮的時候,顧氏在京中不過是個普通的官宦之家,在勳貴中根本數不上。如今已經截然不同。
所以她沒什麼可憂慮的,如今就剩一件大事,把太子的太子妃選好了,然後敦促太子妃照顧好太子,生下孩子。她就沒有什麼大事可掛心了。過個幾年再把安平嫁出去。她這輩子似乎就圓滿了。
夜深人靜半夢半醒時候,她會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小聲問:「這樣真的就圓滿了嗎?」
她沒有回答。
顧皇后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她又看了看就在手邊的匣子,那隻匣子裡裝著那頂新閃閃的黃金花冠。想到這份皇帝送上的大禮,她不無戲謔地想,不管怎樣,先去看看皇帝這次寵幸的是個什麼稀罕人物。
回去路上,太子與燕王同乘一車。
兩人一路閒扯,太子心裡還想著上午時候和顧清沅在藏書閣裡的事情。他不知道四弟看到了多少聽到了什麼。
畢竟顧清沅還是公主伴讀,這事情傳出去不太好。他現在還沒拿定什麼主意。
因此太子說話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燕王觀察著太子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個年齡的少年,腦子裡想的差不多就那點事情,天潢貴胄也不例外。他是過來人,明白得很。
燕王一直留心著,直到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故意不說話了。太子也沒話了,兩人一時間陷入了一陣沉默。
太子看看燕王,燕王才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三哥……之前在藏書閣……」
太子笑了起來,道:「我就知道你要問。」
燕王也忍不住笑了,這一次是發自內心。
他和太子年齡相近,但宮中朝中對他們的期待天差地別。太子是萬眾矚目,人人盼著他健康,聰慧,仁慈,將來要做仁君,做明主。
至於他,他應該安安穩穩,別惹事,別給宗室抹黑,別有非分之想,別貪心不足。做個中庸的王爺就足夠了。
按理說,他這個冷冰冰的人,應該對太子心懷嫉恨,太子應該對他多加防備。
但他和太子一起長大,小時候私下裡無話不說。年紀漸漸大了,兩個人之間還是會有他們自己的話聊。恐怕連顧皇后都不明白,太子和他的關係比外人想的其實要好得多。
這會兒太子這語氣,這神色,讓他又回想起來當年,他們就是這麼談論宮中女子的。他心裡真覺得那會兒好笑。
太子伸腳踢他:「笑什麼。你看到什麼了?」
燕王笑得揉了揉眼睛,說:「臣弟什麼也沒瞧見,不是都被畫擋住了麼?」
太子臉上竟顯出一絲惆悵。燕王又問:「怎麼,莫非你已經中意她了?」 燕王知道太子的性子,但還是問問看。
太子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向燕王道:「在藏書閣的事情,你不許說出去。」
燕王知道太子不願意再提顧清沅的事情。他們再無話不談,也不是什麼人什麼事都能說的。叮囑他藏書閣的事情不能往外宣,也是為了顧清沅的清譽。
聽到太子叮囑,燕王只說:「你放心,我什麼時候說漏過嘴?」
太子點點頭,得了燕王的保證他就放心了。
燕王想著太子這態度到底還算慎重。若這時候太子就向他大講藏書閣的豔遇,那意味著顧清沅已經出局了。
萬一將來顧清沅做了太子妃,就是將來的一國之母,是最講體面的。若太子對弟弟大講細節,就是絲毫沒有想讓顧清沅做太子妃的意思。
所以太子緘默不談,算是顧清沅走運。
但這只是暫時保留住了顧清沅的太子妃資格,並不意味著太子就已經對她傾心,選定她了。燕王很明白太子。
太子對女孩子總是不忍心的,因為不落忍,所以招惹的人也多。顧清沅離太子妃的位置還有很遠。
想到此處,燕王換了個角度旁敲側擊,問道:「對了,之前說的盈衣怎麼樣了?」
太子一聽就笑了,道:「如今調到我跟前伺候了,比從前出落得還好。這次沒有帶出來,喜靜,怕見生人,早晚要把她這毛病治好。」
太子說的盈衣是宮中的一個宮女,生得楚楚可憐。之前和燕王提過一次,說他想把盈衣調到自己書房去。
太子一說到盈衣果然就沒了顧忌,說了不少。燕王聽出來,太子似乎是很急切,想抹去剛剛關於藏書閣和顧清沅的對話。
燕王就順著他聊。心中想著是,顧清沅的這個太子妃,他是不會成全的。
一個瘋到想私下和他聯手的女人,若真做了太子妃,豈不是下一個顧皇后。他決不容許。
太子滔滔不絕了一通盈衣,終於停了下來,頓了頓說:「有一次,她穿了身綠裙,頗是不凡……可惜……」
燕王已經對盈衣聽得差不多了,只「嗯」了一聲,道:「可惜什麼?」
太子笑了笑,說:「沒什麼……」
他其實說的是顧清沅,但只能假托盈衣的名字說出來。若是盈衣,他當然可以讓盈衣天天穿給他看。可惜的是顧清沅,她並不常穿那綠裙。
燕王想起的是玉苓。玉苓那一身梅花騎裝,他也只見過一次。後來婚後他問起過,玉苓說弄丟了。
那才是可惜。
這個故事他對太子都沒有提起過,沒想到竟然對顧清沅托出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3 05:58 PM
第二十七章
一行人在午後回到宮中。一路上又是人山人海的百姓圍觀。
車隊一回到宮中,皇后就傳話下去,要各人不必去兩儀宮請安了,都各自安頓休息。壽真長公主沒有回宮,半路上直接回了公主府,臨走時候她和皇后說好了過兩日再去宮中小聚。
壽真公主常來宮中,宮中還保留了她的住處,她偶爾會在宮中小住。所以顧皇后沒有強留壽真。
回到兩儀宮,顧皇后梳洗更衣,就開始處理這兩日的事務。她離開宮中兩天,宮中有不少事情等著她處置。
快到掌燈時候,皇帝來了。
皇帝來的時候,顧皇后連忙放下手中事情,讓等著回話的人都先退下,她去迎接皇帝了。
承平比皇后大幾歲,容貌文雅。他體型偏瘦,但並非精幹,看起來有精力不足之感,若換身布衣坐在宮外,會更像一個落拓不羈的詩人。
顧皇后行禮之後,就端詳著皇帝的臉。皇帝只是微笑著握住顧皇后的手,問:「路上累不累?」
顧皇后搖搖頭,她其實和女兒安平公主一樣,很喜歡出去散心。除了這樣偶爾出宮小住,她和皇帝若沒有大事,每年都會出去游玩。
顧皇后將這次在大雁湖邊的所見所聞大致說了說,說太子觀湖景寫了幾首詩,又說安平多麼鬧騰,一兩天時間一刻沒得消停。她將燕王的不適略去了。
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就是安平,聽顧皇后繪聲繪色的描述,立刻樂不可支,笑道:「她再過兩年還得了,懿光園關不住她了。」
顧皇后道:「所以我想著還就要趁著兩年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皇帝溺愛安平,只道:「你也別管得太嚴了。她這出身,又是個公主,你管她做什麼呢。將來即便我們不在了,鈞兒一樣會照顧她。你看如今壽真,有誰敢給她氣受?」
顧皇后她心中道,壽真如今滋潤,也是因為她知道分寸。
她嘆了一聲,只道:「過幾年到底要去別人家。」
皇帝道:「那就多留她幾年,這還不是由你說了算。」
宮人布置好了晚膳,請帝后入席。皇帝入座之後,只要宮人舀了小半碗湯。顧皇后不動聲色,問:「陛下怎麼用這麼少?」
皇帝道:「午食吃多了,有點不消食。」
顧皇后便淡淡道:「身邊人怎麼不提醒著點。」
皇帝身邊的七寶就縮著脖子不敢出聲。顧皇后就猜是皇帝剛剛不知道從哪裡過來的,已經吃過東西了。
用過晚膳,兩人又商議了一番太子的學業。太子年紀漸大,皇帝想再給他挑一個老師。
顧皇后提了幾個人,都是當世大儒。皇帝道:「用不著他考狀元,關鍵是要心中有丘壑。」
顧皇后道:「那陛下以後就將鈞兒多帶在身邊,讓他觀摩陛下是如何處理國事的。」
大事時候皇帝都會帶著太子,顧皇后的意思是要皇帝平時也多多帶著太子一起。皇帝想了想,應允了,說太子確實到了這個年紀了。
晚些時候,皇后換了身衣服,又要了酒來,與皇帝小酌。此時屏風後面的宮女正忙著搬出熏爐熏衣服。
皇帝與皇后坐在榻上,攬著她的肩問道:「花冠看到了?上面的寶石每一粒都是我親自挑選的。」
顧皇后道:「難怪與往常做的東西不一樣。」她不論是容貌還是聲音,都是皇帝愛的,尤其是聲音,略略帶些鼻音,對他生氣時候也有些像嬌嗔。
「等你生辰的時候戴上,再叫畫院的畫師給你畫一幅像,一定美不勝收。」皇帝柔聲道。
顧皇后這才低聲笑了。這會兒氛圍正好,皇帝不提其他掃興的人和事,她就暫且先不問。
隔日壽真公主入宮來見了皇帝,提了女兒懷恩縣主做生日,想請太子和安平去玩一天的事情。皇帝對壽真向來寬容,她的駙馬也曾做過皇帝的玩伴,皇帝從不阻攔太子與壽真一家親近。
不過從今年開始,他和皇后都想要約束太子了,讓他專心學習國務。因為太子體弱,從小上課就經常學學停停。
壽真長公主委婉提了一句:「懷恩也不小了,我也不知道能在家裡給她做幾次生日了。」
皇帝知道壽真的兒子平庸,最疼惜的就是懷恩這個女兒。聽到壽真這麼說,皇帝便應允了下來。
他當然知道壽真此舉是為了什麼。可憐天下父母心,壽真又是他的親姐姐,感情深厚,他不願這麼快就斬斷壽真的念想。再者在他看來,懷恩做太子妃並無不可。
只是顧皇后曾經說過懷恩為人太傲,對人時常冷冰冰的。做太子妃,做皇后在後宮確實高高在上,看似不用理會任何人的臉色,但其實處理各種事務,也是需要手腕的。更別提皇后有時候還要勸諫皇帝,做大臣和皇帝之間的潤滑。
顧皇后說以懷恩的性子,未必能做好這些。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
皇帝如今也在兩難中,他只能說是給壽真一個機會試試。
又過了兩日,去壽真公主府上的事情就定了下來。因此朝中也有些議論,猜測皇帝皇后是不是準備選懷恩縣主為太子妃了。
自從大雁湖游玩回來,安平公主算是安穩了幾日,每日由伴讀陪著上學下學,午後就在懿光園裡逗貓弄狗,放放風箏。
知道下個月能去壽真公主府上玩,安平公主就開始數日子了,她又想著要給懷恩準備壽禮,又想著要帶哪幾個人出去。
這些事情清沅都記得,不用猜,接下來要鬧出一樁子事情她也知道。但她現在在想的是,燕王會怎麼聯絡她。自從回來之後幾天,她就沒再見過燕王。清沅猜想,難道燕王也會去壽真公主府上?那裡不如宮中嚴密,但她記得上輩子燕王並沒有去。
安平公主的平靜,懿光園的平靜,很快被後宮一樁事情打破了。
宮中一夜之間傳遍了一個消息,說後宮封了一個新人。宮中有新人不奇怪,奇就奇在這個新人並非十分年輕。而是一個寡婦,還有一個孩子。她是個廚娘,做得一手好菜,夫君就是開酒肆的。夫君死後,她的小叔奪了家產,將她和孩子趕出門。幸好有人推薦她來宮中伺候,她在宮中做了有一年多,人又勤快,手藝精湛,並無差錯,因此有了幾分臉面。因生得不錯,有些人就給她取了諢號,叫她廚房西施。
沒想到這事情被當做笑話給皇帝聽到了。一來二去,竟成了這樣。
顧皇后聽完這一段,只道:「之前有宮女得寵的,歌姬得寵的,舞娘得寵的,如今有個廚娘得寵的,齊全了。」
她只覺得哭笑不得。她知道皇帝向來出奇,這次果然是嘗個新鮮。於是封了個最低品級的采女了事,連人都沒有要她到面前。
不過一個廚娘被封為采女的事情,還是很快傳遍了宮廷。大家都在談論此事。有人說那趙廚娘生得十分美貌,雖然生過孩子,但風貌不輸宮中的娘娘。
安平公主這日午後,就領著兩個貼身侍女,又叫上清沅和棠嫿,說是出去散散步,順便去宮中探望一位老太妃。
清沅知道安平打的什麼主意,她上輩子經歷過了。但清沅不打算阻止這次闖禍,因為必須要有這一次闖禍,才會有後面的一些改變。清沅就等著呢。
她只和上輩子一樣,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只以為是陪安平公主去探望老太妃的。
這位老太妃在宮中也是個傳奇。大齊立國七十九年,這位老太妃已經九十歲了。高祖皇帝時候她就入宮了。初入宮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采女,高祖皇帝駕崩時候,她還很年輕,在一眾被遺留下來的年輕女人裡不算起眼,但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皇帝已經換了幾個,高祖時候的老人都已經不在了,只有她還活著。
後來連顧皇后都對這事情稱奇,說這位老太妃是個有福之人,只命宮人一定要好好照顧。
連顧皇后都曾經親自去看望過兩次,以示敬重。
安平公主去老太妃那裡玩,大家不疑有他。宮中幾個老太妃都很疼愛安平,每次安平過去,都會收到許多好東西。
一到了那位祁太妃住的地方,安平逛了一會兒,就叫棠嫿和清沅留在此處等她,她領著兩個侍女說是去解手。
棠嫿就坐在院子裡老老實實地等,清沅知道安平一時半會回不來。祁太妃這裡伺候的宮人也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因每日無所事事,大家動作說話也變慢了。
清沅就問棠嫿:「你想不想去和祁太妃說會話?」
棠嫿搖搖頭,道:「你去吧,一會兒公主說不定就回來了。我們等她來一起去吧。」她其實是有些害怕。九十歲的老人了,她很怕看見一個將死之人。
清沅就獨自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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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時間:
2024-5-3 09:05 PM
第二十八章
祁太妃說是九十歲出頭了,其實看上去和七十來歲的人差不多,並沒有行將就木之感。清沅知道的,因為十五年後祁太妃可還活著!那時候她已經一百零六歲了,宮裡把她當人瑞一樣供著。她成了一尊活菩薩。
清沅進入室內,嬤嬤領著清沅去給祁老太妃請安。
嬤嬤一邊走一邊道:「老太妃雖說已經九十歲了,但是耳聰目明,能走能說,每日還抄經誦佛,精神好著呢。」
清沅讚嘆:「聽說太妃娘娘是福厚之人,我也來沾沾這福氣。」
雖是早春,但屋子裡地熱還燒得很熱,清沅繞過屏風,就給老太妃行禮問安。
老太妃午睡剛起,正對著一本經書默誦,聽到清沅的聲音,她放下經書,抬頭仔細打量著清沅,又道:「來,到我跟前來。」
清沅走到她面前,她伸手拉住清沅的手,仔細看著清沅的纖纖十指,問:「多大啦?」
清沅道:「回娘娘,今年十四歲了。」
祁老太妃道:「好年紀呀,好年紀。」她反復說了幾遍。
她抬起頭來,看著清沅的臉:「嗯,生得也好。」
祁老太妃雖然精神還好,但臉已經看不出來年輕時候的模樣了。但她當年十幾歲時候入宮,一定也是秀美的。
清沅問祁老太妃有什麼要伺候的。祁老太妃聽了笑了起來,慢慢說:「哪能要你做事,有她們呢。」她指身邊伺候的宮人。
她忽然又看向清沅問:「你說你姓什麼?」
清沅說:「小女姓顧。」
祁老太妃怔怔的,過了一會兒才說:「是了……姓顧……顧皇后也姓顧。」
她要清沅在她身邊坐下,問:「顧皇后是你什麼人?」
清沅還沒回答,旁邊的嬤嬤就代她說了:「老太妃,這位顧姑娘是顧皇后的娘家侄女呢。」
祁太妃說:「難怪這樣靈氣。」
人老了,最大的樂趣就是回憶過去。清沅是顧氏女兒這件事情,讓祁太妃陷入了回憶。她對清沅說:「高祖皇帝時候,這宮中也有一位姓顧娘子,你知道嗎?」
清沅知道自己又要把歷史和故事聽一遍了,她微笑著說:「知道的。顧娘代筆的故事,我們從小就聽過。」
故事說高祖皇帝時候下了求賢詔,一位老秀才的女兒為父親代筆,寫出了幾篇精彩的文章,得到了皇帝賞識。高祖皇帝識破之後,非但沒有怪罪顧氏,還將她帶入宮中,十分寵愛。顧娘代筆遂成一段美談。
祁太妃說:「你們只聽到她入了宮,可不知道她後來在宮裡的事情,對不對?」
清沅道:「是的。」
祁太妃嘆了口氣說:「她是個好人。可惜帝王之愛哪裡長久。故事都是說給外面人聽的。她又無外家可以倚靠,在宮中很快就不再伴駕了。高祖將她忘記了……」
清沅輕聲問:「她很難過麼?」
祁太妃道:「也談不上難過,就是寂寞……在宮中,要耐得住寂寞,心平氣和……」
她說的是自己這麼多年的心得。
清沅對這個故事的結局並不意外。她成年之後再聽這個故事,就知道顧娘的結局多半不會十分美好。因為這位顧娘子之後再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流傳出來。這對一個似乎有些傳奇的才女來說,實在太遺憾了。她湮沒在了這深宮中。
祁太妃又嘆了一聲。
清沅看到桌上擺放著筆墨,就問:「我來為太妃抄一段經吧。」
祁太妃同意了:「去吧。你想玩什麼都可以。」她把清沅當做小不點。
清沅抄了心經,並用鎮紙壓在桌面上顯眼處。
然後就向祁太妃告退了。
她出去找棠嫿,棠嫿問:「太妃還能說話麼?」
清沅笑道:「真是個奇人呢!九十歲了,說話還是清清楚楚。」
兩人又聊了幾句,棠嫿才顯出焦慮,道:「公主似乎跑去別處了。」
清沅道:「我剛才就覺得不對勁了,怕你急才沒說。公主肯定是故意把我們扔在這兒的。」
棠嫿急道:「我們去找她。」
清沅拖住她:「好姐姐,我們亂走走岔了怎麼辦。只能在此處等著了。公主應當還會來這裡找我們。」
棠嫿道:「只能如此了,公主跑哪裡也跑不出宮去。」
她又問清沅:「你說公主會去哪裡了?」
清沅說猜不出來,公主想一齣是一齣,誰能猜到。棠嫿想了想,湊到清沅耳邊輕聲道:「公主不會是去看那個趙采女了吧?」
清沅道:「趙采女?」
棠嫿道:「就是那個……廚娘。」
清沅裝糊塗:「她可千萬別去,要去了,被皇后知道了可不好!再者她去看了又能怎樣。」
安平公主就是去看趙采女了。她也不想怎麼樣,就是好奇。她知道若要正大光明去,身邊人肯定攔著她,不讓她去。身邊人只會說,那種人還不配見到公主,什麼阿貓阿狗也配公主去看她一眼?
但安平就是想去,所以才想出這辦法。
當然這事情肯定瞞不過顧皇后。
安平公主那頭看過廚娘,衝回來祁太妃處接走清沅和棠嫿,剛回到懿光園,顧皇后的人就來了,叫安平公主和清沅棠嫿都去兩儀宮走一趟。
上輩子清沅和棠嫿都以為闖了大禍,怕得不行。這輩子清沅心裡有底,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希望沒有別的事情擾亂顧皇后的心緒。
顧皇后讓清沅和棠嫿站在一邊,只是罵安平。
「你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這樣下去還得了!」顧皇后怒道。
安平一看母親的神色,就知道顧皇后是真生氣了。皇帝都怕顧皇后真生氣,何況安平。她只能老實挨訓。
顧皇后又道:「我看你是平時閒得太過了!整日沒事找事。從今往後……」顧皇后頓了頓,立刻拿定了主意:「從今往後,你和你哥哥們一樣,下午也得上課。無故不許缺課。」
安平不敢反駁。清沅聽到這裡才放了心,她要等的就是這個。她們會有一個新老師了。
顧皇后又道:「這次罰你關三天禁閉,在無明堂思過。她們兩個跟著你一塊兒受罰。都長點記性。」
安平一聽無明堂,就哭了,哭著求道:「母后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母后不要把我關去無明堂!」
顧皇后不為所動,道:「你上次犯錯的時候,我和你說什麼了。說你再犯一次錯,我就關你去無明堂。」
顧皇后下了令,安平哭鬧也沒人救她。
清沅和棠嫿都臉色蒼白。顧皇后向他們淡淡道:「你們是公主伴讀,本就有勸諫公主的職責在。公主犯了錯,你們一樣得跟著受罰,一樣去無明堂三天。」
無明堂就是犯錯的宮妃女官受罰的地方,據說過去十分殘忍,裡面還有刑具。不過到承平年間,裡面其實就是一座普通的院子,比別處光線陰暗些而已。刑具都已經拆了。
不過在宮中,說起此處還是令人害怕。因為據說曾有人冤死在裡面。
顧皇后身邊的人將她們三人送了進去。按規矩進去受罰的人是沒有人伺候的。但既然皇后把兩個伴讀送進來一起受罰了,顯然是要她們伺候安平公主的。
一路上過來,安平公主一直哭個不停。直到宮人把院門鎖上,安平公主就哭得越發傷心。她已經不是因為害怕無明堂了,而是覺得面子上受了辱,覺得自己太冤屈。不過是跑去看個采女,就被顧皇后罰得這麼狠。想到以後要一整天都上課,更是十分傷心。
安平公主可以哭得傷心,什麼事都不管。兩個伴讀可不行。棠嫿是頭一次經歷,當然也是嚇壞了,她站在院子中只是四處打量。
清沅知道這裡其實沒什麼可怕的,東西都是齊全的,只不過沒有人伺候,一切都要自己動手有些辛苦罷了。熬一熬三天很快也就過去了。
她和棠嫿兩人手拉手,一起把幾間廂房看了一遍,然後挑了一間最好最乾淨的給安平住。
「先去把灶燒起來,燒些熱水。把床鋪好了。晚上只要不冷,就沒事了。」
棠嫿點點頭,她還有些懵,不過很快就明白三天要熬過去,只有她們動手伺候安平了。
晚食有宮人送過來,顧皇后到底不忍心餓著安平。要是從前,無明堂裡的人一天就一頓,壓根沒有晚食。
清沅和棠嫿已經擦了桌椅,點上了燈,燒了水煮了茶,晚食來了兩人將飯菜擺好,雖然不算豐盛,但都是精致的碗碟裝著的,清沅和棠嫿還先為安平試了菜。
安平看清沅和棠嫿把一切都料理得有條理,情緒這才好了些。
清沅又安慰她一番,才哄得她坐下來吃飯。
到了睡覺時候,安平道:「我們三個人都在一個屋子睡吧……分開睡我害怕。」
天色全黑之後,這個冷宮一樣的院落確實讓人心裡泛毛。棠嫿也不想和其他兩人分開。
但房中只有一張小床一張小榻。清沅便道:「這樣吧,公主睡下。我和棠嫿值夜,一個人值上半夜,一個人值下半夜。這樣就不怕了吧?」
安平聽了甚為心安,躺下睡了。
清沅就讓棠嫿也睡下,她值上半夜。
棠嫿囑咐清沅兩句,也在榻上睡著了。清沅坐在桌邊,用手支著下巴,看著燭火跳動,這裡連本書都沒有,她不由胡思亂想起來。
上輩子只記得這三天很快就過去了,但那種深夜裡的淒清這時候全都回憶起來了。
清沅正覺得昏昏欲睡時候,忽然覺得窗邊晃過一個影子,她嚇得差點叫出聲。
這裡有過鬧鬼的傳說,但清沅上輩子在這裡根本沒有這一齣。
她死死盯著窗戶,過了片刻,她聽到一顆小石子敲了一下窗框。
這不是鬼,是人才有的動作。
清沅看看還在熟睡的兩個人。她輕輕撩起簾子,走到了廊下。
廊下只有兩盞宮燈,昏暗的燈光下,只有她一個人孤單的影子。
她心裡越發疑惑。
正要回去,忽然一個人閃了出來。
清沅氣得差點罵出聲。
來的人正是燕王。
燕王看著她,清沅到底沒忍住,低聲罵道:「你瘋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3 09:13 PM
第二十九章
燕王穿了一身黑衣,只束著簡單的黑色平頭幞頭,沒有戴冠。他身形瘦削,渾身上下一身黑,臉色就顯得格外蒼白,眼睛裡有一點幽光,像蒼茫草原上的狼。
清沅也不知道是被他嚇的,還是夜裡室外冷的,忍不住發顫。她壓低了聲音罵道:「公主還在裡面!」
她怕安平和棠嫿隨時醒來。
燕王說:「我以為你會想到這是個見面的好機會。你知道要等我。」
清沅說:「時機哪裡好?我沒有等你。」
燕王直想嘆氣,他說:「我們要接著吵這個麼?我已經來了。」
清沅說:「你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
她還是生氣,更多是擔憂。宮中有執勤夜巡的內侍。今日公主被關在無明堂,顧皇后肯定派人在無明堂院門外守著。
若不知道知道燕王內裡並不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應該不會冒冒失失暴露,她肯定要把燕王打出去了。
燕王看出了她的憂慮,只能勉為其難解釋:「這宮中我比你熟悉。從哪裡走能避人耳目我很清楚。」
清沅終於平靜了些,不過她還是說:「你不能久留。快說正事。」
燕王心道是剛剛是誰在廢話。他道:「給你件東西,交代完了,我馬上就走。」
清沅剛要問是什麼東西,燕王就遞給她說:「明天晚上在房間裡燃上,是安神催眠的香料。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安平察覺了。」
清沅接過來一看,手心中是幾塊香。那香的形狀圓圓的一小塊,非常方便攜帶,放在隱蔽處人也不易察覺。她問:「你從哪裡弄到的?」這不像宮裡的東西。
燕王沒有回答。清沅又道:「明晚我值下半夜。你過來要是看到窗下放了一把掃帚,就是我在。要是沒有就不要靠近了。」
兩人約好了明夜細談,燕王就準備離開了。清沅又叫住他:「雖說我不該有懷疑,但是就怕萬一……這個香不會傷身吧?」她可不想讓安平和棠嫿被毒傻了。
燕王就從她手上劈手拿過來一小塊香,直接往自己嘴裡一扔吞了下去,道:「你難道以為我會對安平下手?」
清沅這才有些訕訕的,好似辜負了他一片磊落。雖然夜間私會並唆使她使用迷香壓根談不上磊落。
她把剩下的幾塊香裝在貼身的繡囊裡收好。燕王立刻離開了。
清沅站在廊下看著他離去。雖然有點異想天開,清沅有那麼一瞬間期待看到燕王飛簷走壁,或者一蹬腿嘩啦一下翻過宮牆。
當然燕王並沒有那樣的身手,他只是一路小跑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清沅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連忙回到屋內。就站了這麼一會兒,她就冷得手腳冰涼了。
她輕手輕腳走到床榻邊,安平正睡得四仰八叉,棠嫿也呼吸均勻。清沅的心慢慢平靜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暖暖手,又把剛才燕王給她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再仔細收好。
到下半夜時候,她叫醒了棠嫿,兩個人換值。
第二天一早,宮人送來了朝食,還送來了紙筆,說是皇后要安平抄寫女誡。
安平要抄,清沅和棠嫿也跟著要抄。安平氣壞了,傳令的宮人一走,她就罵道:「什麼狗屁女誡!」
顧皇后越管束她,她就越是要反抗顧皇后。
她要清沅和棠嫿代她抄,自己只是在紙上胡亂作畫,又說起昨日去看趙采女的事情。
「都叫她廚房西施,灶台西施,父皇能好奇,我就不能好奇麼?」安平道。反正顧皇后不在,身邊的嬤嬤都不在,她正好可以對清沅和棠嫿說個痛快了。
棠嫿與清沅相視一笑。清沅知道棠嫿也是很想聽公主說說這個的。清沅便停筆道:「公主,這兒只有我們三人,你這麼一說,我們就這麼一聽。不過出去了之後,這話就不可再提。尤其不能讓皇后知道。」
安平公主見她不阻止,立刻說得更起勁了:「好。就說這麼一次。」
安平接著說了下去,說她從祁老太妃那裡溜了之後,就領著兩個侍女去了趙采女那裡。
「……住的地方不大,剛搬去的。見到我,也不怎麼會行禮。她個頭不高,比我就高那麼一點,臉圓圓的,紅潤得很,果然是廚娘的樣子。多漂亮談不上,就是挺活潑的樣子。」
「我瞧她一眼,就想走。她居然還請我坐坐。還拿了一碟子她做的什麼糕請我吃。我才不要吃,推開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打翻了。」
安平說到此處有些生氣:「她那樣子,好像我是故意打翻了給她臉色看一樣。然後我就走了。」
她嘆了口氣:「母后知道了,父皇肯定也要知道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吵起來。」
棠嫿問:「皇后會和皇帝吵架?」
她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失言了,但安平似乎並不在意。棠嫿看了一眼清沅,清沅神色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安平公主道:「吵啊。不過更多是爭執吧。你們父母不吵麼?」
棠嫿道:「我父親在外地為官,一年見不了幾次面。」連面都見不到,自然不會吵架。
安平看向清沅,清沅道:「我母親不善言辭,說不過我父親。」因為吵不過,所以乾脆不吵了。
安平就笑,說:「看來母后與父皇是棋逢對手了。」
被關在這裡無事可做,三人除了抄書,就是聊天。白天時候無明堂沒那麼可怕了,安平還拉著兩個姐姐一起,去把每個房間都看了一遍。一驚一乍的,像探險一般,還有點好玩。
到了傍晚時候,安平就回到她們住的房間,不再到處亂跑了。看著陽光漸弱,暮色四起,清沅的心也漸漸開始興奮起來。
她記掛著的是今夜燕王又要來了。今夜他們終於可以詳細談談今後的安排了。清沅希望能有進展,兩個人能談出點有用的東西。
因掛念著這件事情,上半夜棠嫿值夜的時候,清沅也沒有睡得太沉,總是在半睡半醒一樣。終於到子夜時候,棠嫿輕輕推了推她,她立刻醒了。
清沅坐在桌邊,看了一會兒白天公主的畫。聽著棠嫿睡著了,她才小心從繡囊裡取出兩塊燕王給她的香,點上了放在隱蔽處。然後輕輕走出去,在窗下放上掃帚。
她剛放好掃帚,轉身走到廊下,才走了幾步,就有一顆小石子砸中了她的肩頭。
她循著方向看去,燕王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他們去了隔壁一間小屋子,裡面還算乾淨,只是不能點燈,沒有地熱,一絲人氣也無。燕王今日多穿了一件黑色披風,剛一站定,他就解開披風往清沅身上一扔。
「披上。」他的語氣淡淡的。
清沅沒有明白:「為什麼?」
燕王道:「你昨天一直在發抖,抖成那樣,不是冷就是有病。」
清沅心道,難怪都說燕王不討喜,明明是在做好事,也能叫人有些不痛快。她默默披上那件披風,溫暖的氣息立刻包裹住了她
她輕聲道:「多謝殿下。」
燕王道:「私下裡,不要叫我殿下。」
清沅又不解:「為何?」
燕王道:「以防隔牆有耳。」
清沅抬頭望望屋頂。燕王問:「你看什麼?」
清沅說:「警惕點總沒錯。」
燕王一愣,然後才噗嗤一笑,顧清沅這樂子逗得不錯。
兩個人都笑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這情形真荒謬。
笑過了,燕王正色道:「你以為我們的時間還很多麼?」居然浪費時間在這裡說說笑笑。
他的語氣像上級訓屬下。
清沅道:「我先給……你陪個不是。昨天沒有完全相信你,對你給的東西還有疑慮。既然選了和你聯手,我就該信你。」
燕王點點頭,這話還聽著像話。
清沅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想事先對你說清楚。我並不是你的屬下,也並不聽命與你。」
燕王心中毫不意外。
顧清沅是想做太子妃的人,這時候怎麼可能直接就投靠他。嘴硬也要先嘴硬一下。
燕王不動聲色,道:「你想和我平起平坐,與我互為表裡?」
清沅微笑道:「你一定在想,這也要看我有沒有這個本事。不過這只不過是表明我的態度,你是接受,還是虛與委蛇,都是你的事。我們來談正事吧。」
她的意思是燕王的態度先放在一邊,讓事實來改變他的態度。
燕王就問:「我們先來列一個單子——你想除掉的人和我想除掉的人。看看我們先從哪個人下手。」
清沅臉上的笑容不變,道:「目前我只有一個,靜瓏真人。」
燕王的目光就深了一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3 09:20 PM
第三十章
靜瓏真人是皇帝和皇后都信任的道姑。說起來這個人還是壽真長公主引薦給顧皇后的。後來深得顧皇后寵幸,從此侍奉宮廷。
宮中還給她建了一個道觀。此時的靜瓏真人已經在宮中很有名氣,哪怕是許婕妤這類不太受寵的妃嬪見到靜瓏真人都要禮讓三分。
但靜瓏真人確實與一般道人不一樣,至少這時候是。從前宮中也有得寵的僧道,無一不是在宮中有了名氣,立刻就在京中游走,與權貴結交。信眾越多,斂財就越發容易。最後結果總不大妙。
靜瓏真人卻不同,自從侍奉宮中,她就很少出宮。她雖然與壽真長公主認識,宮外也知道有她這麼一個人,但她不去應酬高門大戶,連壽真長公主那裡也不怎麼去了。
顧皇后因此很信任她,皇帝亦覺得她有真仙骨。
因為靜瓏真人行事低調,當年清沅這批人在入宮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才知道有這麼一位道姑。
宮中傳說這位真人有些神通,但她具體為皇帝皇后做了什麼,讓他們覺得她有神通,清沅這些小輩並不清楚。其中關節遮遮掩掩,無人知曉。
靜瓏真人的名聲在承平皇帝駕崩前最熾,因說她能做法為皇帝延壽。皇帝重病時,都是靠靜瓏真人施展法術,才不那麼痛苦。
承平皇帝駕崩之後,顧皇后成為太后,身邊人都重新安排,對靜瓏真人,太后禮遇了一段時日,但很快就冷了下來,沒了聲息。又過一年,就聽說靜瓏真人在宮中死去了。
從此再沒有人提起靜瓏真人。
顧清沅這時候提起這個人,燕王就問:「你知道她做了什麼?」
顧清沅道:「你知道什麼?」
她直覺燕王應該知道不少有關靜瓏的事情。但燕王很早就去了邊境,不論許婕妤去世,還是承平皇帝駕崩的時候,他都不在京中。但他肯定關心宮中,且有自己的眼線。
燕王說:「我知道她給皇帝和皇后煉丹。」
清沅點點頭:「是的。」
雖然此事顧皇后一直掩著,但在那麼一部分人當中,此事只是秘而不宣——皇帝和皇后曾經服丹。燕王打聽到此事不奇怪。
燕王道:「你知道她什麼時候開始給皇帝煉丹的麼?」
清沅回答:「我不清楚……但很有可能現在已經開始了。只是煉丹時間長,而且一開始煉的丹不可能馬上給皇帝服用。具體皇帝什麼時候開始服丹,我也只能推測個大概時間。」
燕王沒有聲音,清沅知道他是有些失望。這消息聽上去沒有什麼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不過我知道她煉丹的地方,還有和她煉丹有密切關聯的一個人。」
她這話一出,燕王的目光就像利刃一樣刺過來,甚至混合著痛苦的凶狠。
清沅被他那目光驚得倒退一步,幾乎要貼在牆壁上。但燕王一動不動,她一瞬間鎮定下來,說:「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這次燕王上前一步,清沅真的只能貼住牆壁。
「為何?」他聲音嘶啞。
清沅說:「我告訴你靜瓏真人的煉丹之處,你就可以救你父親,至少可以讓他延長一段時間的壽命,對不對?」
燕王說:「對。」
清沅又道:「作為交換,我想請你幫我救一個人。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有你幫助,這件事一定輕而易舉。」
燕王問:「救誰?」
清沅說:「我父親。」
她連忙又說:「他從來也不礙你的事,你救了他,將來一定有用。」
燕王只是淡淡道:「你真是個孝女。」
清沅只是看著他,道:「你問我想除掉誰。我可以告訴你,只要除掉一個靜瓏,再救下我的父親。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燕王問:「你為什麼想為皇帝延壽?」
清沅道:「道理很簡單,只要皇帝活著,顧皇后就一直是皇后,有許多事情她就無法越過皇帝。」
她小心避免提到燕王最後的結局。她想還是不要仔細追問燕王怎麼死的和死狀了。估計不會太美好,只會對顧太后充滿怨氣。
聽到清沅的回答,燕王看了她一眼,說:「我答應你,我會幫你救你的父親。」
清沅立刻道謝。燕王又說:「不過我記得你父親似乎是很久之後才出事……」
清沅連忙道:「兩年後。」
燕王道:「難道我要等兩年才能知道靜瓏的事情?」
清沅微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你答應我了,那就沒什麼可疑慮的了。我今天就會告訴你。」
話是如此,但若燕王事後反悔,不出手相助,她也無話可說。她這時候提出求燕王相助救父,一來是為了使自己更可信,二來兩人有來有往更公平,三來萬一燕王真的那麼古道熱腸呢?不就是賺到了。
清沅壓低了聲音告訴燕王:「靜瓏煉丹的地方有兩處,其中一處在宮外……」
她飛快地說完。
燕王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完靜瓏的事情,燕王就吩咐清沅:「在宮外的事情都交給我,你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要主動去找我。」
清沅道:「這個自然。」
她又委婉提了一句:「不過我想起來其他事情時候該怎麼告訴你呢?畢竟我在太后身邊有好幾年……」
燕王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暗示自己她還掌握了很多有用的事情。
他懷裡掏出一包東西扔給清沅。
清沅接住,看到那是一小包,裡面裝的都是燕王給她的那種香。
燕王不無諷刺地說:「那看來這些以後都可以派上用場了。」
清沅的臉立刻拉長了,她說:「不行。」
難道燕王還想進懿光園,進倚梅館,進她的廂房嗎!
燕王道:「你仔細想想再說行不行。」
清沅把那包東西往地下一擲,只是冷笑連連。她算看出來了。燕王和她的合作真是暫時,燕王壓根就不想讓她做太子妃。
她有些後悔這連著兩晚都與燕王見面了。
燕王看到清沅如此生氣,不算驚訝,只是他沒想到清沅會這麼堅決,一下子就看穿了他。
他彎腰撿起那包香,伸手撣了撣灰,道:「既然如此,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你想做太子妃是不是?」
清沅一時氣急,譏誚道:「不想做太子妃,難道想做燕王妃嗎?」
燕王淡淡笑了,道:「總算說真心話了,這才痛快。」
他也不想徹底惹毛顧清沅,若她今晚說的關於靜瓏的事情都是真的,那她必然還掌握更多。
「怎麼三十歲的人了,還是這麼沉不住氣?」燕王軟言勸道。
清沅聽到那句三十歲,心中更氣。
燕王道:「這個東西,我還是留給你,以防你有別處要用。再說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萬一我們有必須要見面商量的時候,你難道還要拘泥那些男女大防?未來太子妃的胸襟氣度,不該只有這麼點吧?」
他難得給清沅送了一頂高帽。
他將那包香輕輕放在窗台上,清沅只是側過頭,不去看他。
燕王又道:「時候不早了……」
清沅冷淡道:「請速回。靜瓏真人的事情,我就等著聽殿下的好消息了。」
燕王道:「不會那麼快。」
他還要在這個靜瓏真人身上做點文章。
清沅這才微微點頭。燕王見她沒有那麼僵硬了,才道:「我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兩個人只是站著,燕王忽然靠得極近,清沅嚇了一跳,她本能伸出手去擋。但燕王道:「披風……」
他只是湊上來取披風的。清沅手忙腳亂立刻脫掉披風,往燕王懷裡一塞。
燕王微笑著,自己披好披風,道:「走吧。」
清沅默默收起他放在窗台上的東西。
回到安平公主睡著的屋內。安平和棠嫿睡得正香,屋中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清沅立刻將香熄滅了,將窗戶打開一條小縫吹了吹讓那淡淡的香氣都散去。然後才關好窗。
她坐在桌邊,想著剛才的事情,不由有些埋怨自己。剛才明明應該暫時忍耐下來,回頭有更好的辦法應對燕王。怎麼一下子就爆發了。
她胡思亂想,倒是燕王,不動聲色,一開始明明有怒氣,卻沒有發出來……宮中還說他脾氣不好,他明明很能忍耐。
她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一種預感——她成為太子妃道路上最大的阻礙,會是燕王……
想著想著清沅趴在桌上睡著了。
此時回到寢宮中的燕王還沒有入睡,他只是在燈下看著剛剛順來的一塊玉飾,那塊雕著如意紋的玉飾上面刻著一個「沅」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3 09:26 PM
第三十一章
安平公主和棠嫿這一覺睡得很沉,清沅在送朝食的宮人來之前叫醒了她們。她留心察看她們的神色,除了安平公主似乎睡得有些懵以外,她們一切如常。清沅這才安心。
直到下午,她們快被放出無明堂的時候,清沅才發現自己的玉墜找不到了。
那塊如意玉墜是她出生那年,她的父親顧澤行親自挑選的籽料,請名匠製作而成的,玉上那個沅字是顧澤行的字跡。
這塊玉她常常佩戴,有時候掛在腰間,有時候做帔墜用,都很好看。清沅突然就發現東西沒了,起初還以為在哪裡落下了,裡裡外外找了一遍。
但無明堂裡幾個房間都找過了,都沒有看到。清沅使勁回想,想起來前一天晚間吃飯的時候,玉墜還在,還有她準備去見燕王的時候,在房間裡點香,還小心握住了身上掛的東西,免得碰到哪裡引起聲響。
那就是她去見燕王的時候玉墜還在……
清沅心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她想起來夜裡燕王臨走時候靠近她來解她的披風。她當時只是覺得有點突兀,沒有多想。
但這時候一回想,清沅覺得燕王肯定是趁靠近的時候拽走了她的玉墜!
一想明白這點,清沅更生氣了。沒想到燕王會用這一手防著她。
但此事她不能向其他任何人透露一句,只能等以後再見到燕王的時候想辦法拿回來。要不然這東西在燕王手裡,就是他們有瓜葛的證據。
午後顧皇后身邊的兩個嬤嬤親自來無明堂接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和清沅棠嫿三個人又被提到兩儀宮去。關了這三天,雖然在裡面沒餓著沒凍著,但關禁閉的滋味不好受,只那麼光禿禿的一方院子。安平公主明顯比被關進去之前頹了些。
顧皇后可不是一般的慈母,臉上對安平公主一點心疼的意思都沒有。
她臉色平靜,翻閱著安平在無明堂裡抄寫的女誡。
那厚厚一沓罰抄,大多都是清沅和棠嫿抄的。安平只抄了幾張做做樣子。對安平來說,肯抄幾張已經是很給顧皇后面子了。
顧皇后看看清沅和棠嫿抄得,都一絲不苟,沒有因為公主馬虎就偷懶。她放下那一沓作業,又告誡了清沅和棠嫿幾句,就讓她們先回去了。她把安平留下單獨說話。
顧皇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和安平單獨談談。在顧皇后看來,她對安平已經足夠好了,但安平始終叫她頭疼,一點都不體諒她這個母親。
清沅和棠嫿離開兩儀宮回去的時候,兩個人都有劫後餘生之感。棠嫿知道這事情應該就算過去了,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挽著清沅的手,低聲笑道:「前兩天被皇后叫去,我真怕皇后把我們送出宮。才進宮侍奉公主不久,就被這麼逐出宮,以後沒臉見人了。」
清沅這三天真是累壞了,兩個晚上都沒睡得安,還要和棠嫿一起伺候安平。聽到棠嫿這麼說,她臉上笑了笑。
可她心裡真笑不出來。她在無明堂和燕王的夜會,若是被顧皇后知道了,那她肯定要被趕出宮了,或者還有更可怕的,顧皇后說不定賜婚她和燕王……
她只能掩飾著自己的後怕,對棠嫿道:「下次真要多小心了……這三天在那裡面太難受了。今天我要回去好好休息。」
她們兩個是想一回到倚梅館就好好休息的,但哪那麼順意。這幾天宮中都知道安平公主和兩個伴讀被皇后關去無明堂了。
棠嫿和清沅一回來,就有許多人來看她們。寧馨,玉苓和桐兒都來了。見著她們除了有些疲憊人好好的,大家都鬆了口氣。
宮人捧了茶來,幾人坐下來喝茶說話。寧馨笑道:「你們不知道頭一天傳得多可怕。說你們和公主被關去無明堂了。皇后不忍心打公主,就命人打了你們板子。說是打得半死不活。」
清沅笑道:「這話都是從哪裡傳的,果然嚇人。」
寧馨道:「後來才知道,原來被打的是公主身邊的兩個大宮女,不過也沒打得重,只是小懲戒罷了。」她又問無明堂裡什麼樣子,十分好奇,很想聽她們詳細說說。
棠嫿和清沅都不會仔細說關在無明堂裡的情形,這事情越快過去越好,對她們,對公主,都不是什麼值得說起的事情。
棠嫿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就是個普通的小院子,東西還挺齊整。」
寧馨本來一直被她們勸著要收斂些,小心些,沒想到棠嫿和清沅先出事了,所以寧馨這會兒覺得自己之前的言行並沒有什麼。反觀棠嫿和清沅,嘴上說要小心,還不是鬧出事來被皇后罰。
她不會再聽她們兩個的話了,說不定哪天就把她也坑了。
玉苓看出來兩人都累了,更不想細說無明堂的事,就主動要走了。
清沅起身要送她們,玉苓含笑按住她:「姐姐不用送了,好好歇息。陪公主三天辛苦了。」
清沅知道玉苓比寧馨通透,只是如今她看玉苓也覺得滋味古怪了。
因為上輩子玉苓是燕王妃,這時候燕王該親近的是玉苓。但看如今燕王的表現,真是和玉苓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了。
清沅之前想著要問問燕王的,若是玉苓成了太子妃,對他也沒有干係?不過在無明堂的時候太緊張,她沒想起來要提這一茬。
她提醒自己,下次見著燕王要問的幾件事情。
第一就是問他查探靜瓏真人煉丹的地點和進程如何了。第二是問他玉苓的事情。第三是叫他把玉墜還回來!
晚間清沅舒舒服服洗了澡,換了身衣服,吃了一碗甜羹,總算是安逸了。她身邊的大宮女雲茉為她整理東西,就問:「姑娘的玉墜子不見了。怎麼也找不到。」
清沅裝糊塗:「什麼玉墜?」
雲茉道:「就是姑娘常常隨著帶著的那個,如意紋的。」
清沅呀了一聲,佯作驚訝,道:「怎麼會?都找過了嗎?」
雲茉很篤定清沅是佩著這塊玉墜去無明堂的。清沅就道:「糟了,難道是丟了?可這幾天一會兒去兩儀宮,一會去無明堂,也不知道掉在哪裡了。」
兩儀宮是皇后宮殿,無明堂是懲戒之地,都不好尋找。而且清沅也說,不確定是不是丟在那裡了。雲茉安慰了一番清沅,只能作罷。
之後清沅給家中寫信的時候,仍是報喜不報憂,一字沒提自己和公主被關禁閉的事情。只是提了一筆不小心弄丟了玉墜的事情。
就算信是她自己寫的,不能完全作證,她也得試著辯明一下。
她在心中只能祈禱,燕王一定要把東西藏嚴實了。
燕王蕭廣逸夜裡一回來,就把顧清沅的玉墜收好了。
他之前就注意過了,顧清沅身上這塊玉似乎有些特別,能做憑信。他拿回來才發現那玉上還刻了一個「沅」字,更是再好不過。
他取走顧清沅一件貼身用物做信物,只要把這東西丟出來,就能斷了顧清沅做太子妃的希望。時日還長,目前顧清沅還不敢和他魚死網破。這件東西暫時只是收在他這裡,用以震懾顧清沅。
燕王眼下還有更頭疼的事情需要操心。
就是他在宮中,實在缺少人手,無法施展。周圍到處到處都是人,他夜裡竟比白天還自由些。這宮中向來只有兩個人算是主人,一個皇帝,一個皇后。太子勉強也算是主人。
他後來能在西境領兵十萬,橫掃西戎,並不是因為他是皇帝的兒子,一夜之間功成名就。他是在西境熬了十年,慢慢積累上去的。
回到這時候拿走了他十幾年的積累,他又回到起點,這時候他就是個不得寵的皇子,實權將軍,禁軍侍衛,誰會服他?只不過當他是個無能皇子罷了。
所以燕王最近謀劃著出宮住一段時日。住到宮外,遠離皇宮中心,既避人耳目,也可以讓顧皇后對他更加放心。只是出宮小住需要一個契機。
還有就是,如今顧清沅在宮中……他還想從她那裡,多套點消息。
顧清沅一邊說著她只要除掉靜瓏真人,救下她父親就滿足了,一邊又暗示她掌握的事情還有很多。對她的話,蕭廣逸不可能全盤都信。
只是巴望著做太子妃這事情,顧清沅應該沒撒謊。
蕭廣逸想到顧清沅那句「不想做太子妃,難道還想做燕王妃嗎!」,他只能自嘲地笑笑。這可真是句大實話。
他想在出宮小住之前,還是要與顧清沅見上一面,交代點事情。
至於玉墜的事情,只要顧清沅不是個傻子,這會兒應該已經察覺了。
一想到這時候顧清沅心裡抓耳撓腮,還不敢明目張膽來找要,蕭廣逸就覺得有些好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3 09:40 PM
第三十二章
安平公主在無明堂裡關了三天,一出來又聽顧皇后一番教訓,臉面受損,在懿光園裡窩了兩天,哪裡也沒去。
後來還是皇帝召她去兩儀宮,又送了兩件好東西給安平公主,把這個最疼愛的女兒給哄開心了,給安平找了點面子回來。
顧皇后對此只能嘆氣連連,說皇帝這樣溺愛,難怪安平公主每次都有恃無恐,不服管教。
皇帝為安平說話,說:「我知道安平,她小事是不拘了點,但心裡還是念著你,孝順你的。這點你不用擔心了。」
他私下裡與安平也單獨談了談。
他問安平為何想要看趙采人。安平說:「我就想看看一個廚娘,到底哪裡好。還是生過孩子的廚娘。」
皇帝只是微笑,小女兒的好奇和直爽,只會讓他覺得好玩。
安平又問:「父皇,你會把她的孩子接進宮嗎?」
皇帝搖搖頭。他原以為安平會高興。誰知道安平道:「那她豈不是永遠見不到她的孩子了?」她說這話時候,有十二歲孩子的純真,也有不屬於十二歲孩子的成熟。
安平在譴責他。承平皇帝一怔,他伸手刮了刮安平的鼻子,道:「你呀。」
他想他的安平,果然是個公主。表面看起來大大咧咧,心思卻很多很細。
他迴避著安平的問題,道:「這事情以後總有辦法。」
他又問安平為何明知道她母后會生氣,還要偷偷做這些事情。安平道:「我就是怕她生氣,所以才偷偷的做。」
皇帝被她逗笑了。
不過顧皇后要給安平公主加課,皇帝還是讚同的。他認為安平旺盛的精力,確實應該由老師來好好引導,做些更有用的事情。而不是每天沒事找事來消耗。
顧皇后給安平物色了幾個人選,也算費了心思。她要找一個壓得住安平,真正的嚴師。
清沅知道這次顧皇后會請誰來,她就盼著這位嚴師呢。
不過安平不知道,她還不怎麼擔心,之前不管是誰,總歸都不會太管她的。她以為這次也是大同小異。
太子和燕王來看了一回安平公主。
兩人說是出宮了一趟,給安平帶了些宮外的新鮮玩意回來。
大家正好都在安平那裡做女紅,給新裙子打樣。聽到太子來了,安平並沒有怎麼高興,只道:「他是來看我笑話的。」
大家就笑著哄了安平,眾人七嘴八舌的,清沅就沒吭聲。她只是坐在角落裡,把她裁剪的羅緞慢慢整理好。
太子談不上看安平笑話,不過一見面就笑道:「好了,你無明堂也去過了。從此再沒什麼能嚇住你的了。」
安平道:「母后還怕想不出整治我的法子?」
太子笑道:「再怎麼整治你,你不還是不記打。」
這天天氣很好,和風細細,陽光很好。太子便說在室外布置一番,就在花園裡酒宴。他一說這話,宮人立刻忙碌起來。
等宮人布置的時候,太子就踱去安平的書房,還向安平道:「怎麼,不和我說說你在無明堂受苦受難的經歷?」
這宮中也就只有太子會這麼問安平了。
安平不肯說,怪太子多嘴有這一問。太子就道:「你到了那裡面,還不是清沅和棠嫿伺候你。」
他親暱地喚清沅她們,他微笑著看著清沅,向她道:「那三天辛苦你們了。」
他嗓音柔和,笑容親切,貴氣中還有和藹。清沅被他這麼一問,只覺得那三天不算什麼了。
但這完美的時刻,還是有一小塊陰影——燕王也來了。雖然燕王就和往常一樣,離她們遠遠的,也不怎麼說話。但清沅真心害怕,萬一他這時候啪嗒從袖子裡掉出自己的玉墜。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去園子裡賞花吃酒的時候,清沅才找到機會和燕王說句話。
但眾人就在不遠處,準備入席。她只能說那麼一兩句,談不了靜瓏的事情了,她只問:「我的玉墜你拿哪裡去了?」
燕王臉上神色不動,只道:「我若藏不好一塊玉墜,還能幹什麼。」
他的意思是暫時不會拿出來,只是防著顧清沅。
清沅從他身邊走過,低聲道:「你和玉苓到底怎麼了!」
她想玉苓也沒能扭轉燕王對顧氏女的看法,那他們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
她沒有回頭去看燕王的神色,沒有看到燕王一瞬間變了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1:31 PM
第三十三章
蕭廣逸之前就懷疑顧清沅對顧玉苓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她確實是顧太后的心腹之一,知道不少內幕,但顧太后藏著的事情,操縱的事情太多,顧清沅未必全知道。
今天顧清沅這話一出,蕭廣逸就確定,對顧玉苓幹的事情,她何止是知道得不多,大約是一無所知。她根本不知道顧玉苓做了什麼。
否則她怎麼敢一再問顧玉苓的事。
若此時四周無人,只有他們兩個面對面,蕭廣逸真想抓住顧清沅的肩膀用力一頓晃,讓她清醒清醒。他對顧玉苓的態度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他上輩子保全了顧玉苓的身後名聲,顧玉苓死後,在人們口中是溫婉而不幸的燕王妃。
這就是他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從此他們之間兩清了,碧落黃泉,再無瓜葛。
他還記得顧玉苓走的情形。孩子生了三天,最後拖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產婆流著淚抱出來,小小的一個包裹,他見慣了血腥,竟然不忍心看。
顧玉苓奄奄一息,周圍人都說她不成了。他進了產房,與她道別。那時候他們已經有兩三個月沒有說話了,見到產床上瀕死的妻子,他仍是無語。
還是顧玉苓先開了口。
「孩子沒活……」她因為難產已經哭得滿臉淚痕,此時面色慘白卻露出了笑容。
她喘息著說:「是好事……免得將來受苦……」
萬箭穿心不過如此。蕭廣逸想,她始終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已經斷定他不會善待這個孩子。其實若這個孩子活下來,他會一世憐他愛他。但這話顧玉苓大概不會信。
「有我這樣的母親……他……他跟我一起走好……」顧玉苓仍是笑。
蕭廣逸終於開了口:「別說話,別笑了,休息。」
顧玉苓點點頭,閉上眼睛。在他面前,她大部分時候都是這樣乖順。蕭廣逸想,也許他也始終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過了一個時辰,顧玉苓就開始發熱,一時清醒,一時又譫語,她昏睡了一陣,天都要亮了,她終於清醒過來。
看到坐了一夜的蕭廣逸,她似乎有些訝異:「殿下……」
蕭廣逸知道這就是她迴光返照的時候了,只問她還有什麼話要說。顧玉苓掙扎著想爬起來,說要給他磕頭。他搖搖頭,要侍女幫顧玉苓躺好,不要她亂動。
顧玉苓求他放過她的父母兄弟,不要迫害他們。她做的事情,她的父母兄弟全然不知,他們一直以她是燕王妃為傲。
蕭廣逸說:「我不會迫害他們。」
顧玉苓的話,使他更加困惑。顧玉苓這時候才想起來,她的家人以她燕王妃的身份為傲了。但他這時候已經不必再說什麼了。
顧玉苓最後向他伸出手,似乎想要一點慰藉。
他沒有握住她的手。
她流著淚說:「我不敢奢求你原諒我……」
她忽然害怕起來,用盡力氣哭喊,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哀求蕭廣逸。蕭廣逸沒有回應,他不可能原諒她。
天亮時候,顧玉苓死去了。蕭廣逸去書房,他要立刻寫信給顧太后和皇帝,告訴他們王妃的死訊。他知道自己應該寫得盡量哀慟些,但在他腦中盤桓不去的,只有一個問題。
為什麼?
他能為顧玉苓找到許多理由,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問,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那種麻木中的刺痛,到現在他都記得。他在寫信的時候,不斷地在想,若一開始他沒有招惹顧玉苓會怎樣。可惜沒有回頭路可走。
如今重來一世,他終於可以避免這一場悲劇。
他甚至可以假裝忘記還有顧玉苓這麼個人。沒有人知道上輩子顧玉苓燕王妃的身份。除了顧清沅。
顧清沅一開始就用顧玉苓試探他,追問顧玉苓的事情,不斷提起問起。但偏偏這是他最不願意再說一遍的事情。
清沅沒指望這時候燕王給她答案。周圍安平公主和太子都在,這麼多人呢。她就是隨口一問,發洩心中不滿。
燕王說的沒錯,她確實是三十歲的人了,所以對夫妻之間那點事還是了解的。
能一輩子恩愛如初的夫妻少之又少。像她們這樣的人家,不要提恩愛了,一輩子能相敬如賓已經是福分。她原來以為燕王和玉苓之間只是普通的夫婦不睦。但如今看來,燕王簡直已經到了談「顧」色變的地步。
顧玉苓可是為他生孩子死掉的!若是小小齟齬,或是濃情轉淡,也不該如此。
清沅心想,要麼是玉苓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要麼是燕王無情無義到極點。
玉苓死的那年,她嫁入國公府,她正一心忙著做新婦,又相隔千里之外,接到消息不疑有他。
她低聲質問完燕王「你和玉苓到底是怎麼了!」就轉身走了,沒有看燕王的臉色。因為她心中已經有了衡量。
之後清沅再沒和燕王說話。今日天色清朗,大家在園子裡看花游戲,十分開心。太子今日休息,不用去皇帝那邊,所以中午吃了兩杯酒。又和大家一起看宮人放風箏。
他看到安平身邊的宮人拿了一隻不常見的風箏,做的卻是兩隻雞,放上天空一動就是兩雞互啄的樣子。太子被逗樂了,道:「這風箏倒有趣,誰做的?」
安平道:「是沅姐姐畫的圖紙。」
太子就看向顧清沅,笑道:「你還有這樣的本事!」
清沅道:「是家父過去做著玩的,並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她說的是實話。顧澤行手巧,時常自己動手做東西。
太子就與清沅說話,又問她家住在哪裡。他只聽說過東顧西顧,顧家的人也見過。但東顧他都沒有去過。
太子與清沅多聊了幾句,他們說話時候,燕王只瞟了一眼,他注意了一下別人的神色。安平無所謂,有真心平氣和的,也有假裝不在乎的。他心中冷笑一聲,顧清沅想要平安無事走到做太子妃那一步,真是難如登天。
回去時候,太子要那個兩雞互啄的風箏,他覺得怪有趣的。安平就道:「憑什麼呀,你那麼多好東西,還來要我的。這是沅姐姐給我做的。」
太子就向清沅道:「好妹妹,辛苦你回頭再給她做一個罷。這個我就拿走了。」
他不生病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清沅抵擋不住他眼裡的笑意,何況他還是太子,他這麼說了,連安平都無可奈何。
清沅只能假意為難,又在安平公主耳邊道:「回頭我給公主做一個更好玩的,比這個還好。」
給安平找了個台階下。
太子回去路上,就讓宮人拿著那個風箏。他看看燕王的神色,問:「你是怎麼了?這些天總是很累的樣子。」
燕王道:「我向來這樣。」
太子就道:「你從前是這樣……不過最近更像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了。」他感慨了一句這些女孩子是多麼聰慧,又看了眼風箏。
「你不覺得這個好玩麼?」他問燕王。
燕王又想到顧清沅那張臉,對著太子的時候笑得格外好看。他說:「有點意思。」
其實這東西做起來很簡單,他看一眼就明白怎麼做了。
太子又道:「我要拿回去給盈衣看看。她保準喜歡,她就是屬雞的。」
盈衣是他宮中侍候的宮女,燕王知道她最近最得太子的歡心。
聽太子這麼說,燕王沒了聲音。他想,顧清沅保不準費了多少心思想引起太子注意。若要知道她的辛苦都被拿去逗一個宮女了,還不得氣壞了。念及此處,更覺情情愛愛的事情沒趣。
但太子畢竟少年人,這樣多情不出奇。燕王自己是沒什麼心思耍弄了這些了。
清沅的風箏被太子拿走之後,在女官中也有幾句議論。但東西是送給安平的,太子硬要拿走。並不關清沅的事。若有人酸,就讓她們酸去。這一點小事還不至於過分。
清沅算計著時間,雖然這時候出頭稍稍早了點,但並不算太早。要是一直這樣拖下去,她很怕又和上輩子一樣,和太子之間不瘟不火。
所以她必須把握好時間和尺度。
看到如今太子對她的態度,清沅心裡自信許多。只要把握好,她一定能得償所願。
過了兩天,安平公主的新老師到了。
這一次顧皇后是鐵了心要找一個能治住安平的人。她找來了康王妃。
已故的康王是承平皇帝的小叔叔。康王是承平皇帝爺爺最小的兒子,因此比承平只大八歲,承平皇帝的爺爺,父親,都非常寵愛。承平皇帝也十分喜歡這個小叔叔。
因此康王妃在宗親中的地位也不一般。這位康王妃方氏學識淵博,擅長書畫,最看不慣小輩輕浮浪蕩。
安平一聽說顧皇后把康王妃請來做她的老師,安平就嚇到了。這位王妃,性情耿直,連皇帝都會給她三分顏面,她這次真是不能敷衍了。
但對清沅來說,這卻是件好事。
上輩子在宮中,康王妃就很喜歡清沅。後來清沅父親出事,是康王妃鼓勵她親自去料理父親後事。清沅這才下了決心,為父親的案子奔波。康王妃也幫了許多忙。
不僅如此,康王妃還將自己對朝局的看法對清沅傾囊相授。清沅和她學了太多東西了。
所以清沅必須陪著安平去無明堂走一趟。這樣顧皇后才能找來康王妃。
康王妃應承了皇后,不過要到三月才能來上課。雖然康王妃人還沒來上課,就先給安平公主指點了一堆書,要求安平公主讀完,還有一種字帖,要安平每日臨一遍。
安平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照做。
清沅這邊正等著重逢恩師,就又聽說了燕王的新消息。
說是燕王可能要出宮小住一段日子。皇帝已經允了。
對這件事情,安平羨慕極了,對身邊嬤嬤說:「要是我也能出宮住就好了!」
她身邊的謝嬤嬤道:「怎麼能!公主莫要亂說。再說了,燕王是出去養身子的。」
清沅當時正在為安平整理書籍,聽到謝嬤嬤這話,只裝作不經意一問:「燕王病了嗎?」
謝嬤嬤道:「說是最近總提不起勁,想出去調養。」
安平聽了就越發羨慕。
清沅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她想燕王既然沒有明顯的病症,那顯然是自己想要出宮去住。那樣也好,在宮外方便行動。顧皇后也不會注意他。
她不用在宮中對燕王提心吊膽,但燕王要去宮外,很有可能在離宮之前還要與她有一次長談。
過兩日,果然在懿光園又一次小宴的時候,太子和燕王都來了。這次說起了燕王要出宮小住的事情。
太子代燕王把事情說得更清楚了些。燕王因在寢宮中睡不太好,因此想要出宮住試試看。這個小聚就像是為燕王送行的酒宴。
燕王難得露了點笑容,道:「又不是見不著了,在宮外一樣能見面。」
他和太子說好了,一個月至少要見三次。
最後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尤其燕王都有些東倒西歪了。不過散席的時候,燕王趁著人多,擦過顧清沅的手就往裡面塞了一張紙條。
清沅一直在留心著燕王的一舉一動。感到燕王走到身後,往她手裡一塞,她立刻就把紙條轉到袖籠裡。
回去之後,清沅才悄悄展開紙條。
上面什麼多餘的話都沒有,開門見山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完全不容更改。
當天夜裡,燕王就摸進了懿光園。
清沅用上了他給的香。
值夜的小宮女立刻睡沉了,清沅穿好衣服,輕輕溜下床,去小小的隔間等著燕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1:58 PM
第三十四章
此時的天氣比前幾日又和暖些。
隔間有一扇小窗,她打開窗戶,站在室內也能與外面的人說話。比起在無明堂的時候舒適多了。
她衣服都穿整齊了,但頭髮只能匆匆用髮網一兜,然後用一塊帕子扎一下,乍一看像個農婦,但總比披頭散髮好。
燕王來的時候,清沅正靠在窗邊看月亮。燕王在窗下悄無聲息冒出來,嚇她一跳。
「你能不能……有個聲響!」她低聲抱怨。
燕王諷刺道:「你還有閒情逸致賞月。」
清沅反駁:「忙裡偷閒而已。難得重活一世,不該好好享受麼?」
燕王搖搖頭,似乎對她的那點小情懷小心思完全不欣賞。
清沅也不再說這個,她看看燕王,又是一身適合夜行的黑衣。她好奇問:「你還真進來懿光園了。懿光園晚上都是落鎖的。你到底怎麼進來的?」
無明堂年久失修,還有潛入的可能。懿光園可是專為安平公主修建的,一到夜晚大門緊閉,那牆不是那麼好翻的。賄賂門衛更不可能。
燕王回答乾脆:「我自有辦法,你不必問。」
清沅腦子裡劃過狗洞兩個字,隨即立刻否定了。燕王是堂堂帝國親王,領千軍萬馬,鑽狗洞肯定是不能夠的。
她把這個疑問暫且按捺在心中,這個問題她覺得值得深究。
然後兩個人說起了正事。
燕王說他過幾日就要出宮去,大概會住兩個月左右回來,就是三月四月應該都住在宮外。
馬上就要三月了,三月開始,京中的游春活動就到了最火熱的時候,貴族子弟每日都會奔波在不同的馬球賽,游船,賞花活動中,通宵達旦,飲酒作樂。教坊和酒肆,相撲和馬球賽場永遠人滿為患。
燕王這時候出宮小住,顯然令人浮想聯翩。
「我不在宮中時候,你若有急事不要找我。真有事,我會來找你。」燕王囑咐她。
清沅很想抬槓,什麼叫急事,什麼叫要事,難道都是他說了算?但想想她還是忍下了。她本來就不準備有什麼事就去找他。
燕王見她點頭,才又說:「另外……許婕妤那邊你照看著點。」
清沅聽到這個,就道:「我正想問你這個。我會的。」
燕王看了她一眼。他本來沒想過把許婕妤托給清沅。但是仔細想想,重來一世的清沅大概比許婕妤身邊人更能清楚什麼是危險。
「你打算怎麼做?」燕王問。他出宮去,唯一的擔心就是許婕妤。本來許婕妤這時候應當還是安全的。但他怕他在宮外做了點什麼事,不知道會不會對宮內產生影響。
清沅道:「我已經想過了。過幾日就和安平提議,辦個集社,大家一起畫畫寫詩,然後還印詩集。借著這個名頭,要皇后那邊的謝阿竹過來做主事。謝阿竹與安平公主身邊的謝嬤嬤是姐妹。謝阿竹在皇后身邊,算是人品好的了,我記得她對許婕妤也不錯。若兩儀宮有什麼大事,安平公主那邊肯定能察覺。我會留心。」
燕王沒有反對。
他說:「這樣你順便還能利用謝阿竹接近顧皇后,讓皇后時不時想起你。」
清沅道:「總之是有利無害的事情。你也因此受益就行了。」
不過燕王還是囑咐她在宮中不要輕舉妄動。清沅微笑:「我知道。」她有妄動的心,此刻也沒有妄動的本錢。
她問燕王對靜瓏的事情查到什麼程度了。她之前告訴燕王兩處煉丹地點,不知道燕王有沒有去查證。她知道燕王如今手下缺人,估計進度不會快。
燕王道:「這個你不要問了。」
他不肯說。
清沅道:「難道殿下夜裡散步到我窗下,就是警告我,不要動,不要問,什麼都不要幹嗎?即便我什麼都不能做,我還能幫著分析眼前的形勢。畢竟除了你我,再沒有人能知道將來了。」
燕王道:「你的意思是要做我的軍師?就像你給顧太后做的一樣?」
清沅坦然道:「是。」
燕王用鼻子笑了一聲:「那你這個軍師可做得不怎麼樣——最後太后那一步,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清沅知道他指的是,太后最後對他下殺手。
她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道:「你也許不信。但這件事情,我一直反對太后。我與她的分歧越來越大,這也是我的死因。」
燕王沒有吭聲,只從懷裡掏了一本小冊子一樣的東西扔給清沅。
清沅接過來,問:「這是什麼?」
燕王道:「暗號和代稱。以後說話都要更加注意。不能出現太后,皇后,太子,皇帝,這些字眼,都用別的詞替代。還有一些暗號,比如延遲,提早之類。」
清沅就笑道:「原來是一本黑話。」
她只在話本裡看到過,那些匪徒說黑話。沒想到燕王自己還弄了一套黑話。這算是默認她做個軍師了。
燕王又說:「收好了,不能被別人看見。」
清沅用他的話回他:「一本小書都藏不好,我還能幹什麼。」她想想又說:「我背下來就把它毀了。」
剛才說起顧太后下殺手的事情,清沅又想起來一個疑問,她向燕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不知道你有沒有答案。」
燕王示意她可以問。清沅說:「太后身邊,應該不止我一個人反對她對你動手。這一動手一定會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不可善終。太后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
燕王道:「因為她知道許婕妤的事情過不去。」
清沅搖搖頭:「我覺得不是。」
燕王看她的目光就深了些:「為何這麼說?」
清沅道:「許婕妤的事已經過去多年了。她是國母,是你的嫡母。你若直接公開向她討逆,在大義上是站不住腳的。她要想抹黑許婕妤,或者開許婕妤的棺作偽證清白,都很容易。你只能吃啞巴虧。」
燕王道:「你當時在宮中聽說了什麼?」
清沅道:「我什麼也沒聽說。但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
燕王問:「什麼?」
清沅緩緩道:「就是重鈞在那時候已經不行了……恐怕拖不了很久了……」
兩人一時都沉默,連月色似乎都黯淡了。燕王的臉一半是陰影,清沅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清沅這一句話,燕王已經完全明白了。
假若皇帝那時候已經垂危,那顧太后就必須在皇帝駕崩前除掉他。這樣太后就可以繼續輔佐剛剛五歲的太子。
而如果皇帝駕崩,他還活著。那他就會和太后爭奪攝政之權,以他當時的威望,太后恐怕要落下風。
過了半晌,燕王才問:「有證據嗎?」
清沅柔聲道:「我說了,這只是我的一個推測,並無鐵證。當時皇帝有段時間沒有上朝了,但你知道的,他一向無心國事……所以即便一段時間沒有上朝,並不奇怪。」
她又說:「只是……」
燕王的聲音有些沙啞:「只是什麼?」
清沅道:「只是回想起來,當時太后也好,皇后也好,態度都很鎮定,一點都不焦躁……」
這件事情,這個猜測,在她心中盤旋已經有段時間了。她對誰能說?對誰也沒法說起。
但今日對燕王,她終於能說出來了。
她心中一時悵然,聲音都有些哽咽。
「我在心中想了許多推測。只有這個推測……看起來是最合情理的……太后這樣大費周章,這樣冒險,必然是為了得到更大的回報……」
燕王道:「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有些冷。
「你……」他開了個頭,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這件事情,總要再過十五年才能驗證……」燕王淡淡道。
清沅道:「希望那時候,情形完全不同。」
她沒能把那句敬重燕王說出口。
兩人這樣傷心相對了一會兒,就有些尷尬。燕王準備離開,又道:「對了,之前你那個兩雞互啄風箏,被太子拿去,說是要給盈衣看。」
清沅破涕為笑,道:「曲盈衣?」
曲盈衣後來是皇帝的後宮一員。清沅知道她。
燕王點點頭。她又好笑又好氣,道:「他呀……」
她知道燕王說這個是為了沖淡剛剛的壓抑和沮喪,便道:「剛才你一直叫我不要輕舉妄動,我也請你在外萬事小心。」
燕王點點頭,準備離開。清沅捧著那本黑話小冊子,又問:「你的代稱是什麼?」
燕王說:「我沒有。」
清沅微笑道:「那我贈殿下一個。大隱,如何?如今是必須要隱,且大隱於朝。」
浮雲散去,月色朦朧,她的膚色像被籠了一層光,燕王看向她,道:「甚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03 PM
第三十五章
燕王走了之後,清沅輕輕地,慢慢地掩好窗戶,不發出一點聲響。
她又在黑暗中獨自站了一會兒,才讓心緒平靜。
她本來想開口要那塊玉墜的,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她想即便她這時候怎麼懇求哀求燕王,燕王也不會把東西還給她。他不信她,至少沒有徹底信她。
她只能暫時不提此事,就當是把東西抵押在燕王那裡,為的是換取信用。
清沅回想著這幾次與燕王的接觸和交鋒,她覺得最初的難關已經過去了,就是不知道接下來兩個人會有多少意見相左的時候。
她之前向燕王隱瞞了一件梅花衣裳的由來。這是燕王和玉苓的緣起,她隱去這一節不談,免得燕王更傷心。
然後還撒謊她前一世是被太后弄死的,這卻是為了自保。之前已經說出口了,不可能再改口。幸好這個謊還算編的圓,反正燕王對此無從查證。
燕王出宮去布置,她在宮中也不會閒著。她首先還是安平公主的伴讀,在做伴讀的同時,還要照應太子和皇后的看法。
清沅躡手躡腳回到睡房中,滅了迷香,藏好燕王給她的黑話。又想了一會兒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她又想到燕王說的那個盈衣。前世的時候,她就聽說過這個宮女,因顧皇后不喜歡,在東宮時候始終沒能有名分。後來太子繼位成為皇帝,才給她封了個美人。
清沅因為父親的冤案錯過了太子妃之位。她在為父親的案子苦苦掙扎的時候,東宮有了女主人。等到她父親沉冤昭雪時候,太子已經登基為帝。
她除服的第二天,去宮中給顧太后請安。她那時候瘦得厲害,合身的衣服只有孝服,換上之前的衣服都空空蕩蕩。顧太后對她惋惜了幾句,只說「可惜了你!」
她強忍著,才沒在顧太后面前流淚失態。
她不是個信命的人,所以太后那一句「可惜了你」才叫她格外難過。
她已經將她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那時候與她關係較好的謝阿竹問過她還想不想入宮,如果清沅還想,她可以代為活動,去試著說服太后。后位當然不可能,妃位也有點勉強,但封個婕妤說不定可以。
她婉拒了。
不久之後,她選了誠國公府嫁了進去。
她並不會後悔這個選擇。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有時候她會冷不丁想起,在父親死後,她還有這麼一次可以選擇入宮。
但她立刻又會問自己,她真的願意麼?不是皇后,只是普通嬪妃的一員。
清沅躺在床上回憶起這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一世,她終於可以避免這個怎麼選都不痛快的選擇了。
燕王定在兩日後離宮。他出宮之後住在青雲寺附近。
此處距離皇城較遠,他住地方,是一所老宅,曾經是某位老郡王的舊宅子。
燕王這兩日就忙著收拾行裝。他要帶的東西不少。其中顧清沅的那塊玉墜,他不放心藏在宮中,還是隨他一起帶出宮了。
許婕妤雖然在宮中什麼主意都拿不了,但手上還是有些錢的。燕王出宮,她給了他五千兩銀子,要燕王在外,不要委屈自己。
燕王向她道謝。許婕妤道:「我是你的母妃,這有什麼可謝的……」她說著就忍不住掉了淚。
燕王淡淡道:「我只是出宮小住,過兩個月就會回來。母親不必如此難過。」
許婕妤連忙道:「我也不是難過……」
她只是一時感慨。燕王早晚有一天會真正離開皇宮。她曾以為這日子很遙遠,但眼看著燕王已經大了。上次皇后就旁敲側擊過,問她想選個什麼樣的王妃。
也許過個一兩年,皇帝皇后就會給蕭廣逸指婚。燕王一大婚,也不會再住在宮中,定然會離京。
許婕妤想,從此她在宮中的日子就更加漫長了。
想到這裡,許婕妤就試探著道:「你在宮外住在青雲寺一帶,那裡十分熱鬧,又正是春天時候……前去那裡賞春的人也多。若你瞧上了哪家的閨秀,不妨和皇后說說。說不定就能成好事。」
燕王只是翻著手邊的書,只無奈道:「知道了。」
許婕妤見他並無半分興致的樣子,又道:「或者在宮中,你已經看中哪個了?」
她想顧皇后只能挑一個太子妃,卻召了五個女孩兒入宮,說不定其中就有一個是為燕王準備的。
燕王放下書,道:「沒有。母親不要胡思亂想了。」
許婕妤心中自有她的盤算。她覺得給蕭廣逸選一個顧姓姑娘是最好的。這樣廣逸與顧家的關係越密,顧皇后也會多加關照。
這一批姑娘中,顧姓的就是顧清沅和顧玉苓。只是顧清沅比顧玉苓出色,行事更大方些。這兩個站在一處,顧清沅更像太子妃些。
只是許婕妤心中這些盤算,還暫時不能和燕王說。她只能等著皇后的意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08 PM
第三十六章
燕王臨走時候,分別去見了太子與皇帝,向他們辭行。
太子說了等他安頓好,過幾日就會去看他。他們兩個兄弟慣常一處玩的。太子要燕王先在宮外打探好了,那些地方值得一看。
皇帝那邊,差點忘了燕王出宮的日子。聽燕王說起,皇帝才道:「明日就走了?這麼快嗎?」
之前蕭廣逸向他請求出宮小住,說要養病,他覺得才過了兩天,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走了。皇帝抱怨身邊的內侍沒提醒他,又立刻喚人來,給燕王賞賜了許多體己。
「你在宮外,雖然說比宮中閒散些,但不可落下功課,尤不可恣意放縱。」皇帝叮囑了幾句。
蕭廣逸從小就能看出來皇帝對他的態度與太子完全不同。他知道皇帝這句叮囑的重點在最後一句,要他約束著點,不要鬧出事來。
好在燕王從小就悶,皇帝對他還是放心的。這次燕王出宮住,正好也考察一下,說不定能預見將來離京之後的表現。
皇帝說了幾句,就起身出去散步,要燕王陪他一起走走。
許婕妤失寵已久,燕王能單獨與皇帝說話的時候並不算多。幾個能來事的公主還能和皇帝撒嬌,燕王早過了纏著皇帝撒嬌的年齡了。
父子兩人在花園中散布,宮人將皇帝的愛犬放出來,皇帝微笑著看著那些狗兒,與燕王閒聊。
燕王有些拘謹。皇帝也知道,這個孩子與他不太親近。
皇帝問一句,燕王答一句,規規矩矩。皇帝就笑道:「有段時間沒與朕單獨說話了,你就沒什麼想同父皇說的,想問的?」
燕王呆了一下,似乎想了半晌才想了個問題:「父皇,丹支邪是不是派了使臣,最近就快入京了?」
丹支邪與將來對西戎戰事有重大關係,他出宮之後就計劃打探。
此次丹支邪派使臣入京,覲見皇帝,也是同邊境有關。這個消息之前已經傳遍了朝堂。
皇帝滯了一下,才微笑點頭,道:「是啊。你想見見使臣嗎?」
燕王道:「兒臣那時候應當在宮外,就不特意回宮了。只是聽說丹支邪的魔術很厲害,不知道會不會在京中表演,另外想要些香料和寶石。」
皇帝笑道:「這些朕都給你留著。」
燕王立刻謝過了皇帝。
在皇帝面前,他還不能過問政事。太子還在跟著皇帝學習,哪輪得到他來議論政事。他剛剛稍一試探,皇帝就神色變了。聽到他只是想要寶石,皇帝才又放心。
「你今年也十五歲了,得想想自己的將來了,」皇帝溫和道,「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去哪裡?」
燕王回答:「此事全憑父皇做主。」
他的二哥在前幾年去了臨海的平州,因有海港,人口不少,進進出出全是人和貨物。只是與京中的風流華美相比,差得太遠了。他的二哥在那裡過得並不開心。
皇帝聽燕王這麼說,就道:「其實不管在哪裡,你都是親王,都會過得舒適。以後你還會有自己的王府,打理自己的產業,到時候一切事務,都要你自己拿主意了。我和你母后,就鞭長莫及嘍……」
他在向燕王描述將來的美好前景。
燕王只是微笑。
如果不出意外,他成婚後,會被封到西境。與他的二哥,正好一頭東,一頭西,遠隔千山萬水。
這應當是吸取了從前的教訓,防止皇子親王之間串通「清君側」。承平皇帝的皇子不多,國土又廣闊,正好將他們隔絕開來。
皇帝最疼惜的兒子,始終只有顧皇后所生的太子一個。任何人都不能動搖太子的地位。
燕王對此早已習慣。只可惜他的二哥一直為此鬱鬱寡歡,顧皇后因此也不喜歡他,皇帝就與二兒子齊王越發疏遠了。
皇帝又道:「你去哪裡,由朕說了算。你要娶誰,總得自己決定了吧?」
燕王垂著頭,他眼角跳了跳。這是皇帝對他的一種補償——盡量讓他感到些自由。
他記得上一世的時候,皇帝也和他說過這樣差不多的話。要他如果看中了哪家姑娘,儘管開口。皇帝一定會如他的願。
所以他真的去求了皇帝,點顧玉苓做他的王妃。
這輩子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而且決不能讓皇帝知道他和顧家姑娘之間有什麼瓜葛。
「兒臣還沒有考慮過……」燕王含含糊糊地說。
皇帝笑了起來,他說:「這點你就不像朕。像誰呢?誰都不像啊。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最好的時候,怎麼就沒個中意的人呢?這樣不好。對你的身體也不好。」
皇帝雖不願意與燕王談政事,但在別的事情上,卻可以傾囊相授,尤其是男女之事。
燕王只能在心裡撇嘴。皇帝還十分善意地道:「你小小年紀,知道惜身是對的。但陰陽調和,是自然之道。你應該順應自然,而不是逆行壓制。只要不放縱就可以了。」
燕王被迫聽了許多,還得裝作深受啟發的樣子。皇帝覺得給兒子上了一堂十分實用的課,亦是滿意。
向皇帝辭別,燕王回去之後,當晚又整理東西到很晚才躺下休息。
不知道是皇帝下午那一番諄諄教誨起了作用,還是真到了該想這事情的年齡,燕王竟然夢到了女人。
只是這夢中的女人隱隱約約看不清楚。顧玉苓死後,他曾經夢到過顧玉苓,每次都是一頭大汗,心口像壓了一塊巨石般從噩夢中驚醒。
這一次卻不是噩夢,女子面容姣美,說不出的寧靜,臥於榻上,眉心還貼著梅花花子。
燕王醒來後,卻有些尷尬,他不得不幫自己順應自然了一回。
更尷尬的是,他竟覺得夢中女子長得很像顧清沅。
他敢對天發誓,他對顧清沅毫無想法。想來只能是偷了她的玉,遭報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13 PM
第三十七章
燕王走後兩天,清沅就把那本黑話小冊子給悄悄處理掉了。她已經把上面的東西都默記於心了。
安平的新老師康王妃也來了。她雖然五十出頭了,但氣度儀態仍在,安平不敢造次。
康王妃擅畫,每日下午安平就和她學畫。照顧皇后的說法,這是最修身養性的。康王妃知道,顧皇后是想要她管束住安平公主。
不過康王妃並不僅僅是為了嚇唬公主來的,她是真心想教授些東西。
每次上課,她會讓大家看她作畫一幅。然後再細細講解,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要求嚴格。
剛上了兩天課,康王妃就看中了清沅的字,問她:「在祁老太妃那裡抄了一次心經的,是不是你?」
清沅恭敬道:「正是學生。」
康王妃時不時入宮探望九十歲的祁老太妃。清沅上次去老太妃那裡,曾抄過一張心經,被康王妃看到了。
康王妃不輕易讚許人,但對清沅,她難得道了一句:「好。」
清沅雖然這時候就很想與康王妃暢談一番,但對康王妃來說,不過才剛剛教了她們兩天而已,還談不上熟稔。
清沅只能按捺住再次見到恩師的喜悅,從頭開始與康王妃相處。
安平公主還是對燕王能出宮小住,她卻不得不被管頭管腳不高興。清沅提議了集社的事情。安平想了想便同意了。
三月還未到,趙采女就失寵了,還傳得滿後宮都知道了。
這天傍晚時候,清沅正在棠嫿那裡玩。兩人一邊下棋一邊說話,就見棠嫿身邊伺候的宮女文錦取了食盒回來了。
見到清沅也在,文錦給她行了禮道:「顧姑娘來了。」
清沅點點頭。文錦是個話多的,擺好了食盒,就道:「奴婢剛才在廚房聽說件事,說趙采女惹了萬歲不快。把碗都摔了。」
清沅盯著棋盤,棠嫿問:「是萬歲把碗摔了,還是趙采女?」
文錦道:「說是趙采女呢。所以廚房裡都在說這事。說是失手,但萬歲就是不高興了。」
一個在廚房做慣事的廚娘,在皇帝面前失手把碗摔了。這失儀失得厲害。何況之前還有和安平公主鬧的那一齣。
清沅這才抬起頭,提醒棠嫿:「該輪到你了。」
棠嫿就與清沅接著下棋,不去追問趙采女的事情了。這本就不是她們應該議論的事情。
等文錦退下,清沅才低聲道:「姐姐,你看這宮中太可怕了……前些日子還春風得意,轉眼間就人人譏笑。」
寧馨是不聽勸了,她總要把棠嫿給勸住了的,至少使她警醒點。
趙采女失寵真是必然。皇帝對她只是新鮮,趙采女在廚房裡可算是美人,但入了後宮,時間一久,也和其他人差不多了。她還不如旁人知書達理,與皇帝每日交談三句不離吃。
失手摔了碗之後,皇帝就漸漸冷落了她。
棠嫿知道清沅在說什麼,就道:「我們也用不著怕這個,有顧皇后在呢。」
棠嫿只當清沅隨意感慨一句。她想著,只要皇帝對顧皇后始終不變,她們在宮中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清沅道:「是啊,皇后在這宮中,無人能取代。」
棠嫿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清沅就不再提這事情。
葉棠嫿的事情,有時候並不是葉棠嫿說了算的。這時候的棠嫿看起來對帝妃之位毫無興致。
兩人一起吃了晚食,又站在廊下逗弄學舌的鸚鵡玩了一會兒。一想到燕王這會兒是住在宮外,清沅就覺得心頭輕快。至少不用擔心燕王半夜爬牆或爬狗洞了。
清沅還是好奇,燕王是怎麼進入懿光園的。
她逗弄著鸚鵡,教它說:「懿光園固若金湯!固——若——金——湯——」
那鸚鵡真和她學:「固若金湯!固若金湯!」
棠嫿被她逗笑了,說:「又不和人打仗,用得著固若金湯麼?」
兩人說說笑笑,棠嫿又說起懷恩縣主的生辰快到了。安平公主和太子都會去壽真長公主府上,為懷恩縣主做生日。
她們幾個伴讀都給懷恩縣主準備了壽禮。清沅是一把自己畫的扇子。棠嫿是繡了件小東西。懷恩縣主什麼都不缺,閨閣之間聊表心意而已。
安平白天時候說了一嘴,說想帶清沅和棠嫿一起去壽真長公主府上。
上一輩子,清沅和棠嫿確實一起跟著去了。壽真長公主盡心招待太子和安平,面上一直是和顏悅色的。但清沅想來想去,大約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壽真長公主就看她和棠嫿十分不順眼了。
上輩子她入宮不久,不敢拒絕安平。安平說要她和棠嫿一起去,她們就去了。其實後來清沅在宮中久了,知道自己其實可以回絕不去,並不會有事。
壽真長公主為懷恩縣主張羅著做生日,還特意請了太子去。顯然是要撮合太子和懷恩。她和棠嫿去了,怎能不紮眼。壽真公主恐怕真要覺得她們就是顧皇后派去擾亂太子和懷恩的。
想到這裡,清沅就道:「縣主生辰那日,我打算把禮物請公主捎帶過去,我就不陪著公主去了。」
棠嫿奇怪道:「為何不去?」
雖然她心中隱約知道懷恩縣主也是太子妃的候選之一。但在她心中,這事情並沒有那麼緊張復雜。
她覺得清沅小心過頭了。
清沅叫宮女將鸚鵡移走,她與棠嫿肩並肩站在窗下說話。
她低聲道:「總之我不想去。懷恩縣主時不時入宮,大家有的是時候一處玩。不差那一天……」
「可是……」棠嫿還想說什麼。
清沅拉住她的手,道:「我們說好了,要彼此照應的是不是?我不想去,我也勸你不要去。你聽我一回好不好?」
葉棠嫿見她說得如此認真,遲疑著點了點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20 PM
第三十八章
懷恩縣主生辰就在三月初三,上巳節那一天。正是春天最好的時候,這一天宮中按例會有游園會。不當值的宮人都會約了三三兩兩玩耍。
這天一早上,太子,安平公主就去了壽真公主府上。公主的幾位伴讀都沒有去。
本來安平公主說要帶清沅和棠嫿去。
清沅要棠嫿和她一起找藉口推辭了。棠嫿對推掉安平公主的邀約本還有些忐忑,但沒想到安平聽了,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笑著問:「真不去麼?公主府上你們還沒有去過吧?」
清沅婉拒了。安平公主就沒再說什麼,她身邊不缺人跟著。
這事情顧皇后很快就知道了。三月三,懷恩做生日,請太子和安平的事情,她之前就知道。皇帝特意和她說過了。
太子和安平公主臨出宮前來她這裡請了安,她特意囑咐了太子不許飲酒,又問他們帶了多少人去,都是誰跟著。
問到安平時候,安平說了幾個名字,都是她身邊的女官和嬤嬤。顧皇后就問:「你不帶著你的伴讀?」
安平道:「我本想帶清沅和棠嫿去的,但她們推辭了。說是要準備辦集社的事情,忙得沒空出宮。」
聽到清沅和棠嫿的名字,太子就微笑了一下。顧皇后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道:「她們真是想到哪做到哪,集社辦可以,但你不許胡鬧,不許以集社為名整日偷懶。」
安平公主馬上就要出宮玩,不耐煩聽皇后這些教訓,她還什麼事都沒幹呢,皇后就好像認定了她會胡鬧一樣。
顧皇后也看出來太子和安平的心已經不在這兒了,沒耐心聽她教訓,於是揮揮手,放他們走了。
等安平公主一走,顧皇后就同身邊的女官道:「清沅和棠嫿看來確實是比其他人要老成些,想得多些。」
迦楠道:「這兩個人天天在一處玩……儼然抱團了,剩下三位姑娘和她們兩個彷彿不是一起的。」
顧皇后知道迦楠的毛病,她對人苛刻,總愛挑刺。不過迦楠的目光有時候也準,挑刺的時候會挑到些旁人沒注意的事情。所以顧皇后才一直留她在身邊。
顧皇后又向謝阿竹道:「聽說安平要辦的那個集社,請你去做掌事?」
謝阿竹應是,又說若皇后不同意,她就不去。
顧皇后笑道:「你去幫我盯著點。」
她不用再說,謝阿竹就知道顧皇后是她盯什麼。除了看著安平公主之外,最主要的就是觀察顧清沅和葉棠嫿。
看來顧皇后對這兩人格外關注。
太子與安平就去了壽真府上。壽真不敢馬虎,與駙馬兩人攜全家立在門口迎接太子。
太子下了馬車,在人群中,一眼就瞧見了懷恩。只見她的氣色很好,正是春天該有的樣子。
壽真公主此處宅邸十分廣闊,來人眾多也不覺擁擠。壽真見安平身邊沒有跟著伴讀,心中高興。她今日只想太子與懷恩多相處,若是來了那幾個伴讀,就是來壞事的。
太子與府上的駙馬,駙馬的父母都說了話,壽真就引他去花園了,道:「今日難得出宮,鬆快一下。不必拘束。你母后最是緊張你的身體,不過我瞧著你過完年之後好了很多,以後會越來越康健的。」
花園裡安平公主已經和一群人玩起來了,見到太子來了,大家紛紛行禮。
太子就走過去,與懷恩說話。
他問懷恩有沒有看到他送的東西。
壽禮前一天就從宮中送出去了,懷恩當然已經見到了。
太子贈了懷恩一把好琵琶。懷恩昨夜捧著琵琶,已經練過了。聽太子這麼問,懷恩點點頭:「多謝殿下,這把琵琶是名物。」
太子微笑道:「你用才相襯。」
懷恩心中此刻心煩意亂。這一天本來就是她母親壽真公主的安排。她心中不由就想了許多。這樣大張旗鼓,萬一太子最後不選她怎麼辦?
昨夜抱著琵琶,懷恩心中滿是糾結。她知道自己與那些入宮伴讀的女子相比,身份高貴許多。也正是因為出身高貴,所以要她放下身段,去示好太子,她不容易做到。
對皇后之位,她看得並不像壽真那麼重。只是這話她不敢對母親壽真說。
而且太子的態度也使她心焦。有時候她覺得太子對她是有情的,但那太縹緲了,抓不住。她為這一點情愫難過。
懷恩知道,皇后與母親壽真之間並非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要好,她若真做了太子妃,夾在母親和皇后之間,又不知道會如何。
此刻聽到太子溫言軟語,懷恩心中卻越發悲哀,竟然沒了話。太子看她臉色,就又道:「回頭還想聽你用我送的琵琶彈一曲。這會兒又怎麼了?」
懷恩就道:「新琴我不順手。你要聽,我還是用我用慣的那把琵琶。」
太子就笑道:「果然是舊物用著順手麼?還是你念舊?」
懷恩輕聲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琵琶於我是老友,也是一樣的。殿下說呢?」
太子知道她是在試探自己。
對他來說,懷恩是從小玩到大的。新入宮的幾個姑娘是新人。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太子妃注定要在這些人中挑選。
蕭重鈞舒了一口氣,才道:「新的也好,舊的也好,只要你喜歡,還不是想多少有多少。」他含糊過去了。
懷恩就知道太子對她並沒有非她不可的心思。
此時宮中也有游園會。清沅和棠嫿卻沒有去,只在整理舊書。她們之前推辭去壽真公主那裡,找的藉口就說是要為集社做準備。
所以這會兒裝也要裝得像點。兩人整理完了書,又列了張單子,商議要置辦些什麼。
一直忙到午後,兩儀宮那邊有女官過來,送了許多東西來,都是皇后賞賜的,大都是文具,還另外賞賜了兩盤異域水果,說是給懿光園的伴讀嘗嘗鮮。
女官說皇后知道安平公主要辦集社,辛苦幾位了。
清沅請女官留下來用杯茶,女官笑著拒絕了,說要趕著回去,還有別的事情。
女官還告訴她們,雖然燕王離宮小住了,可馬上齊王就要回京了。
這個消息對棠嫿來說,只是隨便一聽,但清沅知道,這個齊王一來,離寧馨離開的時間就不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27 PM
第三十九章
齊王是太子和燕王的二哥,是皇帝活著的兒子中最年長的。他今年已經二十四歲,離京有好幾年了。不過每年都會回京一兩次,總有幾個月住在京中。
齊王封在平州,有臨海的港口,東海上來往的船隻,都從平州入境。因此齊王每次回京,都會帶許多舶來之物。
前一世的時候,清沅這些入宮不久的伴讀並不知道齊王頻繁回京是為什麼。後來才知道原來齊王一直想離開平州,每次回來都是漫天撒錢,送了許多禮物給皇帝皇后,想離開平州。
但他這樣做,絲毫不能改變皇帝皇后的想法。似乎齊王越討厭那個地方,皇后就越要把他按在那裡。不許他動彈。
清沅記得這一年齊王到來京中,也是為了此事。這事本不與她們幾個伴讀相干。只是齊王給安平公主送了許多東西,安平又分了一些賞賜給她們。
這在宮中本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本不會有齊王有什麼關係。誰知道金泉公主戲弄了寧馨,竟讓寧馨從此就跟了齊王。
這事情是寧馨後來臨出宮時候,私下裡哭哭啼啼說出來的,但當時木已成舟,她再恨金泉已經來不及了。
寧馨說那天正是賞花宴,金泉公主騙她去一間房間裡取東西,結果醉酒的齊王正在裡面休息,她一慌張不小心碰翻了花瓶,反而驚動了更多人。寧馨整個人都亂了,解釋不出來理由,只能說自己是來向齊王道謝的。
齊王與皇帝一樣,生性風流。他醉酒休息,輕薄的若是普通宮女還罷了,沒想到輕薄了安平公主的伴讀,還鬧出動靜一事。讓皇帝大為不快。
結果就是顧皇后讓齊王納了寧馨,而且從此不得皇帝召喚不許回京。齊王已有王妃,寧馨跟著齊王只是一個妾室,而且從此遠離京中。齊王又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納的寧馨,怎麼看也不會對寧馨太寵愛。
寧馨是她們當中第一個出宮的,為她送行的時候,寧馨把這內情悄悄對她們說了,幾人都哭了。清沅還記得寧馨那時候說的話,她說:「我知道這些日子我不能哭,一哭,更要惹人不快。可我總算是看清楚了。這宮中別對誰太真心了的!在公主眼裡,我們原來就和阿貓阿狗差不多!」
她走之後,清沅幾人更加小心翼翼。所以後來玉苓被指做燕王妃的時候,大家都是發自內心地恭喜她。與寧馨的遭遇相比,玉苓風光多了。燕王未婚,又是與太子最要好的兄弟。玉苓嫁過去,是皇家三書六禮的親王王妃。
清沅之後也想過寧馨的事情。寧馨說得含糊,只說金泉公主騙她去那個房間。金泉是怎麼騙的?雖說寧馨對金泉言聽計從,可在宴席上一個人連貼身的宮女都不帶,悄悄兒孤身去一個房間,有些說不通。
而且從寧馨遮掩的態度來說,金泉騙她的幌子說不出口。清沅懷疑金泉騙寧馨在那個房間裡休息的是太子。只有個誘餌才足夠讓人利令智昏。寧馨私下裡是不是與太子有過接觸,清沅不好說,也許沒有,也許已經從金泉那裡嘗過一兩次甜頭了。
所以這一次金泉騙她,她不疑有他就去了。沒想到在房間裡等著她的是一個陷阱。
清沅覺得寧馨因此上當就說得通了。這件事情裡,寧馨貪心,金泉陰險,齊王輕浮,缺一不可,缺一個這事情都不會發生。
這事情在宮中引起一陣波瀾,又隨著齊王離開京中漸漸平息。十幾年過去了,京中早就忘記寧馨這個人了,許家在外也從來不說這個女兒的境況。
齊王的王妃後來病故,齊王另娶一位續弦,也沒有寧馨的消息。似乎她就這麼湮沒在齊王的後宅中了。
後來清沅還是偶爾會想起這個第一個就出宮嫁人的許寧馨,想來想去,這事情當中,仍有一點不明之處。
出了這事情,許寧馨失去了太子妃的資格,甚至連公主伴讀也做不成了。顧皇后順水推舟,將她許給齊王。順手解決了齊王的事情,不許齊王再往京中跑。
對顧皇后來說,能找個由頭解決齊王的事情,雖是好事,但也不一定非要用許寧馨做棋子。畢竟許寧馨也是顧皇后選進宮的。這是沒鬧出太大的事情,若是真鬧得不可收拾,丟的還是顧皇后的面子。
對顧皇后來說,許寧馨和齊王都算是得到懲罰了。那始作俑者金泉公主為何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許寧馨在當時不敢咬出金泉,但事後顧皇后也知道了是金泉公主騙了許寧馨。
若是安平公主幹出這種事情。顧皇后一定會震怒。對金泉公主,顧皇后談不上十分寵愛。但出了這事情,顧皇后並沒有重罰金泉公主。
十幾年後,金泉公主還活得好好的。這事情就這麼輕飄飄的過去了。顧皇后似乎一點沒把金泉闖下的這個禍放在心上。
清沅始終記得這件事情。
如今齊王又要進宮了。清沅若想阻止齊王在宮中醉酒,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試著拉一把許寧馨。
只是許寧馨這幾個月早已跟金泉公主打得火熱。清沅和棠嫿幾次勸說她,她都不聽。委婉的話都說盡了,總不能直接和寧馨說「金泉公主一看就心眼多,你要真信她,哪天被玩死了都不知道!」
清沅覺得依照寧馨的性子,她要真把話挑明了說,寧馨說不定轉頭就會告訴金泉公主。
聽說了齊王就要入京的消息之後,清沅就格外沉默。棠嫿注意到了,就笑著問:「怎麼不說話了?想什麼呢?」
清沅回過神來,道:「也沒想什麼……就是幾件事情在心裡捋一捋。頭緒太多……」
棠嫿道:「是想事情呢?還是想人呢?」
她以為清沅是在想太子的事情。
看看時候,這會兒太子應該正在壽真長公主府上,與懷恩縣主在一起。壽真公主為了懷恩的這個生辰,可花了心思。聽說不僅讓花園中的花同時盛開,還請了好幾班伶人,有玩雜耍的,有歌舞的,有演滑稽戲的。說是京中這一日最好玩最好看的,全在壽真公主府上了。
清沅聽棠嫿這麼說,就道:「我能想誰?你倒說說看。」
棠嫿就抿嘴笑而不語,道:「我是怕你後悔,今天人家那裡可太熱鬧了。」
清沅道:「是啊,人家的熱鬧。我們就不用去湊了。」
棠嫿見她有些不開心,怕她真惱了,就道:「我也沒那麼想去。想想也是,今日是懷恩縣主的生辰……」
清沅無法告訴她,自己有點悶悶不樂,是想到了寧馨的事情。
安平公主在壽真長公主府上痛痛快快玩了一日,直到天全黑了,車輦才回到宮中。
清沅早就用過晚食了,才聽說安平公主回到懿光園。因天色晚了,嬤嬤來傳話說伴讀不用過去了,公主也要準備安歇了。
清沅給傳話的嬤嬤打賞,笑說:「這麼晚了麻煩嬤嬤跑一躺。」她問公主喝酒了沒有,有沒有醉。
嬤嬤笑道:「公主這一天真是玩瘋了。喝了酒,不過壽真公主看著,沒給她多喝。醉倒還好,就是一天累壞了。說是跟著她跑的宮女們都累壞了。」
第二日一早,伴讀們去安平公主那裡,幾個人到了,就聽到安平公主正歡聲笑語,說昨日看的滑稽戲。
滑稽戲宮中不常演,因顧皇后嫌粗俗。安平公主不管這些,偏偏最愛看。太子也是。
大家都叫安平公主快別說了。
「讓皇后聽到了可不好!昨日壽真公主不是還囑咐公主了麼?」安平身邊的宮女笑著提醒她。
一見到清沅入內,安平公主就沖她招手,要她坐在自己身邊,陪她一起用朝食。清沅笑問:「公主昨日玩得開心?」
安平公主就道:「要你去不去,錯過多少好玩的。」
清沅又問:「公主玩得開心,可沒有忘記把我們的禮物帶給縣主吧?」
清沅送的是一把自己繪的扇子,繪的是一個美人,還有題詩。總之是稱讚縣主的嫻雅美貌。中規中矩的東西。
寧馨也笑著問安平公主,縣主有沒有看到她們送的東西,有沒有說什麼。
清沅看了一眼寧馨,她對將要發生的一切還毫無察覺。
安平公主道:「我怎麼會忘記?她都很喜歡。尤其是沅姐姐繪的那把扇子。她說一入夏就會用,十分風雅。」
清沅微笑著向公主道了謝。
說到禮物,安平公主就說起了太子給懷恩縣主的禮物。那是一把名貴的琵琶。懷恩縣主練琵琶,是宮中人都知道的事情。從小到大,好琵琶也收藏了不少。
因顧皇后愛琵琶,宮中練琵琶的人不少。懷恩縣主練琵琶,也難說與此無關。
安平又道:「後來縣主還親自為我和太子彈了一曲,又比從前更精進了。」她感嘆懷恩一定下了許多苦工練琴。
清沅像是隨口一問:「懷恩縣主用的是太子贈的新琵琶嗎?」
安平看了她一眼,隨口一答:「不是。似乎是她原來的舊琵琶。」
兩人這一問一答很快,大家似乎都沒注意,話就溜過去了。但清沅很清楚,安平公主雖然看似大大咧咧,但心思細膩,不在顧皇后之下。
她早就該想到了,安平公主的態度,並不簡單。
就像壽真長公主能對皇帝施加影響一樣,安平公主是太子唯一的同母妹妹,必然會對太子和皇帝皇后影響重大。
清沅不再提懷恩縣主,安平也笑著問:「對了!我聽說二哥要回來了?是不是?」
宮人立刻回答:「是的。昨日宮中接到的信。說是已經啟程了。」
安平就告訴大家,齊王一來,一定會帶許多東西來。又笑說齊王自從去了平州,被海風吹得變黑了許多,這次不知道是不是更黑了。
清沅又看了一眼寧馨,寧馨聽得入迷,滿臉憧憬。
宮中並不缺好東西,安平公主說來高興,大家聽得高興,不過是因為外面的事情實在太精彩,大家都愛議論。大家說說笑笑一陣,就陪安平一起去上課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32 PM
第四十章
燕王在宮外已經安頓下來。
他住在青雲寺附近。宅邸很舊,但蕭廣逸很滿意。因為此處位置甚佳,又有隱蔽的後門,出入方便又不引人注目。
既然住到外面,大家都以為他是出來消遣尋樂子的,那他正好天天出門,四處走動,不必遮掩。
有時候他大半天都不出門,只是在家寫寫信看看書。
有時候他一大清早就起身,步行去青雲寺看和尚們做日課,然後去騎馬,去城中有名的景點逛逛。午後休息片刻,下午或去看鬥雞,或去看賽馬,幾處流連,到了晚間才會打道回府。
有時候燕王也會在宅子裡辦個小宴,與朋友小聚,再請些樂伶來助興。
每日作息不定,行程不定,看起來都是在京中閒逛就是了。
但燕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身邊只有幾個貼身的人能信得過。就算這幾個他信得過的人,有些消息他還是不放心,要自己親自去打探。
只是苦了那些跟隨保護他的侍衛。燕王偏愛私服出行,不用親王儀仗。還特喜歡往人多的地方鑽。若是高雅之處還好些。看鬥雞賽馬的場子,除了幾個京中貴族子弟常去的地方,燕王還喜歡挑平頭百姓多的地方去。那種地方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燕王擠在人群中,侍衛們都心驚膽戰,生怕出個什麼意外。
燕王此次出宮,最關心的兩件事,一件是靜瓏真人的煉丹事情。一件是丹支邪人在京中的動作。
靜瓏真人煉丹,與皇帝之死相關。他要把皇后,靜瓏真人,以及與這兩人有關的整個煉丹事件全部摸清楚。煉丹一事,並不是皇后下個指令,靜瓏真人一人就能完成的。
此時弄掉一個靜瓏真人十分簡單。但會打草驚蛇不說,皇后很快就能找到靜瓏真人的代替者。那顧清沅給他提供的內幕就全沒用了。
另一件事是丹支邪在京中的活動。丹支邪與西戎之間也有長達百年的紛爭。丹支邪去年老國王去世,新國王繼位,還沒有得到皇帝冊封。此次使臣進京就是來請求冊封的。
皇帝冊封了這個新國王。沒想到一年之後,丹支邪的新國王就與西戎聯手了。才稍稍平靜幾年的西境立刻又燃戰火。
當年冊封的時候,燕王在宮中。誰也不認為這冊封有什麼不對。這一次,他想跳出宮中,到宮牆外看一看,摸摸丹支邪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情形。
不過除了這些正事,燕王確實感到出宮對他的心神和身體都有好處。
自從回來幾個月,他在宮中漸感壓抑。除了暗中謀劃和在宮中躲人耳目還稍有些意思,其他時候,他很難享受。
他在行軍中早習慣了一切從簡,宮中奢華他經歷過一世,再來一世,也沒什麼意思。
他能喝酒,但不喜歡喝到醉醺醺,放縱對他沒有好處。
至於女人……他不像太子,對各式各樣的女孩兒都能親近。這一點太子嘲笑過他,說他假正經,又說呆板,總之不像天潢貴胄。
他若只願為一種顏色傾心,該說是不好色,還是太好色?
出宮之後,蕭廣逸感到自在了許多。他私服走在人群中,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怕,反而樂在其中。
一邊是暗地裡查探消息,一邊是優哉游哉在京中游玩訪友。
酒也喝了,花也賞了。他心中多少滿足了些。至於女人……和宮中不一樣,到了宮外,向他示好的女人陡然變多。
除了有名有姓的名媛,偶爾也會有道旁的普通女子向他擲花。
燕王看過去的時候,她們就快步走掉,笑聲卻不停。
他會想起那個怪異的夢。顧清沅是他現在最不想也最不能糾纏在一起的人,偏偏入了他的夢。他是不信夢有什麼啟示,但心中總不太舒適,彷彿心頭硌了一塊小石子一般。
顧清沅想著要做第二個顧皇后,她也確實有那個本事,對著他,她時而懇求,時而裝傻,時而柔弱,時而尖刻,時而從容,她此刻看起來像是最堅定的盟友,但他們都心知肚明會有分道揚鑣的那一天。
燕王並不擔心她在宮中的情況。上輩子那麼多事情,那麼多波折,顧清沅都好端端地活下來,還把自己風光嫁去了國公府。這輩子他要看看顧清沅在宮中能撲騰出什麼水花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40 PM
第四十一章
太子去壽真長公主府上玩了一天,之後宮中風平浪靜,有關懷恩縣主並沒有傳出什麼好消息。宗室中有幾個為壽真公主做說客的,都在顧皇后那裡沒得到回音。
壽真長公主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沒有灰心。
顧月姝才早殤沒了幾個月,顧皇后不會那麼快轉變心意。她還需要時間。幸好還有時間,太子妃的人選不會太快定下來。
顧皇后至少要等到明年才會選定太子妃。對這件事情,壽真心中十分有把握。
因為她把靜瓏真人引薦到顧皇后身邊,就是為了這件事情。靜瓏真人進宮不久,就取得了皇后的信任之後,之後又告訴顧皇后,太子不宜早婚。
顧皇后本想是讓太子今年就與顧月姝成婚,早些生下孩子。靜瓏真人下了判定之後,顧皇后猶豫了些。沒想到之後顧月姝就病死了,太子也生了一場病。
因此顧皇后對太子的婚事和太子妃的人選都愈發慎重,她對靜瓏真人的信任也愈深。
壽真公主還不想那麼快就放棄此事。
但懷恩縣主有些意懶,不願再進宮,壽真公主又教訓她一通,到底逼她過了兩日又去宮裡了。
三月初六時候,安平公主要辦的書社終於開張了。
顧皇后身邊的女官謝阿竹做總管事,掌管銀子。每人只要出十兩銀子,就可以入社。幾位公主,縣主,安平身邊的伴讀,女官都出了這十兩銀子。還有一些太妃也送了銀子過來,顧皇后送了兩百兩銀子,最終小金庫裡存了有五百多兩銀子,交由謝阿竹打理。
太子送了十兩銀子過來,陪她們鬧著玩一樣。
為這書社,清沅忙了段日子。她心思活,棠嫿做事細致,兩個人配合默契。安平公主一會兒一個想法,她們也能應付得來。
書社是辦在懿光園的藏書閣,藏書閣有一個大廳,正好用做集會。
三月初六,懷恩縣主和德靜縣主都來了,宮裡的人都齊全,顧皇后放了謝阿竹和兩個女官過來安平這邊,大家聚在一起,辦了個開社小宴。
安平公主向大家說明了辦書社的宗旨。有了這個書社,大家可以在一起或者看書,或者寫詩作畫。書社還可以互通有無,尤其是古書舊書,大家可以互相借書看。還有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書社還會刊書。
宮中自有一個印坊,專為宮中印書。書社結成之後,大家寫的詩,做的畫,都會被刊印出來。
這個主意是清沅向安平提出的。她建議安平將幾位公主平日做的詩和畫都收集起來,然後刊印成冊,獻給皇后。
安平對此十分讚賞,一口答應下來。
她讓清沅做了執事。
清沅既是執事,也少不得說了兩句,只問大家有什麼想刊的新書舊書,都提上來,若社中過半人都同意,就慢慢刊印出來。
大家都說好。
小宴時候,太子也來了。他一到,安平公主就問他:「今日怎麼得空過來?我還以為初三去姑姑那兒玩了一天,你該定定心心讀兩天書了。」
太子道:「你不也是?只是父皇今日亦有宴席,我剛剛從天極宮那邊過來的。那裡宴席實在無趣,我躲來你這裡,輕快自在。」
安平笑道:「既然你出了入社份子,那我也不好趕你。請隨意。」
大家吃過小宴,就做了詩和畫。清沅幾個伴讀就將詩作和畫作都整理好。其他人又去園子裡玩耍。
整理時候,太子就與她們說話。清沅含笑聽著。
太子問她們:「你們一年打算刊多少書?」
棠嫿看了一眼清沅,清沅道:「不會太多。主要是將自己做的集子刊出來。若是有大家都想要的話本,也會刊兩本,但話本要皇后同意才行。」
太子道:「外面的話本是多,可畢竟不如宮中做的精美。」
寧馨就問太子看過的話本,她是她們幾人當中最活潑的。棠嫿與玉苓都矜持些,至於桐兒,只要太子一出現,她幾乎就沒了聲音。
清沅心中自有主張,她喚了桐兒和她一起去把東西捧進藏書閣去收好,兩人帶著自己的宮女離開了。
她行了禮就離開了,只留著太子和另三人說話。
太子微笑著看了她一眼。今日清沅又穿了綠裙子。他漸漸注意到了,一些特別的時間場合,顧清沅確實喜歡穿綠裙子。
清沅和桐兒收好東西,她就笑著問桐兒:「怎麼見著太子就說不出話呢?」
桐兒搖搖頭:「我說不清楚,總有些怕。」
清沅溫柔地看著她,她總不能說,太子就是將來的皇帝,是該怕。桐兒是她們當中最沒有爭太子妃心思的。當初顧皇后把她選進來,一定沒想到她進了宮會如此戰戰兢兢。
桐兒後來離開宮中,就是因為在宮中始終不能輕鬆,後來生了病,怎麼都好不了,只能出宮養病去了。
清沅捋了捋她額角的頭髮,道:「去吧,你休息去吧。我回頭和公主說一聲。」
桐兒求之不得,向她道了謝,正好不用再去見太子與公主了。
清沅放好東西,又看著桐兒離開,然後原路返回。剛剛太子在的那個隔間,棠嫿,寧馨,玉苓都已經不見了,只有太子在。
他在等她。
清沅一入內,見到只有太子在,她不禁展顏一笑。
「殿下。」她大方向太子行禮。
太子就佯作生氣:「懷恩生辰那天,你就真有那麼忙?」
清沅轉過身,側身背對著他,慢慢隨手收拾著桌上的紙張。背對著太子有些不太恭敬。但清沅知道自己的背影窈窕,腰肢在這個角度看起來最纖細。她決不會為這一點心機感覺羞恥。
「是啊……」她稍稍冷淡地說,不把太子的詰問放在心上的語氣。
太子一時沒了言語。她穿著白衫綠裙,顏色太冷清,反而使她的眉目都格外清晰。他幾乎想嘆氣。
太子又小心道:「那天在兩儀宮,我就想問了,你不肯去,是因為擔心我和懷恩麼?但母后在,我不好直問。」
清沅這才轉過身,道:「虧得你沒在皇后面前問。我也不好說……總覺得去了不好。」
太子就溫柔笑了。
他們兩個人不好單獨待太久,宮女還在外面候著。兩人就一起出去了。清沅注意到跟隨太子的宮人當中有一個生得有些面熟。
安平又讓宮人放風箏了,這次她放的是一隻仙鶴風箏,又大又漂亮。
一見太子到來,安平就笑道:「太子哥哥,你上次拿走我兩隻公雞,我就換一隻仙鶴。這就叫,鶴立雞群!」
大家都笑。太子也笑,他問清沅:「這也是你畫的?」
清沅笑著搖搖頭:「我的還沒畫好呢,這是公主自己畫的。」
她想了起來,太子身邊的那個宮人,應該就是曲盈衣。上次燕王說過太子拿她的風箏去逗曲盈衣。這下安平當眾說出鶴立雞群,曲盈衣心裡肯定要別扭。
她想,安平還真和太子不對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44 PM
第四十二章
太子並不把安平的嘲笑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安平自己做的這個仙鶴風箏,雖然漂亮,但不如清沅做的那個公雞風箏有趣。上次那隻風箏他拿回去,周圍的人都十分喜歡,盈衣也被逗得直笑,特意囑咐小宮女收好了。
太子不放在心上,可有人放在心上了。
從安平那裡回去之後,曲盈衣就有些不太高興。但太子又匆匆去了天極宮,一直到晚間才回來。盈衣最近是太子身邊得寵的宮女,太子見她不在身邊伺候,不免寂寞,問起身邊其他人盈衣,眾人說笑間不免又是拈酸吃醋。
太子就叫盈衣到面前說話,要她坐在自己身邊,只柔聲問她怎麼了。
盈衣便道:「殿下問了奴婢,奴婢心中反而更過不去了。殿下是天上的太陽,奴婢不過是路邊的野草野花,前世不知道做了什麼好事,修來了緣分能在殿下身邊伺候,本就該滿足了。想多了沒趣。」
她說著說著,只是雙目含淚,淚汪汪的,卻不落下。
太子就道:「說不想多,還這些話?你不說,我要猜錯了,罰錯了罵錯了人,你要怎麼辦?」
盈衣這才吞吞吐吐把那個「鶴立雞群」的事說出來。
她道:「東宮的事情,公主和顧姑娘不會知道。這鶴立雞群也只是個玩笑。只是……這宮裡其他人聽了,都不免笑我……」
她說的是和她一樣,在東宮當值的大宮女。她們沒有爭奪皇后位置的資格,但若是得了太子垂憐,將來在後宮就可以有一席之地,若是幸運生下皇子公主,那一家人從此都可以雞犬升天了。
太子聽了她的話,不禁發笑:「就為這麼點事,別人笑你,那是因為我把風箏賞賜給你了,她們發酸。若這你就受不住了,以後還得了?」他話語間暗示盈衣,以後還會給盈衣更多東西。
盈衣這才拭了淚,又說太子賞賜什麼她都是喜歡的,公雞風箏太子不能收回去。她試探著說:「顧姑娘真是心靈手巧,可惜沒機會能和她學一學。」
太子只是笑而不語,沒有說顧清沅的事情。
曲盈衣便不敢再問。東宮中都對懷恩縣主熟悉得多,這個剛來不久的顧清沅會成為懷恩縣主的勁敵麼?
安平公主那裡,為風箏的事情,謝嬤嬤也說了她兩句。倒不是因為曲盈衣——謝嬤嬤並不會在乎這號人。只是因為公主那句「鶴立雞群」是嘲笑太子的。
謝嬤嬤是為太子說道安平。
「雖然說太子是你的親哥哥,再親不過,但他是太子。你對太子,不可如此。如今你是年紀小,太子不和你計較。等你再過一兩年,還這樣口無遮攔,再深的情分也不行。你瞧瞧壽真長公主對皇帝會這樣麼?」
宮女在為安平梳頭髮,安平只是撐著下巴,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自顧自地說:「也不知道四哥在宮外住得怎麼樣,不知道有多快活。」
謝嬤嬤就搖搖頭,知道安平是沒把這話放心上,還念著想出宮玩。
還好這個小小的玩笑沒有傳到顧皇后耳中。整個三月皇后都很忙,除了處理日常宮中事務,皇后今年要準備親蠶禮。親蠶禮之後,會有一次眾人出行的出宮賞花。之後二皇子也該抵京了,她還要應付打發走這個難纏的兒子。
安平公主就盼著顧皇后親蠶禮之後的這一次出宮。
三月中旬時候,顧皇后完成了親蠶禮,出宮游玩的準備也做完了。皇帝與皇后每年都要一起出宮賞花一次,京郊的整座迷鹿山會整整封山三天,不許人進,百姓只能在山腳附近轉悠,如果有運氣好的,說不定會看瞻仰到聖容。
這一次出行浩浩蕩蕩,比二月時候皇后外出游玩一次帶的人多了一倍不止。因是皇帝出行,極為隆重。
清沅等人仍是隨安平公主出行。
安平最喜歡迷鹿山行館,她在路上就告訴清沅:「迷鹿山雖然不高,但地勢復雜。行館依地勢而建,最是有趣。」
顧家在迷鹿山邊亦有別院,夏天有時候會來小住。清沅也來過這裡賞花。但皇家行館,她是入宮之後才第一次住。如今想來,甚是懷念。
迷鹿山行館散布山間,安平公主住的地方離皇帝皇后所住的地方並不遠,但隔了一條山澗,有一道矮矮的水瀑,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一在住處安頓好。安平就領著幾人去散步去了。
她領著清沅幾個人,去山中的湧泉庵。那是一座尼姑庵,裡面有一口泉眼,所以叫湧泉庵。
安平說她每到迷鹿山,都要去看看那個泉眼。
沒想到在湧泉庵,已經有人先登一步了。燕王蕭廣逸已經在泉水旁喝起茶來了。
一看到安平公主一行人,燕王就笑了笑。他看到顧清沅果然跟著安平——她在宮中已經得了安平歡心,看來在安平身邊的位置十分牢靠了。
安平一見燕王,就叫道:「你已經到了?」
燕王笑道:「我早一天就在迷鹿山了。」
安平又問他有沒有去見過皇帝和皇后,燕王道:「已經去請過安了,想來喝泉水煮的茶。」
他請安平一起坐下品茶。
他掃了一眼顧清沅,她神色平靜,目光沒有刻意閃躲,與他目光相觸的時候,連睫毛都不閃動一下。若是旁人,完全看不出他們兩個人已經在夜間私會了好幾次了。
清沅在路上的時候就在想燕王會不會來迷鹿山,照理說,他該來,會來。但每一次私會,都是冒險,私下見面的次數越多,就越容易被人發現。可不見面,他們沒辦法互通消息。
這會兒見到燕王,清沅心中的糾結就褪去了,接下來三天,是一定要注意什麼時候私下見面了,必須要打起精神來。
燕王與安平說了一會兒話,又問:「我聽說你辦了個書社?」
安平道:「是呀。太子哥哥都入社了,你要不要入?」
燕王問:「怎麼入?」
安平道:「交十兩銀子來。」
燕王笑了笑,叫身邊人取了十兩銀子,他自己拿過裝著銀子的小盤,問:「給你?」
安平道:「清沅是執事。」
燕王微笑著看向顧清沅。清沅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從他手中接過盤子。
她很怕他在盤子中或盤子下面藏了什麼東西,因此動作不快,甚至有些慢。
她就感到燕王的指尖就彷彿從她的掌心擦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2:50 PM
第四十三章
蕭廣逸知道顧清沅在擔心什麼——她怕他在安平公主眼皮底下傳消息給他。
在眾人眼皮下面傳消息這種事情他不是沒幹過,但那是在軍中。和顧清沅還不行,顧清沅還是個生手,他不會這麼做。
但顧清沅因為那麼小心,動作就慢了些,使他的手指從她的掌心擦過。
他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她垂著眼睛,臉色不變,捧著裝銀子的黑漆小圓盤穩穩退了回去。
安平公主沒有注意到這兩人之間那幽微的波動,她還在說書社的事情:「成了,你也算是入了我的書社了。」
蕭廣逸問:「你這書社叫什麼?」
安平公主笑道:「我住在懿光園,當然就叫懿光書社。你有沒有想印的書?寫個單子來,我可以考慮考慮。」
蕭廣逸思索著道:「這麼說來,我還真有幾本。回頭告訴你。」
她們又在湧泉庵玩了一會兒。這個庵建在皇家行館中,在庵裡的女尼都有些來頭和門路。這座庵本來就是因為當年一位高祖皇帝的公主要出家,所以特意在此修建的。
安平公主又要親手去打泉水。
上一世清沅來迷鹿山行館玩過幾次,但陪安平來湧泉庵看泉眼只有這一次。
清沅陪她一起,旁邊庵中的女尼親手示範,幫公主打了幾罐泉水。
燕王在一旁只是微笑看著。
安平專注泉水的時候,清沅看了一眼燕王,她覺得燕王明顯心情不錯,比在宮中時候開心些,氣色也好了些。看來這段時間在宮外,他過得不錯,事情應當辦得很順心。
清沅最想和燕王商量的就是靜瓏真人煉丹的事情,總要等到方便的時候才好談。
安平將取的泉水用白瓷圓肚罐裝好。湧泉庵的泉水很好,可惜水量少,因此不能大量供奉宮中。只有來行館的時候,取用一些。
安平取了五罐,說自己留兩罐,兩罐給皇帝皇后,還有一罐就給燕王。他正好在這兒,得了個巧。
燕王推辭了一下,道:「你給太子送去吧。我自己會取兩罐。」
安平公主就道:「一罐泉水而已,你和我裝什麼客氣,別的時候也沒見你客氣。太子那邊怎麼會缺人巴結。」
她對燕王的推辭感到好笑。
這邊安平的宮人已經將泉水分好,準備搬走了。清沅聽到安平和燕王的這兩句玩笑話,心頭忽然一動,她心中像忽然閃過一道光,一道苦苦思索的難題解開了。她又看了一眼燕王。燕王只是微笑,不再推辭。
清沅陪安平回去之後,幾人又和安平玩了一會兒,嘗了泉水煮的茶,眾人才散去。清沅回到自己住處整理一番。天氣已經暖和了,人都換了春衫,即便在山間加一件帔子也夠了。
她看著窗外一片濃淡交錯的綠色,正有些出神,雲茉就過來說,燕王派身邊的宮女來了。
清沅立刻回過神來,笑著問:「請她進來說話。」
燕王派來的小宮女給清沅行了禮,道:「殿下說入了公主的懿光書社,顧姑娘是書社執事,殿下列了個書單,叫奴婢送過來給顧姑娘。」
清沅接過來。書單裝在信封裡,信封沒有封口。她將信封輕輕放在一邊,沒有立刻看,只道了一句:「殿下這書單寫得好快。」
她打量了一眼那個小宮女,約莫十一二歲,和安平公主差不多年紀,生得虎頭虎腦的,只是笑著問她叫什麼,又拿果子給她吃。
小宮女說是叫琥珀,接了清沅給的果子只是裝在繡囊中,說是要回去回話,不敢耽擱在這裡玩。
清沅又賞了她一把錢,就放她走了。
琥珀一走,清沅立刻打開信封,那裡面就是一張書單,上面列了六本書,都是常見的老書,並無特別之處。她皺著眉頭,在紙上看了半天,也沒找出一點提示。她又回憶半晌黑話,也沒有能對上的。
清沅疑惑了一會兒,她不信燕王會特意就送個無聊的書單來,卻不傳消息。這不是耍她麼。她放下書單,又拿起信封仔細看起來。
過了片刻,清沅終於微笑起來。她在信封內壁上看到了提示,那是一行顏色極淡的小字,若不迎著光根本看不到。她將信封撕碎揉了,將書單收好。等了一會兒就喚雲茉:「去把釣竿和魚食魚簍拿來,我要去釣魚。」
宮女立刻給她備好東西,雲茉又問她要不要換衣服。
清沅急著出去,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並無不妥之處,就輕快道:「不用了。」
琥珀那邊回去回了燕王的話,說已經將書單送到顧姑娘手上了。
燕王問:「她說什麼了?」
琥珀道:「顧姑娘說回頭看,還說殿下寫得快。又問了奴婢名字,賞了奴婢糖和錢。」
燕王點點頭,讓她退下了。琥珀年紀小,且性情耿直,入宮不久,沒有大宮女那些心思,他還能用她跑跑腿傳傳話。
他又等了一會兒,看看時候差不多了,就出門散步去了。
顧清沅按照燕王給她的提示找到了那個釣魚的地方,這處小水塘離她們住的地方並不遠,也就百來米距離。但卻很偏僻,背靠巨大的山石,隔著水是一片蘆葦。小小的一塊被包裹起來,景色一覽無餘,也就不成景色了,幾乎成了一個死角。
迷鹿山行館很大,像這樣的死角應該不少。清沅來玩了幾次,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個角落,雖然此處離她住的地方並不遠。
她帶了張小杌子,她剛向水塘灑了些小米下去誘魚,就聽到有人輕輕繞過山石,向她走來。
清沅轉過頭,就見燕王站在那裡。
前幾次兩人都是在黑夜裡見面,剛剛在湧泉庵又是有許多人在。這會兒青天白日下,只有他們兩個人。
清沅忽然發現短短一段時日,燕王似乎長高了。
原來燕王也是修長,但這會兒兩人面對面站著,不知道是地勢的緣故還是他真長高了許多,沉默不說話的時候,她抬頭看他有了壓迫感。
燕王也在看著顧清沅。她像是匆匆趕來,沒有換衣服沒有重新梳頭髮,膚色仍是那樣白,只是鬢角落了幾縷碎髮,微風一吹就不安分的樣子。
她穿著葡萄紫色的衫子,配著綠裙。午後的日頭開始斜照,她一轉身的時候帶著光暈,燕王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想起來太子說曲盈衣穿綠裙「非凡」。
他那時候還想,曲盈衣一個宮女,說她非凡,實在是謬讚了。
此刻他明白了,能讓太子說非凡的,並不是曲盈衣,而是顧清沅。
兩個人對視片刻,清沅打破了沉默,她向他行禮,笑著道歉:「我只帶了一張杌子來。」
燕王冷著臉道:「你坐吧。」
清沅不知道哪裡又惹到他了,不過她很確定和杌子沒有關係。她坐下來,將魚竿架好。
燕王走到池塘邊的一顆歪脖子樹旁,在那棵樹的枝椏間架上一面小鏡子。看到清沅的目光,他淡淡地解釋道:「對面不會有人來,只有後面的假山群可能會有人過來。我站在這裡,能從鏡子看到來路。」
清沅笑了一聲,她已經猜到了,不過她還是問:「這裡你從前來過?」
燕王道:「來過。」
清沅戲謔地看著他。
燕王道:「上輩子,和顧玉苓。」
上輩子這時候,他在這裡約的是顧玉苓。他們在這裡說話,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但後來想想,也許對顧玉苓來說,她只是不敢拒絕他。
清沅道:「難怪我們那時候全然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她……」她又看了一眼那面鏡子,讚許道:「原來如此隱秘,又如此機警。」
燕王道:「我要你來這裡,不是談這些的。」
清沅淺笑道:「我倒覺得談談這些上輩子的事情也無妨。」
燕王看向她。清沅抬頭向他一笑,道:「若隔閡太深,我們很容易懷疑彼此。不若坦誠相待。」
她向燕王道:「你離宮之後,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怎麼能進懿光園的。」
燕王正要她不要再糾結此事,清沅就道:「我想來想去,突然想明白了。」
燕王看著她,他已經確信她是個聰明人了,但是他還不確定她的品行。這一刻他的心忽然揪了起來,因為此事並不僅僅關乎他一個人。
清沅語氣平淡:「是安平公主。是她,或者給了你鑰匙,或者是留了內應,或者告訴你一條密道。總之是安平公主。」
燕王沒有否認。他說:「你怎麼想到的?」
清沅苦笑著搖搖頭:「天家啊!你們天家,都是什麼樣的父母兄弟……」
她想到了顧太后告訴她燕王死去的那一天。和太后商談之後,她還要去安平公主那裡寫一幅字,到了安平那裡,安平只是臉色蒼白,見到她,只心不在焉聊了兩句,就對她說頭疼得厲害,讓她改日再來。
她正好想著燕王的事情,又惦念葉太妃那裡,沒有注意安平,以為安平只是普通的不適。
但她現在明白了。那是因為安平也知道了燕王的死訊。
這一世重來一世,她看的事情就越發清楚了。安平在太子和燕王之間,一直與燕王的感情更好。
她把前世今生一切與懿光園,與安平有關的事情全部過了一遍,將細節一個一個篩過去,她終於得出了這個結論——安平最終在親哥哥和燕王之間選擇了燕王。或者說,安平選擇了背叛母親。
顧皇后一直說安平這個女兒是來討債的,是魔障,說著說著就成真了。
清沅向燕王道:「所以安平公主後來被顧太后拘束在宮中,準確說是囚禁在宮中,並不是因為她打了駙馬之類的事情,是因為她傳遞消息給你吧?」
燕王站得筆直,他在顧清沅的注視下,終於點了點頭:「對。是我煽動了她。」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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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3:36 PM
第四十四章
清沅前一世給安平做了不滿兩年的伴讀。父親出事之後,她失去了太子妃的資格,也不宜再陪伴在安平身邊。
去和安平道別的時候,安平哭了。清沅那時候卻很平靜,對著顧皇后她哭了,對著太子她哭了,但對著安平,她不想哭,她還撐得住,她不想太淒淒切切。父親的事情,只有她去擔了。
清沅走的時候,寧馨去了平州,玉苓做了燕王妃,桐兒因病離宮,而棠嫿成了皇帝宮中的妃子。
安平擦了眼淚,對清沅說:「我原以為你會陪我更久……沒想到最後受難的是你。」
棠嫿鬧著要封妃的時候,安平臉上也掛不住,畢竟棠嫿是她身邊的人。為棠嫿的事情,安平和皇帝皇后都不愉快。她身邊的伴讀就剩下一個清沅還靠得住。
出宮時候安平贈了銀子給清沅。清沅沒有推辭,她出了宮,不論做什麼事情都需要銀子。
臨別時候,安平嘆了一句:「也不知道我將來會如何。」
清沅反過來安撫她,就像過去兩年她常常做的那樣。她勸安平不要再糾結葉棠嫿的事情,遠離這些是非,不要與皇帝起衝突。將來一切都會好的。
安平只是怔怔的出神,不知道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後來安平出嫁是在皇帝重病垂危的時候。皇帝掛念安平的婚事,安平趕著完婚,了他一樁心事。
顧皇后為安平公主選的駙馬容貌俊秀,家世出眾,唯一的不好就是不甚求上進。安平成婚不久,皇帝就駕崩了。駙馬陪在她身邊,每日安慰,十分體貼,夫婦感情不錯。
只是日子久了,安平與駙馬之間漸漸就有了齟齬。駙馬不喜安平衝動,安平看不慣駙馬慵懶。
清沅成了誠國公夫人之後,有時候入宮會遇見安平公主。她們不提過去,不提葉棠嫿——葉太妃已經被遺忘在深宮中了。她們只是聊聊宮中的新鮮事。有時候安平也會向清沅大聲抱怨駙馬的懶散。
清沅只是微笑聽著。她們的關係仍是不錯的,但總好像已經隔了一層東西。過了容易動情的年齡,在宮中把話說得太實誠,也不適宜。
到最後就是安平公主與駙馬的矛盾,鬧得京中人盡皆知。先是駙馬有了小妾。那邊公主也不甘示弱,在外面養了外宅面首。鬧得雞飛狗跳,後來又傳出公主拿馬鞭抽了駙馬的事情。此事被顧太后知道了,徹底讓顧太后惱了,將安平帶回宮中,把她和駙馬分開。
到那年年末,安平在宮中被拘束了近一年。清沅勸過顧太后幾次,顧太后只淡淡說:「她鬧得太出格,皇帝的臉面都被她丟盡了。就讓她在宮中靜靜心。」
這一段回憶仍很清晰。
清沅現在知道了,真正讓太后惱火的,不是安平與駙馬的鬧劇。而是因為安平與燕王的聯繫。但此事對顧太后來說,是比養面首,打駙馬更加嚴重的家醜——她的親生女兒,竟然背棄了她和皇帝。
「她一定是一直和你有來往,」清沅一邊想一邊說,「依照她的性子……顧太后越不允許她做的事情,她越要做。」
燕王說:「你以為她只是尋刺激麼?」
清沅搖搖頭,道:「我知道,她有自己的判斷,她是在給你加砝碼,希望你與太后的角力中你不要輸得一敗塗地。但你敢說,你煽動她的時候,沒有利用她的這個性子麼?」
清沅心裡為安平感到難過,她說:「安平原可以……」
燕王看著她,反諷道:「原可以怎樣?原可以和顧太后給她挑的那個駙馬恩恩愛愛?原可以紙醉金迷一輩子?」
清沅說不下去了。燕王說得對,不管怎麼樣,安平不會忍耐。不像她,她為了安穩,為了榮華,忍耐了整整十年。
安平至少隨心所欲過。她為安平感到難過,也只是因為安平敗露了,被顧太后軟禁在宮中。
清沅道:「安平知道你的死訊,恐怕是大受打擊。」
她把那天見到安平的情形告訴了燕王,又說:「上一世的事情不說,這一世今後你打算如何,還要安平做你的內應麼?」
燕王沒有出聲,清沅盯著他,他才說:「若你與我配合得好,我能順利完成我想做的事情。那我也不願將安平牽扯進來。」
清沅哼了一聲,道:「你想做什麼?我可記得你一開始就和我說了,你上輩子活得夠累了。這輩子你只要護得許婕妤周全,然後做個閒散王爺,就已經足夠了。這事情不費事吧?」
燕王沒想到她記性這樣好,不由笑了笑。他知道清沅在想什麼。
「你以為我沒有這樣想過麼?只是想來想去,始終放不下。」
清沅問:「放不下什麼?」
她語氣輕鬆,但她心中全然相反。
她還是第一次對燕王直接問出這個問題。
但其實從一開始,她就一直在想,燕王到底想要什麼。
上一世,燕王距離人間至高的位置,也就一步之遙。這一世有了預知的優勢,只怕是要不攪個翻天覆地不甘心了。
燕王問她:「你一定要我說出來?」
清沅柔聲說:「是兩個字?」
她猜是天下。
燕王沒有回答,沒有否認。他彎腰拾起一塊小石頭,向池塘中心扔去,平靜的水面立刻漾起一圈圈波紋,碎金一般的波光閃耀。
「顧清沅,我答應了救你父親的性命,就一定做到。你想做太子妃也好,皇妃也好,你只管去爭去搶,我不會阻攔你。但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和安排。這輪不到你來管。」
他語氣平靜,十分心平氣和,但這種語氣的威脅,更叫人難受。
但清沅笑著問:「否則,你就不讓我做太子妃?」
她不肯落下風。
說來也奇怪,對著趙遜那樣的人,她連爭論的心思都沒有。對燕王,她總不肯服輸。
燕王也有些好笑了,他早就發現了,顧清沅是真不怕他。
他說:「你難道沒有想過,只要我和太子說幾句話,隨便編排點什麼,你就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清沅說:「想過。但我認為你不是那樣的人。」
她說得很認真。
他確實不是那樣的人。但燕王心中忽地一陣焦躁。
顧玉苓和他做了幾年夫妻,同床共枕,肌膚相親,她沒有看對他是怎麼樣的人。這個上輩子與他無甚交往,這一世才認識幾天的顧清沅卻認真說「我認為你不是那樣的人」。
若她說的是真心話,燕王不好受。若她是在攻心,燕王還是不好受。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清沅愣愣地看著池塘的水面恢復平靜,她才柔聲說:「你瞧,我說多說說上輩子的事情有好處吧。至少坦誠些,兩個人還要爾虞我詐,是不是太沒有意思了。」
既然已經把安平的事情說開了,燕王就乾脆多說些。
「安平是為了西境的戰事才幫助我的。後期朝中有人想作梗,是她及時提醒了我。」
他看了一眼認真聽著的顧清沅,道:「有關你,她也說起過。」
清沅看向燕王,她有些緊張,不知道安平如何評價她。
「她說你很聰明,有計謀,也下得了狠心。」燕王淡淡地說。
清沅笑了笑:「沒想到她對我評價這麼高。」
燕王又道:「她還說你嘴嚴,向來都是聽得多說得少,有什麼話都直接和她母親說,所以才得寵信。她幾次想從你那裡套話套消息,都沒能成功。」
清沅又笑了兩聲,說:「難怪了……」
難怪燕王如此不信任她。她姓顧本來就足夠燕王忌憚了,安平還告訴了燕王這些。燕王早就認為她心機深了。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安平,終於達成一致——如無必要,不到萬不得已,不把安平牽扯進來。
說完了安平的事情,清沅才問:「靜瓏真人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不待燕王回答,清沅就立刻又道:「你不要再說這事情我不能問不能管。至少目前我們都想要盯住靜瓏真人,我還是你的軍師。」
還好這一次燕王沒有禁止她提問,只說:「你說的不錯。靜瓏煉丹的地方,我派人去盯過了。才剛剛開始,還在招募人手。」
他看看天色,道:「今日不早了,你一個人出來太久會被人發現,回去吧,明天再來。」
他說著就一提釣竿,上來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他幫清沅從魚鉤上取下來,扔進魚簍:「老來釣魚總不能一條魚也釣不到。」
清沅笑著向他道謝。
臨走時候,燕王又問清沅,上次給她的黑話,有沒有都記住。
清沅說:「記是記住了。可說話間總是不順口,用不上呀。」
燕王道:「沒關係。寫在紙上的時候就用得上了。若是傳的紙條被人看到了,也不會被看出來寫的意思,這才是最緊要的。」
兩人分頭離開,清沅想想還是問:「剛才我問你,是不是兩個字,你是認了嗎?」
燕王似笑非笑道:「對,是兩個字。你要拿我如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4:56 PM
第四十五章
燕王的這個問題,清沅實在不好回答。因為她察覺到自己問錯問題了。
天下是兩個字,報仇也是兩個字。再說了,一個男人想要的,無非就是這些,她又何必問。就想燕王說的那樣,要他說出來,他想要天下,她此刻又能如何?她此刻不可能和燕王翻臉。
眼下兩人都是以彼此為助力,就看他們兩個誰先快一步達成目的。
不過她的目的能否達成,頂多再等兩年。因為再過兩年,太子就會選定太子妃了。
而燕王的目的決不可能在兩年內就完成。他手上沒有兵權,想在皇帝在世,顧皇后還沒有大差錯的時候,在兩年內就奪宮成功,那是痴人說夢。
所以她何必問。
她與燕王之間的較量,還是等她成了太子妃之後再說。何況燕王手上還握著她的把柄——那塊玉墜,她不知道燕王會怎麼使用。
雖然她說燕王不是那種會陰她的人,但心裡還是擔心的。她只能先暫時穩住燕王,看後面有沒有機會把那塊玉要回來。
燕王見她垂下眼睛沒有回答,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麼,只微笑著催促她:「走吧,別讓人發現了。」
清沅提著魚簍回了住處。小宮女把魚從魚簍裡撈出來,笑著說:「姑娘,這條魚怎麼辦?」
清沅道:「春天的魚兒,還在長呢。拿個盆養兩天,臨走的時候就放了吧。」宮女應了是,取盆子去了。
釣魚本來就是個幌子。要說釣了魚直接扔了放生也可以。不過能帶一兩條魚回來當然更逼真。清沅想起剛剛燕王一提魚竿就是一條魚,覺得他有點兒神。
她換了衣服就給家裡寫了封信,說了來迷鹿宮行館賞花踏春的事情。宮中事情不能詳寫,但寫些自己的瑣碎日常還是可以的。清沅在信中依然是關心家中各人情況。寫到最後,她來了興致,在空白處畫上了一尾小魚。
她寫好了信,又想了想明日再見到燕王還要談的幾件事情。正想著,雲茉就來通報說安平公主要她們一起過去用晚食,晚間還要一起玩雙陸。
安平最近被康王妃拘束壞了,難得出宮一趟,就要玩個盡興。白天時候在室外漫山遍野跑,晚上還要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聚在一起玩游戲。
清沅玩到後來也累了,她午後沒有休息,晚上喝了一點酒,又說笑個不停,嗓子都有些啞了。就坐在一旁看寧馨和公主玩。
懷恩縣主也在,她臉上也現出倦意。與清沅兩個人不小心目光撞上的時候,兩個人都對對方笑了笑。
懷恩縣主如今與她們也熟悉了,還是常常一處玩。但她們終究是兩派人,多親密是不可能的。
不過顧皇后這時候還攏著壽真長公主,所以壽真覺得還有期望。但清沅知道,顧皇后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懷恩。
謝嬤嬤來催了兩回,安平才收了攤子,眾人才散去休息。
清沅睏倦極了,她今天又不用擔心燕王會半夜闖進來,於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一覺香甜。
第二天一早,清沅等人陪安平先去了皇后那裡。然後又去看了康王妃——康王妃這次也來迷鹿山行館來賞春了。她要做一幅尺寸頗大的畫作,是迷鹿山春景圖。這幾天都會在山上觀景。
見到安平,康王妃叮囑了幾句,又給她布置了作業,要她觀迷鹿山四處景點,回去畫出來。
安平在康王妃那裡老老實實,離開之後才算又能喘氣了,她拉著身邊人要去看馬球賽。
馬球賽在山谷間一大片平坦的地方。因為皇帝親臨觀賞,因此大家都十分激動。上場的都是各家才俊,個個都是世家子弟。
太子與燕王,還有最小的皇子,都陪在皇帝身邊。皇帝向來愛看比賽,今日天氣和暖,略有微風,是最適宜的天氣。皇帝興致勃勃,還未開始,就興致勃勃說個不停,向太子點評各人的馬匹。
安平到的時候,皇帝就要她過來與自己坐,不與女眷坐一處。
於是清沅等人就與懷恩縣主一起。清沅也喜歡看馬球,只是後來婚後忙於府中家務,還有出入宮中,不常去看球賽。
清沅看著球場上騎馬奔跑預熱的世家子弟們,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前世的丈夫——誠國公趙遜。
趙遜這時候一樣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還沒有發福,尚有幾分眉清目秀,在場上左右奔跑,還有些意氣在。
清沅想,她當初選趙遜,也許就是因為這種印象。
因為父親的案子,她耽誤了幾年,守孝三年之後才出嫁。那時候她有了孝女的名聲,又重新得了太后寵信。有幾家沖著太后和顧家來求娶。清沅最終選了誠國公府,在這些求娶的人當中,既是初婚,又身份高貴的,只有趙遜了。
她嫁過去的時候,一直提醒自己,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既然她走到這一步嫁了趙遜,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時間一年年過去,她與趙遜確實是相敬如賓,可惜也只有表面的相敬如賓了。
今日這一次是清沅重來一世之後,第一次再見趙遜。回想起從前,竟有幾分恍惚。她想,這一世她如果不能做太子妃,她也不會再嫁趙遜了。何必再來一次呢。上輩子已經足夠了。
見她有些沉默,棠嫿笑著問:「怎麼了?這麼多人這麼熱鬧,你不愛看了?」
清沅笑了笑道:「有些渴而已。」
身旁的宮女聽了,立刻端茶來給她。
她又看看棠嫿。這時候皇帝應該還沒注意到棠嫿,清沅看了一眼皇帝的方向,皇帝正專心看著賽場,皇后也在他身邊,應當不會在此時和棠嫿有什麼牽扯。
每逢盛大的馬球賽,眾人都會下注。皇帝也會玩一把,只不過皇帝下注不是為了贏錢,只不過是為了鼓舞士氣罷了。
從皇帝到皇子挨個下注,就有宮人大聲念出來。輪到燕王時候,他押注在藍隊。
藍隊就是趙遜所在的那隊。那隊看起來最弱,押的人最少。燕王一押,大家都笑著說燕王心善。
清沅看了燕王一眼,正巧燕王微笑著也向她看過來。她撇撇嘴,若燕王是笑趙遜,那他還真是無聊。
果然趙遜這一隊藍隊很快就輸了,被淘汰出局。幾輪比賽下來,看客都十分盡興。
整個上午就用來看球賽了,直到中午休息。
安平回去小睡一會兒,午後她要去泡溫泉,只要宮女伺候,不用伴讀陪伴了。
幾個伴讀都說安平精力旺盛,她們不如安平,今日午後都要好好休息一番。
清沅也臥在榻上小睡片刻,醒來之後整理了頭髮,就又要了釣竿和魚簍,仍是釣魚去了。她身邊的宮女都知道她愛釣魚了。
燕王已經在那裡等著她了。
他仍在湖邊的樹椏間放了鏡子,從鏡子裡見到清沅走來,他沒有轉頭,直到清沅走近,他才道:「你來遲了。」
清沅有些歉意,不過還是道:「我要脫身,不是像你那麼容易的。」
燕王立刻問:「沒有人發現吧?」
清沅搖頭:「若有人發現,我怎麼會走到這裡。」
燕王就說起了上午的馬球賽,道:「那就好……我還以為你上午見到趙遜,心中動搖了。」
既然顧清沅說應該談談上輩子的事情,那他不妨也問一問。趙遜此人雖然對時局毫無影響,但這個問題可以讓他衡量一番顧清沅做太子妃的資格。
清沅又聽出了燕王的嘲諷之意。
但這個問題她躲不過去,她只能回答:「有什麼可動搖的。上輩子我對得起他,這輩子我想對得起我自己。」
上輩子硬要說她有對不起趙遜的地方,大概就是沒有給趙遜生一個嫡子。為此事她被議論不少,連她娘家人都常常說覺得對不起趙家。可她也沒攔著其他女人給趙遜生孩子。
清沅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若燕王提孩子的事情,那他的眼界就不過如此。
還好燕王沒有提,他只淡淡說:「是了,有太子在,誰還會想嫁誠國公。」
清沅道:「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我都是先遇見太子。我能入宮,也是因為太子……」
上輩子在這時候,誠國公趙遜對於她就是個陌生人。她的情竇初開是為了太子,她怎麼會一開始就想嫁趙遜。
燕王道:「我沒有說你錯。你一點不錯。」
清沅聽他這話不對,就是覺得哪裡不對。他這話聽起來,似乎對趙遜物傷其類一般。
清沅小心翼翼道:「難道玉苓真的……一直沒有忘記太子?」
燕王笑了笑,他看著清沅,道:「顧清沅,你聰明得過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5:34 PM
第四十六章
說她聰明是稱讚,說她聰明得過分,是說她戳到了他的痛處。
清沅臉色就白了一層,一時失語。她沒有想到玉苓的事情比她想的還復雜。燕王這等於是承認了,玉苓在婚後心中還有太子。
若只是心中默默想著太子也就罷了,居然還被燕王發現了。清沅光是想著這事情都坐不住了,她慢慢站起來,扶著假山石,問燕王:「到底怎麼回事?」
燕王心中有些懊悔。上輩子顧玉苓死了之後,有關顧玉苓的內情他對任何人都沒有提起。連安平都不知道——安平若是知道了,顧玉苓家恐怕不會善終。這動靜必然會被顧太后察覺。
他不告訴安平,第一就是不希望顧太后察覺;其次是人已經死了,在顧玉苓臨死前他答應了不動她的父母兄弟。從此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他上輩子臨死時候差不多已經忘記顧玉苓這個人了。這輩子重頭再來,他更沒想過會對誰訴苦,說顧玉苓的事。
偏偏對著顧清沅,他沒兜住。
「這是我的私事,與大局無關,不必再問了。」他說。
清沅的好奇心已經全被勾起來了,她早就想知道燕王上輩子和玉苓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聽起來,這事情裡還和太子有些關係。她就更不能不問了。
蕭重鈞溫柔多情,這個她早就知道,但顧玉苓早就嫁給了燕王,是燕王妃,是他的弟媳。若有什麼瓜葛,就是天大的醜事。
一想到這個,清沅心裡就亂了。她不信蕭重鈞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是太子……做了什麼?」清沅努力保持平靜問,「他對玉苓?要不然玉苓怎麼會……」
她問得還是有點結巴。
燕王失笑,他看出來了。顧清沅緊張的是太子,她是怕她心中的神像坍塌。
他不需要有人來與他分擔這件事,也不需要有人幫他痛罵誰。他告誡自己,以後再克制些,不要再提起任何私情方面的話了。
不過他至少可以安慰顧清沅,讓她對太子放心。
「沒有。三郎什麼也沒做。在他眼裡,顧玉苓始終是燕王妃。他沒有出格。」燕王柔聲說。
清沅沉默了片刻,她看著燕王,燕王臉色平靜,提到太子時候不像被羞辱過的樣子。清沅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但燕王說的話有利太子,她安心了些。
但她還是要逼一逼燕王。
有關玉苓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照你這麼說太子沒有對不起你,那顧玉苓怎麼回事?」
燕王語氣輕鬆:「既然你那麼聰明,就自己想去吧。」
清沅之前不是沒有想過。但女子能犯的大忌諱,不外那幾種。玉苓嫁入皇家,一言一行就更需要慎重。
清沅道:「你不肯說,也無妨。我只是說說,如果我做不成太子妃,那皇后很有可能會選玉苓,推她做太子妃。我們是顧氏姐妹,都是顧家人,反正顧皇后就是想挑個和顧氏有關的人。正好這輩子還沒有你橫插一腳。到時候皇后選了玉苓也未可知。」
她問燕王:「你有你的布置,我有我的謀劃。但玉苓也不是閒著的。我就問你,如果是玉苓做太子妃,你答應嗎?」
她抬起下巴,幾乎挑釁一般問燕王。燕王上前一步,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讓人不適。但清沅固執地只是仰起頭,她後背挺得筆直,整個人紋絲不動,不向後退半步。
「你以為,阻止顧玉苓做太子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麼?還是說,你想利用我的手,除去顧玉苓?」燕王輕聲問。
清沅堅持問道:「我不是問你,我和顧玉苓之前哪一個能做太子妃。我只問你,你同不同意讓顧玉苓做太子妃。」
她雙目灼灼,已經看穿了他的猶豫。
燕王身邊從來沒有女子做軍師,但此刻他覺得顧清沅這咄咄逼人的樣子,還真有些他身邊軍師的樣子。
清沅又說:「上輩子我在京中,從來沒有聽說過燕王妃半句不好,你掩飾得夠好。看來是徹底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上輩子的事情,不提也罷,只是今後你打算怎麼做?太子妃一事,也關乎將來的時局。」
燕王終於道:「你放心,玉苓不會成為太子妃。」
他轉身退了兩步,放棄了對顧清沅的壓迫。
清沅的肩膀立刻鬆弛了下來。
他這麼說,那就是不管如何都不會讓玉苓被選中了。清沅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明確少了一個人和她爭,她談不上高興。燕王又一副打死不說上輩子玉苓怎麼對不起他了。
燕王又道:「不過,你恐怕對太子妃這個位置估量得太高了——你想想上輩子,太子妃,後來的皇后,有什麼作為麼?不過是顧太后操縱的棋子。」
清沅脫口而出:「我會不一樣。」
她說得太快,好像這句話在她心中盤旋很久了一樣。
燕王終於笑了,他喃喃說:「人都覺得自己不一樣。」
不過覺得自己不一樣,總比自認自甘平庸好。至少有點意思。
清沅想起上一世,她們這一批被選入宮中伴讀的五個女孩,誰也沒有做成太子妃。她因為父親的事情離宮。
顧皇后最終說服了皇帝,還是選了自己的親眷。她選的是吳氏——顧皇后的母親姓吳。這一支親戚與顧皇后的關係仍極其親近,又繞了個彎不是姓顧。
吳姑娘入宮之後,對顧皇后言聽計從。即便後來做了皇后之後,還是出了名的聽話。宮中一切大事,都由顧太后決斷。
燕王說:「你不會看不出來,顧太后想要的是一個好操縱的人吧?對吳皇后,她應當是很滿意的。」
清沅道:「吳皇后是怕顧太后,她的自保做到極致了,她只是在混日子,一心自保。我會和她走不一樣的路……」
燕王聽她說得認真,不由看了她一眼,問:「你會如何?」
雖然這些話一直在清沅的心中,但第一次說出來,還是有些羞澀。她第一次在燕王面前羞澀。
「我會輔佐他,做他的賢內助……」她想做賢后。
「我會周旋,我會借勢,我會想盡辦法幫他,而且我不會成為顧太后那樣的人。」她說。
燕王本想說她做不到,不可能做到。
但清沅的神色寧靜,雖然泛著紅暈,但語氣堅定。
他過去也被別人說過不可能做到掃平西戎,可他做到了。
他只是嘆了口氣,什麼都沒有說。
顧清沅卻幫他說了出來:「你一定在想,我做不到。我也想過,也許我真做了太子妃,到了和吳皇后一樣的位置,我說不定也會努力自保。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能保證。」
燕王看著她,清沅柔聲說:「我決不會成為第二個顧太后。我不會將自己和顧家看得比社稷更重。」
燕王看著她,她慎重地說出社稷兩個字。他忽然一陣眩暈。
她又說:「我大約是第二次對你說這件事了——當初我勸過顧太后,不該那樣對你。若我……做了太子妃,我會盡全力不讓顧家虧欠你。」
燕王沒有回答。清沅這樣大膽地吐露心聲,使自己都要手足無措了。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清沅才輕聲問:「靜瓏真人的事情……你查到多少了?」
燕王抬起眼睛,看看她,道:「靜瓏真人的藥材一般從宮中拿,但除此之外,她也會從昌麟藥房拿藥材,另外拿幾種石料。至於煉丹的具體配方還沒能抄出來。」
清沅道:「嗯,據我所知,方子都是靜瓏真人親自保管的。除了她沒有人知道。偷方子這件事情少不得要一個厲害的人去做。」
當初皇帝服用了靜瓏真人煉的丹,一開始確實感到有些效果,因此才深信不疑。所以清沅想先把靜瓏的方子抄出來,找個名醫看看,這方子到底是哪裡對皇帝有了效用。
燕王也是這個意思:「靜瓏我不打算立刻掃掉。先留著她,順著她摸顧皇后的動向。現在皇帝還沒有服丹,還有時間。」
清沅點點頭,她說:「正是如此。」
兩人又商量一下此後的安排才離開。
清沅回去時候,心中裝了太多事情,已經沒了來時的輕快。她一回去就在榻上躺了。想的仍是燕王的事情。
燕王不肯說玉苓的事情,也許是怕丟面子。他要她自己猜去,她就在心中猜個大概。來來去去不外乎那幾種情況。
春天日暮時候心裡最難受,心神不寧又無處發洩,天色一會兒藍紫一會兒金粉,春風呼啦啦一吹,天上雲的顏色變得飛快,一口呼吸都是草木芬芳,暖裡帶香。
清沅躺在榻上,竟是懶動。春天叫她這樣難受,她多少年不這樣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5:46 PM
第四十七章
晚食時候清沅聽說了,她釣魚時候,太子過來安平這裡玩了一會兒。她因去釣魚沒見著。清沅心緒本來就不好,到了晚間清沅還是有點提不起精神來。在安平那裡的時候,她也比平常話少。還好安平那裡人多,她話少些還是熱鬧。
棠嫿問她怎麼了,有點蔫蔫的。清沅就笑道:「可能是下午釣魚的時候,有些曬了。」
棠嫿摸摸她的臉,憐愛道:「也不戴個帽子,曬黑了怎麼辦。」
她要身邊的宮女取些珍珠粉來,要清沅晚間外敷內服。
清沅心頭的秘密不能對棠嫿說,她只能把頭靠在棠嫿肩上,聞著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味,笑著道了謝。
棠嫿見她這樣乖巧,猶豫了一下,輕聲說起太子下午過來的事情。棠嫿正好午睡,清沅釣魚,兩個人都沒見著太子。
清沅只道:「誰知道他會過來。還以為上午看了馬球,人都倦了。」
棠嫿道:「安平公主也不在,太子只略坐了坐就走了。」
清沅問:「那誰在?太子竟是誰也沒見著?」
棠嫿道:「玉苓和寧馨在。」
清沅正想著玉苓的事情呢,聽到這事情,只是笑了笑,道:「有寧馨在就好,總冷落不了太子。」她不提玉苓。
棠嫿被她逗笑了。
在迷鹿山的最後一日是賞花的日子。桃李開得正豔,女孩們都採了花朵,折了柳枝,讓宮女編織花環。
前一日打馬球的貴族子弟都還在,過來給皇后行禮請安。
這些人當中有郡王世子,有駙馬,不少宗親子弟。壽真長公主的兒子,懷恩縣主的哥哥在,趙遜也在。
因在宮外,各人的走動都自由些。這些貴族子弟請安之後,正好安平公主領著她們一群人過來皇后這邊。
趙遜一眼就看到顧清沅,只見她身姿窈窕,走動之間裊裊如仙子,說不出的風流動人。一時竟看呆了。
只是他們都知道這批入宮的少女不一般,宮中早有傳聞,說是這一批人都是為太子準備的。趙遜只能看看而已,幾個少年子弟見了安平公主身邊的女子,都擠眉弄眼,又說太子果然是太子——這世間的好事全被他佔盡了!
這一日清沅終於見了太子。他送了幾瓶插花來,給安平她們賞玩。他見了清沅就打趣她:「聽說你近日迷上了釣魚?」
清沅心中一陣愧疚,她這兩天釣魚,其實都是在見燕王。她不得不對太子撒謊——這可不是個好開頭。
太子真當她十分愛釣魚,就說下次要給她幾根好釣竿和釣鉤。
清沅心中柔軟,向他道了謝。
當然除了給清沅釣竿,他也允諾了其他人的賞賜。只不過說給清沅的釣竿,是作為上次風箏的還禮。
三四天的迷鹿山之行結束了,回去的時候清沅沒有見著燕王——他向皇帝皇后告辭之後,就提前離開了。
清沅知道他在宮外自在得多,而且行動方便。想到燕王不回宮,清沅莫名地鬆口氣。
回到宮中第二日,康王妃就催促安平公主與幾個伴讀快點開始作畫,要交作業。
每人要畫四張畫。清沅畫了湧泉庵,賞花的桃林,畫著畫著,就畫了那個小池塘,偏僻窄小,一汪水都被山石和蘆葦圍著,池邊還有棵歪脖子樹。清沅畫完了看看,知道這幅畫交不出去,不像樣子,她也不能讓人發現這個角落。只能將畫撕了。
回頭大家交了作業,才發現除了清沅,其他幾人都畫了太子送過來的瓶花。清沅規規矩矩畫了山間景色,倒顯得與眾不同了。
因為安平之前就說了,要將平日大家做的畫和詩都搜集起來,選了好的一起做成冊子。
清沅看到其他人的作畫,心中不由自嘲,她怎麼忘記還有太子送來的插花這一茬了。她一不留神,其他人都開始暗暗使勁了。
又過幾日,二皇子齊王到京了。
清沅知道,寧馨的難關要來了。
二皇子一到京中,先進宮給皇帝皇后請安。皇帝並不喜歡這個兒子,都沒有特意為他騰出半天時間來,二皇子在天極宮等候了半天,也沒見著皇帝,宮人只說皇帝正忙著見大臣。皇帝命人傳話給二皇子,要他先去見皇后。
二皇子沒有辦法,只能先去皇后那裡。
顧皇后見了齊王,就問了他在平州的生活,又問他王妃如何。齊王一一答了。
二皇子的生母與顧皇后從前一樣,都是太子良娣。只是後來顧皇后受寵越深,二皇子的母親卻漸漸失寵。等到皇帝登基,顧皇后貴為皇后,二皇子的母親不久之後病死了。
二皇子生得不如太子俊美,但也算端正,而且頗有文采,他自己就最喜京中的文風。許多文壇人物都住在京中,對二皇子來說,這比什麼都強。
不論在平州也好,還是在京中也好,皇子都不缺錢。因此平州的海上便利,對平王來說,不算什麼,反而是一出門就看到碼頭上集市上各種各樣樣的人讓他頭疼。
他只想回到京中。他自小在京中長大,京中與平州相比,才是不折不扣的當世第一繁華大城。
齊王此次回來和以往一樣,帶了許多東西來,疏通宮中,打點關係,想讓皇帝惻隱心起,放他回京中,至少也要離京中近一些。
齊王給皇帝和太子帶了許多東西自不必提,給顧皇后和安平公主也帶了許多東西。
他還特意給顧皇后帶了一面巨大的鏡子,極其精美,鏡面清晰。宮人抬上來給顧皇后過目。顧皇后看著鏡中的自己,不動聲色挑挑眉毛——鏡子太清楚了,反而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老態。她揮揮手讓宮人把鏡子搬下去。
顧皇后想了想,才道:「二郎,你父皇最近十分繁忙。丹支邪的使臣又要來京了。這事情是一樁接一樁的。你年紀不小了,該讓父皇省心些。」
齊王立刻道:「兒臣在平州,十分思念父皇。整日只是掛念父皇母后。」他拿出一副好兒子的樣子,說著說著就要哭。
顧皇后立刻制止他:「好了好了。你的心意你父皇與我都知道。」
齊王這一套都來了好幾回了。顧皇后也要拿他沒辦法了,只能把他先打發走。
齊王又在宮裡送了一圈禮。安平等幾個公主都收到了。
安平收了一大匣子珍珠,各式螺鈿嵌金盒子,還有香料,珊瑚和玳瑁首飾。
這些東西她已經有不少了,只有新做的盒子讓她最喜歡。她將東西分了不少給伴讀。
清沅得到珍珠和玳瑁,都是上等品相——齊王選的當然都是好東西,不會以次充好。
安平分禮物的時候就感慨道:「不知道二哥為什麼這麼想回來,在平州海邊有什麼不好,還能親自出海。」
在她看來,這太快活了。她在懿光園住了好幾年,漸漸也住膩了。
齊王晚間的時候才見到皇帝。皇帝還怪顧皇后對齊王太溫柔了。他對齊王訓誡了一番,齊王見皇帝心緒不好,不敢直說對封地的不滿,想回京中的話。只說是回來探親的。
皇帝淡淡道:「你心中掛念朕和皇后,有孝心就足夠了。只是來回一趟,路途遙遠,你又是奢侈享樂慣了,每每來京一次,都開銷甚巨。所以今次不要在京中久留了,見過親朋,就早些準備回去。」
齊王剛到,皇帝已經催他回去了。
齊王無奈,只能口頭上答應了。
次日齊王在宮外會客,還見了燕王蕭廣逸。他與蕭廣逸感情雖不算特別深厚,但從來沒有矛盾,大體上還是和睦的。在宮外見到弟弟,齊王亦是感慨。
他與燕王喝了酒,不由就吐露了幾句心聲,道:「你知道我是最不喜乘船的,一在船上就暈。到了平州,有什麼好?看著海浪心驚,吹了海風頭疼,再住幾年……我的壽命都要減了……」
燕王只是默默聽著。
說來奇怪,這似乎就是皇帝皇后的目的,就是要除了太子之外的兒子不痛快。
齊王厭海,他們就把齊王扔海邊去。他上輩子文弱又不喜紛爭,他們就把他扔西境去。為的就是要折磨他們。
齊王說著說著,又覺得這話有些不妥,還好燕王向來沉默寡言,不愛搬弄是非。齊王住了嘴,又嘆了一口氣道:「哥哥失態了……」
蕭廣逸不用宮人,親自為他斟酒,道:「二哥,你在宮中要謹言慎行。」
他在提醒齊王。
齊王唔了一聲,只當燕王是說他這抱怨的話不能隨便說。他又道:「你聽哥哥說,一定要巴結好皇后。將來才好尋塊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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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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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5:52 PM
第四十八章
蕭廣逸只是稍稍勸了他這個二哥幾句,反正齊王並不能聽進去。
身為皇帝子女,大抵都有這毛病——剛愎自用,聽不進去人話。即便是不受寵的皇子,從小在宮中長大,還是不免會如此。
齊王身邊的人未必沒有勸過他。蕭廣逸想著他這個二哥,向來是自詡文采風流的,要說有什麼野心倒不像,但也不像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完全安分守己。
這種事情旁人說了沒有用,必須自己看清楚想通了才有用。
上一世齊王在宮中出事的事情,蕭廣逸具體不知道細節如何,只知道齊王醉酒鬧事,之後多了一個妾室,被皇帝嚴令不許離開平州。
齊王灰溜溜離開京中,此後一直待在平州,一直到皇帝駕崩,他們兄弟才又在京中重逢見面。那時候齊王發福已久,雖然他自己抱怨心肺都有毛病,但看起來滿面紅光,過得不像不舒坦的樣子。
所以蕭廣逸後來想起來,又對這個二哥有一分保留。到底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還有些難說。若齊王是自污,正好趁此斷絕了與京中聯繫,也斷了皇后對他的懷疑。那他真是玩了一手好自污。
若不是自污,那齊王後來在平州那麼多年,顯然也是認命了。
若上一世的事情繼續下去,說不定他們兄弟幾個,除了最小的小弟,竟屬二哥齊王活得最久。說不定過個一兩年,二哥齊王會有另一番際遇也未可知。
蕭廣逸就與齊王又飲幾杯,說些京中的奇人奇事。齊王贈他的是一柄寶刀,是異國所造,刀柄以玉飾,刀鞘上嵌滿了黃金和紅綠寶石。一看就是只能做裝飾,不可經實戰。
蕭廣逸謝過了他。齊王又道:「我還給你帶了兩個女孩來……」他向身後一指,果然有兩個十四五歲的妙齡女子,竟是一對生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身材嬌小,容貌娟麗,羞答答地給燕王行了禮。
齊王已經半醉,道:「平州海邊的女子雖與中原地方有些不同……但還是另有一番風味……」
蕭廣逸怎麼會收。他本來就看不上蓄妾的風氣,何況這來路不明的人。
他一推辭,齊王就奇道:「早兩年你年紀還小,哥哥就沒提,如今你也該懂人事了——這樣的還不喜歡?」
蕭廣逸就道:「我雖然在宮外,但也不敢鬧出格——過些日子就要回宮了。再說了,母后說不定已經為我備好了人。我不想讓父皇母后憂慮。」
他抬出皇帝皇后,齊王就不好再要他收人。
齊王笑道:「我原來是想為太子物色的……但皇后肯定不允……你麼,也怕母后責怪……看來繞了一圈,最後是為我自己選的……」
齊王又問起太子的婚事。這一兩年宮中最大的大事恐怕就是太子的婚事了。朝中也都關心著皇帝會選哪家的姑娘做太子妃。
「懷恩表妹怎麼樣了?」齊王問,「最近還常來宮中走動嗎?」
蕭廣逸道:「她還是會陪壽真長公主來。」
齊王就搖搖頭:「姑姑人……太要強。懷恩表妹要做了太子妃,將來不是左右為難嘛……這話我就是同你說說。」
蕭廣逸想,其實這也是旁觀者清。他們這些旁人都看得清楚,但壽真長公主看不清。
齊王又絮絮叨叨,告訴蕭廣逸將來選王妃,一定要選個溫順的,家世低些也無所謂,這樣岳家全都仰仗他,妻子乖順最好,千萬不要心思多又要強的。
蕭廣逸聽了只是笑笑。他想起了前世的玉苓,想起如今宮中的那幾個少女,哪一個不是溫柔可人,又哪一個不是心中沒有一番算計的。
人生在世,總要為自己盤算的。算計的人未必一定會贏,但渾渾噩噩就想什麼都有,那得是撞上天大的運氣。
算計無可厚非,只怕不擇手段。
齊王這一整日在宮外,宮中也在議論著齊王。
安平公主那裡的女官和伴讀,每人都分得了珍珠和玳瑁。安平公主也沒忘記給自己的幾位老師都留了東西,尤其是康王妃,雖然康王妃那裡齊王也是會送東西的。
清沅將得到的賞賜收起來。入宮短短幾個月,她們收到的賞賜已經不少了。少女們誰不喜歡花啊釵的。只是這時候清沅無心欣賞,她知道這次齊王不會在京中太長時間,大概也就待了十天左右,皇帝皇后一直催促他離開,不要他久留。
事情就在齊王原定離開日子的前兩天,數數日子就沒幾日了。
寧馨還全然不知道,仍和金泉公主打得火熱。這天晚間幾個人一起聊天時候,寧馨興致勃勃問她們想用珍珠做什麼首飾。除了珍珠,她們手上都有些好東西,應該能做出別致的首飾。
宮中每季除了給她們添置新衣,還會有工匠給她們打造首飾。只要她們將原料和圖樣送過去,工匠就會按著圖做出來。
幾人討論一番,清沅說只想用玳瑁和金子做幾把梳子,其他也沒什麼。玉苓聽了就笑道:「這個雅致,我也做玳瑁梳子好了。」
她們畫了圖樣,清沅見寧馨專注模樣,心中想了許多。
從入宮開始,她就一直在提醒寧馨,但寧馨卻離她越來越遠。如今再說什麼,寧馨也不會突然醒悟。
除非用行動阻止。清沅想過在酒宴當天阻攔寧馨,不讓她單獨去那個隔間。
或者她乾脆弄點迷藥或瀉藥,不讓寧馨在酒宴上出現。
但下藥難度太大,這可不是在自己房間點一個安神迷香那麼簡單的事情。要在別人入口的飯食裡下藥,萬一被查出來,那就不是她一個人的罪過一個人毀,連帶她自家,她的親妹妹清泠,還有西顧的所有女子,名聲都會毀掉。甚至是直接打皇后的臉。
當天阻攔也要隨機應變,萬一寧馨和她爭執起來,或是引起了金泉公主的注意。寧馨也許沒事,但金泉公主轉而盯上她,那就防不勝防了。
清沅想著這事情,能幫就幫,但無論如何,不能把自己搭進去。她一定要首先自保,若把自己搭進去,就什麼都完了。
過了幾日,宮中就有了消息,說要擺個宴席,給齊王送行。
大家都笑說齊王才到京中,這就要走了,真是來去匆匆。平州路途遙遠,路上花的時間都比在京中待的時間長了。
擺宴前一日,皇帝在皇后的兩儀宮過夜。他想起件事情,問:「對了,我聽說二郎送了你一面大鏡子?怎麼不見擺出來?」
皇后道:「又不缺他那一面鏡子,擺上看了不適宜。」她輕巧把話叉過去,又說:「我看他就是喜歡折騰,來來回回的,花錢如流水。我是看從前的孫良娣走得早,所以對他就縱容了些,卻是慣了他。」
齊王到現在並沒有大錯。皇后不願意做這個惡人,她在宮中整治幾個人不算什麼事,但打壓皇子的事情,她這時候還不能做得太張揚。總要皇帝親自做才行。
幸好皇帝也不喜歡齊王,沉思片刻就道:「等他這次回去了,得把他看嚴點。如今朕精神還好,他回京沒什麼。萬一朕……」
顧皇后連忙道:「陛下不必說了。」
皇帝合上眼睛,喃喃道:「已經是大不如從前了……這時候就睏倦得很了……」
他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睡了過去。
顧皇后只是看著皇帝的側臉,沒有言語。
第二天擺宴,皇后主持,太子代皇帝出席。齊王雖然面上說說笑笑,但還是感到臉上無光——皇帝如此冷淡,連踐行都不來。
太子對他二哥也略有愧疚,他知道父皇是故意如此。他只能向齊王解釋說,近日皇帝正在煩惱丹支邪部與西境的事情,十分繁忙。
齊王就順著台階下了,笑哈哈道:「西境大事,怎能耽誤。之前見到父皇安康,我就十分高興了。」
燕王這次也特意入宮來為齊王送行。
清沅跟在安平公主身邊,見到燕王來了,她心中升起一絲期望,也許燕王會阻止齊王犯錯?但她很快打消這個念頭,她不能對燕王寄望太高。畢竟燕王和她一樣,也是首先要自保的。他們誰都經不起出錯。
她看了一眼正在和金泉公主說笑的寧馨,暗暗祈禱寧馨這次能突然靈光。
宴席過半時候,齊王就喝醉了——他心中到底因為皇帝沒來不痛快,燕王勸他慢些飲也無用。他很快就喝醉了,宮人扶他下去休息了。
清沅在女眷這邊,雖然能看到有人扶著齊王去休息了,但看不清楚去了哪裡,也不是所有女眷都看到了。
清沅就不經意般道:「齊王似乎醉了去休息了,看來宴席快要散了。」她希望寧馨注意到,離席的不僅有太子,還有齊王。
安平就笑道:「二哥怎麼醉這麼快!不過今日既是為二哥踐行,也是賞花,一時半會散不了呢。我們接著玩。」
寧馨聽了這話,也向齊王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清沅知道她不是在看齊王,她是在找太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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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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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6:04 PM
第四十九章
齊王和太子都已經退席。齊王是飲多了,太子是皇后向來不許他多飲。
但只要太子在,眾人的目光向來在太子身上。這時候寧馨對齊王醉酒毫不關心,她只注意到太子不見了。
她們這一批伴讀入宮已經有三個月了。大致各人性情品貌宮中都清楚了。寧馨在心中也時時拿自己和其他幾個姐妹比。
在她看來,她容貌不比其他人差,和棠嫿清沅差不多,玉苓寡淡了些,桐兒始終孩子氣。從性情上說,她是最放得開的,和誰都能說笑。
在人緣方面,安平公主顯然更喜歡清沅,寧馨想著金泉雖不如安平,但也是公主,總比一個公主都沒得親近好。
至於太子最喜歡誰……太子雖然時不時笑她傻,但她能感覺到一些親暱。她想說服自己太子對她是最不同的,但她冷靜時候想想,總覺得差了點兒,尤其是和清沅比起來……
她嫉妒清沅姓顧,若清沅不姓顧,顧皇后和安平公主怎會高看她……
入宮時候,她的父親叮囑過她,不許給其他人使絆子,尤不可得罪顧家兩個女孩。她們都是霖州人,又都與皇后相干。若是幾個人先互相廝殺起來,最得罪的是皇后。
而她們的命運都掌握在顧皇后手中。
但這不意味著,她們不能做點別的事情。清沅棠嫿那麼巴結著安平公主是為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和金泉玩得好,將來就算做不成太子妃,也是有好處的。
何況之前有幾次她都是被金泉帶著見到太子的……這件事情其他人都不知曉。
齊王離席了,太子離席了,皇后又叫了安平公主和金泉公主過去說話,然後去換件衣服。清沅知道事情就要發生了,她心中越發緊張,臉上還不能露出來,依然只是和棠嫿幾人一起說笑。
金泉公主一會兒之後回來了,她臉上帶著笑容——清沅與當年不同,一眼就看出那種笑容是小孩兒特有的,含著得意的笑容,是天真的惡毒。
清沅飲了些酒,這會兒看到金泉那笑容,只覺得心頭直泛噁心,四肢有些綿軟。
金泉果然對著寧馨耳語幾句。清沅垂下頭,不再去看。眾人的笑聲就在耳邊,她沒有勇氣再去聽去看。
過了片刻,她才抬起頭,寧馨已經匆匆離開了。
只有寧馨的貼身宮女翠枝還在附近游蕩,清沅做了最後的努力,她叫雲茉去問問金枝,寧馨去哪裡了,她想起來有個事要和寧馨說。
但她知道這是無用的,金泉公主做了這個局給寧馨跳,那翠枝一準早被收買了。說不定還是寧馨親自交代不要翠枝跟著的。
果然雲茉過去和翠枝說了兩句,就回來向清沅道:「說是許姑娘要小宮女伺候,沒要她跟著,可能是更衣去了。」
清沅就微笑道:「行了。那等她回來我再和她說吧。」
但寧馨沒有回來,到宴席結束時候,顧皇后,太子,齊王,和寧馨都沒有回來。回來的只有安平公主,但安平公主臉色略有些蒼白,也特別安靜。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帶走了自己人,叫幾個伴讀都回去待著,不要出門。
清沅臨走時候,看到燕王也離去了。燕王似乎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她不確定燕王是不是在看她。但她知道,燕王一定知道這件事情,並且和她一樣,毫無動作。
因為事情突然,大家都有些莫名,知道有事情,而且隱隱察覺到是和寧馨有關。但她們當中本來就是寧馨最活潑,寧馨不在。四個人由宮女嬤嬤陪著一起回去時候,竟是一路無話。
只是回到倚梅館,把門一關,清沅和棠嫿才在書房中坐下說話。清沅讓雲茉和棠嫿的宮女文錦出去守著。
她還記得上一世這時候,兩個人都有些害怕。主要是因為安平臉色不同尋常,而且比平時安靜得多。
她們覺得寧馨惹了麻煩,但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大事。後來清沅才知道,這些事情,從來都是安靜迅速地處理掉。
棠嫿道:「會不會是寧馨衝撞了什麼人?」今日宴席也來些老人,她怕寧馨說話冒失,衝撞了太妃之類的。
清沅搖搖頭:「只能等著了。」
這一晚宮中似乎格外安靜,臨睡時候皇后身邊的嬤嬤還特意來懿光園,像是查寢一般,看了她們四個人。
清沅只是恭敬招待,一句有關寧馨的事情都沒有問。
次日,寧馨還是沒有回來。她們照常陪安平公主上課。只是次日上課時候,金泉公主也不在。清沅知道金泉是皇后禁足了幾天,訓斥了一番,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懲罰了。
到了第三日,這一日是齊王原定的日子,就在這一日,宮中終於有了消息。顧皇后將許寧馨指給了齊王,為齊王妾室,跟隨齊王前往平州。
皇帝皇后只給了齊王又寬限了一日。僅僅一日之後,寧馨就要離宮跟隨齊王離開。她只來得及來懿光園收拾東西,然後給安平公主道別。
這已經是皇后寬宏大量,要不然寧馨誰也見不著就要被齊王帶走。
寧馨去給安平公主道別時候,安平公主十分冷淡,但還是賞給了寧馨銀子和布匹。寧馨含淚謝過了安平,又去和另四人道別。
她這時候見了清沅和棠嫿,終於知道這兩人確實比她聰明,就是玉苓和桐兒,也比她強,她心中悔恨已經來不及。終身就這麼定了!
她哭著說了金泉騙她,但還不好直說金泉是騙她太子在房間中,只能說金泉騙她取個東西。她進去就驚動了齊王……
但故事說出來也沒用了,眾人都是淒惶。只能送些東西給她。她父母還不知道之後會不會給她送東西,只是現在走得匆忙,連嫁妝都來不及置辦。只有公主還有皇后那裡給了賞賜,也不算多。
清沅心中最噁心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這會兒看著寧馨哭哭啼啼,她心中反而平靜下來,甚至有些麻木。
她贈了寧馨一對金鐲兒,還有五十兩銀子,已經是盡力了。她們都是從小跟著母親身邊,看母親打理家事的,也都知道到這境地了,只有多攢些銀錢了。她們盡力為寧馨多湊了些。
寧馨一走,最先哭出來的是桐兒,她捂著嘴忍住哭聲。清沅摟她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
清沅這會兒已經不擔心寧馨了。事情已經過去了,而且至少寧馨一直活著。
寧馨和齊王走後,嬤嬤不再來查寢。過了幾日,大家就十分默契,對寧馨一事緘默了,宮中再沒人提這個人。許家丟了面子,也不聲張,只能謝皇后指婚。
又過了幾日,太子才到安平這裡來玩了一次。因為寧馨這事情,壽真長公主在皇帝那邊趁機道了幾句,只說皇后召的這些伴讀有些不妥,要不然怎麼會出這事情。
言下之意,就還是懷恩最適合太子妃的位置。
皇帝沒把壽真的話放在心上。他料到壽真會這麼說了,並不意外。皇帝只是囑咐太子今後謹慎些,不要像齊王,其他就沒了。
經此一事,太子心裡也不痛快。他雖然對寧馨沒什麼,但看到好好一個人,就這麼被打發走了,想起來沒滋味,而且連帶著幾個伴讀人人自危,清沅都不太搭理他了。
他過去安平那邊的藏書閣去看了看,見到清沅正在整理文稿,竟是冷若冰霜一般。清沅見了他只是端正行了個禮,連多一句話都沒有。
雖然冷也有冷的美,但他還是想看清沅對他笑。趁著沒人注意,他對清沅道:「金泉做的好事,連你也怪我麼?」
清沅淡淡的道:「我豈敢怪殿下。」
太子道:「那你別這麼對我冷冰冰的。」
清沅心中也奇怪。她上輩子這時候是對太子強顏歡笑的,太子還安慰了她。這輩子她要笑自然是笑得出的。但她此時不想笑,因為她看得出太子一樣是不安的。
太子這樣懇求她,少年的哀愁,總是有幾分動人的。何況他還是太子。
清沅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眼角的冷冰化了一些,只是稍稍柔和了一些,她的眼睛就像是有了春光。太子心生暖意,柔聲道:「你放心,你不會成寧馨那樣的。我不許那樣。」
清沅微微一笑。太子這話,她不會當成什麼許諾看,只能說是比沒有的好。
而且她當然知道她不會變成寧馨那樣。
春末時候,燕王回到了宮中,他比預定時間提早一些回宮。清沅覺得這是個好兆頭,證明事情順利,如果事情不順,燕王應當會在宮外住更長時間。
當天夜裡,燕王就又來了懿光園。
清沅就知道他會來,她靠在窗邊,見他來到,有太多話想往外冒,一時間竟然一句都說不出。還是燕王先提了一句齊王的事情。
「齊王走了也好,是非之地,他若此後還是來京頻繁,平添變數。」他很平靜。
清沅終於能對一個人道句真心話了,她說:「我恨金泉。」這話她對安平不能說,對太子不能說,甚至對棠嫿也不能說。
燕王看了她一眼,道:「我還當你不在乎。」
清沅搖頭:「我想不在乎的——畢竟不是自己的事情。可我看著金泉噁心。她一個小女孩兒,小小年紀怎麼能這麼下作。」
燕王道:「等你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你想怎麼處置她都行。」
他一樣不喜金泉,但看清沅這樣,他還是沒忍住道她一下。
清沅不再說了,只道:「顧皇后沒有怎麼處罰她,我想應該是和金泉的生母方昭儀有關。只是不知道方昭儀給皇后做什麼。」
燕王問:「你以為方昭儀和丹藥的事情有關?」
清沅回答:「總之有些古怪。」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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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6:10 PM
第五十章
聽到清沅懷疑金泉的生母方昭儀,也與靜瓏真人的煉丹一事情有關。燕王想了想,說:「你在宮中仔細些,既然懷疑金泉和方昭儀,就不要去接近她們了。我想辦法在宮外,從靜瓏那邊打聽。」
燕王又問她:「你前一世不知道方昭儀有什麼動作?」
清沅搖頭:「她失寵很久,也就在皇后面前順從才有些臉面。我只知道方家有男丁做了皇商,錢是不缺,每年給顧皇后進貢不少。其他沒有聽說過有什麼。」
燕王道:「如果沒有其他的動作。僅僅是因為方家的生意,那他們每年給顧皇后進貢的數字恐怕十分可觀——我會把方家的生意也查一查,生意做得大了,總會有問題。」
清沅低低嗯了一聲。她剛剛一時激動,說了恨金泉的話,這會兒平靜了許多。
燕王告訴她,他已經安排了人手盯著靜瓏真人,會盡快弄到方子。
他今日來,不是光為了說金泉的事情。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問顧清沅。
但清沅又先問了燕王一件事情:「你在宮外這段時間,只是盯著靜瓏?」
燕王並不想說出來,他反問清沅:「那你在宮中又如何?」
清沅本來的計劃,就是要盡量靠近太子,得到顧皇后的肯定,還有和宮中上上下下的女官都拉攏好,解決好家中事情,做上太子妃。燕王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也考慮過,是藏拙好,還是聰明外露好。但想來想去,都是各有利弊。藏拙是最不易出錯,但是也容易被忽視。顯露聰明容易討人喜愛,但萬一哪裡錯了一點就聰明反被聰明誤。
所以清沅在大事上不能有主見,目前她只能對顧皇后萬分順從。但是又要在平時顯得聰明有品和有趣。
男人,特別是皇子是不會體會到這種小心翼翼,費勁心思的。尤其是在男女之情上,皇子向來有的是餘裕。
清沅道:「我在宮中,目前在顧皇后,還有顧皇后身邊的女官那裡還維持得挺好,還沒有走偏。」
她沒有提太子。太子那裡她還說不準,而且也不想說給燕王聽。這極是隱秘了。哪怕她現在和燕王幹的事,不是賢淑貞靜的女子該幹的,但她總不能什麼都告訴燕王,與燕王議論。
燕王沒有追問她,只道:「你要是能從顧皇后的女官那裡多打探些消息也是好的。不過……」
清沅問他:「不過什麼?」
燕王想了想,道:「不過你別把自己搭進去。」
清沅自然知道,她覺得燕王是想說許婕妤的事情。他既然打住了話頭,她就沒有問。她更想知道燕王在宮外做的事情。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一定是去打探丹支邪使臣的事情了。」清沅微笑著說。
燕王沒有否認。他對顧清沅能推測出來,已經不奇怪了。
最近京中除了齊王回來的事情,朝中一件大事,就是丹支邪使臣入京。丹支邪與西境關係密切,之間也有長達百年的紛爭。他上輩子又是封在西境,留在西境十多年。肯定是會關心的。
清沅見自己沒有猜錯,就問:「你打算怎麼辦?要破壞丹支邪使臣的事情嘛?」
丹支邪去年老國王去世,新國王繼位,此次使臣進京就是來請求朝廷冊封的。
皇帝冊封了這個新國王。沒想到一年多之後,丹支邪的新國王就與西戎聯手了。才稍稍平靜幾年的西境立刻又燃戰火。
按理說,朝廷並未為難丹支邪,新王順利冊封,皇帝沒有盤剝丹支邪。原來是指望丹支邪利用它的位置,一起抵擋西戎的。沒想到丹支邪新王竟然忘恩負義。
聽清沅問起,燕王就道:「這事情你不用問。你在宮中丹支邪一個字都不許提。」
清沅道:「你總以為宮中女子都不議論外面的事情麼?安平不知道提過好幾次丹支邪了。」
燕王看著清沅問:「那你呢?」
清沅道:「我不會說太多,因為不合適。但是現在正是我們該談論的時候啊,你難道不好奇丹支邪新王為何會突然反目?或者你早已知道為什麼了?」
燕王道:「我從前不知道。所以開頭幾年西境很艱難。」
清沅知道他一定查出些什麼了,這也是一件大事,但燕王不肯說。她撬不開燕王的嘴,有些悻悻的。
燕王終於道:「我找你,是為問另一件事情。」
清沅心道,她想知道的事情,他不肯說。卻要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燕王這點真令她有點不爽快。
她伸出手:「請把玉墜還給我。我才能告訴你。」
燕王說:「我還沒說是什麼事情。」
清沅笑了一聲:「不管是什麼事情。」
「……或許我問了,你壓根不知道。」燕王神色平靜。他不會那麼輕易把玉飾還給清沅。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清沅先退讓了,她說:「好吧,我姑且先聽聽你要問什麼。」
燕王要問的是夏天時候的事情。
夏天時候,皇帝皇后都會出去避暑。這年夏天,帝后離開京中,留太子監國。這是太子第一次監國。
然而很不幸,皇帝皇后避暑才到一半,太子就病倒了。大家只能匆忙趕回京中。
太子這次大病一場,病了近一個月才轉危為安。顧皇后十分心焦。宮中在這時候也有幾件事情。清沅印象中這個夏天不如意,不順意,人人都心中浮躁不安。太子病好了之後,宮中才恢復了平靜。
聽燕王提起夏天太子生病的事情,清沅不動聲色道:「我記得——太子生病這樣的大事,怎麼會忘記。只是不知道你想問什麼。」
清沅心中確有警醒。她記得上一世的夏天,她們幾個伴讀跟隨安平公主,一起出京消暑。太子負責監國,而燕王則是留在京中陪伴太子。
如果這一世燕王依然在京中陪伴太子,而皇帝皇后都不在京中,他要夠瘋狂……
她雖然這段時間覺得燕王對太子不像有怨恨,但天家事情總是難說。
燕王看著清沅,她突然出現一絲防備的神態。他只是淡淡問:「我想問你,知不知道皇后和皇帝大吵一架的事情。」
清沅沒有立刻回答,她謹慎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燕王看著她。清沅就道:「因為太子發病,皇后心緒不好,與皇帝口角幾句,也是有的。不是什麼稀奇事。說不定還不止口角一次呢。」
燕王道:「你好好想想。」
清沅回過味,道:「玉墜。」
兩人互不相讓。燕王覺得他和顧清沅較個什麼勁,就算沒有那塊玉墜,他又不是不能制住顧清沅了。但他就是不想讓她這麼順利把玉墜拿回去。
玉墜不拿出來,清沅不肯說。燕王乾脆繞過了原來的問題,他說:「夏天我打算陪伴皇帝一起出京消暑。」
清沅這才驚訝,道:「你不留在太子身邊?」
燕王搖頭:「東宮已經有一整套人馬在了。我不在宮中反而好。」
清沅沉默了片刻,問:「是上輩子,皇后因為太子生病的事埋怨你什麼了麼?遷怒與你了?」
燕王說:「她沒有。」
他笑著說:「是許婕妤。許婕妤怪我沒有照顧好太子。」
他沒有說皇后一趕回宮中,許婕妤當著皇后的面打了他一個耳光。因為怪他「不悌」。
他雖然笑著說這話,似乎將此事看做一個荒謬的笑話,但清沅看得出來,他還是傷心的。一個身經百戰的人,還會傷心,她竟有些不忍心看他這樣。
燕王看看時候不早了,他不再追問清沅關於帝后爭吵的事情。他看得出來顧清沅是知道這件事情內情的。既然她知道那一切都好辦。
他道:「這事情你想一想,下次再說。我已經決定了夏天一定會跟隨皇帝皇后離京。你也好好想想,我們這聯手,如何聯下去。」
燕王走後,清沅心中反而比他來之前更難平靜了,悄悄回到房間中,聞著安睡香的餘味,她才漸漸沉入夢中。
春天就要到末尾了,等過了五月,到了這個人心浮動的夏天,她該怎麼走?燕王既然問起帝后爭吵,那他一定是對此事有所耳聞,只是不確定而已……
清沅上輩子在這個夏天,也只是隱約聽說皇后焦急,與皇帝的口角。至於內情,那是時過境遷之後,顧太后對她說出來的。
顧太后那時候,是當件趣事說出來的。她說太子這年夏天病得很重,又因為還沒有太子妃,她心中不痛快極了。難道太子注定要晚婚才行麼?可太子沒有娶太子妃,還是重病。
因此在那時候,她向皇帝提出一件事情——給太子立妃,大婚,沖喜!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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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7:13 PM
第五十一章
給重病的太子大婚沖喜,這件事情是顧太后後來說起的,在當時風聲很緊,並沒有沖喜之說。
在這個夏天,傳出的一絲風聲是懷恩縣主可能會成為東宮正妃。但因為太子病重,這個傳言也很快消失了。隨著太子病好,宮中再沒有人提起懷恩縣主與太子的婚事。
後來顧太后告訴她,沖喜之事,是因為皇帝不同意。
顧太后說這個,似乎是有些惋惜之意。因為如果當時皇帝同意的話,那如此急忙的沖喜,可以選擇的人選必然不多,大致就是在她們幾個伴讀當中選了。
清沅那時候已經是趙遜的妻子,誠國公夫人,顧太后這話,她只是聽聽拉倒。除了讓她回憶起當年,有些神傷之外,別無用處。
顧太后會說起這些,大部分時候都是因為對吳皇后的不滿。吳皇后是顧太后母親家的外甥女,顧太后對她最滿意的就是兩點:第一,聽話好操縱;第二,生下了子嗣。
可顧太后內心裡還是喜歡機靈的人。吳皇后雖然聽話,但總有些不夠聰明,而且話多嘴碎。顧太后對這個兒媳,不能說是全然滿意。
她對顧清沅說起當初的事情:「……若不是那時候先帝不肯點頭,這後面的事情呀,全都說不準了。為這事情,我還和先帝有了幾次口角……」
顧太后除了在朝堂上,平日裡提起先帝的時候也不少。不過都是說自己與先帝如何琴瑟和鳴,所思所想如何一致。她不論提出什麼事情,先帝必然都是讚同且讚賞的。
但這一次,顧太后難得說了先帝不同意的事,甚至還有口角。雖然只是私下與清沅說的。所以清沅印象很深。
如今燕王問起這事情,想知道內情,清沅再琢磨這事情,就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清沅原來以為顧皇后和皇帝之間只是普通口角。畢竟夫妻之間哪能不爭吵。顧皇后也不是軟弱沒氣性的人。為太子病情心焦,與皇帝口角,清沅想的是這個。
但燕王問起來這事情,卻是證明了皇帝與皇后之間的矛盾,恐怕不一般。
燕王能知道這件事情,恐怕是許婕妤告訴他的。但他又不知道具體是什麼。要麼是許婕妤也不知道,要麼是許婕妤不肯說。
現在清沅知道了,為了太子沖喜的事情,顧皇后與皇帝之間有了巨大的裂縫。
幸而太子後來恢復了過來,若是太子不幸。還不知道顧皇后與皇帝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太子是顧皇后唯一的親兒子。
清沅想,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才使顧皇后與皇帝離心的。對皇帝來說,誰做皇帝,都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繼承皇位。可對顧皇后來說,哪怕她一樣做太后,可她的血脈從此就在皇室斷絕了。
也難怪許婕妤萬分緊張,責怪燕王。若太子出了事,燕王絕對會成為顧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一世,清沅當然不希望太子再重病這一場。可生病的事情說不准,太子素來體弱,發病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太子是因為監國被留在京中的,這是大事。皇帝和皇后信任他,才將此重任留給太子。這是皇帝,皇后,整個朝廷都希望看到的事情,太子有整個東宮的輔佐。她根本改變不了。
第二天一整天,清沅都在想著這件事。離夏天已經不遠了,她至少要讓太子注意著點。
其實有關這個顧皇后想要給太子沖喜的計劃,要告訴燕王也沒什麼。但清沅認為該慎重些,她若是能趁機要回玉墜也是好的。
又過了幾日,許寧馨的事情就在宮中被人淡忘了。如今玉苓與桐兒住一處,宮中送什麼東西來,都是一式四份。
只是宮中平息了,宮外有關許寧馨的事情卻開始傳得不少。清沅接到家書,裡面顧澤行和她母親柳氏,都委婉提了一筆寧馨。只說她遠嫁他方,令父母思念不已。
清沅知道他們的意思,顧澤行和柳氏都擔心她,希望她不要重蹈寧馨的覆轍,千萬不要走錯路,否則他們會傷心不已。
清沅收好書信。她當然不會學寧馨,所以太子沖喜大婚這事情,她決定不去參合,她不想被拉去準備沖喜,更不想卷入帝后矛盾中。
但她一定要聽仔細,看仔細,當時的所有情況,她都要搜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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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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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7:16 PM
第五十二章
從顧清沅那裡回來,蕭廣逸依然沒有睡意。
此次二哥回京,惹惱了皇帝皇后,眼下不少人都嘲笑他。離京時,二哥亦是喪氣。
但從長遠看,這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蕭廣逸看著中天圓月,想著此後的事。二哥齊王此後十幾年平安無事,在平州生兒育女又積累了巨大的財富。誰能說他不是有福之人。
他與顧清沅一樣,雖是十四五歲的外貌,但內心都是已經過完了一生的人。他們外貌還沒有完全成熟,可性情,脾氣已經不會再變了。他們清楚記得上一輩子每一件事情,他隱藏了不少不願說,顧清沅也是一樣。但這些記憶都留存心中,跑不掉,忘不了。
但他看得出來,顧清沅與他還有些不同。
顧清沅坦蕩承認她沒有放棄太子妃的位置,她的心還沒有死。對她來說,這世上沒有比太子更好的了。
蕭廣逸其實明白顧清沅。
太子年輕,英俊,溫柔,與誰說話都是心平氣和,他對宮中的一個宮女都和顏悅色,人間的一切弱小,他都有憐惜之心。這樣的人在少女身邊,已經足以撩動她們的春心。
何況這樣一個人,還將是天下的主人,天下人都奉他為至尊。
對顧清沅來說,再沒有比太子更好的選擇了。他可以是她溫柔的表哥,也可以是體貼的夫君,將來太子成為皇帝,她若想像她的姑母顧皇后一樣與他共享天下,他恐怕也不忍心拒絕,至少他會給皇后足夠的敬重。
這些事情,這些理由,上輩子的時候,蕭廣逸就想清楚了。只不過那時候他不是為顧清沅找理由,他是為另一個女人找理由,他在為自己的妻子找理由。
顧玉苓懷孕之後,他才發現顧玉苓心中真正眷念的,渴望的是他的哥哥蕭重鈞。
也許是她懷孕了之後精力不濟,也許是因為時間久了她鬆懈了,竟被他發現了蛛絲馬跡。盡管他們當時身處西境邊疆,一片荒蠻之地,與繁華的京城遠隔千山萬水。顧玉苓的情思,從未斬斷,甚至因為身處苦地,越得不到滋養,越是頑強,終於在她的心中瘋長,使她靜靜地發狂,墜入魔障。
他順著發現的蛛絲馬跡,順藤摸瓜,竟然查出了許多東西。顧玉苓一夜之間精神就垮了,何況她還懷著孩子。蕭廣逸總覺得是這打擊,讓顧玉苓難產的。
這些事情,他不會對顧清沅說。沒有必要說。
畢竟,此刻顧清沅與顧玉苓的情形十分不同。顧清沅如今是自由身,沒有婚配,沒有被誰束縛住,沒有遇上家境遽變,她還有奮力向上的機會。
蕭廣逸看得出來,顧清沅提到太子的時候,有真誠,有柔情,她不害怕說起她想與太子廝守。
這就是他與她最大的不同。
她還想去愛一個人,想得到一個人。儘管這裡面也許摻雜了一些野心,但她真心想要一個人。
他不再想了。
上輩子的時候,他就不再想了。他做了多年的鰥夫,世人都說他是懷念燕王妃,是深情之人,甚至是世間第一等深情。
他無意辯解。他並不是深情至情,顧玉苓他早就不願意再提,恨也談不上了,他甚至覺得顧玉苓可悲。他只是耗乾了,再無心力去尋一個人托付真心。
命是重來了一次,心境也變了許多,但他沒奢望過能遇上什麼可心的人。
雖然封地離京之前,按慣例皇帝都會為皇子指婚。蕭廣逸知道顧皇后應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往他身邊安插人。
他已經習慣了。這輩子要做的事情太多,情愛之事,他本就不在意了,他早就放在一邊不想了。只是與顧清沅越近,他偶爾會看見她眼中閃過的期許,像真正十四歲的少女一樣,使他想起一些不該想的事情而已。
如今他想得最多的,還是有關父皇和朝堂。
對丹支邪新王的冊封,已經決定了。蕭廣逸會去看這場冊封。
然後不久之後,夏天將會發生許多事情。
有關皇帝與皇后的爭吵,蕭廣逸斷定顧清沅是知道一些的。她若不知道,決不會拿玉墜來討價還價。
但他還不想將玉墜還給她。在他看來,她還隱藏了太多事情。僅僅為這一件事情就把玉墜還給她,這要價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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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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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7:24 PM
第五十三章
暮春結束,京城賞花的時節過去了。
酒樓的生意仍是好,只是賞花的地方花謝了,風吹雨打一番,便留下凌亂痕跡。
四月末的時候,皇帝決定正式冊封丹支邪新王。
丹支邪使臣入京以來,兩次覲見皇帝,都由太子作陪。西境之事,一直是本朝的心頭大患。承平皇帝繼位以來,邊疆一直受西戎騷擾,直到承平十年之後,才漸漸平息了一些。
丹支邪的位置就尤其重要。承平考慮,將來太子繼位,與丹支邪,西戎的關係仍是治國的一件棘手緊要之事。所以這次有關丹支邪使臣請求冊封的事情,皇帝全程帶著太子,讓他從旁學習,手把手教導他。
太子亦是用心,不敢懈怠。丹支邪使臣這次不僅精心準備了名貴貢品,猛吹皇帝英明,還大大讚賞了太子,稱頌太子是如何俊美無儔又寬和聰明,只將太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皇帝終於在將丹支邪使臣晾了一段日子之後鬆口,同意冊封新王。
有了天下之主的冊封,丹支邪新王有了皇帝賜予的金印,這才算名正言順。丹支邪使臣完成了新王給的使命,終於能回去交差了。他們在京中一直不敢妄動,生怕在京中惹出些事端,萬一惹怒了皇帝,那事情說不定又要多些波折。
這些事情,與燕王一概無關。
皇帝召見了丹支邪使臣兩次,但與臣下議論丹支邪之事遠不止這兩次。但召見也好,議論也好。燕王都沒有資格去。
蕭廣逸知道他硬要參與其中,只會讓皇帝不快並對他警惕。就像他二哥一樣。眼下皇帝不怎麼注意他,自然也就沒什麼厭惡,偶爾還會有一些關心——之前他和皇帝說過,想要丹支邪的一些貢品,皇帝沒有忘記,讓人送了不少。
至於想要打探丹支邪的消息,蕭廣逸只有趁著在宮外的時候,自己和自己手下幾個靠得住的打探。
冊封已經成定局。蕭廣逸知道丹支邪的新王,新王名叫偌望,是已故國王的弟弟,年逾四十。開頭一兩年對中原仍恭順有加。
但後來偌望任用了一名新丞相,此人掌權不久,就挑動得偌望與西戎聯手,野心勃勃。
這個新丞相叫敖桂。本朝從未有人知道他的名姓。丹支邪突然與大齊反目時候,朝中只知道敖桂並不是丹支邪的舊貴族。
哪怕後來他們與西戎,丹支邪交手多次,敖桂的來歷也不為人知。丹支邪挑釁大齊,初始掠奪了財富和人馬,敖桂在丹支邪十分風光。但後來丹支邪一顯露頹勢,舊貴族們就向偌望逼宮,偌望只好殺了敖桂來安撫老人。
此後又過多年,蕭廣逸俘虜了一些丹支邪宮廷中偌望的近侍,才知道了敖桂的身世和來歷。
原來敖桂竟是偌望的外甥,是偌望妹妹的兒子。
偌望的姐姐與妹妹,在多年前被西戎擄走,後來被賣來大齊。姐姐不久死去,妹妹被轉手幾次,成為樂坊中的胡姬舞女,後來成為富商外室,生下一子,又被拋棄。這個孩子就是敖桂。
母子兩人過得十分淒慘,敖桂母親還生了病。兩人都是為奴為婢,無法脫身。
直到偌望成為新王,並且派來的使臣終於在京中尋找到了他們。就是這一次冊封,不久之後,使臣回京時候,就帶走了敖桂母子。
對當時的大齊來說,丹支邪的使臣在京中買一些胡姬和勞力帶回去,並不算什麼事情。這時候的敖桂母子都窮困潦倒,混跡街坊,與國事無關。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因此誰也不知道,這時候被買回去的奴隸,竟然會成為丹支邪國王的新寵和丞相。
但既然蕭廣逸知道,他就不得不做些手腳了。
他之前就派鄭九時時查訪,他出宮之後,很快就確定了敖桂母子所在。找到敖桂母子之後,他又觀察了一些日子,確定了敖桂的身世還沒有確認,敖桂托人給丹支邪送了信,丹支邪使臣要到了京中,才能對敖桂母子驗明真身。
蕭廣逸不用出面,就讓鄭九出手買下了敖桂母子。鄭九是宮中內侍,出手闊綽,對商人來說,宮中內侍買幾個胡姬奴隸養著,實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而且內侍一向大方,他們求之不得。至於這位公公為何買一個年輕力壯的奴隸,還要搭一個年老色衰的女人,商人毫不關心。
丹支邪使臣來到京中這段時間,尋訪幾次未果,他們又不敢鬧出大動靜。再者,人走失了,被賣了,甚至死去了,都是常有的。何況還沒有驗明身份,是騙子也未可知。
使臣前來京中,頭等大事是為新王請求冊封。至於尋人,是順帶的而已。能完成冊封大事,已經圓滿。
冊封這一天,燕王終於能參加宴席了。皇帝沒有出現,只是太子代為出席,燕王陪坐。全是儀式的東西,無關緊要。
使臣完成這件大事,十分喜悅,在席間就載歌載舞起來。
燕王仍是一臉無聊的樣子,滿眼冷漠。太子就向他微笑道:「你若要不樂意來,何必勉強自己呢?」
燕王道:「畢竟這也算是大事了。」
他心中想著的,是此刻敖桂母子正被囚禁在一方院落中,被人嚴密看管,是如何絕望。
強迫一個人永遠無法返回故土,與親人團圓,是一件殘忍的事情。但蕭廣逸不得不這麼做。敖桂雖然在京中長大,有一半的大齊血統,但他心中充滿了對大齊的仇恨,他恨將他們當做商品販賣的商人,恨拋棄他們母子的父親。他恨大齊的一切,以至於想毀掉它的繁華。
蕭廣逸不能讓他返回丹支邪。
此刻他冷漠地計算著。丹支邪使臣今晚就將離京,敖桂從此失去了成為丹支邪丞相的可能。
蕭廣逸暫時可以放心了。
這日夜間,他又去了懿光園。
顧清沅一見到他,就諷刺道:「殿下倒是越來越像散步來了。」
蕭廣逸此刻心情不錯,不介意她的冷嘲熱諷,他知道她心情不好。玉墜還在他手中,他沒有想要歸還的跡象,他又不肯告訴她宮外的事情,他做了什麼。還要夜間逛過來擾她清夢,她的心情怎會好。
但丹支邪使臣離京,他終於確定做成了一件事情,這會兒可以告訴她了。
他說:「我把敖桂關在了一處沒人知道的地方。」
顧清沅呆了一下,說:「敖桂原來竟然是在京中的嗎?竟然就在我們眼皮底下?」
她只知道丹支邪丞相敖桂,出身神秘,無人知曉他的身世。
蕭廣逸將敖桂的身世告訴她。顧清沅聽完半晌無語,嘆了一聲,才道:「難怪他的名字叫敖桂。叫……火。不知道是他的母親給他取的,還是他自己取的。」
在丹支邪的語言中,敖桂的意思就是「火」。
蕭廣逸看向她:「你知道他的名字是火的意思?」
顧清沅說:「我為什麼不能知道?你的軍師知道這一點事情,不該使你驚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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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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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7:30 PM
第五十四章
清沅這話一出,燕王就笑道:「原來是我小瞧了你。」
他慣常語帶譏誚的,但這一次沒有諷刺之意。清沅聽得出來,他說這話是真心的。
清沅就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她給太后做軍師的時候怎麼做,就給燕王怎麼做。燕王會漸漸明白的,她並不是光陪著太后拉家常說閒話解悶的。
雖然燕王與顧太后最後反目成仇,顧太后對功高蓋主的燕王下了手,但並不意味著之前顧太后治理朝政全然昏聵。顧太后大部分時候都對朝政十分用心,任免官員都仔細考察。
朝中雖然時不時就會有勸皇帝勤勉理政的聲音,但無奈皇帝三天兩頭病著。大事少不得太后拿主意。
大家總不敢將皇帝逼得太緊。顧太后做事又甚有條理。所以到後來幾年,朝中越來越習慣太后攝政。若不是燕王聲望突起,顧太后本可以安安穩穩一直執掌大權。
清沅從前在家中時候,該讀的書就都讀了,入宮之後又增長一番見識。到為父親治理喪事,守孝並翻案時候,關於世情人情又有了另一番感悟。
她後來在顧太后身邊輔佐建言,出謀劃策,也是漸漸才形成的。她相信燕王也會漸漸和她商量事情。
從前在顧太后身邊時候,清沅就很關心西邊的戰事。丹支邪,西戎,包括燕王,她都細細梳理過。
所以敖桂的名字是火的意思,這點小事,她也是知道的。
她很好奇敖桂其人。畢竟敖桂這人太神奇,突然冒出來,橫空出世沒幾年,又成了丹支邪國王偌望的刀下鬼。
清沅問燕王敖桂這個人如何。
燕王慢慢道:「卻與我想的不同。」
他在沙場上大殺四方的時候,敖桂已經做鬼了。所以雖然與丹支邪有分有合,幾次交手,但他並沒有見過敖桂。
清沅道:「我想他或許儀表堂堂?說不定容貌談吐都是個偉丈夫的樣子。」
燕王又看了她一眼,問:「你如何知道的?」
竟然又被她說中了。
清沅笑道:「其一,他能以一介奴隸之身回到丹支邪,就被拜為丞相。即便是偌望的外甥,也必須要與眾不同,至少看上去要使人服氣。」
她頓了頓,道:「其二嘛……你找到他,卻沒有立刻殺了他。我想他必然是有什麼使你不忍心下手。」
燕王說:「他今年二十歲,確實是相貌堂堂。雖然看得出是丹支邪人,但也很像中原人。說話做事,都不卑不亢,像大戶人家出身。他的親爹在他九歲的時候要回鄉,不想帶走他和他母親,就把他們掃地出門,轉手賣給了其他人。敖桂曾經念過兩年書,被趕出家門之後都靠自學。」
若敖桂不是丹支邪人,清沅一定十分感動,一定會勸燕王幫助這樣好學的一個人。但這是敖桂。
清沅謹慎道:「你這是對他起了愛才之心?你該知道,偽裝得再好的豺狼還是豺狼吧?」
燕王知道清沅的意思,她是在做軍師該做的事情——她在建議他殺了敖桂。
但是他心意已決,敖桂已經被嚴密看管起來了。
燕王道:「我暫時不打算殺他。他這輩子不回丹支邪,或偌望不認他,留在我身邊,他就翻不出波瀾。」
清沅淡淡道:「我明白了。你是想馴服他。那你一定要小心。這世上多的是沒有馴服野狗,卻被反咬一口的人。你在他要認親的節骨眼上把他買了下來,他說不定心中十分恨你。」
燕王微笑道:「多謝你的提醒。」
清沅提醒過了,就算足夠了。既然燕王執意如此,她勉強也勉強不了。
她這會兒心情轉好了許多,畢竟燕王對她說了這麼一件大事,沒有瞞著她。若是燕王自己因為敖桂惹出事來,那也不能怪她沒提醒過了。
不過清沅還是很好奇敖桂這人什麼樣。若在宮外,她真想叫燕王帶她去看看。
她這麼想著,竟然不由自主說出了口。燕王聽到,並沒有反對,只道:「現在不太方便。我記得之後會有一次出宮……到時候再說吧。說是奴隸,其實和一般人沒兩樣,並不會有人把奴隸兩個字刻在臉上……」
清沅點點頭,她沒有再說什麼。後來確實有一次他們跟隨太子出宮,但即使出宮也無法隨便走動。所以親眼看敖桂什麼樣子這個好奇心恐怕是滿足不了了。
清沅道:「如今丹支邪新王會怎麼樣……希望沒了敖桂煽動,偌望不會突然和西戎聯手。」
燕王道:「所以光按下敖桂還不夠,使臣離京時候,我也會在他們回丹支邪的路上塞一個人進去。」
清沅讚許地點點頭:「如果能成功。丹支邪不與西戎聯手。那大齊西境,又能多兩年安定了。」
燕王道:「這樣一年半後,父皇也免得為西境心焦。」
既給大齊時間,也是給他的父皇時間。他的父皇活得越久,顧皇后就越容易露出馬腳。
兩人又說了半晌,燕王才回去。
臨走時候,他對清沅說:「你不用再等了。玉墜我不會還給你。」
清沅料到了是這結果,她雖然失望,但還不至於氣到罵出來——她心中已經罵過很多遍燕王了。
她說:「既然這樣,那有關上輩子夏天的事情我也忘記得七七八八了。」
燕王看著她只是微笑不語。清沅堵了一會兒氣,才又道:「你說你在夏天的時候不留在太子身邊?」
燕王點點頭:「這次我得遠離太子,免得受牽連責備。」
清沅想了想,說:「既然這樣,那等夏天時候,你跟隨帝后出京去行宮了再說。你不該急著這幾日吧?」
燕王與她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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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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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7:36 PM
第五十五章
燕王離宮的時候動靜不大,燕王回宮之後亦是平靜無事。
宮中前段時間出的大事是齊王和許寧馨。顧皇后這時候還沒把燕王的動靜太當回事,解決了齊王的事情,顧皇后還是滿意的,雖然搭進去一個許寧馨。
壽真長公主那邊雖然沒怎麼直接當著顧皇后的面說什麼,但是顧皇后知道宗室那邊肯定有議論。
當年皇帝還是太子時候,她入宮就是太子良娣,但家世在東宮當中並不算特別好,尤其是與當時的太子妃相比,那時候宗室更多是與太子原配交好。
但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初的原配家族早就敗了,如今京中是顧氏風頭正盛。
顧皇后的決心絲毫不為許寧馨這一點小事動搖。能成大事的人,都不會為這一點小事驚慌失措。她其實不怎麼在乎許寧馨,所以金泉她也沒怎麼罰。
剩下四個女孩兒的安排去處,顧皇后都大致有了決斷。按照時間,她打算今年下半年就把太子妃的人選定下來,然後明年開春辦大事。
到明年太子大婚,應當勉強也不算是早婚了。
眼下壽真長公主還沒有徹底死心,宗室這邊支持壽真長公主的不少,即便不支持懷恩,也是希望自家女兒有機會。除了懷恩縣主,還有德靜縣主等好幾個年輕姑娘,時不時出入宮中,都是有這個心思的。
皇帝對太子妃的人選也在考察觀望中。只是他不僅限於宗室和顧皇后親族,朝臣也在考慮之列。對太子不應早早完婚的說法,他比皇后更深信不疑。
燕王只比太子小半年,皇帝也考慮過燕王的婚事。燕王若比太子太早成婚,不太好,所以燕王也得等著。但燕王不成婚,就不能去封地。這就成了兩難。皇帝和顧皇后說過這問題,兩人都覺得燕王成婚就算早,也不能比太子早太多。
安平公主的懿光園這邊,因為許寧馨的事情沉悶了一段日子。但隨著春天過去,夏天要到了,又恢復了從前的嬉笑熱鬧。
換季時候大家忙著做新衣裳,換首飾,精心描繪的各種圖樣在少女們手中不停傳閱。宮中的針線馬不停蹄為她們趕工。
倚梅館的梅花都謝了,生滿了翠綠葉子。漂荷館的池中荷葉開始日漸濃密。
安平公主盼著夏天去豐城消夏。
豐城在京城以北四十里,夏季比京中涼爽,遠離京中塵囂,正是避暑的好地方。每年皇帝與皇后都會去豐城過夏天。今年也不會例外。
只是今年與往年不同的是,皇帝決定將太子留在京中,不與他們同去豐城。
皇帝想著太子漸大,頂多再過兩年就要娶太子妃,這時候正應該多多學習政務。承平皇帝自己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皇后對此也十分讚成。只是宮中還不知道這消息,這件事情這時候只有皇帝與皇后知道,連太子自己都還不確定。
蕭廣逸回宮之後,就想著把跟著宮中眾人去消夏這件事情定下來。
他上輩子是被皇帝留了下來,說有什麼事情可以有個照應。然而太子生病,他能照應的並不多——他對醫藥並不精通。東宮之事,若太子不能處置,自有東宮詹事來決定。燕王比外人還外人,完全不能插手東宮事務,更不用說朝政了。
所以蕭廣逸趁早向皇帝提出了,而且是趁在太子留守京中監國的消息公開之前。若太子監國的消息出來了,他再向皇帝提出,未免會顯得刻意,像是故意避嫌,然而在皇帝皇后看來,他並沒有資格避嫌。
蕭廣逸向皇帝說,他在宮外住的一段日子,精神似乎好了不少,然而回宮之後,就總是憊懶,所以盼著夏天時候去豐城消夏。
燕王既然這麼說了,皇帝就沒有一定要他留在京中。
過了幾日,皇帝開始安排太子留守京中的事情。這是太子第一次監國,皇帝希望他把事情做的妥貼漂亮,只要大體不差,朝中大臣一定是一片交口稱讚。
太子為監國的事情亦是繁忙。只是在這繁忙中,他還抽空來安平的懿光園玩了一次。
燕王陪著太子一起來。因為燕王夏天不用留在京中,而是去豐城消夏,太子為這事情還埋怨了他幾句,說燕王就這麼把他留在京中了,十分無奈。
因此這次來懿光園玩,太子一定要燕王陪他。
安平如今一整天都要上課,只有下午下學後,才有功夫玩耍。另外就是書社集會的日子,她可以名正言順的不上課。這日太子與燕王過來,就正好是書社集會。
太子一來就問安平:「之前說要印記本小書的,怎麼樣了?你怕不是把事情全丟給其他人吧?」他說這話時,就看了一眼,分了一個微笑給站在安平身後的清沅。
清沅覺得太子這樣大大咧咧,也有幾分可愛之處。但她沒有接那個微笑,只當沒看見。自從上次許寧馨的事情之後,她與太子其實已經和好了。她又怎麼可能長久生太子的氣。
這次她不接太子的微笑,是因為燕王也在看著她。她早就告訴燕王,她想做太子妃了。但就這樣被燕王看著她是如何「勾搭」太子的,總有些怪。
她乾脆對太子裝沒看見。
燕王從清沅身邊走過時,就從袖口滑出一張小紙條飛快往清沅口袋中一塞。上面是用暗語越好了時間。
清沅就知道,這一晚,燕王又要來尋她了。她只能暫時按捺住,希望燕王能敞開了說話。
太子並未察覺到這兩人有什麼不對,清沅對他有些冷落,他就在安平和棠嫿那裡找回來。
到了晚間,燕王又去了懿光園。
顧清沅坐在窗前,因天已經有些熱了,顧清沅沒有再用布包裹頭髮,只是頭髮梳理著盤好。她沒有其他首飾,只戴了一支玉鐲子,清透的碧玉落在她的手腕上。
燕王走過來,看見她等他的樣子,心中只是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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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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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7:48 PM
第五十六章
夜間幽會不能點燈,顧清沅靠在窗邊。在澹然的月光下,她的身影十分纖細。
蕭廣逸走近了,才看到她盤著頭髮,連額前的碎髮都撩了起來。除了一支玉鐲,沒有其他首飾,但並不覺得素或者寡,她的顏色好,一支玉鐲就已經足夠了。
蕭廣逸有些分神。他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會注意到一個女子的膚色,眼眸,頭髮,還有她臂腕上的鐲子。
他以為對於男女之事,他已經心如古井,毫無波瀾了。
也許是春末時候,最易騷動。他的心老了,身體卻還是少年。
蕭廣逸將這一瞬間無法自拔的凝視歸罪於季節和身體。
清沅看見了燕王,輕輕向他點了點頭。天氣漸漸熱了,不過燕王還是一身黑衣,與白天的樣子相比,清沅覺得這時候的燕王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她與燕王現在有幾件事情議論。
頭一件就是他們一直關心的靜瓏真人。燕王告訴清沅,靜瓏真人在宮外的煉丹已經開始,最近燒壞了兩個所謂的煉丹爐,有沒有煉出東西還沒看到。
清沅沒想到靜瓏真人這煉丹居然還真像那麼回事,像是正兒八經煉丹的。燕王也說:「把守得很嚴,我的人只能在外面盯著,然後撿了一些殘渣,都是些普通藥渣——靜瓏倒有耐心在這裡裝模作樣。」
清沅道:「裝模作樣是裝模作樣,她必須裝模作樣。若輕易就煉出來,皇帝還不信她呢。寶物豈是輕而易舉能到手的?自然要做足樣子。」
這話聽起來十分有道理。燕王淡淡笑了,道:「那就等她再裝一段時間。」
清沅也想過,若這時候就出手弄掉靜瓏,也是可以的。不過衡量一番,還是先留著靜瓏最好。
第二件是有關金泉公主的母親,方昭儀。
之前清沅說顧皇后對金泉公主罰得太輕,懷疑方家除了做皇商,暗地裡還為皇后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拜托燕王在外面查一查。
燕王對方家的生意查了一下,大致估算一番。每年方家做皇商進賬大約會有二三十萬兩銀子。至於其他別人巴結賄賂的進項還沒有算進去。這二三十萬兩銀子,不知道有多少進了皇后的口袋。
清沅聽了,慢慢道:「僅僅是方家一家,一年就至少供給皇后十幾萬兩銀子……難怪顧皇后能面面俱到……」
上輩子清沅還單純,總以為皇后是後宮的主人,宮中一切都供皇后取用,皇后不需要錢,也不會缺錢。後來她才知道,與她的想法恰恰相反,即便是皇后,想在宮中揮灑自如,讓所有的女官和命婦都心悅誠服,錢,是必不可少的。
顧皇后與皇帝感情深厚,有錢是錦上添花。若是不得寵愛的皇后,手中再不闊綽,也就只剩一個皇后頭銜,只怕是要整日受氣和擔心。
若說顧皇后因為方家幫她弄錢了,所以對金泉輕輕放過,也不是沒有道理。
聽到燕王的查出來的數字,清沅一時沒了聲音。燕王看著她沉思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只是自己開口道:「也許……」
清沅聽到他的聲音,將目光轉向他。燕王道:「也許,皇后放過金泉,不是因為方昭儀和方家做了什麼。而是因為他們什麼都沒做……」
清沅有些迷茫地問:「什麼?」
燕王道:「也許這件事情沒有那麼復雜。顧皇后本來就沒覺得這是件大事,只是正好找個由頭,攆齊王走。至於方家,她沒有想過要懲罰方和方昭儀。」
燕王又添了一句:「不像許婕妤……」他聲音平淡。
許婕妤就是燕王的母妃。跟在顧皇后身邊多年,最終還是突然病逝,疑似被滅口了。
清沅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能靜默了一會兒。才道:「是了……這很像顧皇后了。知道太多內情的,都不得善終。不知道內情的,反而能活得久。若是方家真為顧皇后做什麼見不得人的髒活,那後倆方家兄弟上輩子在顧太后掌權之後,就該被處理掉了。」
清沅輕聲道:「是我對金泉太在意了,所以才會多想……」
燕王道:「查查方家的生意,不算是無用功。」這時候顧皇后這棵大樹還好乘涼。所以方家有恃無恐。
說完了頭兩件事,最後一件就是關於燕王捕獲不久的獵物,敖桂。
清沅很好奇敖桂的境況,她問了許多。燕王也沒有不耐煩,都一一說了。
原來敖桂一開始也不知道丹支邪使臣會入京來,他只是碰運氣一般求人帶了信去丹支邪。鄭九出面買下敖桂的時候,敖桂母親已經病得奄奄一息了。敖桂正為母親的病發愁——商人不肯花錢為他母親治病,他又沒有錢請好醫生抓好藥。
鄭九出面買下他之後,將他和一些僕役都放在一所院子裡,將他母親接去了另一處院子,那裡有幾個胡姬,然後又給他母親治病。
敖桂知道丹支邪使臣入京又離開,但他始終沒有機會能離開新主人的院子。他甚至不知道鄭九這個內侍,是燕王的人。
燕王看過敖桂一次,但敖桂當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燕王。
敖桂是給鄭九行禮,他半跪著,仍顯得姿態挺拔。
聽了燕王的描述,似乎暫時把敖桂關著並沒有問題。但若時間久了,就很難說了。
清沅問燕王:「你關他個一年半載都沒事。可你總不能關他一輩子吧?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呢?難道真要讓他做你的奴僕?」
燕王道:「買丹支邪奴僕和胡姬是件平常事。將來栓在我身邊,一樣可以,也不引人注目。敖桂還以為鄭九是湊巧買了他,還不敢嚷嚷自己和丹支邪新王的關係。等過個幾年,看他怎麼說。」
清沅又說:「只要你將來不去西境,換個封地,敖桂跟著你就跟著你吧,反正去不了丹支邪就成。」
燕王聽了她這話,卻不言語。清沅察覺出他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燕王道:「我還是會去西境的。」
清沅隨即明白過來。燕王若不去西境,去個其他地方,也許會比去西境有錢舒適許多,但只有在西境,燕王才能掌握重兵。
這是她第一次從燕王口中試探出來,他對將來的去向的想法。
燕王終於承認了,安閒舒適,並不是他這輩子的目標。
「噢。」清沅微笑道,她一時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她竟然有些想說西境太苦——凡是去過西境,從西境回來的人,無不說那裡苦。
也許玉苓犯下大錯,也與燕王的封地是西境有些關係。
那裡不僅是窮,不僅是荒涼,是真正的惡劣。一年只有兩季,冬天極寒,夏天酷熱。風沙大雪,反復無常。天地這樣的酷烈,即便是在王府中,恐怕也會感覺淒惶,難提舒適。
「那你還打算把敖桂帶走?」清沅平靜地問。
燕王看出來清沅在想什麼。她嘴上還在說敖桂,心裡想的卻是他將會去西境的事情。
「帶走,或是留下,看我能把他馴服到什麼程度。」他說。
清沅點點頭,她又說:「你……」只說了一個字就卡住了。
燕王看著她。清沅忽而一笑:「你要還去西境也好。這一世,只怕你會軍功更碩。」
燕王平靜說:「但願如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7:55 PM
第五十七章
燕王離開之後,清沅輕手輕腳溜回床上,脫了外衣,解開了頭髮躺下。她閉上眼睛,緩緩吐納呼吸。
每次夜裡和燕王見過之後,清沅都會平復一會兒心情。但今夜似乎有些困難。她呼吸了一會兒,又翻了兩次身,還是沒有睡意。
燕王在西境的功績,清沅知道得很清楚。
當年燕王與玉苓成婚之後,就西邊的封地,一待就是十幾年。他不像齊王,總往京中跑。除了許婕妤病逝和皇帝駕崩,燕王回過京中,其他時候都在封地。
承平皇帝駕崩之後頭兩年,顧太后還當眾誇過燕王,說他忠厚。在西邊一守那麼多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皇帝蕭重鈞亦是十分信賴燕王,每年都給豐厚賞賜。
燕王第一次聲名大噪,是守城有功。後來又領兵巡邊,只要有燕王在,總能及時擊退西戎的擾邊。
到了最後那兩年,燕王經歷千錘百煉,終於成了西邊幾州百姓口中的戰神。顧太后將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只是當時西境戰事緊張,正在緊要處,朝中都不讚成臨陣換將。
顧太后就換將的事情,也問過清沅。顧太后十分想立刻收回燕王的兵權,但顧慮就在於燕王對西戎的威懾。若真像丞相和朝中眾臣所說的,換將之後,大齊士氣大減,西戎捲土重來,從西邊長驅直入,那就得不償失了。
但要顧太后眼睜睜地看著燕王聲望日隆,起初只是西境平民崇拜他,到後來連京中的街頭巷尾都有許多關於關燕王的議論。這對顧太后來說,簡直像割她的肉一樣痛苦。
清沅是這麼勸她的。
她勸顧太后先不要強硬收回兵權,且先看著。看看燕王在西境繼續領兵,會有什麼結果。
這麼下去,無非兩種情況。一種是燕王最終吃了敗仗,栽了跟頭。這時候就可以趁機收回兵權,換個人或者派個人過去約束燕王。只要燕王栽了跟頭,再在朝中大肆宣揚一番,這樣太后和皇帝收回燕王的兵權,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燕王徹底掃清西戎。清沅記得自己當時是那麼說的,她說:「……這功績將來世人說起來,全是太后與皇帝的英明,史書上這盛世是記在太后名下的。有皇帝在京中,等燕王大勝還朝之後,若不肯交兵權,那時候太后再下手不遲。」
顧太后被暫時說服了。
這會兒清沅躺在床上,又想起這段舊事,心中有些說不出的堵。
她倒不是為當時後悔。立場不同,她當時侍奉顧太后,只能盡力盡心為顧太后謀劃,勸阻太后不要走錯了步子。她從沒有發瘋到只顧諂媚顧太后,若是她光想著媚上,那時候就順著顧太后心意,鼓動她早早褫奪燕王一切權力了。
但這會兒,她還是沒有為此感覺輕鬆一點兒。
清沅翻來覆去想了一會兒,終於想明白了。她雖說侍奉顧太后,但她與顧太后的立場並不完全一致。上一世的時候,她就覺得顧太后取了燕王的性命過分了。這一世又時常見到燕王,與他熟悉之後,心中更是過意不去了。
知道一個陌生人受苦,與知道一個熟悉的人受苦,那滋味是完全不同的。她這會兒不可避免地開始回憶燕王的事情。
清沅想著,若她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一定要盡力與顧太后周旋……至於皇帝與燕王兄弟之間,並不是沒有回旋的餘地……
這麼想著,清沅終於平靜許多,沉入夢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臨睡時的激動浸入夢中,她竟夢到了天地間茫茫一片大風雪,正是西境的荒涼景象。她抬頭看,荒野間全是風雪,看不到人煙。她想喊,嗓子卻一點聲音都呼不出。
清晨清沅醒來時候,夢中的那種可怕還讓她有些發憷,只覺得嗓子乾乾的。要身邊的宮女端了茶來飲了,才又緩過來。
她這會兒心境比昨夜輕鬆多了。宮女給她梳頭時候,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面色平靜柔和,誰也不會想到她已經偷偷見過很多次燕王了。誰也不會想到,她這時候想的都是什麼。
這會兒清沅在想敖桂的事情。
燕王顯然是不打算放也不打算殺敖桂了。她很好奇敖桂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燕王願意花心血去收留並馴服他。
她很想親眼看看。不知道是在宮中久了,還是與安平公主在一起久了,清沅也開始盼著經常能出宮去看看。
她上輩子自從父親出事之後,就時常在外面走動。後來做了誠國公夫人,出行都可以自行安排,這是已婚婦人不多的好處。
清沅在心中數數,端午節就沒幾天了。她記得這一年的端午,她會有機會陪安平出宮游玩。而特別之處就在於,這一次太子是帶著他們一群人微服出宮的。
燕王顯然也記得這一次微服出宮游玩,他言語說到過了。只是清沅想來想去,他們出宮游玩,燕王也不好領著她去看敖桂。
清沅想著,等到了那一日再說。
安平公主還不知道太子會在端午那一天帶她出去玩,一心只是撲在懿光書社的事情上,用以消遣。
書社除了將會印兩本小書,還會做些其他東西。端午快到了,大家都畫了扇子,互相贈送。
清沅等人又親自設計了幾種箋紙,要宮中做出來。清沅做的是一種淡青色的紙,紙漿裡搗進了菖蒲汁,所以是綠色並有淡淡的菖蒲氣味,正和端午時節。這時候用,頗是應景和有趣。
幾種紙做好了之後,安平給太子和燕王那裡都送去了。
燕王在其中一眼就看到了菖蒲紙,他抽出一張。送紙來的宮人道:「這紙厚了些,用來抄經最好。」
燕王沒有問,但他直覺這就應當是顧清沅做的。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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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8:02 PM
第五十八章
端午前兩天,安平公主才知道太子要帶她微服出宮。
顧皇后本來是不同意太子微服出宮的,尤其是在端午這一日,京中到處都是人潮,魚龍混雜。她擔心太子的安危,而且天氣熱起來了,若是讓太子在外面染了什麼病,更是麻煩。
但承平皇帝卻與顧皇后想的不同。在他看來,微服出宮並不會有什麼危險,即便微服,太子身邊仍有侍衛相伴,只要不去太混亂的地方,不會有事。
再者太子今年過年之後,身體似乎越來越好,沒有犯病。皇帝覺得今年應該讓太子多出去走動,多與人接觸,對他之後監國亦有好處。
太子在深宮中長大,本來就備受呵護,再加上自幼體弱多病,周圍人對他無不小心翼翼。萬幸太子天性純良,待人十分和善。但這也是承平皇帝所憂之事,所以太子身體好些,他就很希望太子多出去看看。
顧皇后不好拂逆皇帝的意思,想想最近太子都跟著皇帝學習處理政事,端午這一天趁著天氣好,身體好,就當讓他出去玩一天,愉悅身心也是好的。
顧皇后鬆口同意太子微服出宮,接著乾脆就讓太子多帶些人出去,把燕王和安平公主一起帶上。
燕王還罷了,安平公主這是第一次真正的微服出宮,簡直樂得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好了。
安平罕見地在顧皇后那裡對著顧皇后膩歪撒嬌了半天。
接下來兩日安平都想著怎麼準備微服的行裝。除了幾個宮女和嬤嬤,還有三個伴讀陪安平一起出宮。棠嫿,清沅和玉苓三個人。桐兒不願意出去。陪伴微服的太子公主一起出宮,桐兒惴惴不安,乾脆推脫了。
桐兒既然自己不願意去,安平也不勉強她,只和其他幾人興致勃勃地議論微服出宮的事情。
自從寧馨走後,安平幾個伴讀的情形就越發清楚了。桐兒柔弱,不堪太子妃之位,如今就只剩下棠嫿,清沅和玉苓這三個人了。
這三個人比較起來,棠嫿的容貌豔得太顯眼,玉苓的家世弱了點,顧清沅似乎是最適合的那個一個。
但即便是顧皇后身邊的人,也不敢說完全吃準了皇后的心思。
端午那天上午,太子陪皇帝皇后在宮中過節,又去宮苑看了賽龍舟。各宮都有賞賜。清沅也得了清香的藥囊,裡面裝著各種香草。
午後的時候,太子,燕王與安平公主一行人就微服出宮了。大家沒有騎馬,而是乘馬車出行。沒有用太子車輦,一車人馬就像普通的官宦子弟一樣,只是仍看得出用度奢華。
他們要去東華門邊的永勝橋看龍舟。永勝橋邊風景秀麗,酒肆林立,文人墨客常常聚在此處唱和。
太子身邊的人早就定下了最有名的酒樓的最高層,早早就派了人重新打掃一番,宮女都在上面等著伺候了,太子一上去,侍衛則守在樓梯口。
酒樓掌櫃是見慣了世面的,大人物也見過不少。但像今日這樣,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一行年輕公子小姐,竟然這樣大排場,奴僕成群,侍衛環繞,掌櫃即便猜不出來人的身份,也不敢怠慢了,滿臉賠笑,只是小心伺候。
太子上去之後,就讓宮人把整個廳中的兩道屏風全挪開,大家要吃茶要看景,都可以隨意走動。
清沅這日穿了靛藍色的裙子,上面繡白牡丹,頗是亮眼。她戴了一對玉鐲子,玉雕的石榴花耳墜,頭髮上插了幾把玳瑁嵌金的小梳子。正是用上次得到的玳瑁賞賜做的髮飾,十分耐看。
棠嫿今日頭上用的是金步搖,襯得她的人容貌越發豔光四射。
玉苓卻與清沅一樣,她梳的頭髮與清沅差不多,一樣也插了新做的玳瑁梳子。
清沅已經察覺到了,玉苓是在有意無意地模仿她的穿著打扮。她上輩子沒有多想,她們住得近,少女之間互相裝扮,也是平常事。
但上一世的事情漸漸浮現,再加上她細細品了這輩子的許多細枝末節,清沅對玉苓心中已經有些不是滋味了。
譬如今日,大家難得能隨安平出宮,又是與太子一起游玩。人人都是卯足了勁打扮自己,不要說她們幾個伴讀,就是燕王和安平身邊的宮女,也都仔細裝扮了,萬一能被太子注意到,那可真是福分大了。
但玉苓卻是模仿她……清沅想,玉苓到底是覺得這樣顯示兩個人感情好呢,還是想讓人比較她們兩個人?
不管是哪樣,清沅都有一絲不太爽快。不過幸好出宮游玩的愉快蓋過了這種不快。玉苓面上與清沅說笑自如,清沅當然不能對她甩臉色。幾個人與安平公主還是有說有笑。
太子與她們一起站在窗邊看著輕巧穿過橋洞的龍舟,大家都紛紛讚嘆。
只是這時候的燕王,還是和平日裡一樣,難在他臉上尋到一絲激動的神色,只是今日的燕王似乎心情也不錯,雖然不激動,但臉上至少有淡淡的笑意。大家激動地看著龍舟衝向終點的時候,清沅忽而回頭裝作攏頭髮不經意一般掃了一眼燕王。
燕王正筆直地看著她,見她目光掃過來,立刻轉過目光。
清沅已經轉過了頭。
民間的龍舟賽比宮中的更喧囂熱烈,人聲鼎沸中,笑的罵的都有,有賭徒輸了賭注,大聲罵出的話一下子傳上來。嬤嬤連忙過來要關上窗戶。
女孩們都紅著臉笑著散開,坐下來喝茶。
這時候有宮女在窗邊撿到了一支玳瑁小梳子,那宮女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最近寵愛的曲盈衣,她拿了那支小梳過來,向幾位伴讀笑著問道:「應當是剛剛碰掉的,不知道是顧姑娘的,還是小顧姑娘的。」
清沅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她今日梳頭的時候,特意囑咐了雲茉,不要容易掉下來。她剛剛也沒覺得有東西從頭髮上掉下來。
果然玉苓摸了摸頭髮就赧然笑道:「謝過曲姐姐了,這是我的。」
她正要伸手取回,中間就插過一隻修長的手,握住了那把梳子。
「雖然不是頂名貴材料……做得卻十分精美。」太子把玩著那把小梳子道。
曲盈衣就笑著溫柔打趣道:「宮中多少好東西,在宮中時候看都不看一眼,到宮外來就看什麼都新鮮了。」
清沅心中笑了一聲,曲盈衣這話說得也有趣。她想難怪太子有幾分喜歡她。
玉苓的目光從曲盈衣身上,轉向太子,她似乎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要回梳子,只是那麼看著太子。
太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就微笑著將梳子遞還給她,柔聲問:「這上面嵌金的紋樣,是你畫的?」
玉苓低低地「嗯」了一聲,但安平與清沅都在旁邊,她不得不又說了一句:「是沅姐姐與我一起做的。」
太子就又看了清沅一眼,清沅只是垂頭喝茶,然後與安平低聲說話,似乎對玉苓的言行毫不在意。
他就輕輕笑了一聲,又向玉苓柔聲道:「做得很好。」
這一切燕王自然都看到了,清沅回頭又看了看燕王的神色,他的臉色幾乎沒有變化。至少她看不出來。
看過龍舟之後,一行人離開酒樓。車隊在路上走走停停。大家又逛了一會兒書市。然後太子去了一位已經致仕的老臣家,去探訪當世大儒。
燕王與安平公主無事,安平公主還想著在外面多轉一會兒,只是她平時想了那麼多好玩的去處,這會兒出宮來了,只覺得哪個都想去,可又來不及去了。
燕王就向安平公主道:「我前段時間在宮外住的地方,你想不想看看?我把那裡買了下來,布置了一番,還買了幾個丹支邪奴僕。」
安平公主立刻眼前一亮,嚷著要去看。站在安平身後的清沅與燕王目光相觸,她立刻知道,燕王其實是想讓她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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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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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8:44 PM
第五十九章
安平公主只以為燕王是帶她過去玩,當然不會想到這裡面還有其他緣故。安平公主不知道,她身邊的嬤嬤不知道,棠嫿與玉苓都不知道。
只有清沅知道。上馬車的時候,清沅又與燕王遠遠地對視了一眼。他們不必交談,燕王這時候提出帶安平過去看看,她當然全明白。
燕王在宮外的住處距離並不算很遠。
安平公主獨乘一車。棠嫿與清沅乘一車,兩人在車上閒聊,因為聽到安平公主說著要去看丹支邪奴僕,兩個人就聊起了這個。棠嫿也有些好奇丹支邪奴僕什麼樣。
丹支邪,西戎,以及周邊的幾個部落,有來做生意的富裕異族人,更多是賣身的流民,另外持續多年的紛爭,有大批戰俘奴隸也流入了京城。
丹支邪人輪廓較深,不少酒肆教坊都會買來這樣的胡姬招攬客人。富商尤其愛買胡姬,或用幾個丹支邪人跟著,顯得有面子。近些年來京中有些大戶人家也漸漸開始買丹支邪奴僕。只有一些家風嚴正的家族,不許用胡人奴僕,覺得會滋生是非。
棠嫿與清沅從前也沒見過丹支邪的奴僕。顧家到底還留著在霖州時候的家風,不喜跟風,覺得買胡人輕浮。
在宮中也有俘虜來的奴隸,只是這種奴隸只能做最粗重的活計,在皇子公主面前露面是永遠不會輪到他們的。所以安平公主只遠遠看過胡姬歌舞,還從未仔細看過丹支邪人。
她對沒做過的事,沒見過的人,都特別好奇。燕王肯帶她去長見識,她當然高興。
燕王的外宅最近都是由他的內侍鄭九時不時出宮打理。自從燕王回宮之後,院子裡就開始改建修繕一番。
其實這座宅子除了舊了些,並沒有多少損壞之處。燕王之所以要修繕,只不過是找個事情給下面的人做而已。他買了十幾個奴僕,這麼多人若是無所事事在宅子裡,容易出事。
修整園子修修補補,修個一年半載都可以。既掩人耳目,又可以讓這些人一直忙著,算是一舉多得。
燕王在前面領路,先去了宅子布置一番。
等安平一行人到,燕王就把她們安排到閣樓上。可以俯瞰整座院子的景致。
然後燕王下樓去,叫鄭九將十二個丹支邪奴僕都召集過來。他今日要見見這些人。
燕王在樓下的院子裡見人的時候,安平公主一行人就可以在樓上看著。燕王是怕萬一有人衝撞或者嚇到這些女孩,若出點意外,事情就麻煩了。
安平在樓上看得津津有味,清沅心想,曲盈衣說太子的那句話,其實也可以用來說安平——到了宮外,瞧什麼都新鮮。
清沅和其他人一樣,靠在欄桿邊看著,她可不一樣,她就是來看敖桂的。
正這麼想著,十二個丹支邪奴僕就走了過來,這十二個人高矮不齊,但大約都在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果然與中原人生得區別明顯,膚色和輪廓都較深,一看就是異域來的。
人一出來,清沅的目光對這十二個人立刻一掃而過,想一眼就把敖桂認出來。但她第一眼看到的一個人是最高最健壯的那個。她想敖桂既然讓燕王另眼相看,一定生得氣宇軒昂,十分高大。但這個人仔細一看,雖然是最高最大的那一個,但一看就不甚聰明,有些痴相。
清沅又一個個仔細看過去。
這個才十四五歲,年齡太小……
這個精明奸詐外露……
這個……不像……
然後清沅微微笑了。她十分確信,她認出了敖桂。
敖桂不是最高的那個,但身形也十分高挑,二十歲的人已經完全是成人體形。也許因為一半血統是漢人,母親又是美女的緣故,他的面目與其他人相比,生得秀氣一些,全然沒有一絲其他人的粗野。
雖然勞作之後,額頭上全是汗水,但敖桂看起來卻是十分英氣,而且臉色沉穩。此時粗布衣服也看得出與他人不一樣。若是換一身丹支邪貴族的衣飾,穿上裘衣,掛上金刀,完全可以在丹支邪王宮中行走。難怪他一回到丹支邪,就受到他的舅舅偌望的重用。
敖桂此刻確實心平氣和。他不知道樓上還有一群姑娘在打量著他,他只看到眼前的燕王。他被買來好些天了,第一次見到自己真正的主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8:50 PM
第六十章
敖桂看著眼前的少年,他隱約想起這個少年之前曾經來過一次,但沒有這樣把人召齊了說話。所以敖桂那時候並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主人。
鄭九是個無根人,丹支邪的奴僕們都看出來了。
這群丹支邪奴僕都是從小極其窮苦,能被買來這座府上,每日吃穿不愁,頓頓有肉,已經滿足。府上的其他奴僕不怎麼與他們交談,他們也不敢與漢人多話。這其中敖桂又與其他人不同,他的話格外少,大部分時候他都只是靜靜聽著。
他們都以為鄭九是這座宅子的主人。有幾個在教坊待過的就說,宮中的太監,有錢,若是得寵的太監,說不定比富商手上的錢還多,都是喜歡買宅子置地的。但他們私下說起來,還是會嘲笑鄭九,笑他聲音怪異,不是個男人。
敖桂還是有一絲懷疑的。因為鄭九太過年輕了。他猜想過鄭九上面應該還有一個主人。但敖桂想的也許是一個老王爺,或者老公主……他沒有想到,他真正的主人竟然是這樣年輕的一個少年。
眼前的少年,面色略顯蒼白文弱,一看就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人。
下人搬來椅子,燕王坐了下來,鄭九垂手恭敬站在一旁。
燕王緩緩掃視了眾人一遍。鄭九向這十二個丹支邪奴僕道:「還不快給殿下行禮?」
這些人都是混跡市井的,哪知道怎麼給王爺行禮,也不知道該彎腰還是該跪下。有些人聽到「殿下」兩個字還有些發懵。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幾個呆傻的只是站著,有幾個機靈點的就跪下行了個大禮。
敖桂一聽「殿下」兩個字,就猜到了面前的少年應該是個小王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王爺。他在京中常聽說的幾位愛擺闊的王爺,不知道這位是不是其中之一。
敖桂只是站著。他左邊一個傻子和他一樣豎著,右邊一個傻子手足無措舉起手亂擺,敖桂站在中間一動不動,並不引人注目。
敖桂站著不動,燕王已經看眼裡。看著這七零八落的行禮,燕王神色毫無變化。只是樓上的安平公主被逗壞了,她覺得這比宮中什麼雜耍都好笑。
公主身邊的嬤嬤就道:「幸好沒在樓下,這些丹支邪人果然粗鄙,又是剛剛買來不久,還沒來得及調教。」
安平道:「那咱們以後再來瞧瞧他們,看看有沒有被調教出來。」
嬤嬤笑著搖搖頭。下一次微服出宮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而且燕王年齡漸長,說不定哪天就去封地了。不過這時候這話不便說出來,掃了公主的興致。
樓下這邊,燕王對著這些丹支邪人訓了幾句話,不外乎是要他們守規矩。敖桂面上不顯露,但心中不由鄙夷。
雖然和之前經手的幾個主人相比,此處的食宿都是最好的,但敖桂還是沒辦法對眼前的主人心生感激。
因為他和母親,吃了太多的苦。他的母親年輕時候美貌,做了商人外室,後來生下了他。母親說他兩三歲之前,過的日子是很舒適的,但他已經不記得了。後來商人生意不好,就賣了母親住的宅子,將他們母子接回了本家,結果備受正室和其他妾室欺凌。
他幾歲時候就與下人一起勞作,沒有人把他當做家中的公子。母親又不再像從前那麼美貌,失去了寵愛,又因為胡姬身份,常常在後宅惹起爭吵。不久之後他們母子就被賣掉了。商人不是他的父親,只是他的主人。
這些主人,從不把他當做一個人,因為他是丹支邪人,所以他比其他奴僕更下賤,更像一件貨品,一條狗。
所以他怎麼可能因為多吃兩塊肉,就對眼前的貴族少年搖尾巴,那真與狗有什麼分別。
燕王說完了規矩,又淡淡問道:「你們當中,有沒有人識字?識漢字,識丹支邪文都行,最好是兩者都識。」
敖桂眼睛一亮,但他慢慢咬緊了牙關,不願出聲。
他不出聲,旁邊卻立刻有幾個人爭著說自己漢語丹支邪語都說得很流利。燕王搖搖頭,向鄭九道:「我要的是能寫能讀的。你這批買的人當中都沒有麼?」
鄭九跟隨燕王多年,燕王交代要買人的時候,是點名了要買下敖桂,其他都是讓他隨便買的。所以這時候燕王一說,鄭九就知道是燕王在做戲。
鄭九忙道:「是小人辦事不力,竟然沒選到合適的。能讀寫的奴隸雖然難尋,但給小人兩天時間,一定能買到。」
燕王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點了點頭,道:「那孤就再寬限你一日。務必要買到。」
他語氣冷峻,鄭九即便知道他是在做戲,也不由緊張起來,越發誠惶誠恐應了是。
燕王語氣仍是冷冷淡淡,對鄭九說:「你買的這些人,體魄還成,但不知禮,又不識字,只能做些粗活,將來要辦些買賣也不能交給他們。而且有這麼十幾個丹支邪奴僕,沒個人做頭也不好。」
他又漫不經心地掃了一排人一眼,道:「你買個能讀會寫,熟識京中風俗的來,就把這些人交給他領著。明白了嗎?」
鄭九當然是說明白了。燕王盤算著敖桂也該明白要抓住機會了。
果然,話音剛落,這一排人中就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殿下,我會讀寫。」
敖桂站了出來。
燕王心中笑了,魚肯吃餌,就是好事。至於是不是餵不熟的白眼狼,那還要再看看。
安平公主等人在樓上看著,只見燕王和鄭九說話,其他奴僕都站著,隱約聽到燕王說什麼讀寫之類的話,也聽不真切。
安平就有些無聊,道:「他們在說什麼?」
棠嫿和玉苓都早沒興致了,都搖搖頭,說不知道下面在說什麼。清沅似乎在出神,聽到安平問,她也笑著搖搖頭。
清沅其實聽到讀寫的話,就猜出了個大概,等看到敖桂站出來,她心中也漾起了笑意。看來燕王果然深諳敵手的心思。
安平公主看到敖桂站出來,也有些好奇,可下面的人說話,她聽不清楚,又沒耐心細細聽。只覺得自己被燕王冷落了。
安平手中拿著一隻粽子,是剛剛宮人奉上的,她並不吃,只是拿著玩,這會兒拿在手中,正覺得無聊,她想想,又拿了幾個粽子,清沅剛覺得不妙,要出聲阻止,公主已經忽地就把四五個粽子往下一拋,向那些丹支邪人砸去。
燕王坐在下面,就見幾個粽子從天而降。眾人也不管正在王爺面前,十來個人,竟為幾個粽子搶做一團。
安平見此情景,頓覺樂不可支,大笑起來,她身邊的嬤嬤宮女也被逗樂了,都笑出了聲。
敖桂抬頭看去,這才看到樓上竟站了一排華服女子,個個珠光寶氣。中間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笑得最厲害。那粽子恐怕就是她扔的。
敖桂一下子血湧上頭,他也不知道是生樓上人的氣,還是生周圍搶粽子的人的氣。他只能暗暗告誡自己,萬不可因為主人所謂的一點恩賜,就感恩戴德。
燕王抬頭看看安平,他怎麼就忘記了安平也是個不安分的,還理直氣壯的不安分。
他知道這一幕必然使敖桂心中不忿,但他也沒指望今天就讓敖桂順服。這件事情,只能等時日長了,才看得出來結果。
安平終於心滿意足回到宮中。燕王和安平都先去了顧皇后那裡。顧皇后問了他們出宮之後都去了哪裡。燕王正好趁此機會把宅子和買丹支邪奴僕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顧皇后就問:「怎麼想起來買丹支邪人?」
燕王道:「最近京中丹支邪那邊的香料價錢漲了不少,明年說不定還要翻一番。兒臣想著買幾個人來做這個生意。」
顧皇后聽了也沒說什麼,只要他不要鬧出錢財上的糾紛。燕王應了是。
晚間皇帝過來時候,顧皇后就和皇帝說了這事情,道燕王一個王爺,又不缺錢,還弄這些生意,有些小氣。但她看他已經投錢下去了,也就沒有阻攔他。
皇帝就道:「廣逸年紀也在這裡了,想著給自己置辦產業,也無可厚非,隨他去吧。」
燕王在回宮的時候,就給清沅做了暗示,他夜裡會去懿光園。
因為今日見了敖桂,他想聽聽顧清沅怎麼說。
好不容易等到了夜間,燕王往懿光園去了。到了倚梅館,往常那扇微微打開的窗戶,今天卻緊閉著。
燕王走到近前,輕輕推了推那扇窗,果然是關緊了。顧清沅沒有像往常那樣等他。他立刻向四處看看,四周沒有人,都靜悄悄的。他並沒有被人發現。
燕王站了一會兒,只能默默原路返回。他一路都在想,顧清沅是病了,還是被其他事情絆住了。一直到在自己床上躺下,他還在想這件事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8:58 PM
第六十一章
清沅與眾人一起回到宮中,大家這一天都玩得十分盡興。安平去了顧皇后那裡,清沅,棠嫿與玉苓就先回了懿光園。
清沅幾人又一起去看了桐兒,她們帶了些宮外的小玩意回來給她。桐兒沒有出宮,只是與宮中女官一起過節,看到女伴們回來,桐兒也很高興。
晚食的時候大家又飲了一些雄黃酒。清沅只略飲了一小杯,她記著今晚要與燕王見面的事情,飲多了誤事。她可不想見到燕王的時候還醉醺醺的。
今日雖然只是在樓上看到敖桂,但清沅已經能明白燕王為什麼不想殺他了,也算明白為什麼前世敖桂一回到丹支邪就受偌望的重用了。
就算在落魄之中,敖桂身上也有自重。
安平把粽子扔下去造成了短暫的混亂。有人搶粽子的,有人聽到了安平的笑聲盯著樓上眾美看的。清沅注意到了敖桂的舉動。他只抬起頭看了樓上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十分漠然。
清沅覺得敖桂的那種神色似曾相識——她想來想去,終於想起來,這種神色有那麼一點兒像燕王的意思。
她已經想好了,要笑話一句燕王,是不是在敖桂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所以不想殺他。
用過了晚食,清沅在自己房中休息片刻,給家中寫了信,又要雲茉做了花茶來。
雲茉笑道:「姑娘臨睡了還要喝茶麼?」
清沅道:「方才飲了酒,這會兒頭有些沉,喝些茶才睡得舒服。」
雲茉剛煎好了花茶,棠嫿就過來了。
棠嫿一聞到茶香就道:「我趕得巧了,正好陪你品茗。」
這麼晚了,棠嫿過來,清沅就猜到她也許是有話想說。但棠嫿陪她飲了茶,兩人又聊了許久,始終沒說到正題,清沅用帕子掩嘴,打了個哈欠。
棠嫿就道:「時候不早了,是該休息了。」
清沅微笑著看著她,棠嫿道:「我們好久沒一處睡了,今天我在你這裡睡,還有話想和你說。」
要沒燕王的事,清沅說不定還能婉拒,與棠嫿約了明天再說,但因為燕王的事情,她反而心中有鬼,不好拒絕。而且她確實想聽聽棠嫿想說什麼。
兩人洗漱之後,就在床上躺下,放下簾子。雲茉是個知趣的,今晚值夜特意離得遠些,好讓她們放心說話。
棠嫿就摟著清沅的肩頭,道:「這時候這樣躺著,外面什麼都瞧不見,倒和從前在家中時候沒分別了。」
清沅輕聲叫了一聲嫿兒。她在心中嘆了口氣,今日她是恐怕是見不成燕王了。棠嫿就睡在她身邊。
棠嫿終於開口道:「今日玉苓與你的妝扮很相似,你瞧出來了麼?你們不是約好的吧?」
清沅道:「並沒有約好,只是……她願意這樣,我也沒辦法。我又哪裡管得了她的一舉一動。」
棠嫿低低道:「你別裝傻,玉苓學你都是為什麼,你該知道。」
清沅不言語。棠嫿就道:「還不是因為太子……待你有些不同。」
清沅柔聲道:「好姐姐,你說錯了。太子哪是對我不同,他對誰都是不同的。」
棠嫿一時間無話。清沅看得出來,棠嫿這時候想的仍是太子的事情,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皇帝同床共枕。
清沅想著,棠嫿一直想著太子的事情,總比這時候就開始謀劃做皇妃好。
她已經看出來了,棠嫿最近也越來越不喜玉苓。而太子妃很可能就在棠嫿,清沅和玉苓三人當中。
所以棠嫿是來確認清沅的心意,是不是一樣看不上玉苓。
不過棠嫿這時候畢竟還不敢說得太赤裸,還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要和清沅聯手排擠玉苓。但含含糊糊,就是這個意思了。
聊著聊著,棠嫿就睡著了,一隻手臂還搭在清沅的身上。清沅本想著也許有一絲微弱的可能,她趁棠嫿睡著了偷偷溜下床。但是這時候她徹底放棄了。
清沅躺在床上只是胡思亂想。她一面想著棠嫿的提議,一面想的是燕王。
一想到燕王過來撲個空的樣子,清沅簡直可以想像出他的神色,不由發笑。但鬧出動靜,就不好笑了。
幸好燕王是個機警之人,她不去赴約,他應當會悄悄返回,不會弄出動靜。只是不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不見的。
燕王確實設想了許多情形。若是被事情絆住了還好……
燕王一早上醒來,立刻差人去懿光園看看,問安平公主那邊有沒有動靜。
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話,說懿光園一切如常,安平公主今日會和幾個伴讀一起上課。
知道懿光園沒有出事,那就意味著顧清沅沒有出事,蕭廣逸心中不再擔心。顧清沅一定是因為瑣事或小意外沒去成。
他這時候想想,頓覺自己可笑——都這麼多年了,他早該想到這種突然之事很多,不是每次都能順利碰面的。
他從前可沒這麼焦慮過。想到此處,蕭廣逸覺得顧清沅那裡沒出事,他這裡快要出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9:07 PM
第六十二章
蕭廣逸只覺得這情形有些可笑,自己也有些可笑。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快就會又對一個女人心動,而且還是個姓顧的女人。若不是心動,那他這一夜的牽掛,就未免太小題大做。
但心動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他對顧玉苓當年未嘗不是真心動,但結果又如何。
顧清沅的人品比顧玉苓人品強些。關節正在這裡。他已經看出來了,顧清沅比顧玉苓人品強,也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她有自己的目的和野心,她堅決又自信。
蕭廣逸想,他與顧清沅終究會走去兩條路上,此時同行的一段,也並非光明正大,遲早會結束。
他何必用這一點心動擾人,更不能讓這一點心動擾己。
接下來他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與顧清沅之間還是一切如故就好。
安平公主的懿光園那邊,燕王不陪太子的時候,很少主動過來。不過這天午後,他還是去了懿光園,說是來懿光園的藏書閣找幾本書。
安平一見到燕王就說起不久之後要去豐城消夏的事情。太子留守京中監國,不能同去。安平就與燕王商量著豐城那些地方好玩。
燕王一到安平那裡,就見清沅和棠嫿在書房中。隔著書架,他看到兩人的身影,正一邊低聲說笑,一邊整理著書本。
燕王徹底放下心,與安平說起話來。
安平又問他去豐城的時候,會不會把丹支邪人帶上。燕王道:「他們還不熟規矩,去行宮也不適合。」
他本來就不打算帶上敖桂。暫時讓敖桂在京中磨磨性子。
兄妹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燕王要的書都找到了,宮人捧了來。清沅也沒出來與他見禮說話。
燕王回去之後,隨手翻了翻那幾本書,終於在中間一本中看到夾著的一張紙條,上面是「一切平安」的符號。不知道顧清沅是不是找書的時候夾進去的。
燕王看了就笑笑,顧清沅還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清沅這邊想著,她夜裡沒出現,燕王肯定會懷疑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她今日一早就把做了「一切平安」符號的紙條隨身帶著。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好幾種不同的紙條。
這種紙條被外人看到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清沅只要動作小心就行了。
又過了兩日,燕王才又在夜裡去了懿光園。
清沅這一次早早就在窗邊等他了。兩人一見了面,清沅就含著歉意笑道:「那日本來沒事,倒讓你虛驚一場了。」
燕王想她這「虛驚一場」也不算說錯。他本不打算追問那天的事,不過既然顧清沅提起了,他就問一句:「是臨了有事絆住了?」
清沅道:「棠嫿要與我夜談,在我這裡住了一晚,與我一起睡的。我不好隨意走動。」
燕王心中失笑,他沒想到僅僅是這樣一件小事。
清沅又道:「不過棠嫿與我說的事情,與玉苓有些關係呢……我告訴你也無妨。棠嫿最近也看不上玉苓了,想與我聯手,孤立玉苓。」
燕王就道:「這是你與葉棠嫿的事情,不必問我。你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清沅道:「我只是知會你一聲。若我們萬一對玉苓下狠手,你事後不要怪我沒和你說。」
燕王就道:「隨你。」
他不信葉棠嫿和顧清沅兩個人會對玉苓下狠手。小動作也許會有,但危及性命的事絕對不會有。她們要幹出太出格的事,顧皇后也不會饒了她們。
清沅說這個話,只是以防萬一。
她心裡嘆口氣,燕王似乎是永遠不打算告訴她,他與玉苓之間到底是什麼矛盾了。
兩人不再提棠嫿與玉苓的事情,說起了端午那天見到的敖桂。清沅不再說要殺掉敖桂的話,而是讚許了敖桂幾句,但她還是說燕王想要調教他,恐怕很難。
畢竟敖桂已經二十歲了,不是十二歲。若是一個十二歲的孩童,給他好吃好穿,帶他開開眼界,就很容易對大人生出依賴。
燕王道:「敖桂這人,花一年兩年是不可能拿下他的。至少要五年時間。」
清沅心道,五年時間,足夠讓許多事情天翻地覆。但她沒說出口。
五年之後,她與燕王早就分道揚鑣了。敖桂這事情,看來是輪不到她來操心了。
清沅又道:「我從安平這邊聽到的消息,她是五月二十八日動身離京啟程去豐城。你什麼時候走?」
燕王道:「我會在宮中再多陪太子幾天,大約六月初走。」
兩人就說了一些去豐城之後的安排。燕王便離開了。
回去路上,月色還很明亮,照著他一個人的影子。他想,這樣就很好,顧清沅瞧不出來他動心,他也能抑制住這一點動心。一切還和之前一樣,不會影響任何事情。
若要讓顧清沅知道他的這一點動心,她會怎麼說?她說不定會笑死。他之前那麼對姓顧的女人避之不及,卻又對她心動。這足以讓她發笑了。
蕭廣逸想,他上輩子臨死時候想過,他若有來生,一定要天下清平。萬幸他真的可以再重來一次,所以他不是為了享受來的。
他走在月光下,想,只有再等下輩子,下下輩子,他才能用自己這個笑話,去博美人的一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09:13 PM
第六十三章
豐城雖然距離京城不到五十里,但夏季時候比京中涼爽許多,因此是一直是避暑的好去處。
不僅是本朝,往前追溯五六百年起,就不斷有皇帝或名人在豐城修建園林,直到如今,豐城有出名的八景,最為人稱頌。
清沅小時候就隨父母去過豐城消夏,之後又去過幾次。去行宮之前,豐城八景她都已經去過了。她上輩子來的時候,覺得行宮與皇家禁地中的景致更佳,可惜中途太子生病,消息傳來,誰都沒有了游玩的興致。
清沅記得這一世和前世一樣,他們會在五月三十日達到豐城。她記得六月末尾的時候,行宮中有樹木被雷擊中,引起了火災,幸好火勢不大,很快就被撲滅了。
火災雖然不大,只是燒壞了幾棵古木一片圍欄,並沒有人受傷,但顧皇后之後將其視作不祥之兆。因為就在這場小小的火災之後幾天,就從京中傳來了太子生病的消息。皇帝與皇后一日幾次詢問消息,知道太子這病來勢洶洶,實在放心不下,隔天就匆匆趕回了京中,於是大家都匆忙收拾行裝趕回京中。
清沅後來回憶起來,只對太子生病的事情記憶最深。豐城景致在心中都變得模糊了。
按理說,清沅嫁了趙遜,成了誠國公夫人之後,該有更多機會去豐城游玩了。但並非如此。因為顧皇后成為顧太后之後,並不喜歡來豐城。顧太后對清沅說過,也許是因為一來豐城,她都會想起太子第一次監國就突然發病的事情。這使顧太后十分不快。
豐城不討顧太后的喜歡,所以皇親貴戚也漸漸不怎麼去豐城消夏了。
這多少讓清沅有些難過,她不覺得豐城像顧太后說的,有什麼「不祥」,她很喜歡豐城的幽深寧靜,不像京中,哪裡都透著鬧騰。
當然,顧太后對豐城的心結是不是僅僅因為當年太子的一場病,這就只有顧太后自己知道了。
清沅這次能重回豐城游玩,還是有些感慨的。雖然知道太子會生病,但她知道太子這次有驚無險。
何況太子監國的事情早就定下來了,如今滿朝文武都在看著。太子也整日在為監國之事做準備,到了快臨行的時候,才得空來懿光園,看了一次安平,與安平道別。
安平知道監國是大事,她不好拿這事情說笑,竟也規規矩矩與太子哥哥聊了一會兒,兄妹兩個一起用了飯。
太子過來,清沅在藏書閣,棠嫿在書房,玉苓在花園。三個人三處地方,太子竟是都走了一遍,最後在藏書閣找到了清沅。
清沅正在謄抄古本,見太子來了,忙要起身行禮,太子按住她,道:「行了,慢點兒,小心這古書。」
清沅就笑道:「殿下來了,我也不能專心抄了。」
她輕輕放下筆,還是起身行了個禮。
太子有幾日沒見清沅,只覺得她出落得越發好。因要抄書,她穿了一身舊衣裳,卻比盛裝的樣子多了幾分溫婉。
他仍看不懂清沅。一開始,他覺得別人還有些怕他,清沅卻是最篤定的,她不但不怕她,她還很想靠近他。她像是走了很久才回到他身邊一樣。
後來其他人都熟稔了,都向著他了,清沅的態度卻變得有些漂浮了,不那麼急切了。
有時候她仍會用那種有些憐,又有些愁的目光看向他,但私下裡,她竟變得越發莊重了。
蕭重鈞不知道這不可捉摸的態度,是不是就是欲擒故縱。
但他還是受用的。
他問清沅:「行裝都準備好了麼?要是去落霞山頂上,還是很冷的。」
清沅點點頭:「有雲茉和嬤嬤幫手,都早已準備好了。」
蕭重鈞笑道:「看來你是迫不及待呀。你們都快活去了,只留我在京中。」
藏書閣裡比其他地方都陰涼,初夏時候在裡面並不熱,聲音彷彿都被許多藏書給吸收了。清沅的聲音也不由低了起來,柔聲道:「那我回來時候給你帶豐城八景圖……」
豐城八景是畫家愛做的題目。畫院就有許多。清沅用這個贈太子,並不逾矩。
蕭重鈞微笑道:「那我等你。」
他要走時候,清沅忍不住叫住他,叮囑他不要太過憂慮,勞累。蕭重鈞只是笑了笑,道:「這話我已經聽了許多了,我還以為你不會說了。」
清沅也是笑了笑:「旁人說歸旁人說的,我總要對殿下說一遍保重的。」
她想,棠嫿與玉苓也是一定會說這話的。但本來就是這樣,她總不能故意反著來,叫太子不要在乎身體,拼命就對了。
太子聽她半似含酸的語氣,不由笑了起來,又抽走了清沅的一頁抄寫,道:「字也有了,就等你的畫了。」
等他一走。清沅長舒了一口氣,又坐下來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等過一個月回到宮中,她的八景圖該怎麼畫呢?
還沒待她想好,她們一行人跟隨安平公主,就已經出發了。
此次豐城消夏,宮中除了太子監國留守,其他有頭有臉的人都去了,連最小的六皇子都去了。幾位公主,安平自然是要去了,金泉公主也來了,她的懲戒已經結束,又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了。
跟隨著皇帝皇后,宗室宗親也都紛紛來到豐城。壽真長公主今年夏天略有不適,但還是帶著全家都來到豐城。
大家有先有後,但陸續都在六月初到了豐城。
燕王在京中多陪了太子幾日,在六月初五到了豐城。他一到豐城,就先去看了許婕妤。許婕妤每年夏天都會消瘦許多,但仍要侍奉皇后。
顧皇后瞧許婕妤今年疰夏似乎格外厲害,難得善心大發,免了她一些侍奉。皇后轉而去折磨六皇子的生母蔣美人了。
即便如此,許婕妤還是稍好一些,就去皇后那裡。
燕王勸了她兩句,勸她不必如此緊張顧皇后。
許婕妤就道:「我何嘗不知道……但心中只是不安……總惴惴的,怕出事……」燕王無話。
等到天色晚了,入了夜,燕王就去了顧清沅那裡。
顧清沅又在賞月。這時候天上是一彎如鉤的新月,在夏夜時候並不淒涼,還有些可愛。
聽到他走過來的輕微聲響,她立刻看向他。
燕王忍不住就眨了眨眼睛,他知道他應該問顧清沅什麼,但他一瞬間竟想問她:「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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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時間:
2024-5-4 09:18 PM
第六十四章
在邊疆的時候,他也看過許多次新月。記得最深的是冬天的新月,懸在空中,陰惻惻的慘白。地上是一片焦土,雪花在風聲中飄落,慢慢蓋住黑紅的血跡和屍體。
那是前世。
而此刻他站在溫暖的夏夜裡,草木間有點點流螢,新月也變得羞怯,顧清沅靠在窗邊,雙眸如星子。
他真想邀她一起在這月色中走一走,兩人悄悄穿過這座花園,走到湖邊去。
他沉默著。
清沅看著他,不明所以。因為燕王的臉色很嚴肅。
雖然私下見面時候,燕王的神色大部分時候都是嚴肅的,但今天看起來格外不同。清沅覺得他心事重重。
「出什麼事了嗎?」她也不由收斂起輕鬆神色,有些擔憂地輕聲問到。
燕王像被她的聲音擾亂了思緒,一下子鬆開眉頭,平靜說:「沒有。」
他頓了頓才說:「我想問你……」
清沅看著他,她有一雙明澈的眼睛。燕王每多看她一眼,都會像是第一次看見她一樣,發現一些新東西。
他說了下去:「……有關之前皇帝與皇后爭吵的事情。你說只要我按約定,離開京中,來到豐城之後,就會告訴我。」
清沅微笑起來,她的聲音又輕快起來:「我就知道你是來問這個的!怎麼,你剛才是怕我不守信嗎?」
燕王只覺得心上像是被擊了一下,但他只是笑了笑,說:「你要守信,就趕緊說吧。我可不是來玩的。」
但奇怪的是,也許是夏夜的緣故,他們真不覺得時間緊迫。也許是因為夏夜時間長,也許是因為有風的夏夜太過舒適,離開宮中,總好像少了許多束縛。
清沅說話語調也慢悠悠的,她心中正在羨慕著燕王。
在這樣的夏夜,能在行宮的花園中獨自夜游,實在太愜意。她與燕王站的位置僅僅一牆之隔,窗戶矮矮的,她只要坐上窗台翻個身就可以到院子裡。
在等燕王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蠢蠢欲動,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免得節外生枝。燕王已經提防著她做太子妃的事情了,再有更出格的舉動,還不知道燕王會怎麼看她。
「皇帝與皇后爭吵的事情……起因是太子的病……」清沅慢慢說。
「你還記得太子發病時候,病勢太凶,中間有好幾日都昏昏沉沉,整個人都昏睡不醒嗎?」清沅說。
燕王點點頭:「我記得。那時候整個宮中都為這事情焦急。皇帝都無心朝政。」
清沅心想,那時候誰不掛心太子的病情呢。她還記得那時候正好撞上七夕,宮中誰也沒心思過乞巧節,自己連著幾夜悄悄為太子祈禱過。
「因為太子病得太重,請醫問藥,找道士找和尚,什麼法子都試過了。最終顧皇后向皇帝提出了一件事情——沖喜。她想要立個太子妃,越快越好,為太子沖喜。」
燕王沒有想到是這樣一件事情,他說:「竟然是這個……」
清沅點點頭,道:「後來顧太后與我說過。那時候她很想為太子沖喜。但皇帝沒鬆口,堅決不允。因此只好作罷。」
她對燕王說:「所以你看,這是不是顧皇后與皇帝之間的一大裂縫?」
燕王說:「顧皇后這一步,其實很聰明。」
清沅笑著說:「可惜被皇帝攔住了。」
顧皇后又不能預知未來,在太子重病的當時。顧皇后並沒有十足把握太子真的能平安度過這一關。
若太子度過這一關,最好的情況也就是一切又恢復原樣。只是讓皇帝和皇后更加憂心他的身體,不知道下一場大病又會如何。
若太子不幸,那顧皇后唯一的兒子就沒了,安平又是個女孩,不可能繼承大統。對顧皇后來說,這一生幾乎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將來繼位的,不外就是齊王,燕王或者六皇子。
若是六皇子,那顧皇后還有輔佐的可能。但若是齊王和燕王,這兩個皇子都已經成年,又不是顧皇后親骨肉。顧皇后要想攝政,必然要與新皇和大臣之間有一場血鬥。只怕最終無法收場。
可顧皇后在太子重病時候想出立妃沖喜這一步,卻會使情況有些不同。
若在這時候給太子立妃用來沖喜,首先就能把壽真長公主的懷恩縣主給踢出去。對壽真縣主來說,她要的是懷恩風光大嫁,成為太子妃,將來成為皇后。
嫁給重病垂危的太子沖喜,這種事情太失顏面。萬一太子新婚不久就薨,那懷恩這一輩子就成了笑料。顧皇后也不會善待她。
所以宗室女都沒這個膽量來沖喜。這時候,必然是顧皇后這邊出人。
若太子平安了,那就是沖喜的功勞,從此太子妃位置更是穩固。等太子身體稍好些,顧皇后怎麼樣也要逼著太子妃懷孕。
若太子不幸,顧皇后至少還撈著了一個自己人的太子妃,至少多了一枚棋子。至於是棄是用,都看顧皇后。
所以沖喜一事,對於顧皇后有利而無害。
對她這樣有利而無害的事情,顧皇后原以為皇帝會一口答應,或許有猶豫,但總會答應。沒想到皇帝卻十分堅決,決不同意。
顧皇后就明白了。對皇帝來說,太子若是能好起來,那當然是大幸之事。等太子好起來,再安排太子妃的事情才是正理。
若是太子有個萬一,那就是太子的命,也是他們做父母的命。反正皇帝這個位置,總會有人來做。齊王,燕王,還有六皇子,不都還在麼!
在皇帝心中,他其他的兒子雖然遠不如太子重要,但也是他的兒子。這就是皇帝與顧皇后最大的不同。
清沅說完這段緣由,燕王想了一會兒,又問:「你不會……想要促成沖喜吧?」
清沅被他逗笑了:「怎麼可能!連皇后都拗不過皇帝的心思,我從哪裡去促成?」
她沒想到燕王有時候也會一下子問些蠢話。
她又笑道:「再說了,我知道太子這次會平安無事地度過。誰又希望去沖喜呢?」
燕王聽出來她話中的意思,哪個姑娘,不想要一場風光大嫁。
他抬頭看看月亮的位置,說:「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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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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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4 09:22 PM
第六十五章
儘管皇帝皇后都到了豐城,但依然關注著太子在京中的情況。
清沅也有所耳聞。從京中傳來的消息,都是說太子處事十分明晰,朝中井井有條。眾人無不稱讚。皇帝心情極佳,豐城的這個夏季,似乎毫無憂慮。
清沅還記得自己上輩子聽到這些消息是多麼高興。她那時候才十幾歲,已經開始試著在心中描繪十年二十年後的蕭重鈞,會是一位怎樣的皇帝。她想他會是聰明,仁慈又果斷的皇帝。
清沅在心中將蕭重鈞即位之後的樣子想得太美好。可後來的情況卻是顧太后掌權,蕭重鈞養病的時日多,真正臨朝的時候少。
說來也奇怪,清沅對蕭重鈞,並沒有很失望。
也許是因為她已經見了太多讓她更加失望的人,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叫自己失望。人都有自己的難處……
蕭重鈞至少足夠寬仁,這就足夠了。她把蕭重鈞當做一個念想,所以她體諒他,並不苛責他。
只是這一世,清沅再聽到有關太子監國時候的賢明之說,她心中已經沒有那麼多驚喜和浮想聯翩了。
不過聽到這些,清沅心中還是有些懷念和感動的。只有一個人對太子得到這些讚譽不屑。
那就是安平公主。也就只有安平敢說大實話了。她聽到大家都在誇太子,起初還肯附和皇帝皇后,後來聽多了,乾脆沒了話了。
私下裡安平就說:「太子哥哥才監國幾天,如今又是一片太平,又沒大事,怎麼會做不好?」
她這話一出,清沅和棠嫿幾個伴讀都是笑。安平身邊的嬤嬤立刻不許她說這話,這話聽起來彷彿盼著朝中出點什麼事一樣。
自從來了豐城之後,清沅與燕王就開始五天見一次面,已經見了幾次。每次都是互通消息。清沅會把顧皇后身邊和一些女官的動靜告訴燕王。燕王則會說些朝廷上的事情,有時候也會說勳貴子弟之間的密話。
當然兩人都是有所保留,總不至於全部都抖出來。
涉及到太子的事情,清沅都會按住不說。燕王那邊,沒有告訴清沅,勳貴子弟有些對她們的議論。幸好這些議論之中關於顧清沅的較少,多的是說葉棠嫿的,都是繞著她的容貌說話。
這日正好又是隔了五日,兩人見面的日子。
清沅這幾日都是數著日子,因為快要到太子生病的日子了。她什麼都不能做也挺焦心的。她從沒考慮過拿能預知世事去顧皇后那裡搏一把。因為她知道顧皇后的性子,要知道了她的底,不要說讓她做太子妃了,不把她鎖起來就算好了。
清沅一邊想著一邊立在窗前等待燕王。
晚間早些時候安平過來在花園裡玩,她們採了許多白蟾花泡在水盆裡,這會兒花園的石桌上還掉了些沒有收拾乾淨的花瓣。
清沅像被花香慫恿了,鬼使神差一般,她輕輕攀過了窗台,終於走到了夜色下的花園裡。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清沅握緊了雙手,這是她第一次,沒有燈光,更沒有侍女陪伴,穿著便衣,就在花園中夜游。
儘管僅僅只隔了一堵牆,一扇窗,但感覺完全不同。此刻,她真正站在天地之間了。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沒有什麼,只要不被看到就好。她就稍微在外面看一看,然後就回去。
清沅慢慢下台階,她伸出手,碰了碰繁密濃鬱的花葉。
她又覺得此時要有一首笛子就更好了,只可惜當然不能有。清沅就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哼哼一支霖州小調,在萬籟俱寂中,這細細的哼唱聲使她自己十分滿足……
然後她一轉身,哼唱聲生硬地斷了——燕王離她只有幾步距離,剛剛就在她的身後。
燕王看了她一眼,清沅低頭看看自己的位置。她想跑回屋內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能硬著頭皮裝下去。
「今日有些悶熱了,我想在外面議事,應當不會有人發現。」她本來指望燕王反對一句,她就正好可以回屋去。
誰知道燕王只是又看她一眼,說:「冰用完了?」
清沅道:「夜間時候不怎麼用冰……」
燕王就向石桌走去,道:「那就在外面說吧。」
他這樣自然而然,光明正大,清沅就覺得也沒必要畏畏縮縮做賊心虛。他們就彷彿平常時候一樣,在石桌邊坐下。
清沅剛剛一瞬間燒上來的紅暈漸漸褪了下去,她心中明白,燕王應當是識破了她,知道她溜出來只是想玩。但他沒有戳破她。
她心中就有一絲發顫。
兩人坐下來,先把之前的事情理一理。燕王今日又提起一樁事情。
他問清沅知不知道京中靠譜又低調的商賈。
「我在西邊待了十多年,京中的事情雖時時打探,但有關民生方面仍有許多不知。如果我想做香料生意,你有沒有靠得住的商人推薦?要那種十幾年後都沒有壞事的。」
清沅一聽就笑了:「怎麼,你還真打算弄生意給敖桂做?」
燕王道:「我已經在皇后那裡說了,就算做做樣子,也得先弄開張起來。再說了,我這也是為將來做打算。」
清沅也知道打仗是最燒銀子的。她當年聽到過一個說法,說燕王的王府一兩現銀都沒有,全部身家全投到在軍中充作軍餉了。所以寧州百姓才要為他建生祠。
當然京中人對此是不信的,一兩現銀都沒有實在太過了。
清沅想起來這個故事,就問道:「當年那個傳說,說你王府中的府庫都是空的。是真的麼?」
燕王反問她:「我要說是真的,你信麼?」
清沅一時結舌。燕王看著她。她扭過頭,看向別處。過了片刻,她才聽到燕王低聲說:「商人的事情,你仔細想想,回頭告訴我名字。」
說完了事情,清沅起身道:「我回去了。」
燕王叫住她。清沅不解地看向他,他彎腰從清沅的裙邊摘下沾著的一枚樹葉,道:「別帶回屋去。」
清沅忙撣撣衣裙,她走上台階,揮手示意要燕王先走。
燕王終於忍不住笑了,他知道,要等他走了,顧清沅才好翻窗回去。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爬窗戶的樣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4 11:28 PM
第六十六章
清沅在床上躺下時候,還疑心自己頭髮上沾染了白蟾香氣,她散開一頭濃密長髮,輕輕用手指捋著髮絲。
燕王剛才問她商人的事情,她在心裡過了過,已經有了幾個好人選。從前打理國公府的時候,她就時常買地買人,還與幾個相識的夫人一起做過綢布,藥材,珠寶生意。這一來是為了國公府,二來也是為了人情交際。
所以京中為人不錯的商人和大掌櫃,清沅大致清楚。燕王不管在宮中如何不受寵,但有皇子的身份在,在生意場上還是好使的。再加上幾個經商能人,燕王這生意只賺不賠。
清沅想好了人選,就準備把這事情放到一邊。她想要自己想一會兒蕭重鈞的事情。她時常會想一想蕭重鈞,自從這輩子重新來過,她還沒入宮的時候就開始想蕭重鈞了。
只是最近來豐城,她與太子的距離遠了點,但她心裡該想著他。這樣見面時候,才會有重逢的喜悅。
清沅這麼告訴自己,該想想蕭重鈞的事情,想想他這時候好不好,在幹什麼……但她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剛剛燕王離去時候的情景。
她怕燕王看到自己翻窗的樣子——倒不是說她動作笨拙,窗戶很矮,她能輕鬆翻過去,但是不知道怎麼的,她就是不想燕王看到。
她沖燕王揮手示意,要他離開。他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轉身離去了。但她分明看到他嘴角邊露出了一絲笑容,分明是在笑她。
笑就隨他笑去吧!今日他沒有嘲笑她獨自夜游,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清沅翻了個身,她又開始想燕王要做生意,目的是什麼。當然做生意是為了賺錢,想要做大事,最離不開一個錢字。燕王又說自己會去西疆,他要把錢都帶去西疆養兵麼?敖桂也是個事情……
清沅想著這些事情慢慢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雲茉為清沅梳頭時候,安平公主那邊就派了宮女過來請清沅,說是今日燕王要和安平公主一起去游船,請伴讀們一起過去。
清沅昨夜才見過燕王,這會兒又聽到燕王的名字,竟然莫名心虛,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笑道:「我整理好了就過去。」
雲茉又問清沅換什麼衣服過去。清沅想了想,挑了一件碧色的裙子。
等大家一起去了游船的地方,清沅心中已經完全不心虛了。因為今日游船的人很多,並不是只有燕王和安平公主,還有幾位縣主,甚至還有幾位老太妃在。一共有四隻游船,走走停停,走過小半個豐城。
中午時候,船停在河道邊休息。此處亦是豐城八景之一。
長堤上遍植柳樹,清沅與棠嫿午休之後,約了去柳樹下散步,宮女為她們背著釣具。兩人想尋個好地方釣魚。
棠嫿自從上次提過要孤立玉苓的事情,果然就對玉苓冷淡許多,她與清沅在一起的時間越發多。
上輩子棠嫿雖然沒有直接說出要孤立玉苓的提議,但事實上也相差不遠。她們這時候對玉苓談不上親熱。
所以這會兒清沅再想起這事情,又覺得不是滋味。上輩子她們孤立玉苓,其實並沒有什麼用。因為玉苓最終是成了燕王妃。所以棠嫿和她上輩子後來都覺得對玉苓有些慚愧。她們防著玉苓和太子,沒想到玉苓是和燕王成了。
這輩子再想這事情,清沅就覺得有些荒謬。搞不好上輩子玉苓一邊與燕王虛與委蛇,一邊還花心思在太子身上……
想到這個一邊……一邊……,清沅忽然一怔。棠嫿正與她說著話,見她一瞬間掉了魂一樣,忙問:「怎麼了?」
清沅忙道:「我好像忘記裝餌食了,快看看。」
宮女打開魚簍看了眼,笑道:「帶著了呢,姑娘是記錯了。」
棠嫿也笑她:「怎麼一驚一乍的,大不了讓人回去取。」
清沅掩飾了過去,臉色如常。
她剛剛悚然一驚,是突然想到自己不也正一邊與燕王虛與委蛇,一邊在太子身上花心思麼。但她很快安慰自己,她與燕王絕無私情可談,而且都是為了將來做打算。
可話雖這麼說,她一想到昨夜的事情,就覺得這話硬氣不起來。她已經不能像幾個月前那麼信誓旦旦了。
清沅臉上神色是平靜了,可心中卻截然相反。她想到今日早晨聽到燕王邀安平游船時候,她既心虛又期待。她身上穿的綠裙子,就是證明。
此刻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以後一定要多加小心,她難道想重蹈玉苓的覆轍麼!
回到船上之後,燕王終於有個機會能和清沅單獨說兩句話。燕王低聲問她:「人名想了麼?」
清沅面色淡淡的:「想了。回頭說。」
船上人多,反而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她只說了這一句,就躲開了。
蕭廣逸直覺顧清沅生氣了。可他不知道她在生什麼氣。她今日穿了綠裙子,那就是說明她今早心情還很好。
他早就發現了,對顧清沅來說,心情格外好,或者有期待的時候,她喜歡穿綠裙。
既然她今早還沒有生氣,那就與昨夜的事情無關。
燕王又想了半天,不得其解。他只以為是游玩途中誰惹了她不快。可誰惹了她不快,她為什麼又對他冷臉?
隔了幾日,燕王在約定好的時間,去了顧清沅那裡。
這一次顧清沅並沒有出來,她仍在室內窗邊。燕王一來就仔細看她的臉色,她沒有再生氣的樣子——這也是應當的,都過去幾天了。
清沅給了他一張紙:「名字我都寫在上面了,一共有五個人。應當都是些靠得住的人,不過你找了人最好再查探一番。」
燕王說:「我知道。」
清沅說話平靜仔細,與往常幾乎一樣。但燕王總覺得少了一樣什麼東西,有些奇怪。他與她說著說著,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怪在哪裡。怪就怪在今日顧清沅一直沒有看他的臉,與他一次目光相接都沒有。
「清沅。」他忽然喚她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喚她。
顧清沅的目光閃了閃,終於看向他。
燕王想起了自己的決心,他決心不要節外生枝。
他說:「過幾日我就不來了。因為會有火災,深夜會有人救火。我不方便走動。」
顧清沅又垂下視線,點了點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5 01:14 PM
第六十七章
燕王和清沅都記得行宮失火的那一天,是在太子生病消息到來的前三天夜裡。雖然火勢不大,但因為是在豐城行宮,又正好與太子生病時間接近。所以他們記得很清楚。
燕王這幾日不來,清沅正好收了心思,專心做豐城八景圖。她答應了要畫給太子的。雖然太子馬上就要生病了,但她總要把畫準備好了。
練字作畫的時候還好,需要全神貫注,她什麼都不會想。和大家在一起,陪安平鬧騰也還好,一起說說笑笑,不覺得有事。
但只要一個人靜下來,清沅總會想起燕王那天臨走的時候叫她的那一聲「清沅」。若她沒有記錯,這是燕王私下裡第一次這樣喚她。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燕王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喚過她……她擔心燕王察覺到了什麼。
蕭廣逸不是笨人,上輩子這時候他已經在私會玉苓了。
他是因為注意到了她的飄搖恍惚,所以才會對她有一絲居高臨下的溫柔麼?
她又疑心是不是自己記錯了。也許燕王的聲音和平時沒有兩樣,之前也叫過她名字,是她自己心中有鬼,才會覺得有些不同。
她心裡思量了兩天,才把這事情放下來。
她與燕王之間本來就是暫時的互相幫助,她早表明了態度,她想要的是做太子妃。這時候只是有一點兒走神而已。
也許是最近事情似乎都很順利,又在豐城這樣的人間仙境,她的心思有些浮罷了。
仔細想想,燕王長相並不輸太子,近來他又長高了些,雖不若太子天然風流,但自有一股沉著氣質在。只是他此時還是少年,所以顯得有些沉悶而已。
清沅想著最近她與燕王相處的時候已經比太子多了,而且每次都是私下見面,每次都沒有人旁人在側,兩個人說話沒有拘束,所以她知道燕王這個人要說難相處也並不難相處。其實比宮中對他的評價好多了。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她未婚之前還從來沒有和哪一個男子單獨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人非草木,都是血肉之軀,相處的時間久了,總會有些感情……
她為自己的「走神」找到了許多理由。
但清沅對自己下得了狠心。她想清楚了緣由,心中就不怕了。她只要收斂心神,把這一絲不該有的心思掐斷,事情一切如常就好。
為了淡掉這心思,清沅這幾日除了練字作畫做功課,盡量不讓自己一個人待著。晚間臨睡前,都會和雲茉幾個宮女閒聊,一直聊到昏昏欲睡。
到了失火的那一天,白天就像要下雨的樣子,天色陰沉烏雲密布,大家就都沒有出去,只在安平那裡玩雙陸。結果到了晚間時候,雨還是沒下下來。
清沅想,就是到了夜裡時候,一個雷電劈下來,擊中了一棵古樹,才引起了火災。她想起來,這一天確實很悶,悶到人有些不舒服。豐城難得有這樣的天氣。
安平擺了酒席,就是她身邊的自己人一起坐下來吃了幾杯。清沅因為天氣緣故,只覺得心上有些重,只略飲了一杯。她總覺得心中惴惴不安的。
到臨睡時候,天邊終於有了隱約雷聲。清沅正與雲茉聊天,雲茉聽到雷聲不由頓了一下。清沅就溫柔笑道:「你怕打雷?」
雲茉道:「怕得很,不過在宮中規矩最大,最怕的還是規矩。打再大的雷奴婢也不能亂叫亂走動。」
清沅道:「不用怕,我陪著你呢。」
她向雲茉伸出手,要她從小榻上起來。她要雲茉上床陪她一起睡。
雲茉就起身在清沅身邊躺好,清沅問她:「這樣就不怕了吧?」
雲茉立刻點點頭。
清沅又像自言自語一般道:「我總有些擔心……」她老惦記著失火的事。雖然火情不大,但總要等它燒過了才能安心似的。
雲茉問她擔心什麼,清沅沒有說。雲茉先睡著了。清沅一個人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只有在躺在床上的夜晚時候,她怎麼都控制不住思緒。幸好也只有臨睡之前的一小會兒。
清沅終於睏倦了,慢慢也睡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睡得正香,忽然「砰!」一聲鑼響就像在耳邊炸起。
清沅猛然驚醒,她一下子睜開眼睛。就聽到旁邊雲茉也是「啊!」一聲驚醒了。
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聽外面一片嘈雜,一串鑼聲中夾雜著尖叫。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清沅心中一沉,她立刻起身,連鞋都來不及穿,撲到窗前,推窗向外看去。她被眼前的景象一瞬間驚呆了——外面一片火光沖天!整個行宮東南角彷彿都淹沒在了熊熊火焰之中。
燕王就住在那一片。距離皇帝皇后的住處也不遠。
而且更糟糕的是火勢還在蔓延。
雲茉已經拿來外衣,衣服往清沅身上一披。清沅轉了兩圈,她跑去隔間一下子就翻過了窗戶,要向外跑。
雲茉跟在後面看呆了,她以為清沅是被火嚇壞了,她急得直叫:「姑娘!姑娘!你去哪裡!把鞋穿上呀!」
雲茉提著清沅的鞋子,在花園裡追上了她。
雲茉拖住她:「姑娘!你怎麼往火的那邊跑,咱們該去安平公主那邊。」
清沅站在那裡,讓雲茉給自己穿好鞋子,一言不發。她知道雲茉說得對,她這時候應該去安平公主那裡。
清沅轉了個方向,領著雲茉還有身邊的宮女一起去安平公主那邊,路上也遇到了棠嫿幾個人。棠嫿也是睡夢中被驚醒,這會兒臉色蒼白。玉苓和桐兒都受了驚嚇,桐兒尤其嚇得不輕。幾個人都是穿著便衣,匆匆挽起頭髮,就往安平那邊去了。
安平那裡也沒好多少。因為宮中多少年沒經過這樣的大火了。又是在行宮中,人手有些不足。安平那裡暫時還算安全,但女官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做準備離開行宮了。
大家都在安平那裡等著消息。過了一會兒,皇后派身邊的謝阿竹過來了,問她們情形如何,果然要她們準備離開行宮。
安平連忙道:「我這邊都好,火沒有過來,人都沒事。父皇與母后一切平安嗎?四哥如何?其他人如何?」
謝阿竹道:「聖上與娘娘一切安好。燕王也平安,此時正與皇帝在一處。」
她說完了,就催促安平準備離開。
清沅聽到「燕王也平安」這才算緩了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5 01:18 PM
第六十八章
謝阿竹要安平公主和眾人立刻開始準備離開行宮。
一聽說要離開這裡,許多人都倉惶不安。因為此時已經是下半夜,室外依然是雷聲轟轟,狂風大作。行宮中的大火還沒有撲滅。
「一定要走嗎?火未必會燒到這裡吧?」安平公主身邊的女官問。
謝阿竹道:「水火無情,誰也說不準的事情。萬一火勢阻擋不住,想走就來不及。趁著這時候公主這邊還沒有波及,趕緊離開。」
安平公主已經有了決斷,立刻道:「我們走。」
清沅立刻輕聲道:「公主,事不宜遲,把人數清點一下,就好準備離開了。東西都不用帶。」她又柔聲問謝阿竹:「是去隆慧寺嗎?」
隆慧寺是山下的一座寺院,與行宮距離不算太遠。到了隆慧寺應該暫時安全。
謝阿竹剛剛看了一圈,見幾個伴讀中數顧清沅最冷靜,心中暗暗讚許。聽到清沅問,就說:「是的。皇帝已經撥了一隊侍衛護衛公主前往隆慧寺。請公主盡早動身。」
這邊正說著,金泉公主和永貞公主也趕過來與安平匯合了。永貞公主嚇得直哭,吵著要去找她的生母周美人。她身邊的大宮女只能盡力安撫她。永貞公主的哭鬧使周圍人更加不安。
這深更半夜要離開行宮,雖有護衛,也十分不便了。
謝阿竹還要再去幾個地方,不能留下來陪她們,她只能把事情交給安平身邊人。她走時見清沅已經開始清點人數,還算放心。
謝阿竹剛離開,燕王就來了。
安平在此刻見到他,頓時喜出望外。
「四哥!你怎麼來了!」
燕王只簡短道:「我和父皇求了來接你。快走吧。外面侍衛我已經安排好了。」
他說這話時候在人群裡掃了一眼,立刻找到了顧清沅。顧清沅也正扭頭看向他。他知道安平這裡沒有事,但天黑又是人手不足,他怕去寺院的路上有什麼意外。所以向皇帝求了來接安平。
一見到燕王,永貞公主哭哭啼啼問:「我想找周娘娘,她在哪裡?」
燕王撫了撫她的頭,說:「周娘娘沒事,她與皇后在一起。」
許婕妤與周美人都靠著皇后住,方便伺候,此時跟隨顧皇后,並無危險。他又向永貞保證:「你先與安平一起走,明日就能見到周娘娘。」
有燕王在,這邊大家都安心許多。
燕王騎馬,領著侍衛護衛車隊。安平要謝嬤嬤,清沅和棠嫿與她同乘一車,在這時候,人多一些陪她,她才安心。
謝嬤嬤摟著安平,讓她靠在自己懷中。安平閉著眼睛,輕聲道:「也不知道行宮中怎麼樣了。怎麼會失火……火燒得太快了……」
棠嫿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她緊緊依偎著清沅,道:「今夜打了一晚上的雷,我就沒怎麼睡著。許是因為雷劈中了哪裡。」
清沅終於有功夫細想這個問題。棠嫿沒有猜錯。上輩子確實因為這個,可火勢不大,根本沒有燒到宮殿。
如今這情勢……恐怕不僅是燒毀宮殿……
燕王就在車外,可她不能這時候問他。只能等著,出了這樣的大事,宮中定然會徹查。
車中幾人說起大火,都有些不可置信。豐城向來是悠閒度日,游山玩水的地方,沒想到會出這樣的凶事。
清沅頭靠在窗邊,輕輕掀起車簾一角,車窗外夜色幽深,正是最黑的時候,只是在這黑暗中,她能看到燕王的坐騎那匹「飛馬」的白色馬蹄,心中竟是十分溫暖。
隆慧寺那邊,燕王已經排了人提前去通知寺中開門準備接應。
安平一到,寺中主持就親自迎接。燕王讓侍衛守護在寺院周圍,安平等三位公主自有帶來的人伺候。
燕王沒有留下,他轉身就要走。
安平問他:「四哥,你不留在隆慧寺嗎?」
燕王道:「不了。父皇與母后已經離開行宮,去豐城太守官署,由豐城太守接駕。你與金泉,永貞,先暫時在隆慧寺休息,等父皇的安排。我還要回行宮去疏散。」
燕王對安平道:「你就待在隆慧寺,無事哪裡都不要去。聽到沒有。」
他又看了一眼安平身邊的人,特意點了幾個人的名字,道:「你們要照顧好公主,不許有任何閃失。自己也多加小心。」
他點的這幾個人,其中就有顧清沅的名字。
親王點名,眾人當然得領命。清沅與眾人一起行禮應是。人聲嘈雜中,她忍不住輕聲說了一句:「……請殿下保重。」
她聲音不大,但蕭廣逸還是聽見了。他又看了顧清沅一眼,轉身離開了。
隆慧寺雖然大,但一時間要接納這麼多女客還是有些困難。先給安平等三位公主安排好住處,其餘人陸陸續續到快天亮時候才算終於平靜下來。
清沅躺在客房裡,她與棠嫿,玉苓,桐兒四人一間,所幸房間還算涼爽潔淨。清沅快凌晨時候才睡著了一會兒。
到第二天午後,行宮中的消息是火已經撲滅了,但暫時還不能回去。這次大火燒傷了十幾個宮人,其中還有幾個宮人下落不明。燒傷的人大多都是在思穹館的宮人。那裡火勢最大,六皇子就住在思穹館,雖然沒燒傷,但也受了驚嚇。
清沅心中一聲嘆息,出了這樣的大事。皇帝皇后恐怕更要覺得這是天意了,更要與太子生病之事捆在一起了。
又過一日,宮中已經有了傳聞,火就是從思穹館附近開始燒的。思穹館本該值夜的兩個內侍溜走去賭錢了,所以火一開始燒起來,竟然沒發現。
這兩個內侍一個畏罪已經自殺了,還有一個被關押了起來。
到了第三日,京中傳來了太子急病的消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5 01:21 PM
第六十九章
安平在隆慧寺中住了三天。
她在隆慧寺住下,皇后差身邊人來看過幾回。
三天中消息不斷。
行宮中大火,已經暫時查明了,是因為雷電引發的,而且宮人值夜中途溜走,沒有及時發現險情,以致釀成大事。
之後又說宮人被關押時候,又交代出宮中內侍與宮女的一些私情等等。
太子急病的消息到的時候,豐城正在下大雨。安平一行人困在寺院中無事可做,住在寺院中比行宮中的地方小了許多。幸好這兩日宮人陸續回行宮取了許多東西回來,平日穿用之物沒有不便。
安平公主也焉了許多。下了雨,她也懶得出門。隆慧寺中的大佛像已經看過了。這天午後她難得靜下來,要清沅陪她下棋。
棠嫿在一邊看書,玉苓在做針線。桐兒身體不適,在房中躺著,沒有來陪公主。
安平與清沅下棋時候不說話。大家都沒有什麼響動,室內安靜得過分,只有窗外雨聲不歇。
清沅一邊下棋,一邊想著事情。
前一世火沒有這麼大,皇帝皇后都在行宮好好住著。太子生病的消息到的時候,大家都在行宮。所以安平這裡很快就知道了。
這一次安平住在宮外……不知道消息有沒有那麼快到。
清沅又疑心難道事情會和上一世不同?火情變了,太子的病情不知道會不會變。她心裡惴惴的等著消息。
她又想到失火那天夜裡,走得匆匆忙忙,很多東西都是事後取來的。燕王給她的迷香,她都收拾得十分小心,並沒有被人發現。
她擔心自己那塊在燕王手裡的玉墜。如今她心裡不討厭燕王了,清沅想想,該說她就從來沒討厭過燕王。但那塊玉就那麼在燕王手裡,到底不清不楚。清沅對這事情還是有些生氣的。
她想著燕王可千萬別把她那塊玉弄丟了……
「哈!」安平忽然一聲笑。周圍人和清沅都嚇了一跳。清沅一下子從思緒中驚醒,她仔細一看棋盤,是安平勝了。
安平笑著問清沅:「沅姐姐想什麼呢?」
清沅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這兩日睡不慣,就容易犯睏了。」
棠嫿也道:「不知道我們時候能回去?聽說火都已經滅了。」
眾人正說著話,就有宮女來稟,說皇后身邊的迦楠姑姑來了。
迦楠一到,見幾個伴讀都在安平這裡,掃了她們一眼淡淡道:「下雨天也不可偷閒懶著,過兩日說不定又要動身,你們去看看東西都整理好了沒有。」
清沅幾人立刻知道她是有話要單獨與安平說,立刻退了下去。清沅離開時候看到迦楠姑姑的裙角都有一圈水漬,顯然是來時走得太急,所以水濺在了裙角上。
清沅心中就猜,這時候的大事大約就是與太子有關了。
等到晚間時候,安平才又要她們過來,告訴她們,皇帝明日從豐城官署起駕還京。安平明天一早就從隆慧寺動身,路上與皇帝匯合,跟隨回宮。
大家都沒有想到事情這樣突然。因為今日上午還說行宮的火已經全滅了,說不定等雨停了就回行宮,即便不回行宮,豐城還有別處可以住下。
如今卻突然回京,事情似乎還有內情,大家都有些不安。
安平想想,反正這事情是瞞不住的,她輕聲道:「我們回去是因為太子哥哥突然病了……」
她這話一出,人心更加不安了。
回到四個人住的房間,清沅只是默默整理著自己的東西。玉苓也有些悶悶不樂。
棠嫿就與清沅低聲說話,她聲音低低的,只讓清沅聽見。
「你說這場火邪不邪?一場火之後,太子就忽然病了……」
清沅皺眉,向她微微搖頭,一樣低聲道:「這話只能想想,提都不敢提。」
棠嫿道:「我知道。」她眉間一絲擔憂之色,不減損她的美貌。她說:「我是怕宮中……」
宮中平日已經要十分小心了。沒想到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大火,然後太子急病,只怕回宮之後,大家恐怕連大氣都不敢喘了。就連安平,也必須要收斂。
清沅整理著東西,又想起燕王。這幾日她都沒有再見到燕王,也不知道燕王忙得如何了。
第二天清晨,安平公主出發前,燕王又來接她了。
安平一見他就問:「太子如何了?」
燕王道:「我不清楚,回宮才知道。」
因為周圍人太多,清沅只能遠遠地看了一眼燕王。他精神很好,只是有些蒼白,似乎也是睡得不好。
回去京中時候,遠不如來豐城時候從容悠閒。因為遭遇了大火,又因匆忙趕回京中,大家都累壞了。
一回到懿光園,大家就先各自回屋休息。清沅看著雲茉整理行李,她有些愣神。
短短幾日,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情。
宮中平日裡還會有些人議論東宮和太子,說說太子的動向。但在這特殊時期,宮中突然變得無比沉靜,誰都不提太子病了,但誰都知道太子病了。
直到又過了兩日,燕王終於又與清沅約好了時間,準時出現在她的窗前。
清沅看到燕王,臉上還沒來得及浮現微笑,嘴角就凝住了,她看到燕王的左臉明顯腫起。
她白天上午時候見到燕王還沒有這紅腫,她努力不伸出手去碰燕王的臉,只問:「誰對你動手了?」
燕王自己伸手摸了摸那裡,反問:「很明顯麼?」
清沅為他難過,她點點頭。燕王才說:「是許婕妤。」他自嘲地說:「看來我是怎麼都躲不過她這一巴掌。」
清沅心道,許婕妤看上去柔弱,竟下得了這樣的重手。她說:「上輩子,許婕妤打得也這麼重麼?」
燕王說:「一樣的。我在宮中,她怪我沒有照顧好太子。我離開宮中,她依然怪我沒有照顧好太子。」
清沅並不記得上輩子這時候燕王被許婕妤打了之後什麼樣子。她上輩子這時候想的都是太子的病情。
但這一世不同了。她又說:「其實那天你送安平去隆慧寺的時候,我就在想,你護衛安平,又去行宮疏散,是不是……有點出風頭了?」
清沅多少知道些許婕妤的心性,她是不願燕王出風頭被顧皇后注意到。
燕王聽她這麼說,只是一笑,道:「可是我想去。」
清沅忍不住想問為何,她都知道,燕王不會不知道許婕妤的擔憂。但她有些怕聽燕王的解釋,若她有關,她還擔不起。若與她無關,她會失落。
所以何必問。她不想牽扯得更深了。
沉默了一下,她乾脆生硬地問:「太子如何了?有沒有好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5 01:25 PM
第七十章
蕭廣逸本來還想說說許婕妤的事情,但聽清沅問起太子的事情,他只能把一腔心思全都壓了下去。
「太子的情形和上一世一樣。眼下用的還是劉御醫開的方子,皇后還沒開始折騰。」燕王淡淡道。
御醫劉之明是顧皇后最信任的御醫之一。劉之明的師父是神醫裴聞仙,裴聞仙侍奉宮中到八十歲,終於辭官歸鄉。劉之明是裴的關門弟子,亦有國手之譽。
裴聞仙離宮之後,就是劉之明為太子調理身體。去年太子生病,就是劉之明治好的。到今年夏天之前,太子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因此顧皇后對他厚待有加。
上輩子太子生這一場重病的時候,顧皇后仍和原來一樣用劉之明。只是這一次太子病情不同往常,竟然過了大半個月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顧皇后在焦灼中對劉之明越發不滿,架空了劉之明一派,換了另一派人,又遣人去尋裴聞仙。裴聞仙又正好在出游,費了一番功夫才尋到。裴聞仙趕回京中,一番波折後,他還是勸顧皇后換回劉之明。萬幸後來太子漸漸有了好轉跡象,才算平息了這場風波。
宮中這時候還都盯著劉之明,顧皇后還沒有質疑他,沒有人敢第一個跳出來質疑。只是等顧皇后失去了耐心,劉之明頗是吃了一段時間的苦頭。但顧皇后不是蠢人,在裴聞仙到京之前,她一直留著劉之明的一條性命,並嚴加看管,以防有人趁機對劉之明下手。
這時候燕王一提「劉御醫」,清沅就想起來了,其實要說最後到底是誰治好了太子,恐怕還是裴聞仙,後來的行動都是出於對學生的愛護。
所以這時候在宮中對劉之明下手是無用的,若誰想要太子的性命,最好是半路上讓裴聞仙「意外」。
這個念頭一在清沅心中冒出來,她不由有些害怕。她能想到的事情,燕王一定能想到。
清沅抬眼看了燕王一眼,燕王臉上是不會寫著陰謀詭計的。她只能看到他臉上的紅腫,使他比平時看起來憔悴一分,又滑稽一分,有些古怪,有些刺痛,但這種感覺使她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
燕王似乎沒察覺到她的目光,只是接著說:「……這幾日我只去看過一次太子,並不是我不想去探病。只是皇帝皇后不讓去。他們怕人去多了,擾了太子休息或帶了不乾淨的東西進去……」
他沒有提裴聞仙的事情。清沅低聲說:「我知道,安平也只去看了一次太子。」
燕王道:「你在擔心什麼?太子的病情與前一世一樣,他會好起來的。」
清沅抬起眼看著他,他溫和地看著她,沒有絲毫殺氣。清沅也溫柔喃喃道:「太子有你這樣的兄弟,是他的大幸。」
燕王仍看著她,他忽然明白過來。
「呵。」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你擔心我派人劫走裴聞仙?」他說。
清沅臉色輕鬆了些,她不怕與燕王爭吵,或者與燕王賭心機。話說出來就好,她怕的是他不說的那些話。
「我知道你不會。」
他也微笑起來:「夫人何以見得?」
他又叫她夫人了。清沅被他逗笑了。
她說:「你與太子這樣親密,要下手的機會多得是。不必費這麼大勁去搞裴神醫。」
燕王道:「你說對了。而且我不但不會對裴聞仙動手,我還要他提早到京,以後還得暗中保護他。」
清沅舒了口氣。裴聞仙這一次在宮中沒有出事,可過兩年,在家鄉醫治瘟疫的時候染病去世。燕王既然願意庇護他,那一定能救下神醫。
清沅又問起燕王找的商人如何了,還有敖桂怎樣。燕王道:「最近我只出了一次宮,見了兩個商人,是你的名單上的頭兩個,人看著不錯。至於生意做得怎麼樣,還要過一段日子看。」
說到敖桂,燕王只道:「敖桂做事還是有些模樣的,如今外宅府上的漢人與他處得也不錯了。但他不是那麼輕易就滿足的人,更不容易沾沾自喜。所以我得慢慢給他提高事情的難度。」
清沅又笑他真跟馴服野狗一樣。燕王道:「要殺一個人容易,用一個人才難。」
清沅輕聲問:「那你為什麼一定要走難走的那條路呢?」
燕王又疑心她這話裡有話,但他並不想自作多情,或者說對顧清沅他已經足夠自作多情了。
他說:「因為難走的路,最終會回報更多。」
至於這話中有沒有雙關,就留給顧清沅自己去想吧。
清沅只是微微笑了笑。
說完了正事,清沅就問燕王那塊玉墜的事情。
她已經不打算直接討還了,反正燕王不會還。她只問他有沒有弄丟。
燕王道:「你大可放心。不必老問這事情了。」
清沅說起這個就忍不住有些埋怨:「你話說得輕巧!」
燕王又笑。他一笑,臉上的紅痕就更加明顯,清沅終於看不下去了,她轉過目光,低聲說:「你的臉,沒有上藥嗎?」
燕王伸手摸了摸,說:「你這裡有藥麼?」
清沅點點頭。她說:「你等等。」她消失在窗邊,過了一會兒貓一樣無聲地走了回來。
她拿了一瓶治瘀傷的散劑,是宮中的常備藥,太醫院送來的。燕王拿了自己隨身佩的一隻玉匣子,倒了一些散劑進去,又把藥瓶還給清沅。
清沅低聲問:「你這是做什麼?自己沒有藥麼?」
燕王道:「我要用藥,得到宮外去買。」
他說得平平淡淡。
清沅手一顫,差一點把藥瓶子摔了。燕王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才沒讓她摔了瓷瓶子。
兩人都是一愣。燕王仍握著清沅的手,問:「拿穩了麼?」
清沅點點頭。他才鬆開清沅的手。
清沅看向燕王。燕王搖搖頭,說:「什麼都別問。你就當我是疑心重,所以不肯用宮中的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5 01:43 PM
第七十一章
清沅躺在床上時候還有些恍惚。
她側躺著,頭枕著右手,燕王剛剛握住的就是這隻手。他握得很緊,所以清沅能清楚感受到肌膚相觸的溫暖。
但這會兒更叫她心神不寧的,不是與燕王的肌膚相觸,是燕王向她要藥,還有那一句「我要用藥,得到宮外去買」。
說來那就是燕王不肯用宮中的藥了。清沅想了想,難怪春天時候燕王生病,一點小病拖了一段時間,原來竟是為了避開宮中的藥。
可他這麼做的緣故只要想一想,就讓人心驚。是誰在他的藥中下過毒?什麼時候?清沅想著想著,竟是越想越清醒。
這是這一世來,她第一次夜不能寐。
她原以為上一世的事她全都想通了想透了,這一世重來,她將上輩子的事情都拋下了,上一世的遺憾全留在上一世了,她終於可以不再去想了。
但在這苦悶的夏夜,她在半夢半醒之間,想起的是燕王與玉苓如何開始的。她記得她問燕王:「你什麼時候瞧中玉苓的?」
他說:「因為她穿了一件梅花騎裝。我最愛梅花。」
因為那一身騎裝,燕王的眼裡有了玉苓,從此與她熟悉起來。
可那騎裝是她借給玉苓的。清沅想著,若上輩子是她穿了這一身騎裝呢?他又會如何?他們會不會做一對眷侶?
她又想燕王從來不知道那一身騎裝其實是她的。當時燕王說的時候,她沒有把真相說穿了。這時候話早就過去了,她怎麼再提?說出來又是為什麼?叫他更不好受麼?
想到此節,清沅心中又是不甘又是酸楚,她幾個月前何曾想到會有今日!
此時此刻蕭廣逸一樣思緒紛亂,想著顧清沅。他本來不想讓顧清沅知道自己警惕用藥的事情,並不是信不過她。而是因為她聰明。
因為她聰明,所以他這事情只要說一半,她就明白了。
他不喜歡輕易把傷口露給別人看,這是從小就養成的脾氣。他是因為許婕妤,跟著許婕妤學會的。在許婕妤那裡,皇后與太子的事情永遠排第一。他若是露出傷口,並不會像俗話說的那樣會哭的孩子有奶喝。皇帝與皇后不在意,許婕妤也許在意,但她是不敢為他出頭強求什麼的。
所以他從小就不會輕易對人示弱。後來去了邊疆,就更不能示弱了。再後來顧玉苓的事,他寧可打落牙齒和血吞,也不向任何人示弱。
但今夜顧清沅看了幾眼他的傷處,他就想要她的關心。
其實這點小小皮肉之傷,與他後來在戰場上受的傷相比,簡直就是個玩笑。只不過是因為傷在臉上,面子上不好看而已。
拿藥的時候,顧清沅一聽他說的話,一瞬間就驚得變了臉色。蕭廣逸想想她的神色,竟然還有點好笑。
這就夠了。能見她這一點關切,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兩人這一夜都是沒怎麼睡好。
清沅第二天一早醒來,就喃喃道:「怎麼這麼熱……」
她洗漱過後,就要雲茉端冰鎮過的茶來飲。雲茉道:「一清早就用冰,太涼了,姑娘仔細些。」
清沅道:「我覺得悶,心裡燒。」
雲茉見她面色懨懨的,擔心她病了,十分憂心。這時候太子正病著,若是清沅也病了,皇后定然不喜。她連忙道:「姑娘快躺下,奴婢去找個懂醫的人來先給你看看。」
清沅知道自己沒病,就是昨夜因為燕王的事情折騰的。她嘆了口氣,道:「沒事,也許只是這天氣鬧的。」
她暗暗告誡自己,夜裡的事情就像做夢一樣,怎麼能因為這一點事情就魂不守舍。她打起精神來,又上了妝,人才有了光彩。雲茉稍稍放下心來。
只是宮中明顯比豐城行宮要熱,大家白天都不出去園子中玩,只是在陰涼處休憩。安平自從火災回宮之後,就一直比較安靜。因為太子正病著。這向來是顧皇后心情最壞的時候,誰要在太子生病的時候犯事,準沒好果子吃。
所以安平一半因為天氣,一半因為太子生病,所以比平時老實,也不要那麼多人陪她了。
夏日又休課,大家不用上課。所以清沅一早起來,也沒有什麼緊要事情要做。她就把答應太子的那幅豐城八景圖拿出來,又潤色了一遍。
上午在作畫中消磨過去,午間清沅小睡片刻,夢中也不得安寧。她夢到燕王緊緊捉著她的手,然後她掙脫了他的手,卻見自己一雙手上全是血,燕王看向她淒涼問:「你為何害我?」
清沅一下子驚醒,雲茉就過來道:「小顧姑娘來了。」
清沅連忙從榻上起身,理了理頭髮。顧玉苓就入內了。
顧玉苓大約已經察覺到棠嫿對她的冷淡了,但她與清沅一直不錯,所以對清沅還是和和氣氣。清沅這會兒成了棠嫿與玉苓的中間人。
清沅以為顧玉苓來是想她幫忙做調和,想要與棠嫿一起玩。
沒想到顧玉苓卻不提葉棠嫿。
玉苓先只是欣賞著清沅貼在窗下的字。這是清沅從前在家就有的習慣——寫的好的字會挑出來,貼在窗下。風一吹動,紙張嘩啦啦作響,清沅最愛聽那聲音。
玉苓客套了幾句誇清沅的字好書房別致,清沅知道她都是套話,還沒說到正題。
清沅也不著急,讓小宮女上了茶,她只在心裡審視著顧玉苓。
她上輩子怎麼就沒看出來顧玉苓的膽子那麼大呢!直到顧玉苓和燕王離開之前,她都覺得玉苓的性子與桐兒有些像,都是溫柔靦腆。只是果然那時候年輕。如今再看,桐兒是真膽小,玉苓從來也不是膽小的。若是膽小,她哪敢和燕王對著幹。
只是比膽大更不可以思議的,是玉苓到底圖什麼。有燕王難道還不夠嗎?
顧玉苓一轉身,正好撞上清沅的目光。清沅立刻收起臉上的神色,向她笑笑。
玉苓沒有多想,她與清沅聊天,問清沅最近安平怎麼沒去東宮探病。
清沅道:「公主應當是想等太子好些了再過去,這時候太子應當靜養。」
玉苓歪著頭若有所思,她這樣看起來還是有幾分靈巧的。清沅心裡酸溜溜的,前一世燕王恐怕就是看她這樣才喜歡的。
玉苓又拐彎抹角地說了一通,清沅知道她的心思。玉苓是想要清沅去說動了安平公主,大家一起去東宮探病太子。
但清沅才不打算出這個頭。顧皇后對東宮一向看得最緊,這還是太子生病的時候。她才不接這個話頭。聽玉苓這麼說,她只是含含糊糊應付著,並不把話說死。
宮中顧皇后最近正忙得焦頭爛額。平時就要處理宮中事務,這會兒還撞上了火災和太子重病,兩件事情都是大事。
行宮火災也正在處理後續。火災雖然是雷電引起,但宮人鬆懈是救火不及時的原因。因為火災的事情一查,宮中值夜擅自離崗的事情居然還不少見。皇帝因此埋怨了顧皇后。顧皇后就對下人大發雷霆。
清沅不知道顧皇后這時候有沒有和皇帝私下裡議論這場火災與太子病情的關係。但怎麼想顧皇后這時候都不會輕鬆。
清沅說了一通廢話,沒有給玉苓明確的答復,就命人送她離開了。
清沅想起昨夜燕王說的,他不僅不會劫走神醫裴聞仙,他還要快點讓裴聞仙進京,護他周全。
這安排著實不錯。清沅就等著裴聞仙早點回京了。因為裴聞仙早一日讓太子好轉,顧皇后提出沖喜的態度就沒辦法強硬,她甚至沒辦法提沖喜的事情。這就好辦多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6 08:48 AM
第七十二章
前一世玉苓並沒有這一齣,沒有上門慫恿清沅去看太子的事情。
清沅回憶起來,只記得當時大家都很心焦。她心裡很想去看太子,但是知道事關重大,她也只能按捺著。棠嫿與她提起過一次,兩個人商量了都說看安平的行動。
至於玉苓,她並沒有私下來單獨與清沅說這事情。
清沅推測,這是因為這一世的許多事情已經在悄然改變了。至少對玉苓來說,這一世燕王完全沒有出現在她的身邊。
上一世這時候玉苓正與燕王幽會,估計心中多少有些顧忌的。即便心中惦念著太子也得收斂些。要不然燕王這頭就要跑了。
這一世玉苓沒有了與燕王的糾葛,自然滿心都是太子,想著法子都是怎麼凸顯自己。
清沅本來就不會在這時候做不合時宜的事情,更何況如今這情形。
清沅這邊只是按捺不動,隔日玉苓又向她委婉提起,清沅只說自己這兩日精神有些倦,恐是疰夏,又發了願要抄經。這種時候不要說去東宮了,就是安平那裡都不方便去。
如果玉苓十分想陪公主探望太子,不妨自己去與安平說……
玉苓這才死了心,不再提這事情。棠嫿已經不與她親熱了,她不敢再惹到清沅。
自從燕王借藥那晚過去,清沅暈暈乎乎了一整天。過了兩天終於好多了。雲茉和她身邊伺候的宮女見她沒有生病,都放了心。
清沅這幾日雖然沒有去安平那邊露面,但也沒有閒著。豐城八景圖已經畫完了。她又忙著抄經書。還有就是天氣涼爽些之後書社會重開,她這會兒就開始做準備了。
更重要的是要給家中寫幾封信。最近事情太多,她要把事情好捋一捋,才好下筆。宮中的事情不能詳寫,想要傳遞消息必然要隱晦。幸好之前她就有所準備。
忙一些,她反而不用想太多事情。
安平這邊的伴讀都沒有去看望太子,但有人還是在這時候去看了太子。壽真長公主對太子的病情也十分關切。她和皇帝說了,讓懷恩去看看太子。
壽真長公主說懷恩是太子的福星,說不準懷恩去看了太子,太子就能漸漸好起來了。
顧皇后一向對壽真的這說法不屑,但是壽真畢竟是皇帝的親姐,感情又不錯。顧皇后不好這點面子都不留給皇帝。
於是懷恩去東宮看望了一次太子。她並不是不想見太子,只是她知道顧皇后並不喜這樣,她心中忐忑。但她的母親壽真已經安排好了,她只得去。
太子寢宮中這些日子進進出出的都是御醫,日夜不歇。但懷恩走到太子休息的房中,那裡卻異常清靜,宮女比平常還安靜。除了幾個得力的內侍和大宮女,並不是所有人都一窩蜂等在那裡伺候。
見懷恩來了,幾個宮女只是從病床前稍稍退開幾步,並不離開屋中。
懷恩向床上看去,太子正閉著眼睛平躺在床上,短短幾日他就好像瘦了許多,在寬闊的床上看起來十分單薄。
他面色十分寧靜,除了緊擰的眉頭,看不出特別痛苦的樣子。宮女給懷恩端來了凳子,她慢慢在太子床邊坐下。
「殿下……」懷恩輕聲喚他,「哥哥……」
太子閉著眼睛「唔」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看到他眼神茫然的樣子,懷恩眼淚就下來了。
太子低聲道:「你來了。」
懷恩點點頭道:「看你這樣子,我見了比不見更難受。」
太子竟然微微笑了,道:「那就別來了罷了……」
他說這兩句話已經耗精神了,說完就閉上眼睛,又昏昏沉沉睡了。
懷恩又掉了一串淚,不再與他說話,只是自己一個人呆呆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走了。
懷恩去看過太子,就來懿光園安平這邊坐了坐。
安平就問懷恩見了太子如何。懷恩臉色黯然,只說:「病去如抽絲,恐怕還要養一段時間。」
安平又說既然懷恩過來,那就把大家一起叫過來聚一聚。懷恩道:「不了,太子還病著。我們這邊聚著也沒意思。」
安平見她神色是真的失魂落魄,就沒有勉強。
顧皇后時不時就在她面前說懷恩的短處,又說懷恩心高氣傲,若以後真做了太子妃,恐怕不會對安平太寬容。
安平雖然不再像從前那麼喜歡懷恩,但見太子一病,懷恩這哀傷,十分情真意切,她看了也有些動容。
但這話安平不能對顧皇后說。若是說了,只會惹得顧皇后更討厭懷恩。
太子這次重病,心焦的人當然不止懷恩一個。安平因為身份的關係,反而看得很清楚。宮中可以嫁給太子的少女,哪個不為此牽動心弦。
不光是懷恩,還有她身邊的幾個伴讀,就連那些宮女大多也是如此。
顧皇后對懷恩的批評很多,其中就有這「情真意切」。顧皇后說懷恩公主自視甚高,總以為只有她是對太子真心,其他人都是因為太子的身份才覬覦太子。
安平心道,懷恩出身高貴,有些自視甚高也不算什麼。至於真情真心,又如何不好了?
只是這些話安平都不好直接告訴懷恩。
兩個人默默無言又坐了一會兒,懷恩就離開了。
安平就想,今日懷恩去看太子的表現,一定會有人一五一十的告訴皇后。
顧皇后這段時間雖然忙,但忙中仍有功夫來觀察這些太子妃的備選。
懷恩今日這樣哭哭啼啼,顧皇后一定不會滿意。安平想,大約要像她身邊的幾個伴讀一樣,冷冷靜靜,不能失態半分,才能讓顧皇后滿意。
安平早就看透了,母后說什麼怕懷恩欺負她,並不是主要,她只是怕選了個不好操縱的。
可她身邊的這些女孩子就當真十分好操縱麼?再者,壽真姑姑能善罷甘休麼?
懷恩走後,安平想了半天,然後去了顧皇后那裡,說她想去探望太子哥哥。
顧皇后在兩儀宮中,她幾天都沒有睡好,剛剛聽過了御醫的回稟,又正要問懷恩去看太子的情形。安平就過來了。
聽安平這麼說,顧皇后只問:「我前兩日不是才和你說了?生病時候見人也是費神事,等太子病好了,你們有一處玩的時候,不急這時候去探病。你只要誠心在心裡為他祈禱,就足夠了。」
安平道:「今天懷恩姐姐都去了,為何我去不得?我還想帶著幾個姐姐都去看看太子哥哥。哥哥見了我們必然是歡喜的。」
皇后不動聲色問:「是有誰和你說了想去東宮探病麼?」
安平搖搖頭,道:「不是。是女兒自己想去。」
安平是個不怕事大的主。既然懷恩的表現一定讓顧皇后不滿,她就乾脆把身邊的伴讀都拖上,讓顧皇后好好比較一番。
顧皇后不知道這個想一齣是一齣的女兒又想幹什麼,但她沒有鬆口,只淡淡道:「胡鬧。你一個人已經夠鬧騰了。還想帶那麼多人去看太子?」
安平笑道:「那就一個一個去唄。」
顧皇后這幾天第一次被人逗笑了,她拿這個女兒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隱約猜到安平這搗的是什麼亂了。
但她還是搖搖頭,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我這裡還有一堆事。等你哥哥過幾日好些了再說。」
又過兩日,太子的病情還是沒有起色,但宮中總算有了個好消息,說是裴聞仙碰巧了正好因為訪友回到京中,皇帝一聽說裴神醫在京,立刻派人將他接來宮中。
清沅一聽說裴聞仙進京,入宮,立刻就知道這是燕王的安排。他上次就與她說了,他會讓裴聞仙盡快來給太子診治。
這樣一來,又有許多事情可以消弭於無形之中。至少太子不會病到要提出沖喜的地步。
皇帝與皇后的衝突又可以避免一點。
眾人都對這好消息十分高興,因為大家都知道裴聞仙的大名,一說裴聞仙進宮了,只覺得太子的病像好了一半一樣。
許婕妤這幾日一直提心吊膽,睡也睡不安,熬得人都憔悴了。一聽說裴聞仙被請進宮了,她心頭頓時輕鬆許多。這日終於與燕王一起吃了晚食。
燕王的臉上已經消了腫,看不出腫痕了。只不過許婕妤心中愧疚,她總覺得燕王的臉上還沒有好透。
兩人喝茶時候,許婕妤就忍不住伸手去摸蕭廣逸的臉:「還疼不疼……」
蕭廣逸立刻偏過頭,不讓許婕妤的指尖落在自己臉上。他不是心中還有怨氣,只是他心中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不想被母親當成孩童一樣撫慰。
許婕妤的手就留在半空,她尷尬地笑了笑,道:「是了,我還把你當孩子……」
蕭廣逸淡淡道:「母親教誨,兒子不敢不聽。」
許婕妤就道:「打在你的臉上,我心裡何嘗不難受?」
蕭廣逸不會告訴她自己心裡是不是難受。許婕妤太好懂了,宮裡誰都可以一眼看穿她。她進宮時候就是一個除了美貌和柔順就什麼都沒有的女人。沒有野心,沒有智謀,家世普普通通,她若沒有孩子,在這宮中會過得更自在,也許還是一樣的靜悄悄的,但一定會更自在。
許婕妤見蕭廣逸只是垂頭沉思,手中擺弄著身上掛著的一隻玉匣子,看不出喜怒,她又懇切道:「母親那天是急了點……」
豐城行宮大火,太子又急病。燕王卻在這時候還幫忙疏散了行宮,在皇后面前,她一慌張,就一巴掌抽上了蕭廣逸的臉。
「母親,」蕭廣逸終於抬起頭,「不要再提了,都過去了。」
他看不得她這樣卑微。
他努力輕快些道:「裴神醫不是來了麼?母親不用太憂心了。」
許婕妤這才微笑起來,她連連點頭,道:「是啊,沒想到天下還有這樣巧的事情。皇后正動了想去請裴聞仙的心思,他就從天而降了。當真成仙了。」
母子兩人終於有了些和睦氣息。蕭廣逸臉上有了些笑意,只是他此刻想的是顧清沅。不知道顧清沅在知道神醫到來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神色。
他總覺得自己能想出來她的神色,一定是眉目舒展,目光閃閃發亮,嘴角翹起的樣子,讓人想輕輕撫上去。
他數著日子,再過兩日,他就能再見到她了。
裴聞仙一來,就為太子把脈,又與學生劉之明商量了一夜,終於給太子現在的方子換了一味藥引。
太子當天就說睡得安穩了些,夜間盜汗少了許多。顧皇后喜出望外,知道這就是好轉的跡象了。
顧皇后就讓人傳話給安平,再等兩天,太子更好些,就讓安平去看太子。
至於安平每次安排誰去陪她去東宮,就是安平自己的事情了。
安平一聽到顧皇后的傳話,笑了半天。回頭就把幾個伴讀都找來了,告訴她們過兩日她會去東宮探病,四個人當中只能帶兩個人去,問哪兩個人願意陪她去。
玉苓立刻看向棠嫿和清沅。這兩個人向來是安平帶著出去最多的,沒想到這次安平居然沒有直接點她們兩個。
棠嫿心中也蹊蹺,要是其他還罷了,關於太子,安平應當知道她們當中除了桐兒,都是巴不得去的。
清沅最知道安平的心性,一看就知道是在逗她們。她沒有說話。
玉苓第一個開口:「我願意陪公主去。」
棠嫿第二個說:「我也願意。」她說完看了一眼清沅。
她們兩個說完,清沅就微笑道:「那我就和桐兒守家了。」她神色平靜,沒有一絲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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疰:音同住,疰夏:本病因有明顯的季節性,每在夏令發病,故名。好發於幼弱兒童。發病原因一般是由於體質嬌嫩,脾胃虛弱或陰氣不足,在夏季炎熱的環境中,感受溫熱之氣而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6 10:26 AM
第七十三章
清沅這話一出,安平只是微笑道:「好,那就這麼安排。過兩日葉姐姐與玉苓陪我去東宮探病。」
玉苓看了清沅一眼。清沅這樣淡然,她反而有些不安了。她喜歡模仿清沅,清沅不求去,玉苓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卻又覺得清沅做事似乎很有道理。
從安平那裡離開之後,棠嫿就低聲問清沅:「剛剛公主都那麼問了,你怎麼不回答?」
她與清沅更好,話能攤開來說。
清沅道:「就是因為公主都那樣問了,我才不好說想去。我們四個人,難不成要為這當著公主的面爭起來麼?」
棠嫿聽她這麼說,只嘆了一口氣,她知道清沅這樣顯得大氣,可安平都那麼說了,若大家都故意謙讓起來也顯得做作。
幸好剛才清沅接得自然,大家都不算丟面子。
太子這邊,有了裴聞仙指點,御醫精心護理,身體有了些起色,雖然還是臥床不起,但比之前好了許多。
皇帝與顧皇后都是十分高興。只是顧皇后仍然仔細每日去探病的人,誰要想去探病,都要得到皇后許可。
燕王去問了皇后,又去看了一次太子。
太子這次果然精神了好些,不像之前整個人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燕王與他慢慢說了些這些天的事情。
太子已經知道了豐城行宮燒毀嚴重,這時候說起來,亦是嘆息。燕王道:「宮中能因此整頓一番,也算是好事。」
太子還是有些神思恍惚,他像是說笑一樣輕聲道:「我就這次沒有去豐城……它就燒了……可惜了行宮的景致……」
燕王便道:「將來總會重新再建。畫院的畫師已經畫了許多圖了。」
太子迷迷糊糊道:「有人給我畫了豐城八景……我等著看……」
燕王問:「是哪位畫師?」
藥性上來,太子漸漸陷入昏睡,只喃喃道:「不是畫師……是清沅……」
燕王怔了怔,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幸好太子已經睡了過去,他不用回應。
當晚就是約好了與清沅見面的日子。燕王快到倚梅館的時候,深深呼吸幾次,才走了過去。
清沅已經在窗邊等著了。因為天熱,她輕輕搖著巴掌大小的小團扇。
見燕王到來,她低聲說:「你來晚了。」
燕王道:「最近宮中值夜人多了,我得小心。」
因為豐城行宮大火的事情,宮中最近巡夜都比之前認真許多。燕王因此晚了些無可厚非。但清沅直覺燕王遲到並不是因為這個,之前也沒聽燕王說這個。
既然燕王不想說真話,她就沒有追問。燕王總有自己的情況,她也不好事事都問。
燕王說了今日探病太子的事情,他告訴清沅裴聞仙果然名不虛傳,太子看起來已經好轉了。
清沅微笑道:「那就好,我去兩儀宮那邊的時候也聽說了。顧皇后心情頗好。」
燕王點點頭,他沒有提豐城八景圖。
聽到太子說出「清沅」二字的時候,真正如一盆冰水從他頭上澆下來。叫他在盛夏時候,從頭到腳冰涼清醒。
入夏以來太子沒有去豐城,之後又生病,他幾乎像是獨佔了顧清沅一樣。他第一次為一個人這樣著迷,迷到竟然忘了眼前的情勢。
顧清沅入宮本就是為了太子,她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只看到夜間私會,竟然忘記了平日太子是可以與清沅正大光明見面說話的。
而他和顧清沅當眾時候連多說一句話都會使她提心吊膽。
當年對顧玉苓他已經犯了一次這樣的錯誤。他以為他鐘情她,他對她一心一意,就足夠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顧玉苓在與他私會的時候,其實仍有自己的選擇,比較和考量。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問一句:「太子與我,你選哪個?」
所以顧玉苓說不出來。到了最後,她才說:「殿下求娶,我怎麼拒絕?」
此刻對著清沅,他心裡滋味難言。來時路上,他就想著既然已經決心不要因為這一點感情擾亂後面的路,又何必對她患得患失,還和從前一樣就好。
若他今後打算做個富貴閒散王爺,這時候求娶顧清沅也說得過去。可他是要去西邊邊疆的,那裡太苦。他不想拖著顧清沅去和他一起吃苦。
她上輩子雖然沒有做成太子妃和皇后,可畢竟也做了養尊處優的國公夫人,出入宮廷,在京中交游廣闊。沒道理重活了一輩子,反而過得更苦了。
雖然他也想告訴她,西境有西境之美。他相信顧清沅一定能懂。但這話就留在他心裡,不必提了。
清沅察覺到了今晚的燕王有些心不在焉。她柔聲問:「怎麼了?」
燕王看向她:「什麼怎麼了?」
清沅嗔怪:「你說呢?我和你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太像自己母親對父親說話時候的語氣,臉上不由一熱。幸好燕王沒有注意。
她就斂了神色,又說了一遍:「我在兩儀宮看到靜瓏真人了。」
燕王一聽到靜瓏真人,立刻打起了精神,道:「她是因為太子的病來的?」
清沅點點頭:「來陪皇后的,不知道私下做了什麼法事。她運氣倒好,正好碰上裴聞仙為太子診治,好事給她撞上了——明明裴聞仙是你找回來的,但也沒人知道。」
燕王用了拐七拐八的關係,才把裴聞仙引到京中。所以無人知曉這事情與燕王有關。
燕王見清沅心中不平的樣子,竟有些好笑,只道:「且讓她再蹦跶兩天。這段日子因為太子的事情,她耽擱了也不好煉丹。也算是好事。」
清沅道:「我已經想好了。等她第一批丹藥煉出來,就要她身敗名裂。」
燕王道:「你放心。」
兩人又說到豐城大火之後的事情。行宮燒毀厲害,必然要重建,清沅想趁著這個機會,讓她的父親去豐城去修行宮,由此避開之後的仕途。
燕王道:「這也是個辦法。」
清沅得了他的肯定,不由微笑。燕王又道:「我會幫你留心些消息,看看行宮那邊重建什麼時候開始。」
清沅謝過了他。
燕王要走時候,清沅提了一句明日安平會去探病太子的話。燕王淡淡問道:「你不去麼?」
清沅道:「明日棠嫿與玉苓陪安平去。」
她順口說出了玉苓的名字,立刻歉意地看向燕王。
燕王已經不在意玉苓了,他只問:「你怎麼不去?」
清沅笑道:「不用操心。我要想去,自然能去成。」
其實她是知道安平是故意的,十有八九會帶她再去一次。
燕王終於低聲問道:「你早些去吧。太子惦念著你的豐城八景圖。」
清沅沒想到自己與太子的約定被燕王知道,一瞬間臉色就變了。
她第一個念頭竟是,燕王難道會把她想成玉苓那樣三心兩意的麼?
但他只是說了句實話而已,也許什麼含義都沒有。清沅心亂如麻,她知道自己這是在自欺欺人。他若不在意,何必說出來?
燕王見清沅臉色蒼白,竟呆在那裡說不出話,心中又是懊悔——他何必逼她。
「你畫做好了麼?」他又溫和問。
清沅這才點點頭。燕王微笑道:「那就好。太子見了一定高興。」
他為她圓了場,也為自己圓了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6 02:20 PM
第七十四章
次日安平就帶著棠嫿,玉苓去東宮探病。
等安平走後,清沅就和桐兒品茗看書,兩個人倒也悠閒自在。
桐兒並不愛往太子面前湊,她們幾個人當中,只有桐兒是真正靦腆的。但清沅看得出來,桐兒其實還是有些喜歡太子的。只是她的性子這樣,顧皇后即便想找個傀儡,也不能扶她做太子妃。
清沅想著,後來的吳皇后也是姓吳,與桐兒是堂姐妹。對顧皇后來說,只要是她的親族,又符合她的要求,具體是哪個女孩,她根本無所謂。
清沅與桐兒閒聊著問:「你家是不是有個姑娘,與你差不多年紀,叫佩兒的?」
桐兒道:「她是我的堂妹,是我四叔家的女兒。姐姐怎麼想問起她了?」
清沅只道:「我是想到去年七夕時候,我與月芸,棠嫿,一起乞巧,那天來了好多姑娘。你們家也去了幾個姑娘,我記得有個女孩兒和你生得有些像,就是佩兒吧。」
桐兒感慨道:「這一年好像特別長……」
清沅道:「是麼,我倒覺得特別快。一眨眼又是一年七夕了。」
前一世太子的病情更嚴重,宮中完全沒心思給女孩們過乞巧節。這一世太子的情形好了些,大家還是決定簡單過一過,不打算大張旗鼓,就在懿光園裡聚一聚。
桐兒就說起七夕的事情,沒再說自己的堂妹佩兒。
清沅卻知道,這個吳佩兒就是太子妃,後來的吳皇后。後來她們這一撥五個人全軍覆沒之後,顧皇后選了吳佩兒為太子妃。
前一世清沅每次見到吳皇后,心中都有些泛酸。因為吳佩兒的容貌才學都不算拔尖,唯一可喜的就是性情活潑大方。可她就是運氣最好的那個。
不過這時候清沅再想起吳佩兒,已經不再對她挑刺了。吳佩兒說到底也只是顧皇后的人,是顧皇后把她放到了那個位置。
至於後來蕭重鈞為什麼會喜愛吳佩兒,那也沒有什麼緊要了。清沅在心中想,她還沒見過蕭重鈞真正討厭過哪個美貌女子。
安平去了東宮那裡小半天才回來,棠嫿與玉苓一起陪著她回來的。棠嫿一回來,就來了清沅屋中。
桐兒已經走了,清沅正在書房裡寫信,一見棠嫿回來就擱下筆收起信,與棠嫿說話。
她端詳著棠嫿,只見棠嫿臉頰飛紅,似乎十分滿足,但眼睛裡像含著水,看眼角似乎是哭過了。清沅就道:「太子怎樣了?」
棠嫿道:「宮女說他今日能進些粥了。」
棠嫿又感嘆了兩句,才微笑道:「安平公主說了,她過兩日還要去看太子。我想這次就該輪到你陪著去了。」
清沅只是笑笑。棠嫿就輕輕用手指彈了彈清沅的鼻子:「你個機靈鬼,早猜到公主會把我們都帶去是不是?」
清沅愛棠嫿這個樣子。說來也奇怪,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這時候宮中有關太子妃的事情傳得最多的就是她和棠嫿。這種傳聞裡面未必沒有顧皇后身邊人的推波助瀾。
但她和棠嫿之間從來沒有為此鬧翻過。就好像她們不管誰做了太子妃,對方都會心悅誠服一樣。
她和棠嫿鬧翻是後來因為棠嫿成為帝妃的事情。她曾勸過棠嫿,不要堅持封妃,不要留在宮中。可是棠嫿沒有聽她的。兩人為此大吵一架。
那時候清沅已經是在絕望中掙扎了。因為她們這一批五個伴讀,除了因病離宮的桐兒,寧馨遠走為王妃妾,玉苓做了燕王妃,棠嫿又成了帝妃。五個人中三個人都在宮中與男子有了牽連。尤其最後一個棠嫿,與皇帝幽會時被皇后撞破,實在是一樁醜聞。外面的人都在說葉氏勾引聖上。
棠嫿這件事情一出,與她同住倚梅館的清沅也被連累,她成為太子妃的可能突然變得渺茫。
棠嫿與清沅爭吵的時候,就說清沅心中盡想著自己的事情,生怕被牽連。清沅氣極了,只說棠嫿蠢。
清沅至今都不知道棠嫿具體什麼時候開始與皇帝「幽會」的。但至少在這個夏天時候,應當還沒有開始。
她印象當中,棠嫿情緒有變應當是在秋末冬初,她變得沉默了些,不那麼愛說笑了。清沅上一世的時候以為是在宮中經的事多了,人變沉穩了。但後來想想,應當是那時候遇上什麼事情了,或者什麼人了。
清沅伸手,輕輕撫著棠嫿光滑的臉頰。這時候的棠嫿,神態裡仍多嬌憨,哪有半分後來的陰鬱。
棠嫿看清沅神色傷感,有些奇怪,道:「怎麼了?怎麼聽了好消息,反倒難過起來了?」
清沅修長的手指輕輕從棠嫿的臉上滑過。她只是在想——這樣好端端的女孩子……什麼勾引,什麼「幽會」,其實就是被皇帝看中了美貌強取。
清沅柔聲道:「我只是在想……要做的事情那麼多,時間卻過得太快了。夏天都快要過去了。」
棠嫿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唉聲嘆氣的,這可不像你。還沒到秋天呢,就開始悲秋了。」
清沅這才露了點笑容。
隔了兩日,安平說要再去看一次太子,這次輪到清沅和桐兒陪她去。
因去探病,清沅沒有濃妝,妝扮素雅。到了東宮,安平與太子說了幾句話就去找東宮的大宮女玩去了。
今日在太子身邊伺候的宮人當中正好有曲盈衣,見到清沅和桐兒,似乎是非常高興,低聲說:「太子每日這會兒精神最好,今日比前兩日都好。」
安平公主一離開,曲盈衣就上前對太子道:「顧姑娘和吳姑娘來了。」
太子已經能坐起了,點點頭道:「讓清沅過來說話。」
曲盈衣請清沅過去。吳桐兒就去陪安平玩了。
清沅這麼多天頭一次見到太子,盡管有前世的印象,但看到太子病容還是有些難受——太子瘦了許多,幾乎脫相。
清沅想,難怪棠嫿哭了出來。這時候她也有些想哭,但還忍得住。她只說了豐城八景圖的事情,之後又問太子吃藥的事情
太子雖然仍在病中,卻仍然敏銳,看著清沅道:「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
清沅淡淡地說笑道:「是梳的頭髮和裝束和之前不一樣了麼?」
太子微笑,又道:「你有什麼心事?」
清沅沒想到竟被他看了出來。她怎麼能說?又能怎麼說。周圍還有宮人看著聽著,她只能垂下頭,默默不語。
太子就看了一眼周圍人,知道是這種情形,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清沅想說句出格的話都難。
他又輕聲問清沅:「你怎麼不穿綠裙子了?」
清沅沒想到太子竟然注意到了她的綠裙子,她輕聲道:「原來殿下看到了。」
太子笑著咳嗽了一聲:「瞎子才看不到……」
他向後仰了仰,立刻有人上來,幫他躺得更舒服些。
清沅看著他的側臉,想在心中多燃起一些對太子的深情,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們全跑光了。她已經一點都不嫉妒吳皇后了,這點就是明證。
太子低聲說:「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清沅柔聲問:「什麼樣的夢?」
太子說:「我夢到過一個綠裙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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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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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6 02:27 PM
第七十五章
太子這話,叫清沅有些好笑。
「綠衣仙子?」
她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因為一個夢。前一世蕭重鈞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話。
太子要身邊伺候的幾個宮女都退後些,退到屏風後面去。宮女們微笑著依他。
等身旁人退去,太子才說:「我夢到過一個仙子,邀我去海上仙洲同飲瓊漿。她穿著綠裙,衣袂飄飄……」說到此處,他看了一眼清沅,見她聽得入神,聲音就越發低了下去。
「她還告訴我……我與她,有宿世姻緣……你一穿綠裙,就使我想起她。」
他這話一出,清沅心中竟然驚大過喜。
若上一世這時候她聽到太子說這話,一定會覺得無限歡喜,整個人已經飄上天了。
可如今她已經不是上一世的她,甚至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她。這會兒她聽到這話,心中一瞬間想的竟然是「為何?」。她在想,太子為何要對她說這個。
她不覺得太子會當真他們之間有宿世姻緣,那就是說出來調笑她的。
她沒有笑,也沒有怒,她只是靜靜的。蕭重鈞見她面色沉靜,不由有些尷尬,他輕聲問:「怎麼了,我說這話,你惱了?」
清沅搖搖頭,她眼中流出一絲悲哀的神色,說:「殿下,夢只是夢……入夢的是仙人,不是我。」
蕭重鈞道:「你怎麼比我還灰心喪氣了?」
清沅只想著,若是上一世太子對她說這些,她會多麼高興。那時候她真正十四五歲,聽一句甜言蜜語能記一輩子。
但如今這時候她已經很清楚這些話有多虛無縹緲。太子的天性就是如此,他說的時候也許好玩,也許真情實感,但這不是許諾,更不是約定,只不過是口頭上的曖昧游戲而已。
「殿下,」清沅終於溫柔道,「要曉得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不怕別的,只怕當真二字。」
她不羞澀,不躲閃,不暗喜,她溫柔懇切,只說自己怕當真,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這宮中多的是逢場作戲,曲意逢迎。最講究說話不能說滿,說死。但今天她偏不,她偏要和玩笑較真。
蕭重鈞的目光竟一時在她臉上挪不開。顧清沅今日妝扮素淡,白淨的面孔上只是略施粉黛,一雙眼睛清亮到彷彿能洞悉一切。
他喃喃說:「你這樣,倒使我想起了一個人。」
清沅問他想誰。蕭重鈞笑而不語,只說不能說。
清沅隱隱猜到了,蕭重鈞也許是想說她像顧皇后。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安平就帶著桐兒回來了。幾人又小聊了幾句。安平就告辭了。
清沅回去之後,越想太子說的夢中仙子,越發感嘆。只是這話她當然誰都不能說,連對棠嫿都不好說。
她沒當真,別人當真就更糟了。
隔日燕王夜間來到懿光園,他本就與清沅有事要談。但是到了懿光園倚梅館,清沅卻不在窗邊。
蕭廣逸心中一凜,他走到窗邊輕輕推了推,窗戶緊閉著,從裡面栓了起來。他想起來之前清沅也有一次失約,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一點小事耽擱了她就不能出現。他心中有些失落,徘徊了幾步,只能離開。
回去路上,蕭廣逸又想到昨日清沅去探病太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宮中風平浪靜,沒有傳聞,他又無從打探太子都和清沅說了什麼。
只有顧清沅能告訴他。想到此處,蕭廣逸腳步不禁一頓。上一次分別時候,他提了清沅要為太子作畫的事情,有些不歡而散。
兩人還沒來得及把話說開,清沅又去見了太子。蕭廣逸心中頓生糾結,他從未嘗過這種滋味。明明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去撩顧清沅,心中卻是放不開,放不下。
清沅知道今日燕王要來,但她有些事情還沒準備好,所以這夜不打算見燕王。她早早就躺在床上準備睡了,只是一直睜著眼睛到半夜才睡著。
她想著燕王一路走來,穿過隱蔽的小道和暗門,走到她的窗下。他站在窗下輕輕推窗,然後嘆息著確定她不在。只有幽暗的月色陪在他身邊,他一個人孤苦寂寞,走了那麼遠的路,像從前世走到今生,才走到她窗下,她卻不能見他。
有那麼一會兒,清沅想立刻起身,她想著自己推門飛奔出去,就像豐城行宮失火的那一夜。她不管不顧,赤著腳飛奔去尋他。
但她最終將頭埋在手臂中,一動不動。
次日午後,清沅去了安平的書房,為她抄書。正抄寫著,燕王就來了。
安平以為他只是平常來玩,笑道:「稀客稀客,有失遠迎。」
清沅起身行了禮,然後就要離開,安平就道:「你就在這裡,不用挪地方了。」
燕王臉色淡淡的,與安平說了說宮中最近的事情,又說到太子病情好轉。太子好轉,安平也輕鬆許多。燕王就道:「我本來不放心出宮的,既然太子好了許多了,我打算和母后說過兩日出宮,照看照看我的生意。」
安平聽了,極是羨慕,要他要是可以,最好帶她也出去玩一趟。燕王道:「我出宮是有正事,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只怕嫌枯燥。」
安平就道:「怎麼你也說這假話了。」
他們兄妹說話。清沅就端坐書桌前,仍是認認真真抄寫。
燕王沒理清沅,只與安平說話。他看到清沅神色如常,就放心了一半。可另一半心卻還是難平靜。
清沅雖然在抄寫,那邊兄妹兩個說話卻一個字不漏的聽進去了。燕王話裡提了三遍「今夜」這個詞。清沅就知道他是在對她說,他今夜還會來。
燕王要走的時候,才漫不經心似的看了一眼清沅,道:「顧姑娘抄了半天,抄的是什麼?」
清沅起身,規規矩矩答道了文章名字。
燕王就隨口一句:「那可有得抄了,今天能抄完麼?」
清沅頓了頓,才低聲道:「回殿下,能的。」
燕王轉身時候,嘴角就有了點笑意,他與安平道了別離開。安平對這兩人之間的暗流一無所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6 02:42 PM
第七十六章
清沅在安平那裡抄完了書,又陪安平喝茶。宮中送了山水盆景和金魚來給公主玩賞。
水晶缸裡游著幾尾名貴色彩鮮豔的金魚,安平撒著魚食,看魚兒嘴巴一張一合地吞食。公主養的貓兒跳上桌,好奇地想伸手捉魚,小宮女忙拿拂塵去趕貓。
清沅微笑著看貓輕輕一躍跳出窗戶,竄進花園濃密的樹叢中了。安平公主一邊用手指敲著水晶缸,一邊問清沅:「前天太子哥哥與你說什麼啦?走的時候我瞧你們都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他對你說什麼不好的話了?」
清沅回憶著,她前天並沒有不高興,太子也沒有不高興。何況就算她不高興,臉上也不會流露出來。只是她回來時候不像棠嫿那麼神采飛揚罷了。
安平要麼是真敏銳,要麼是詐她,好奇她和太子談了什麼。
安平向來精力旺盛,對什麼事都好奇,要瞞過她的眼睛不容易。所以此刻安平問太子的事情,清沅心中十分平靜,只要她不問燕王的事情就好。
「太子對我說的話……都是些平常話。也許是因為我提到了之前的豐城的火災,太子有些傷感罷了。」
安平懷疑地看了她一眼,說:「我們都說了豐城的火災,太子也該傷感夠了吧。」
清沅輕巧笑道:「那就是太子聽了太多有關豐城火災的事情,有些厭倦了吧。」
安平就知道清沅不會說出和太子具體說了什麼的。幾個伴讀當中,她當然最喜歡的就是清沅和棠嫿。清沅聰慧,棠嫿包容。但一定要分哪一個她更喜歡的話,她覺得還是清沅更有趣些。棠嫿對她百依百順,對她百依百順的人太多了。
清沅有時候很神秘,安平覺得看不透她。
這時候她就看不透清沅。她以為清沅會趁著機會去緊緊抓住太子的,但清沅看起來不急不忙,優哉游哉,似乎有太子亦可,無太子亦可。十分隨緣。
從安平公主那裡離開,清沅回到自己屋中就立刻去了書房。這兩天只要不出門,她都在書房裡忙碌,連雲茉都察覺到了清沅特別忙。
清沅只說自己祖母壽辰快要到了,她要誠心為祖母抄一部經書,要靜心抄寫,所以整日埋首書房,不許人進來打擾。
到傍晚時候,清沅終於停筆。她整理收拾好文書,只是靜靜坐在桌邊出神。小宮女過來請了兩遍,她才起身去用晚食。
晚食清沅吃得不多,只吃了幾口時蔬,喝了小半碗湯,就放下了。雲茉問道:「姑娘可是天熱不開胃?」
清沅道:「這幾日也沒那麼熱了,只是吃不下。」
雲茉就說要準備些酸甜水果給清沅開胃用。
清沅不在意,只是點點頭。
她在等著時間過去,她知道今天夜裡燕王一定會來。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過了片刻,夜晚終於到來了。清沅在窗邊看到了燕王,她微笑起來,這一剎那,她與蕭廣逸都是這世界的一粒沙子,終於聚首。
有了這一剎那,就已經足夠了。
燕王走到近前,他沒有問她為什麼昨日沒有出現。他只是向她展開掌心,那裡有兩顆荔枝。
南國的水果,到京中路途遙遠,保鮮不易,送到宮中來的還品相完好新鮮水靈的也不多。燕王掌上是兩顆漂亮的,鮮紅的荔枝,它與清沅身上著的淡淡青色衣衫正相配。
「宮中分的荔枝,你有沒有嘗到?」燕王問清沅。
清沅搖搖頭:「見都沒有見到。」
她微笑著小心從燕王手中接過荔枝,捧在手上,借著月光細細賞玩。
她也沒有問燕王為什麼要把荔枝送給她,她想輕鬆說話,只柔聲笑道:「殿下去了西邊,就見不著荔枝了吧?」
燕王道:「見不到了,何止荔枝見不到。真去了戰場,不要說時鮮蔬果,能有粗糧裹腹就是幸事了。」
清沅知道他領軍,向來是賞罰分明,又與戰士同吃同住,所以那些凶悍粗野的兵士才會服他這個皇子。
燕王看她入神欣賞著荔枝的樣子,低聲道:「不過夏季時候,也會採些懸鉤子之類的野果吃,對行軍路上的人來說,就當解饞了。」
清沅輕聲笑了,她側過臉又急忙轉身。燕王已經分明看到她眼中流下的淚。
「清沅,」他低聲喚她,「清沅。」
清沅沒有轉身,她輕聲說:「你等等,我把荔枝放好。再拿點東西過來。」
過了片刻,她回來了,手中拿了兩本小冊子。
她這幾日除了給家中寫信,都在忙這件事情。
她將兩本小冊子遞給燕王。燕王翻開問:「這是什麼?」
清沅道:「你放心,這裡面我都是按照你給你的暗語寫成的,多是此後十幾年間的事情。旁人就算看到了,也看不懂都是什麼。」
燕王立刻明了了:「你最近都在寫這個?」
清沅點點頭。
燕王又翻了翻,只見上面雖然書寫字跡清晰,但歪斜粗陋,完全不是清沅優美的筆跡。
他問:「你……用的左手?」
清沅又點頭。她用左手,加暗語,寫此後十幾年的人事,就算萬一這兩本小冊子落入別人手中,也看不懂內容,更不能憑筆跡查出來是她寫的。
她又解釋道:「這裡面有些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你清楚與否,我覺得有用的人和內情,都寫了上去。多是與顧皇后身邊的人有關。還有大家族的秘辛內情。歷年的重大災情,以及一些物價我也盡量寫了。」
她頓了頓,深深呼吸一口氣,又道:「也許多少對你有用……」
她乾脆一口氣說了下去:「有關我父親的事情,我會與家中聯絡安排。盡力讓我父親去豐城,遠離信州。就不勞殿下操心了……」
她一開始不知道燕王會出現,這本就是她一個人要做的事情。哪能全指望燕王救她的父親了。她對著燕王提出條件的時候,並沒有全指望燕王。
她越說越快:「只是靜瓏真人的事情還要請殿下安排。聖上若是對她煉丹信服,甚至迷上丹藥,就是大禍事。殿下最好在離京之前……」
燕王打斷了她:「為何?」
清沅一頓。燕王拿著那兩本小冊子,他指的是這個:「為何突然全寫給我?」
清沅把小冊子給他,又說個不停的時候,他心中就升起一股奇怪的焦灼,讓他的心肺都像被壓住一樣,胃裡一陣抽搐。
清沅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她想燕王是個聰明人,他應該已經猜到個大概了。
她眼中已經沒有淚了,但她看起來更搖搖欲墜了。燕王上前一步,他幾乎想要去握住她的手。
他說:「是因為太子嗎?」
若顧清沅終是在他與太子之間選了太子,他也沒法怨她。
清沅卻說:「殿下。」
燕王立刻說:「不要叫我殿下。」
清沅又微笑了,她笑著說:「我要向你坦誠一件事情。」
燕王深深地看著她,他突然又升起一絲期望。他什麼也不能想了,只是聽著她說。
清沅張了張口,她說:「我……」
她幾乎沒有勇氣直視燕王的眼睛,但她逼著自己看著他的眼睛,若這是對她的懲罰,她必須看著。
她終於說了出來:「我不是被顧太后秘密處死的。」
她一字一句地說:「顧太后一直很信任我。我雖然不太讚成太后有些做法,但是我從沒有真正反抗過她,沒有惹怒過她。更沒有與太后鬧翻。我一直到最後,都在為顧太后謀劃。」
她甚至連對著誠國公說一句真心話「我認為燕王是個蓋世英雄」的勇氣都沒有。
她此刻向蕭廣逸坦白,她回來,僅僅只是一個意外。
然後她看著蕭廣逸眼中的光亮一點一點黯下去。
他們相對沉默。
過了許久,蕭廣逸才感到胃裡的抽痛消失了,只是變得空空蕩蕩。
他一路走來,想了許多顧清沅也許會對他說的話,卻一點都沒有猜中這坦白。
顧清沅騙他騙得這樣好,這麼長時間他竟毫不懷疑。若他是她,說不定永遠不會揭開這個謊言。因為除了她自己,這世上沒有人能戳穿她。
「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只問了這一句。
清沅道:「因為我想把話都說清楚了。以後……」
他們就沒有以後了。
「以後,殿下就不必再來了。」她說了出來。
蕭廣逸看著她,他想問她,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但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若不知道,別人就更不知道了。
他轉身離開,只有他知道自己手指在微微發顫。
清沅在他身後輕輕關上了窗,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地往外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6 06:03 PM
第七十七章
蕭廣逸一清早就出宮騎馬去了。
他昨天一夜沒睡好,凌晨時候就從床上翻身而起。他克制不住,想要回到倚梅館,再去問一遍顧清沅。她為什麼要說這些。
他很久不曾有過如此的煎熬和怒火。
他不僅是因為顧清沅傷他的心,他更難忍受的是,她明明也在傷她自己的心。
她不要再與他見面。她把一切知道的都寫了下來。她沒有追問討回那塊玉墜,她還坦白了一個謊言。
她對他已經手無寸鐵,還要再給他一個對她憤怒的理由。她幾乎就是在對他說:「我任你宰割。只要你想,你就能毀了我。」
從他們結識的第一天起,她何曾做過這種引頸受戮的姿態。她決不會像顧玉苓那樣說「你是男子,你是王爺,當然你說什麼我都無法反駁」。她在他面前,從來不懼爭執。
可現在她竟選擇隨波逐流,她把話說完了事做完了,然後把這一切拋給他來決斷。
烈日炎炎下,蕭廣逸在校場上縱馬狂奔。他在馬背上,耳中沒有旁人的呼喊聲和馬蹄聲,他什麼都聽不見。
一片恍惚中,他腦海中浮現的是顧清沅。
他想著她,仲夏傍晚,她在水邊戲水。她一步一步走進水中,讓清涼的水洗去暑氣,然後她神色平靜平躺於水中,張開雙臂,順水而下。
這是他不曾見過的顧清沅,只是他在這極端中看到的幻象。
燕王身邊的內侍鄭九等人,早就在校場邊急得大呼小叫了。昨天夜裡燕王一夜沒睡,今早一早就來騎馬,天又炎熱,清晨的涼爽很短暫,這會兒已經日頭很毒。燕王還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燕王又騎的是他最忠誠心愛的那匹馬,完全不聽其他馴馬師的命令。
燕王身邊的人急了半天,才見燕王的馬慢慢減緩速度。立刻有侍衛騎馬靠近了,請燕王休息。
燕王下馬的時候,身體微微晃了晃,眾人連忙接住他。但他只是有些失神的樣子,一言不發。鄭九怕他是中了暑氣,連忙遞上冰鎮過的茶。
蕭廣逸臉色蒼白,但心中已經平靜許多。
他已經有了決定。
只是這段時間,他不會再去找她。不管她和他想要什麼結果,至少這段時日,他會讓她清淨一些。
他們都是彼此的劫數,開始時候都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個人出現。再這樣走下去,每一步都會更加猶疑和顧慮。這段時日先分開,也許將來還有轉機。
蕭廣逸想到此處心中又是苦笑。昨夜才被她掃地出門,他這時候就開始想著將來的轉機了。也許顧清沅這時候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麼做太子妃了。
顧清沅向來是擅長猜心機和下賭注的。她已經看準了他不忍心傷她分毫。
蕭廣逸只覺得不能再想,他已經想了一夜,想來想去都是這些。
燕王是一早就出宮了,清沅卻是一直在床上躺著。
她昨夜哭了大半宿。她不算是好哭的人,只是蕭廣逸走了之後她越想越委屈,一邊又在心中罵自己,都是自己做的事說的話,有什麼可委屈的。可眼淚越是忍越是忍不住。這是清沅回來這一世之後,第一次大哭。
到後面她打不住了,乾脆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她想等哭完了,她就再也不要為這件事,這個人哭。
她能感覺到燕王對她與之前不同。他的語氣,他的神色,他的玩笑,他們在一起說話時候的心有靈犀,她都知道。昨夜燕王將兩顆鮮紅的荔枝放在她手心時候,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可明白「有什麼」是一回事,明白「有多少」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知道燕王對她的情意有多少。就連她自己對燕王的情意有多少,她也不知道。
只是她一回想起來最初撒的那個謊,她就越不能忍受。
坦白完了,她心裡輕了許多,只是這一夜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燕王一開始的時候對姓顧的女子靠近都嫌棄。如今她說了真話坦白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她……
一直到快凌晨時候,清沅才止了淚。所以早上雲茉來請她起床時候,她就拿帕子遮著眼睛,只道自己不舒爽,要休息。
她像辦完了一件大事,渾身都沒了力氣,只想躺著。
雲茉只看到她露出的面孔顏色蒼白裡泛著紅,怕她發熱,問要不要找個御醫來看。清沅低聲拒絕了,她給雲茉握了握手,說:「不必找御醫來了。我就是天熱沒勁,躺一天就好了。」
她這一天都沒有出門,也沒有梳洗更衣,只是在自己的房中。午後就握了一卷書歪在床上,吃的東西也少。
雲茉心中暗暗納罕,只覺得清沅這樣,不像是身體不適,倒更像是少女懷春,惹了滿腹心思。只是雲茉以為清沅是為了太子傷神,她又與清沅要好,並不多嘴,只是默默伺候。
到晚間的時候,清沅才終於有了些精神。安平公主那邊也差人來問了清沅身體,還送了一盅冰鎮果露飲過來。
安平公主身邊的宮女還捎了消息過來,說因為太子身體漸好,皇后心情愉快。安平公主今日去了兩儀宮,央求皇后辦個游園會。
因為這次夏天豐城行宮大火,太子又急病,安平公主除了開頭在豐城,之後就一直悶在宮中,連七夕都沒有好好過。這會兒太子身體好多了,安平就央皇后,在宮中辦個游園會,賞燈賞月,大家鬆快鬆快。
清沅聽了,淡淡笑問:「皇后一準是答應了?」
宮人笑道:「公主這樣求了,皇后自然是准了。過幾天七月十六辦,到時候太子要是好得差不多了,說不定也能去呢。」
清沅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更歡喜些,說:「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心中卻在愁,會不會在游園上碰見燕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6 11:07 PM
第七十八章
太子的康復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顧皇后這時候的心境與前一世大不相同。
清沅知道這一點。前一世這時候,顧皇后還在為太子的病情焦心,又與皇帝產生了罅隙。這時候哪會有什麼心情在宮中辦游園會。
只是太子妃一事,因為太子病情的變化,也隨著悄然改變。太子病情沒到危重,顧皇后將這次發病看做和去年發病差不多,還不至於急到提出沖喜,趕著要立太子妃。
有靜瓏真人和裴聞仙在,顧皇后心中穩妥許多。
顧皇后提出要裴聞仙再回京中,裴聞仙年事已高,不肯再侍奉宮中。只是皇后一再提起,他只好鬆口說等這次太子痊癒,他還會在京中多住幾個月,若今年太子再不犯病,他就在年前回鄉。顧皇后這才滿意了些,又給裴聞仙許多賞賜,並連他的兒孫都授予了官職。
清沅在倚梅館「養病」的兩天,太子已經能下床走動幾步了,大家都說到了游園會那天,太子一定也會去。
清沅過了兩日,明面上終於全好了。她又能一早就起身了,宮女為她梳妝打扮時候,她看著鏡中人,已經看不出絲毫傷心的痕跡了。
不管如何,在宮中還是得小心行事。這時候因為太子病情好轉,宮中人人都是開心模樣。清沅總不能老是垂頭喪氣,她「病」了兩天,已經足夠了。
「姑娘游園會的時候穿什麼?」雲茉見清沅全好了,心裡也高興。她以為清沅這幾日是為太子憂為太子喜。去東宮探病回來沒兩天就「病」了,不知道是太子對清沅說了什麼。然後聽說要辦游園會,太子也會去,清沅的「病」就好了,這忽悲忽喜,可不是一顆心都繫在了太子身上。
在宮中辦游園會,還是在七月夜晚,宮中每個女子都會精心妝扮,許多東西都要提早準備。
清沅聽雲茉問起,只道:「之前新做的幾件裙子挑一件吧。」
她表面上是全好了,但心裡還有些倦。前一世沒有這個游園會,她也說不準會如何。只是她不打算與燕王,與太子說話。
雲茉又說起梳什麼頭配什麼髮式,清沅就忽然道:「對了,我一會兒去葉姑娘那裡去。」她說有事情要與棠嫿商量。
眼看著夏天就要結束了,等入了秋冬,棠嫿說不定就要與皇帝有瓜葛。清沅想著既然暫時不管太子和燕王的事情,那葉棠嫿的事情她想盯得緊點。
她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多盯著棠嫿,盡量不讓她與皇帝有私下接觸的機會。游園會就是一個要十分注意的場合,清沅想著,游園會當天,她得看緊了棠嫿,以防萬一皇帝在游園會上看中棠嫿。再者,兩個人一起也好相互照應。
兩儀宮顧皇后那邊一鬆口同意開游園會,不僅是少女們忙碌準備,就連許婕妤也在準備著一件事情。
只是許婕妤並不是為自己準備,她再怎麼打扮,皇帝也不會再看中她了。她是在為燕王準備。
自從春天時候,顧皇后問過她王妃人選的事情之後,許婕妤就時時想著這事情。她也問過燕王兩次,有沒有心怡的人選,對顧皇后選進宮中的幾個少女怎麼看。
但燕王始終不鬆口,完全對女色不為所動的樣子。許婕妤心裡也奇怪過,雖說龍生九子,各個不同,但承平皇帝的幾個兒子,都是風流多情的人,從不肯辜負美人,除了一個蕭廣逸。蕭廣逸竟是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
除了宮中分賜給他的宮女,蕭廣逸從來沒有主動要過人。
許婕妤想著,她原來還指望蕭廣逸在安平公主的伴讀中選一個。若是蕭廣逸看中了,去皇后那裡求娶,應當能成。只是這幾個月下來,蕭廣逸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一個也沒看上。
再者許婕妤在顧皇后面前伺候,那幾個女孩都是常常能見到的,她也看出來了,除了一個老實木訥的桐兒,其他幾個人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也沒想著要走燕王這條路。
許婕妤思來想去,她也沒想過要找個娘家位高權重的女孩做燕王妃,那太招搖了,必然惹皇后不快。
她只要女孩子出身書香門第,懂事知禮,行事規矩就行了。
游園會那天,會有不少宮外的少女來玩,許婕妤想留心著,另外她還有一樁打算。趁著顧皇后心情好,她難得主動開口求了一回顧皇后。
她請顧皇后,允她邀兩位許家的姑娘來游園會玩。許家姑娘也是蕭廣逸的表妹,雖說在宮中顧家表妹才是蕭廣逸的表妹,可論血親,還是許家表妹親近得多。顧玉苓,顧清沅與蕭廣逸其實並沒有血緣。
許婕妤想著,也許這血一近,蕭廣逸見了就覺得親切。
許婕妤把這話對顧皇后才提了個開頭,顧皇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兩聲才道:「瞧瞧,還說沒想過兒媳的事情,這不是想著呢麼?」
許婕妤低眉順眼道:「皇后說得是!妾心中確是有些著急了……」
顧皇后道:「能不急麼,年齡都在這兒了。若不是真人說了太子不宜早婚,他這兩年又事多。我今年就該讓他成婚了。」
許婕妤還眼巴巴地等著皇后的話,顧皇后想了想,道:「你家的姑娘我還沒有見過。這次游園會來了,就讓人領著來我面前讓我看看吧。」
許婕妤立刻謝過了皇后恩典。回去之後,立刻讓人準備,去許家報信,要那兩個最出色的女孩兒游園會的時候入宮來。又送了些賞賜,要姑娘好好妝扮,不要失禮。
許婕妤在向皇后討恩典的時候,燕王正在宮外。
蕭廣逸已經知道了宮中要在七月十六辦游園會的事情。他不想去,因為不想見到顧清沅。他知道,只要他去了游園會,就躲也躲不掉,必然會見到她。只要他去了,他不可能不想去找她。
蕭廣逸不想看到太子與顧清沅卿卿我我,他更不想看到她強顏歡笑,既然如此,還不如不去。
蕭廣逸出宮是為了幾樁生意的事情。太子身體漸好,他也能出宮走動了,所以來出宮照看料理一番。
尤其是敖桂這邊。他還在一步一步慢慢調教敖桂。
這段時日,敖桂已經能在私宅裡獨當一面了,買來的十幾個丹支邪奴僕都歸敖桂管。蕭廣逸聽說起初也有不服的人,打了幾架之後就好了許多。
敖桂又與院子中的漢人漸漸熟悉,時常要些書看。單從表面上看,一般人瞧不出敖桂對大齊的不滿。
蕭廣逸這次來,帶了敖桂一起出去騎馬。敖桂雖然從小在京城中混著,但從來沒有侍奉過王爺,他是個疑心和防備都甚重的人,總覺得燕王是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不懷好意。但在能徹底有實力擺脫燕王之前,敖桂表面上還是做得不錯的。
燕王一邊騎馬,一邊與他招來的掌櫃閒聊。這個掌櫃就是顧清沅推薦的人選之一。燕王也不光是問他的生意,有他這個王爺做招牌,生意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虧的。相反,燕王還囑咐他,不可過分奪利。之後又天南海北的聊,燕王問起許多行商的路線,又問西邊運送貨物的事情。掌櫃一一回答。
敖桂在一旁只是聽著。他對西境與丹支邪的事情一個字也不放過,因為他一直在京中長大,從來沒有去過除了京城以外的地方,更不要說丹支邪。有關丹支邪的所有事,他都是聽母親和其他人說的。
敖桂越聽燕王與大掌櫃的談話越入神,燕王雖然年少,但似乎學識淵博,大掌櫃又是經商多年,兩人聊得火熱。敖桂聽著聽著,忽然就見燕王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他這才發現自己騎馬靠得燕王太近,還走到了燕王前頭。
敖桂連忙離遠了一些。他心中閃過一絲羞赧。燕王若是想對他動手,只要動動手指,他一個奴僕,在京中消失只會是無聲無息。也許燕王是真想用他……
等大掌櫃離開,燕王就與敖桂聊了幾句。
燕王問他:「聽說你打了幾個人?」
敖桂道:「是打了他們。」
燕王問:「他們該打嗎?」
敖桂道:「該打。」
燕王點點頭,道:「既然我把人交給你管,那怎麼管是你的事情。我只問你結果如何。」
敖桂覺得這話聽起來很順耳,嘿嘿一笑道:「都給我打服了。」
燕王又微笑道:「是麼?」
敖桂猶豫了一瞬,就說:「是!」
燕王只漫不經心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敖桂又看他臉色似乎不是很好,又問:「殿下是擔憂此事麼?」
燕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擔憂。你說了,你已經把他們打服了。」
敖桂不是蠢人,聽出來燕王這話裡有諷刺之意,他心中不服氣,又不好直接對燕王發作。他又看了一眼燕王,忽然笑道:「我知道殿下是為何事憂慮了。男人麼,不都是想著女人的事情,一定是哪個女人讓殿下心煩。」
燕王並沒有生氣,他看出來敖桂是故意的。他笑著搖頭,騎馬走了。
敖桂在他身後大叫:「睡她幾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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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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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6 11:15 PM
第七十九章
燕王回到宮中,許婕妤的人就來傳話說,許婕妤想見燕王有事說。
蕭廣逸就去了許婕妤那裡,母子兩人一起用了飯。許婕妤問他在宮外的事情如何,又囑咐他一定要小心行事,顧皇后這樣寬宏大量,允許他出宮照顧自己的生意,千萬不能鬧出事來。
蕭廣逸只是默默聽著,沒有反駁。許婕妤又說起他買丹支邪人的事情,她不喜異族人,說丹支邪人粗野,比西戎人好不了多少。聽她這麼念叨,蕭廣逸就道:「我買他們是有用處的,何況只買了十幾個而已。」
許婕妤笑著說道:「十幾個還不多?你還想買多少。」
蕭廣逸見她心情不錯,便柔聲問:「母親說有事要說,是為什麼事?」
許婕妤就微笑道:「是你的大事。」
她將游園會會邀許家表妹進宮玩的事情說了,又道:「這件事情,由不得你。我已經在顧皇后面前求過了。顧皇后都說想看看許家的姑娘。」
她難得這麼堅持。燕王其他的事情她可以不管,也管不上,但事關傳宗接代的大事,她這個親娘總該操心一點。
燕王沒想到這個游園會他還是不去不行了。許家表妹要來,他卻不出現,就是把許婕妤的臉面踩在腳下了。他不能這麼對許婕妤。
只是他立刻又想到了顧清沅。顧清沅若是見到了許家表妹會怎麼想,她那麼聰明,應該能想到這件事情全是許婕妤的主張。但萬一她有什麼誤會……
蕭廣逸躺在榻上,胸中積了一口鬱氣。他又想到今日走時敖桂在他身後的大喊大叫。敖桂說是戲弄他,但話發自真心。
蕭廣逸想想又覺得可笑。顧清沅才坦白了兩天,他腦子裡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什麼東西。
清沅是在游園會前一天知道許家姑娘會來的。她正在安平公主那裡。安平說起在顧皇后那裡聽到的。
「……說是許娘娘家也會來兩個女孩兒,都是差不多的年齡。還會來給母后請安。據說生得十分美貌。」安平喜歡熱鬧,來的人越多她越開心。
清沅聽到這話,手中筆就頓了頓。她一時竟然什麼想法都沒有。她不知道為何,就篤定燕王與此事無關,而且他不會選中許家表妹。
「我還從來沒見過許娘娘家的人呢,」安平無憂無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般可人。也許和許娘娘長得像。」
她嘀嘀咕咕了幾句,她身邊的宮女就說:「若是像許娘娘,應該是十分溫柔美貌了。」
清沅心中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一言不發。旁邊的嬤嬤又笑著說:「若是顧皇后喜歡,說不定會接進宮中住些時日也未可知。」
安平想了想,明白了這時候許家姑娘進宮游玩的原因。她吃吃笑了兩聲,道:「看來四哥也有得忙啦。」
到了七月十六游園會當天,一切都早已準備好。天色還沒黑,花園中已經掛滿了各式華燈。清沅等人陪著安平公主先去了兩儀宮皇后那裡。
宮內的人不用著急,等著進宮來游園會的人早就來等著皇后召見了。
清沅沒有想到,她與燕王分開之後第一次再見,是這樣的情形。
皇后,許婕妤,燕王都在,安平公主膩在皇后身邊。顧皇后笑著向安平和燕王道:「今日游園會就是要熱鬧才盡興,許家姑娘也來了,大家一起見見吧。」
顧皇后這話一出,宮人就把她的話傳了下去,過了片刻,有宮人引著兩位姑娘來了。
清沅再篤定,這時候也盯著燕王的神色看。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冷漠,別人都看出來這次召許家姑娘入宮是為什麼了,偏他似乎無所覺,談不上悲哀,但也沒有欣喜。
簡而言之,怪人一個。燕王與清沅的目光撞上,燕王轉過眼神,看向入內的兩位表妹。清沅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許家兩姐妹。
許家兩姐妹果然生得好看,腰肢纖細,是那種細弱的柔美,膚色白淨勻稱。清沅離得遠些,一眼就看到這麼多,她不想再細看了。
可周圍的人還在仔細看著這兩位新來的姑娘。顧皇后似乎對這兩人十分滿意,要她們近前說話,問她們年齡和功課。
問完了話,顧皇后特意又對安平和燕王道:「她們頭一次來宮中玩,你們要多照應點。尤其是廣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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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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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6 11:42 PM
第八十章
顧皇后這時候對燕王仍是慈母做派,周圍人又都知道這件事是許婕妤的主意,顧皇后這樣樂意推動成全,大家都是一臉心照不宣的笑容。
這種時候,燕王和兩個許家姑娘無論是什麼神色都不重要了。旁觀的人都把這場景當做趣事,喜事看。燕王臉上的沉靜是皇子矜持,少女羞紅的臉色就更顯得可愛。
之前豐城行宮失火,宮中對燈燭越發小心。今日晚間游園會免不得處處華燈,因此需要的人手也更多。燈多人多,舉目望去,整座宮苑燈火輝煌,千燈萬盞盡納其中。
蕭廣逸上前回了顧皇后的叮囑,從皇后面前退下離開,他抬起眼睛,只是看了一眼顧清沅。他好像知道她在看他。他們常常在夜色中相見,但從沒有這麼多燈,這麼多人環繞著他們。
顧清沅今晚妝容精致,勾畫了宮中時興的眉形,額上貼了花子,精巧的金釵和珍珠在烏髮上隨著行動微微顫動。濃妝在燈下最豔麗動人,但只有蕭廣逸一眼就看穿了她豔麗的表面。
兩人目光相錯,不再去尋找對方。
顧皇后給了許家姑娘賞賜,就讓她們退下了,後面還源源不斷有人來給皇后行禮。
許婕妤特意將許家兩個女孩兒叫到自己面前說了一會兒話。她自從入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許家。雖然有家書聯絡,時時聽到家中消息,但能見到許家人的機會並不多,更別提家中小輩,她一個也沒有見過。
這次難得有許家的小輩進宮來玩,她心中十分歡喜,拉著兩個女孩兒問起許家的事情。
這兩個姑娘年齡一樣,差不多一般高,都是身姿裊娜,一個叫春華,一個叫素素。許婕妤又對蕭廣逸說了一遍要他關照這兩個女孩的話。
春華和素素都是頭一次進宮,就來這樣盛大的游園會,只覺得眼花繚亂看不過來。這會兒見到燕王,又被皇后和許婕妤親自囑咐了,都是十分興奮,臉上都泛著紅暈。
她們在家中時候,雖然知道許婕妤和燕王,但燕王在宮中消息很少,說起來竟是對燕王一無所知,還不如太子被人議論得多。人人都說宮中最出色的就是太子,與太子一比,其他皇子都遠不及。
這會兒真與燕王面對面了,許家兩個表妹卻都覺得燕王比自家兄弟出眾多了,容貌氣質都是人中龍鳳,果然是皇子。
只是兩個人心中所想,亦有不同。素素想著,沒想到燕王是這樣英俊的少年,既有皇后和許婕妤撮合,若是能被他看中,做了燕王妃,有這樣出身高貴又英俊的如意郎君,真是幸事。
春華想的卻是,沒想到燕王是這樣英俊的少年,卻在宮中默默無聞,聽說是因為完全不能與太子相比。那太子該有多出眾啊!
春華心中還沒想到燕王妃的事情,她只想著要是能見一見太子就好了。
燕王雖說被囑咐了要關照兩位許家表妹,但他畢竟是皇子,怎會要他來親力親為。他只是對兩位表妹略介紹了幾處景點,又派了身邊的幾個內侍宮女伺候她們。
蕭廣逸對她們道:「這幾個都是我的身邊的宮人,你們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他們。有什麼事情,就讓他們來找我。」
他不喚她們的名字,只稱呼她們為「許三妹」「許七妹」。他客氣了一番,又道:「安平公主那裡人多熱鬧,你們去隨安平公主一起游玩吧。」
他想著這宮中能玩到一起去的年輕女孩就是安平公主和金泉公主。跟著安平公主玩,他還放心些。何況顧清沅也在那裡,她是有分寸的人。
他剛說完,安平公主那邊就來了兩個大宮女,笑說公主先請兩位許姑娘一起過去玩。
春華和素素一天之間就見到皇后,婕妤,皇子,公主,這會兒還沒喝酒就有些迷醉了。蕭廣逸向安平身邊的宮女道:「帶她們去吧,小心著些。」
看著春華和素素離去的身影,蕭廣逸只覺得輕鬆。他沒想過王妃的事情,之前沒想過,如今他心中有了顧清沅,就更不想了。
許家兩個姑娘上輩子沒有進宮來。上輩子時候,許婕妤提過一次,但沒有好時機就作罷了。燕王那時候又正與玉苓好著,過年時候就向皇帝皇后說了玉苓的事情。之後就是準備婚禮……
所以他從未見過許家的這兩個姑娘,這次一見,才發現許家的姑娘果然長得有些像許婕妤,都是十分柔順的美貌,他見了心中確有一分親切。只是他這時候看這些十幾歲的小姑娘,真像長輩看小輩了。她們太單純太年幼,就像雛鳥一樣,他看到她們,只會更想念顧清沅。
就算他與顧清沅沒有結果,他也無法就這麼挑一個無辜的女孩。
安平公主那邊也在議論這兩位許家表妹。安平公主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幾件首飾準備送給兩位許姑娘。
安平正在一座涼亭上玩,等一會兒要上船去湖上飲酒賞月。
等宮女一把兩人帶到,安平就笑著招招手,示意她們到近前說話。安平身邊的嬤嬤又為兩位許姑娘引見了公主身邊的人。
清沅這時候才真正看清楚了兩位許姑娘的長相,都是纖弱美貌,若說要像誰,還真有些像許婕妤,還有那麼一點像玉苓。清沅心中暗諷自己,這酸是上輩子這輩子,許家的顧家的她全酸到了。
兩位許姑娘與幾位伴讀一一見禮。聽到清沅和玉苓的姓氏,就知道這就是幾個月前顧家進宮做伴讀的女孩,不敢怠慢,又生出羨慕和親近。若是能這幾位姑娘這樣在宮中做伴讀,那真是了不得的事情。只要在宮中不犯渾,將來不管是留在宮中做女官,還是嫁人,都是前程光明。
這幾位姑娘當中,又屬那位顧清沅和棠嫿生得最好,同為女子都不由多一眼。素素只覺得顧清沅的眼睛清亮,目光看向她的時候,微笑裡似乎含著一絲思索。
行完禮,眾人坐下說話。素素很快把顧清沅的目光拋到腦後,入宮能見到皇后和公主當然是好事,但是她更想與燕王多親近。
素素就問:「今天如此盛大的游園會,聖上也會駕臨嗎?」
安平笑笑,這樣的游園會雖然熱鬧,但對宮中來說,還算不上特別盛大。她道:「今天聖上不來,只有皇后主持。」
清沅聽到皇帝不會來,只看了一眼棠嫿,她心中輕鬆了些,至少今晚她不用盯著棠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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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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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11:00 AM
第八十一章
雖然皇帝不來,但是據說太子會來今天的游園會,只是要等晚些放煙火的時候才來。太子身體還沒全好,顧皇后不想他耗精力見太多人。
安平這邊在涼亭上晚了一會兒,就要去乘船。幾個伴讀和許家姑娘都陪著她。宮人已經準備好了游船,安平臨上船時候忽然像想起來了什麼,她看看兩位許家姑娘,向宮人笑道:「對了,我四哥呢?他去哪了?去給他遞個話,我邀他一起游船。」
兩位許姑娘頓時都覺得這位安平公主真是樂於成人之美的善人。清沅站在一旁正與棠嫿閒聊,豎著一耳朵聽到安平叫宮人去請燕王過來,她就沒了聲音,只是微笑。棠嫿也知道許家姑娘入宮來的用意,因此對許家姑娘很和善,她主動邀了許家姑娘一起說話。
素素與春華見這位葉姑娘如此美貌,又這般態度和煦,心中都感嘆不愧是皇后挑中的人。顧清沅也是美貌,只是稍顯冷淡,不如葉姑娘令人有想親近之感。
棠嫿與玉苓就一人陪一位許家姑娘,清沅與桐兒一處。大家等一會兒,燕王終於過來了。
安平一見他就笑,道:「可算把貴人請來了。」
燕王臉上沒什麼笑容,只是淡淡道:「我正要與人喝酒,你就派人來了,擾了我的酒興。」
安平立刻道:「船上有酒,咱們一邊喝酒一邊船上賞月,豈不美哉。」
大家都說好,安平又說他們先在湖上游玩一圈,等放煙火的時候再上岸,那時候太子也該到了。
眾人一起上了船。燕王與安平走在前面,清沅不慌不忙落了兩步,就與桐兒走在了後面,中間隔了好些人。她只有讓人群隔開他們,心中才好過些。
燕王一上了船,宮人已經在船上備好了酒席。眾人想飲酒的就坐下飲兩杯,不想飲酒的,就去甲板上賞月。
燕王與安平同飲。他嘗了一口酒,就問:「這是什麼酒?」
安平笑道:「這是錯認水。今日游園都是用的這種酒,母后怕有人喝醉了生事。這錯認水呢,口味極淡,就是牛飲兩大壇也無妨。」
燕王嫌棄道:「這哪是錯認水,這分明就是水。真要成牛飲水了。」
大家都笑。清沅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她沒有喝酒,只是與桐兒坐在窗邊,欣賞船上樂伶的演奏。
燕王說過了這一句笑話,便不再說話,只是慢慢品著那味道清淡的錯認水。安平飲了幾杯,說了會兒話,就坐不住,去甲板上瘋了。清沅見安平出去,也隨她去甲板上了。起身時候,清沅又深深看了燕王一眼,許家的素素姑娘正嘴角含笑與他說著什麼,他卻垂著頭,臉上神色看不清楚,只是醉也不像醉了,醒也不像醒著,在這人人歡樂的時候,他彷彿是唯一的傷心人。
清沅在甲板上吹著夜風,安平又興致大發,要了樂伶的琵琶過來,自己亂撥一氣,音調不說,在這月圓的夏夜,氣勢頗是爽快。清沅有時候覺得她任性,但這種時候又覺得正是因為她這樣痛快,才叫人喜愛——若皇帝心愛的女兒都不能痛痛快快活一世,那這女兒身也未免太悲哀。
安平一曲終了,大家紛紛稱讚。也許是因為外面的稱讚太過,竟惹了燕王走了出來,也到甲板上來。清沅與他目光相觸,燕王神色十分淡然,他靠在船舷上,向安平道:「鬧哄哄的,對不起這月色。」
他嘴上刻薄,語調卻是憐愛。安平不服氣,只道:「今夜華燈美人齊聚,名酒佳肴招待,再有鼓樂不斷,一會兒還有煙火,不叫這一輪圓月有半分孤單,你卻說是鬧哄哄的?」
燕王微笑著看向安平的方向。清沅正站在安平身後,燕王的目光越過安平,輕輕落在她的身上。
錯認水沒有使他醉,卻使他散漫輕快了一些,他說:「你知道怎樣賞月最美?」
安平問:「怎麼樣?」
燕王道:「夜半無人時候,獨坐窗前,輕搖小扇,夏夜時候只聞蟲鳴,不聞人聲。這樣賞月最美。」
清沅幾乎不能與他直視,他當眾描述的,正是她在夏夜時候等待他的模樣。
安平道:「那也未免太孤單了。」
燕王又悠悠道:「心裡若有所牽掛,就不會覺得寂寞。至多再多一個志同道合的好同伴,一支笛子,一壺酒,如此就足矣。清歡有味,過繁則不美。」
清沅與他遙遙相望,然後慢慢垂下眼睛掩飾眼中的淚光。她知道他這一字一句,都是在說給她聽。
安平當然不知道這話裡玄機,她只笑道:「反正要我可受不了,要我說,還是熱鬧好。不過既然說到笛子,四哥要不要吹一曲?」
她要宮人取紫竹笛來,燕王擺擺手:「我只吹自己的笛子。再者今日也沒那個心境——這鬧哄哄的,我吹不出來。」
安平就笑道:「原來你說了這一番高論,卻不肯賞臉。只能委屈你陪我們鬧哄哄了。」
船游了一圈,停在岸邊,宮人告訴安平,說是太子已經到了,煙火也要放了。
安平卻改了主意,她不想下船了,只說要在船上看煙火,誰要想下船去看,就自己下船去,不用拘束。
清沅看了一眼似乎也無意下船的燕王,只道她要陪安平。桐兒也留下了。棠嫿與玉苓下了船,棠嫿本想邀清沅一起,清沅卻向她微微搖頭,示意自己沒關係,讓棠嫿玩去。
許家的素素姑娘大膽問燕王:「殿下不下船嗎?」
燕王淡淡道:「我飲了酒,就不去太子面前饞他了。你們要想下船就去吧,有嬤嬤陪著你們。」
素素微笑道:「我也想留在船上看煙火。我還從來沒有在船上看過煙火。」
春華卻與棠嫿等人一起下了船,女官和宮女簇擁著她們,一起去顧皇后那邊去了。
走了這麼些人,船上一下子空了許多。安平就拉著清沅,靠在欄桿邊,看著湖上圓月,片刻之後,煙火炸響,一下子將夜色照亮。燕王站在她們不遠處。月亮被煙火擾了清輝,但亮光明明滅滅中,他專注看著的只是顧清沅的側影。
所有人都盯著天上時候,清沅回過頭,看向蕭廣逸。她不知道在清冷的夜裡,她有沒有用熾熱的眼神這樣望向他,但這時候她再也按捺不住。
最大的一朵煙火在他們頭頂綻開,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人。他們就這樣微笑著看著彼此。蕭廣逸嘴唇動了動。
在這隆隆煙火聲和沸騰的人聲中,她聽不到他的聲音。但她看懂了,他是在溫柔喚她的名字。
「清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11:08 AM
第八十二章
煙花結束之後,安平任船飄蕩,清沅陪安平喝了幾杯酒。錯認水的味道果然很淡,淡而清甜,她這會兒心情比來時好了許多。
她原本心裡掙扎了許久要不要來。因為知道太子會來,又會有許家的姑娘來,她想著碰見了燕王,兩個人不知道會尷尬還是傷心。幸好臨行前棠嫿過來,與她一起梳妝,她才打消了臨時稱病的念頭。
燕王還是沒有吹笛子,只是輕輕撫著安平給他的紫竹笛,坐在一旁輕撫賞玩。他不再看向清沅,但是神色平靜。
清沅要克制著自己,在安平身邊不要顯得太走神。她對這一刻十分滿意。周圍人輕聲說笑,她們品著美酒,煙火放完了,湖上又暗了下來,只有湖邊燈光熒熒,但還可以聞到淡淡的硫磺粉和鐵屑味道。在夏夜的湖上,那味道讓人想嘆氣,並不難聞。
清沅這時候心中想的全是蕭廣逸,神思飄飄蕩蕩,好像魂魄離體了一般。她想著那天她把實話說出,蕭廣逸也許會諒解她,也許過不了這道坎,與她一刀兩斷。她想著這兩種情況是一半一半。若蕭廣逸對她失望透頂,真的不再回頭,她也怨不了他。
她這些日子懸著的心安穩了許多。至於將來的路怎麼走,她還沒有細想過。因為從前她想的路,都是只有她一個人。
一開始,她想著要做太子妃,這條路與燕王無關。燕王只是突然闖入,她不得不與他同行一小段而已。
到了後來,她察覺到了心中對燕王的掙扎,但還是不敢去想這一路兩個人能一直走下去。她怕想得多了變成痴心妄想,以後會更傷心。
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她可以想了,想想兩個人的路該怎麼走。晚間夜色深沉,她的心卻明亮而輕快,因為她在想自己和蕭廣逸的將來。
淡而甜的酒水是用甘冽的泉水釀造的。她心中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像冒泡的泉水一樣噗一聲,在對她說:「你醉了,他還沒說一定會娶你呢!你就想那麼多了!」
清沅微笑起來。正好燕王看過來,一瞬間,他們四目相對。清沅向他悄悄眨了眨眼睛。燕王起身,撫著笛子向安平道:「我來吹一曲吧。」
安平不明白他,埋怨道:「剛才要你吹,你不吹。這會兒呢,人也走了一半,煙火也放過了。只剩殘酒了,你卻要吹笛子了。」
燕王道:「你不懂,正因為如此,才是該吹奏一曲。」
他憐惜地看了一眼清沅,清沅臉上帶著酒後的一抹飛紅,她平時的靈巧和機警彷彿也醉了,也許不全是因酒而醉,她的舉動變得越發柔和輕緩,眼神朦朦朧朧,她像在清醒地夢游。
他走出船艙,到甲板上去吹奏。
隔著一層,那笛聲就更加幽咽和曲折。清沅心中想,為了這一晚,蕭廣逸對她說過的話,吹奏的曲子,她就應該去想一想他們的將來。在笛聲中,她靜靜坐著一動不動。
船艙裡幾人都安靜下來,許素素也在側耳凝聽。安平像被這氛圍感染了,耐心聽了一會兒,這曲子十分陌生,從來沒有聽過,但聽著聽著,安平竟然聽了進去,覺得十分動人。
之後這一夜就好像變得很快。他們下了船。安平要去顧皇后那裡,他們就一起去了。去了顧皇后那裡,正好撞見準備離開的太子。
太子病已經好了大半,只是還不能飲酒,所以今日游園會只是來看個放煙火露個臉,讓眾人看一看,他就要回去了。
見到太子,清沅像醒了一點,但她是對太子醒了。她仍覺得太子是一個性情溫柔,風流雅致的人,但這與她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清沅對太子冷了,太子對清沅卻特意關照了一句。
「清沅醉了麼?」他笑著問。
大家都微笑著看向清沅,有嬤嬤說:「今日酒淡,怎麼就醉了?」
清沅摸了摸臉,也溫柔笑道:「回殿下,這是游園熱鬧的,所以才這樣。」
太子點點頭,遺憾道:「你們這時候才回來。」
他這是對安平和燕王埋怨的,又說:「瞧瞧你們,在湖上玩了那麼久。要不然我們所有人聚在一起多開心。」
他說的是棠嫿玉苓等人。顯然棠嫿,玉苓,還有許家的春華姑娘,都在皇后這邊陪著太子。
燕王就溫和道:「等你痊癒了,咱們再好好聚,一起喝酒。」
太子點點頭,他畢竟沒有全好,說了這幾句就離開了。
之後清沅與眾人又在顧皇后那裡玩了一會兒。顧皇后心情頗佳,十分盡興。
等到游園結束,各人回去休息,已經是下半夜了。許家兩位姑娘去了許婕妤處暫住一夜休息。安平這邊眾人都回了懿光園。
她們玩了半夜,都太累了。回去路上,棠嫿對清沅說:「我有個事要和你說……」清沅心道,她也有事,可惜不能說,就問棠嫿什麼事。棠嫿喃喃:「我累壞了。明日來和你說……」
回到屋中清沅還不想睡。她洗漱之後換了衣服,本該是躺在床上小睡的時候,她卻坐在窗邊,她心裡很篤定,蕭廣逸一定會來。
可等著等著,她又覺得這一夜過得太快,這等待彷彿格外漫長。讓她幾乎懷疑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錯覺。也許燕王所說的話與她並沒有關係。
她一瞬間就否定了這個念頭。燕王不是那種無緣無故曖昧的人,燕王不是太子。他說出口的話,他都有擔當。
他撩動了她的心,那他一定會來。
清沅等到瞌睡,她一個驚醒,就發現燕王已經站在窗外了,他正溫柔地看著她。
兩人同時輕聲笑了。清沅遞給他用一團用帕子包裹著的東西。燕王問:「這是什麼?」
清沅柔聲道:「上次,你不是贈了荔枝給我?都說投桃報李。但我沒有比荔枝更好的東西給你了。」
燕王輕輕掀開帕子,那裡面包著的,是一小捧懸鉤子。
他告訴過她,在西境時候,他們用野果解饞充飢,懸鉤子就是其中之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02:24 PM
第八十三章
蕭廣逸看看那一捧懸鉤子,又看向清沅。她眉目溫柔,他能聽到自己在心中一聲喟嘆。
清沅翻窗出來,燕王扶了她一把,他動作自然,清沅握住他的手,她已經覺得這是天經地義了。
只是他們肌膚相觸的一瞬間,那種溫柔和暖就從她的掌心直達她的心尖。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與趙遜沒有過,與太子也沒有過。與太子上輩子時候,她還年少,以為兩個人私下有些接觸就是天大的事,與太子雙手相觸的時候,她只記得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和戰慄。
不像此刻,她已經了解了男女之事,所以她能確定自己的心意——她想觸碰蕭廣逸。哪怕只是這樣小小的念頭也叫她心旌搖曳。
她早就注意到了蕭廣逸這半年來不斷抽條的身高,如今他已經比她高半個頭了。她也注意到了他們靠近時候,他的膚色不再顯得那麼蒼白,他的眸子會格外有神。有許多事情,她之前裝作沒有注意,但如今已經不必再掩飾了。
清沅想起了當年誠國公趙遜曾經對她坦白,他要納妾並不僅僅是因為著急子嗣。
「夫人雖然美貌賢惠,只是……實在太端正自持了。」他對她這樣小心翼翼說。
她聽了這話只是怔怔的。趙遜還以為她是傷心,連忙補充道:「我並不是怪你。你的身份在這裡,你是國公夫人,又是時常出入內宮,氣度在這裡,端正是應該的。我也不強求……只是……」
只是他還是想要無拘無束的調笑和嬉戲。他不強求清沅為他改變,他只是想找幾個妾室和丫鬟來滿足他的其他需求。
清沅聽到這話並沒有傷心,她只是很冷靜地想著哪些人適合去趙遜房中,她只是想著牢牢控制著這個國公府。
如今想來,她雖然一直活著,但心中早有一部分已經死去了。
但在這個涼爽的夏秋之交的夜晚,她知道自己是真正活著,而且是齊整地活著。她的一顆心完好無缺,所以她才會在一看到蕭廣逸的時候就忍不住微笑。
「來。」燕王低聲招呼她。
他們並肩坐在走道欄桿上,一起品嘗那一小捧懸鉤子。清沅微笑道:「沒想到宮中也會有這個,只是沒有人在意。」
燕王問她:「你親手採的?身邊人不奇怪麼?」
清沅笑說:「我只說拿來餵鳥。」
他們像一對真正的少年人,夜間私會,悄聲說話,一齊傻笑。
清沅的酒勁還沒有消。上輩子她與太子最親近的時候,也沒有夜間私會過。這會兒她像在夢中一樣,整顆心都像要飄起來。
她甚至想挽住燕王的手,就讓他在這裡坐著,一直到天明時候,她什麼也不管了,讓太子知道又如何,讓皇后知道又如何,她巴不得好好炫耀她的心上人,她的情郎。她半醉著,心中全是奇思妙想。
她拈起一顆野果扔進嘴裡,果子味道酸甜。她嘆息道:「再過一會兒天都要亮了。」
蕭廣逸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說:「我明天還會來的。」
清沅嘴角含笑,說:「明天來做什麼?不……你今天來又是做什麼?」
蕭廣逸低聲說:「來見你。」
清沅看著他,若不是已經明了心意,她幾乎要疑心自己病了,要不然為什麼僅僅是這三個字,就叫她眼中一下子湧上淚水。
偏偏蕭廣逸還要再說一遍:「只是來看看你。」
她一下子笑出聲,眼淚順著臉頰劃了下來。燕王遲疑了一瞬,就伸出手,手指輕輕落在她的臉上。
他們對視著,蕭廣逸用手指慢慢拂過清沅的臉,拭去她的眼淚。
清沅看著他,問:「你不怪我一開始騙了你?」
蕭廣逸沒有說話,他的手也沒有縮回,而是輕輕落在了清沅的肩頭,他攬住了清沅的肩。清沅心中長長嘆息,將頭靠在蕭廣逸的肩上。
「我想清楚了,」他低聲說,「我放不下你。」
這樣的花前月下,他早就忘記了。他都沒有想過他還會再碰見這樣一個人,讓他想要月長圓,人不老。就好像此時此刻,前世的金戈鐵馬都遠去了,今生的戎馬生涯還未到來,在這空隙之間,他竟然還能擁著心上人沐浴月色。
這誘惑太大。他一手攬住清沅的肩,輕輕撫了撫清沅額邊的碎髮。
「你是騙了我……可你沒有害我。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想不到我怎麼想……」他低聲讚美她。
清沅暈暈乎乎,她已經不必再問蕭廣逸對她怎麼想。
「我真想這夜不要過去。」蕭廣逸說。
清沅只是看著他:「你說了明天還會來的。」
蕭廣逸微笑:「可那是明天了。我想這一晚再長一些。」
清沅此刻心裡全是傻話。她既想這一晚再長些,又盼著明天快點來,這樣就又能與蕭廣逸見面了。
蕭廣逸在她耳邊輕聲說:「畢竟這樣的時候,過一天就少一天……」
清沅一個激靈,她好像突然醒過來一樣,問:「你說什麼?」
蕭廣逸看著她,說:「清沅,我和你說過我是要去西疆的,這不是騙你的話。我不會為你留下來……」
清沅一下子站起來,她知道了,蕭廣逸以為她還沒有想到那麼遠。他以為她不會跟隨他去西疆。
她並不是在生氣,要說生氣,也是生氣蕭廣逸不把她的決心當真。他以為她是為了什麼這麼難過。
「那如果我不願意去西疆,你怎麼辦?」她低聲問。
蕭廣逸只是看著她,他說:「我會一直等你。」他沒有指天發誓,語氣平淡,但一聽就知道這話是真的。
清沅心中忽然一笑,蕭廣逸這樣子竟然有些傻。她心中暗暗好笑,但還是面上淡淡道:「你要等我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你能等得了嗎?我能等得了嗎?」
蕭廣逸握住她的手。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清沅才輕聲說:「天快要亮了。」
蕭廣逸道:「我天黑時候再來。我會和你說說西疆的事情,還有……」他頓了頓才說:「你之前不是一直問我玉苓的事情麼?我都會和你說一說。說清楚了,你再決定跟不跟我走。」
清沅聽到他提玉苓,忽然抬頭,然後慢慢點頭。
蕭廣逸離開之後,清沅終於躺在床上睏倦睡去。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只談私情,不聊公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02:31 PM
第八十四章
因前一天的游園晚得太晚,大家都沒睡得足。清沅起來的時候卻還是精神奕奕。她身邊的小宮女給她梳頭的時候還道:「前兩日姑娘精神不濟,還怕昨夜玩了半宿今早起不來。沒想到姑娘還是和平日一樣早起。」
雲茉也擔心清沅。她端詳了清沅片刻,看清沅不是勉強撐著,是真有精神,才放下心來。她對清沅說:「姑娘若是睏倦,就中午的時候再補個眠。」
清沅微笑著點頭。她雖然只睡了一小會兒,但已經完全恢復了,有件大事揣在心中,她哪裡還會有半分疲倦。她只覺得心頭手心都是暖的,身體輕盈,連走路都比平日輕快。
「游園確實讓人心情舒爽。」她滿心裡都是昨夜游園之後的私會。燕王的手是如何落在她的肩頭,又是如何為她擦拭淚水。她這會兒要克制著自己,才能不一直微笑。
連練字的時候都沒了心思。寫了好幾張都是龍飛鳳舞,她平日練的是楷書,這時候簡直要練狂草了。
練了一會兒字,她總算平靜了些,想起了昨夜游園結束時候,葉棠嫿說有事要和她說。她想這會兒安平還在休息,她一個人也沒法定心,不如去棠嫿那裡與她說話。
棠嫿正在榻上歪著,見到清沅就笑道:「你精神倒好!我是不行,昨夜裡回來之後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又飲了一杯安神飲才睡著。這時候還倦著。」
棠嫿臥在榻上,只穿一身便衣,赤著腳,裸著臂,長髮披散。她與清沅最熟,因此兩人都不介意。清沅看她不施粉黛,不如平時豔麗,卻更顯嬌憨,也是十分喜歡,便坐在她身邊問:「昨夜臨走的時候,你說要有話和我說,是什麼話?」
清沅還不能對棠嫿說自己的好事,所以在與棠嫿說話時候更是興致高昂。
不知道是清沅不同尋常的情緒讓棠嫿覺得有些小題大做,還是其他什麼緣故,棠嫿笑著說:「也沒什麼大事……昨天我也飲了不少酒。雖說那個錯認水味道淡,但終歸是酒。」
清沅雖然滿心都想著蕭廣逸,但她還是注意到了棠嫿的笑容和回答,都含著一絲遲疑。
清沅平靜了些,心中卻更好奇了,她問:「不是大事,那也不是小事?」
棠嫿披了件衫子,道:「嗯……也許是件怪事,或說是奇事吧。」
清沅等著她的下文。棠嫿看了眼身邊周圍的宮女,輕輕咬了咬嘴唇,低聲道:「等我梳妝好了和你說。」
清沅見她這樣,心中暗暗覺得不妙。
她剛說完這話,安平那邊就有人傳話過來說,今日許婕妤那邊的兩個許姑娘會來懿光園玩,大家都過去聚一聚。
清沅和棠嫿都應了是。清沅這才想起來許素素,許春華這兩個許家姑娘的事,她心中頓時有一絲悵然。看來許婕妤是很捨不得立刻放這兩個許家姑娘離開宮中,這件事不知道為何又正好順了顧皇后的意,於是就這麼順水推舟了。
清沅心中一時又緊張起來,難不成皇后會突然就把許家姑娘指給燕王?清沅思索了片刻,按她對顧皇后的了解,顧皇后應當不會如此倉促做決定。許家兩個姑娘,顧皇后應當還在察看。
當年顧皇后同意選了顧玉苓嫁給燕王,也不會是因為燕王和顧玉苓兩情相悅這麼簡單。
清沅又想到,若是皇后和許婕妤想促成燕王和許家姑娘,那燕王一會兒也該去懿光園。只是白天時候,兩個人反而不方便交談。
等棠嫿更衣梳妝好了,兩個人就一起去了安平那邊。
安平公主還沒梳妝好。幾個伴讀一邊喝茶一邊聊著昨天游園的事情。玉苓說的時候話裡話外探聽棠嫿和清沅,想問她們有沒有單獨與太子一塊兒說話。
棠嫿不太搭理玉苓,桐兒向來是不理會這些的。清沅淡淡道:「昨日你知道的,我一直陪著公主。從湖上回去時候才看到太子,他已經要回去了。」
玉苓就道:「昨天太子似乎與懷恩縣主說了好一會兒話。」
清沅「嗯」了一聲,笑問:「今日小聚,不知道縣主會不會來。」
她對懷恩縣主毫無芥蒂,玉苓佩服地看了一眼清沅。
懷恩縣主算是她們最大的敵手。懷恩出身高貴,又容貌不輸,得到皇帝的寵愛,唯一阻攔懷恩縣主的,就是顧皇后的意思。
玉苓對懷恩縣主表面上是和睦,心中卻難免有些嫉妒,她覺得自己努力克制不讓這種嫉妒流露絲毫,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沒想到顧清沅卻是越發雲淡風輕,對懷恩縣主毫不在意。
清沅篤定這輩子顧皇后也會竭力阻止懷恩縣主成為太子妃。她從來不用擔心懷恩縣主。何況如今,她已經不怎麼在乎太子妃的事情了,只要不是顧玉苓,誰做這個太子妃都差不多。
其實即便是顧玉苓,做了太子妃,也只會是顧皇后的一顆棋子,一個傀儡。她之所以不想顧玉苓做太子妃,單純就是不喜歡她,不想事情如她的願而已。
幾個人正說著話,安平過來了,大家連忙不再提懷恩的話。
過了一會兒,許素素和許春華都來了。昨天見面的時候天黑,這會兒白天見著,各人面孔又看得更清楚些了。
許素素和許春華都是容貌秀美,身姿窈窕,可能是剛進宮來,舉止有些拘謹。安平贈了她們幾件首飾。
可幾人閒聊玩著,最重要的人卻遲遲不露面。過了一會兒,燕王那邊才有人傳話來說,他不來懿光園了,他略感不適,要在自己宮中休息。
燕王不來,兩位許姑娘都不由露出了失望神色。燕王不願意來懿光園,就是說明昨夜燕王在她們兩個當中誰也沒看中。
安平的倔脾氣卻上來了,她非要人把燕王請過來。
燕王就是不來。
大家都勸安平不要再請燕王來了,安平不聽,又派人去請。清沅也勸了安平幾句,只是勸不動,但她心裡卻覺得燕王過來一下比較好。若是鬧得動靜太大,被顧皇后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想。
有可能燕王越是不想要許家姑娘為妃,顧皇后就越是要把人塞給他。
清沅正擔憂著,安平這邊第三次請燕王,燕王終於不情不願地過來了。
他一來,清沅就與他一個對視。兩人都懂對方的心思,清沅知道他來是為了讓許婕妤面子上好看些,且不觸怒顧皇后。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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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2:39 PM
第八十五章
許素素,許春華兩姐妹難得進宮一次,許婕妤又有心撮合,就想留她們在宮中多住幾日。
後宮兩個小姑娘不好亂逛,去安平公主的懿光園玩是最合適的。
只是許家姐妹沒想到,燕王竟不肯來懿光園,要安平公主請了三次,才慢吞吞的過來。表面看來燕王是拒絕了兩次安平公主的相邀,但誰都知道燕王這是因為兩位許家姑娘在懿光園才不願意過來的。
兩個女孩兒雖然不如公主尊貴,可在家中也是呵護長大的,在家中從未有過如此事情。到了宮中,卻被皇子如此明晃晃的嫌棄,她們臉上都是掛不住,雖然臉上還帶著笑,但那笑容已經有三分勉強了。
只是懿光園是安平公主做東,一切都是安平說了算。許家姐妹無法違背公主的意思,只好留下來陪安平公主玩。
等燕王到了,許素素一見他一表人才,頓時就把剛才受的氣忘記了,心中暗暗對自己說——他這樣的,天下也沒幾個,既是皇子,又生得俊,許婕妤是親媽不必提,顧皇后也對他這樣好,恐怕宮中早就把他寵壞了。她自家幾個兄弟,不過是普通官宦子弟,還被寵得不成樣呢,燕王這樣,也無可厚非。
許素素是真正十四歲,心中懷春時候,只把那個人想得無比好,什麼都願意為他開脫。一見了燕王,她剛剛那點面子上的過不去也算不得什麼了。
燕王本來就是不滿許婕妤和顧皇后,對兩個小姑娘沒什麼想法。既然來了,也不會給她們臉色,只是談不上親熱。
大家一起出去散步,到湖邊釣魚。各人選了位置下餌,安平特意將許素素和許春華安排到了燕王的一左一右。清沅與燕王就隔了一個許春華。
大家都看破不說破,都是肚子裡發笑。蕭廣逸怕清沅不好過,看了幾眼春華旁邊的清沅,卻見她只是與棠嫿說說笑笑,毫不在意的樣子。
若不是昨天夜裡,清沅靠在他的肩頭,他現在還記得那餘溫,他真要懷疑自己與顧清沅兩情相悅是他的癔症了。
如此一想,燕王心中也是好笑——顧清沅果然是沉得住氣的顧氏女。
他從前想過,顧皇后沉得住氣,顧玉苓沉得住氣,但這些感嘆最終都是憾恨。所以他一開始對顧清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可現在,他卻覺得顧清沅這沉得住氣的樣子,十分可愛。
清沅不是心裡沉得住氣,她是懂得怎麼藏,不會把想什麼都掛臉上。像許素素這樣真正的十四五歲,又沒有在宮中住過,才會讓人輕易看穿。
幾個伴讀在宮中住了這半年,也不是白住的。何況清沅又有這麼多年的經歷,當然不會讓人看出來她對燕王有什麼心思。
清沅一邊與棠嫿閒聊,一邊還能觀察許家兩姐妹。
許素素顯然是已經迷上燕王了。燕王一過來,許素素就眼裡只有燕王了,說話談笑都比燕王來之前活潑許多,看著燕王笑容也格外甜美。只要是細心的人,都能看出來許素素對燕王不同。
清沅並不討厭許素素。她只是有一種淡淡的酸澀。上輩子許素素沒有出現,也根本不認識燕王。而她從一進宮做伴讀開始就認識燕王了,可她那時候眼裡只有太子,燕王最終也選了玉苓。
這輩子許素素才來宮中兩日,就喜歡上了燕王。這難道是許素素比她更有眼光?
從前清沅沒有細想過,可自從她在意燕王之後,就不由越來越注意起來,其實燕王也並非沒有人傾心。宮中的未婚少女雖然大半都喜歡太子,可其實也有喜歡燕王的。
清沅不免好奇,她們愛他什麼,她們看到的東西難道會和她一樣嗎?就好比許素素,才見了燕王幾次,就春心蕩漾了,她喜歡的是燕王的身份,容貌,還是他這若即若離的態度?
清沅如今看著許素素,就好像看見喜歡太子時候的自己。她在蕭重鈞身上,寄托了一個太美的夢。與其說她真愛蕭重鈞,不如說她是珍惜自己的夢。
這些心思攪在一起,清沅又能在素素身上看到一絲自己的影子,所以她並不討厭素素。
至於春華,似乎是對燕王可有可無,她看得出燕王興致不高,心裡到底有些受傷,因此不像素素那麼熱情。
因此素素,燕王,春華三個人站一起,就見素素一個人興高采烈,燕王和春華都冷冷淡淡。
清沅不去管這三人情形,還輪不到她來為燕王解圍。
清沅與棠嫿兩個人坐到了一處,這會兒雖然湖邊人多,但宮女不圍在面前,兩個人正好說話。
清沅就又提起早晨的話,問棠嫿到底是遇上了什麼「奇事怪事」。
棠嫿猶疑了片刻才道:「昨夜游園,你和桐兒不是陪著公主在船上,我先和玉苓,春華下船了麼?」
清沅點點頭,說:「你們說是去皇后那邊看煙火,看看太子有沒有到。」
棠嫿道:「是這樣……」
清沅等著她的下文。棠嫿又是沉默片刻。她沉默的時間不長,清沅的心卻漸漸提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清沅問。
棠嫿終於道:「下了船,玉苓就與我們分開走了,我想她可能想找機會單獨與太子說話。我也沒管她——我想游園會上人那麼多,她哪那麼容易找到太子,還能在隱蔽處與太子單獨說話。所以我就和春華一起慢慢去顧皇后那邊……」
她看向湖面,清沅已經放下釣竿了。棠嫿接著說:「沒想到在半路上,遇見了七寶公公。」
這個名字一出,清沅就知道完了。她喃喃道:「七寶……」
七寶是皇帝身邊的人,生得白淨機靈,又能說會道因此頗得皇帝寵信。他常常會來兩儀宮,有時候皇后這邊有大事,他也會過來幫忙。所以兩儀宮和懿光園的人對七寶都很熟悉。
「是皇帝來了麼?」清沅用輕到近乎耳語的聲音說。
棠嫿微笑道:「就你聰明。是了,是陛下來了。說也奇怪,昨夜游園,本來聽說陛下要來的,後來又說不來。遇上了七寶,才知道原來陛下來了,卻不在皇后和大家那裡露面,只是悄悄來轉了一圈。」
清沅心道,棠嫿究竟還是年少不懂這宮裡面的醃臢事。皇帝這分明就是背著皇后來游園會上獵豔的。
要說宮中佳麗三千,其實都是皇帝的女人。皇帝挑誰都行,可他偏偏覺得這樣沒意思,就是背著皇后,來游園會上悄悄的看,才有意思。她昨夜也是大意了,聽說皇帝不來就以為皇帝真不會來了。
「然後呢?」清沅按捺住心中的氣憤無奈,要棠嫿接著說。她心中還抱著一絲期望。
「後來七寶就和我說皇帝來了,還看到我和春華了,要我們過去行個禮。我們就去了,皇帝在一個偏僻處的舊亭子裡,只穿著尋常衣服,看起來和之前幾次見過的樣子很不一樣……」
清沅不吭氣了。但棠嫿已經自顧自說了起來:「他看起來年輕許多,說話也和藹。春華沒想到會見到皇帝,都有些傻了。」
棠嫿說著竟笑了起來。
等她笑夠了,清沅才問:「然後呢?」
棠嫿就道:「就這事呀,還有什麼然後。皇帝見了我們,說了幾句話,就讓我們走了。我們就去了皇后那邊看煙火了。」
清沅算是明白了,太子一身迷女人的本事,都是從皇帝那裡來的。棠嫿才私下見了一次皇帝,說了一會兒話,就把棠嫿給迷住了。
她不信棠嫿說的「沒有然後」,棠嫿應當沒有把實話全說出來。若只是單純的偶遇皇帝,給皇帝行了個禮就離開了,那一開始棠嫿就沒必要吞吞吐吐,又是奇事又是怪事的半天,想說又不肯說。
這會兒到底是忍不住了,才說了一半。棠嫿自己心裡必然是知道和皇帝見面裡,有什麼東西是要小心,不能說的,是曖昧而危險的。
只是她太興奮了,所以還是忍不住對清沅這個最要好的朋友說了。
清沅其實明白棠嫿的感受,若她自己也真的是十四五歲,昨夜裡和燕王的那些事情,她肯定也要忍不住想找個人說說。
只是棠嫿這事情,清沅想對她當頭棒喝。
上輩子棠嫿與皇帝不知道是如何開始的,但估計開頭仍是相似的。大抵都是皇帝注意到了棠嫿的美貌,與她開始了「偶遇」,然後發展成幽會。
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這一切的主動都掌握在皇帝手裡。皇帝想遇見葉棠嫿,皇帝想要見葉棠嫿,皇帝想要她。
棠嫿從沒有主動勾引過。
可最後,葉棠嫿卻成了小小年紀主動勾引皇帝的紅顏禍水。可等她醒悟,想要回頭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只能咬著牙走下去,再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清沅看著棠嫿這時候的樣子,只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事情被顧皇后知道了會怎樣,被太子知道了會怎樣。」
棠嫿臉上笑意淡了,她已經把一切曖昧細節都抹去了,本來就是說出來讓自己開心一下,一個人都沒法說憋得太難受了。
沒想到清沅竟然看穿了她。
棠嫿頭一次經歷這麼隱秘的事情,還是與天下的至尊有關,她昨天一夜都沒睡得好。她在心中早就把這事情想得十分動人。沒想到清沅卻揭開來說,彷彿這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可若是反駁,棠嫿也反駁不了——這件事情,本來就不能,也不該讓旁人知道。
臨走時候,皇帝單獨留下她,還給了她一顆珠子。這顆珠子此刻正在她身上貼身藏著。那是一顆海珠,形狀難得的渾圓,顏色晶瑩,在夜色中如同一件活物一般可愛。這樣一顆如此圓的珠子在宮中也很難得了。
她本不想收。她第一次私下面聖,就收下一顆這樣寶貴的珠子,似乎不太適宜。可皇帝的態度,使她無法招架。她從前在家中所能接觸的成年男子幾乎沒有幾個,父親又常年不在家中,入宮以來,見到最多的男人就是太子。可皇帝這樣的,她是有生以來頭一回遇見。
皇帝柔聲囑咐:「珍珠要人養,顏色會越變越好。若是長久放在一邊,顏色就枯了,不好看。這顆珠子我隨身養了很久,所以才會這樣晶瑩。」
他說話這樣溫柔,舉止又這樣文雅,棠嫿第一次這麼靠近他,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他專注地看著掌心上的珍珠,像風流的文人雅士,一點也不像殺伐決斷的皇帝。
她竟然一點兒也不害怕他了,可她又說不清為什麼自己的心在顫抖。
皇帝拿起那顆珠子,輕輕貼在她的額上,讚嘆著笑了一聲:「這珠子實在該是你的。」
她也笑了起來:「可我看不見。」
皇帝笑容越深,他的眼角微微有些下垂,因此一笑起來,眼睛形狀是彎的,格外可親。
棠嫿一瞬間想,太子確實是最像他的,難怪他最愛太子。
皇帝把珠子給她,要她貼身養,她睡下時候就乖乖將珠子放在了心口。直到此時此刻,她都能感到珠子的溫暖。
清沅還在等著她的回答。
清沅又問了一遍:「你有沒有想過,皇后知道了會怎麼樣。」
棠嫿一瞬間想到了美麗的海珠,皇帝微笑下垂的眼角,他輕柔的嗓音,遠處游園會的喧囂,搖晃的燈火,她的心被這一切包裹著,又顫動著。
皇后成了一個巨大的陰影。
棠嫿淡淡地說:「皇后不會知道的。」
清沅不知道棠嫿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夢,皇帝給棠嫿灌了什麼樣的迷魂湯,她只能堅持不懈地繼續揭開真相,戳破美好的幻象給她看。
「皇后為什麼不會知道?」棠嫿的聲音冷淡,清沅的聲音就比她更冷淡。
棠嫿不說話。
清沅就接著說:「也許昨天皇后不知道,也許今天皇后不知道。但總有一天,皇后會知道的。」
棠嫿突然說:「你會去告訴皇后嗎?」她突然懊悔把事情告訴清沅了。她沒想到清沅的反應會是如此激烈反對。
清沅搖搖頭:「我不會去皇后那裡告密。我若是告密,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我也不至於想要去得罪天子。」
她嘆了口氣,說:「可是皇帝那邊的人,皇后身邊的人。昨天跟在你身邊的宮女,還有……」她看了一眼許家的春華,這是宮外人都攪進來了。
「你能保證這些人能永遠守口如瓶嗎?」她說。
棠嫿道:「你放心吧。昨天真沒什麼事情,也沒有人知道。」
她和春華給皇帝行禮的事情,只有她身邊幾個宮女知道,但七寶已經囑咐了她們不可說。至於後來皇帝贈珠子給她,是春華已經離開了,只有她和皇帝知道,連七寶都不知道。
這些事情,決不會讓皇后知道。即便皇后知道了,她們也只是在路上遇到皇帝,給皇帝行了個禮。
棠嫿這麼說,清沅只是沉默了。她該怎麼說,她擔心的不僅僅是昨夜的事情,她擔心的是將來會發生更多事情。
棠嫿見她沉默,就微笑道:「那你就當沒有聽過這件事情吧。咱們就當沒這回事好不好?」
清沅問她:「嫿兒,你想過將來麼?不要忘記我們入宮是來做伴讀的。」
棠嫿一怔。她淡淡笑道:「我明白。」
清沅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明白了,兩人還要說話的時候,安平公主過來了。兩人只好不再提,這話是決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的,尤其是安平。
看到安平,想到剛剛清沅說的那句「不要忘記我們入宮是來做伴讀的」,棠嫿心中也有些心悸。若是安平知道這事情,恐怕再沒有修好的可能。
棠嫿心中也有些苦惱。
若是沒有皇帝贈她那顆珠子的事情,昨夜行個禮,實在不算什麼事。
安平過來問她們釣沒釣到魚,又低聲問棠嫿和清沅,覺得許家姑娘如何。清沅這會兒知道許春華昨天也見過皇帝了,再看許春華,就覺得她比許素素適合這個宮中多了。
許素素呢,則是滿心的燕王,看到燕王釣上來一條又一條魚,十分捧場稱讚不已。
安平身邊的謝嬤嬤都打趣說:「難得一見這樣沒心眼的姑娘,說不定宮中好事要近了。」
清沅聽了這話只是一笑。多虧了嬤嬤這話,她已經想好了,怎麼防止顧皇后把哪個許家姑娘指給燕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02:45 PM
第八十六章
燕王釣過魚就回去了,安平留他一起宴席,他沒有答應,只說事忙就走了。
安平邀他明日再來玩,燕王只道:「明日我要出宮,沒功夫過來。」
安平就問:「你出宮又是為生意的事嗎?什麼時候再帶我出去玩?」
燕王就道:「夏天也過去了,你該收心了。過幾日就該恢復天天上課了,康王妃要是知道你整日念著玩,不思進取,不在功課上用功,恐怕不會高興。」
安平反駁:「就許你們整日出宮玩,我就不能!」
她要燕王出宮順便帶些民間的玩意給她,燕王答應了。
安平又笑道:「你該不是躲著兩位許姑娘吧?」
說這話時候,清沅正好從安平身後走過,燕王能看到她的側臉滿是戲謔的笑意。他不禁也笑了,說:「對,我是怕了你們了。」
安平傻呵呵地笑了,沒有看到身後清沅臉上的笑容。
燕王回去之後,許婕妤就派人過來找他。燕王又去了許婕妤那裡。許婕妤與燕王說了幾句,就委婉問起許素素和許春華的事情。
燕王只道,兩位表妹難得進宮一次,許婕妤是當好好招待,不過宮中重地,外人終歸不宜久留,在宮中玩幾日,就該回去了。
他還說自己已經幫許婕妤準備好了出宮時候送給她們的賞賜。他這幾日事忙,不便和她們一起游玩。
許婕妤聽他這話,不免失望,但她也不好勉強燕王,只能笑說:「我倒是喜歡這兩個小姑娘,若是顧皇后同意,我還想留她們再住幾日。」
許婕妤在宮中的一切喜好,都是以顧皇后為準。顧皇后愛吃什麼,許婕妤就吃什麼。顧皇后喜歡聽琵琶,許婕妤也跟著聽琵琶。她像個影子,如此一心一意地追隨顧皇后,似乎沒有人想過她真正的喜惡,因為連她自己都忘記了。
燕王難得聽到許婕妤自己想要什麼,他卻不能順她的心意。
他淡淡說:「母親,再留她們住三日,不能更多了。」
燕王這話一出,許婕妤立刻笑著點頭,彷彿對她來說,三日就足夠轉變燕王的心意了一樣。燕王只能在心中暗暗搖頭。他們這骨肉至親,其實並不能互通心意。
清沅午後小睡了片刻,睡夢裡也不能安生。一會兒是燕王,一會兒是棠嫿。忽喜忽悲的,醒來之後喝了茶心裡才清爽了。
只是夜晚彷彿來得很慢。到快掌燈時候,清沅已經要坐立不安了。她等著今晚見到蕭廣逸。沒想到才隔了一個白天,她已經有那麼多話想對他說告訴他了。
而且今天開始他要坦白和玉苓的過去了。清沅不知道這夜晚會面的時候,他們能不能說得完那麼多事情。
夏天快過去了,清沅靠在窗邊,夜晚已經能感到一絲涼意。只是宮中的一切都是舒適愜意的,暑天時候,有銀盆裡裝著透明的冰塊,天冷時候,又有暖爐和軟綿綿的毯子。一切器物,都是竭盡工匠所能的華美。
若誰說她不享受宮中的生活,那一定是假話。
清沅正想著,燕王就來了。
他一來,清沅就開玩笑說:「我們什麼時候能正大光明的說話?」
燕王反問她;「一開始的結盟,這不是你的主意?」
兩人都笑。
清沅不等他說其他事,就先說了棠嫿的事情。
「看樣子,皇帝還是看中她了。我沒想到這一世會這樣快。」清沅嘆道。
皇帝之所以看上棠嫿,其實也不算無緣無故。上一世的時候,就是因為棠嫿美貌,引人注目。上一世是在火災和太子重病之後一段時間,顧皇后斷絕了懷恩縣主做太子妃的事情,壽真長公主心中鬱憤不滿,就在皇帝面前鼓吹葉棠嫿如何美貌。
皇帝在別處恐怕也聽過這樣的話,漸漸就對棠嫿上了心。才有了後來對棠嫿出手的事情。
沒想到這一世,皇帝游園的興致一來,竟然還是想到了葉棠嫿。
燕王看她的樣子,似乎對這事情頗是煩惱感慨,就問:「你想救她?」
從後來看,葉棠嫿沒有改變大局。她若是能生下一個健康的皇子,牢牢抓住皇帝的寵愛,皇帝還要再活得更久些,說不定事情會有些變化。但這些事情太難掌控。這個過程是顧皇后年輕時候已經經歷過一遭的了,葉棠嫿想要在宮中扳動顧皇后,何其困難。
清沅說:「我自救已經很難了……只是眼睜睜看她滑下去,還是不忍心。」
「再說了,」她看了一眼燕王,「這全是皇帝的錯。」
燕王淡淡笑了,他不生氣,竟然還很讚同清沅的話。他說:「你說的沒錯,這都是皇帝的錯。」
皇帝在這宮中看中了一個女人,得到她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即便她一開始不那麼願意,皇帝也會想方設法得到她。
這件事情不用別人來說,蕭廣逸很小的時候就明瞭了,長大之後這些男女之事就看得更清楚了。
他記得很小時候,許婕妤抱著他,告訴過他,她一開始很害怕入宮,又害怕皇帝,後來時日久了,才不那麼害怕。
他後來長大了些問過許婕妤,許婕妤卻說他記錯了,她怎麼可能會害怕入宮害怕皇帝,為此慶幸還來不及。
可看看許婕妤這一生,燕王覺得自己沒有記錯。
所以他上輩子以為自己已經盡力給了玉苓最好的,可惜玉苓不需要。
這會兒他和清沅兩個人一起數落著皇帝的不是。清沅終於被他逗樂了:「你怎麼能說你父親的不是?」
燕王看向她:「那你怎麼敢議論天子的不是?」
清沅笑了一聲:「棠嫿的事,我會再和她說一次,至於成不成,看她自己的造化。」
她要燕王開始說當年的故事。
蕭廣逸被葉棠嫿的事情一打岔,又想到皇帝和許婕妤的舊事,只覺得冥冥之中這些事情都連結在了一起。
他緩緩道:「剛才你說怎麼能說自己父親的不是。是只有對著你我才能說。我心裡其實不恨他……只是我看清楚了,宮中這所有人都畏懼他,巴結他,不僅是宮中所有人,是天下所有人都這麼對待他。一個人被虐待久了會瘋,一個人被捧到至高無上久了,其實也會瘋。一個人長久如此,心性能做到我父親那樣,其實已經是不錯了。這麼多皇帝,比他更仁善的沒幾個,比他更過分的卻比比皆是。」
他自嘲地笑了笑:「這就是天家。」
這些話他沒有對玉苓說過,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對清沅他能說。因為她能聽懂,而且她不害怕聽真相。
「所以遇到玉苓之前,我就想好了,將來我的妻子,會是我的至親至愛,我會好好待她。不會讓她經受我母親所經受的恐懼,猶疑,心酸。」
清沅說:「然後你就遇到了顧玉苓。」
她還有半句沒有說——「卻不是我。」
可這能怪誰呢。是她把梅花騎裝借給了玉苓。有關騎裝的事,她暫時沒有說,她還再等一個更好的時機。
燕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說:「大約我一開始就沒看清楚玉苓。她心裡是有太子的。她後來告訴我,一開始和我悄悄見面,一半是鬧著玩,一半是畏懼我的身份,沒想到我當了真。」
清沅立刻說:「你信她這鬼話?」
蕭廣逸也笑了,說:「她是這麼說的,我就這麼姑且一聽。」
清沅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個大概。
一開始燕王因為玉苓的梅花騎裝注意到了她。這對玉苓來說,也許可以算是一件可以自得的事情——因為那時候剛剛入宮不久,太子和她們還沒有相熟,對她們哪個都還沒有特別上心。就在這時候,燕王已經開始注意到玉苓,並且和她搭話了。
可能玉苓一開始真的沒有想那麼多,因為燕王的身份,因為那一點點刺激,她就這麼繼續了下去。
「後來日子久了,我想我們不能總是這樣私下見面。後來宮中也開始提我的婚事,我就去對皇帝皇后和許婕妤說了,看中了顧玉苓。顧皇后點了頭。」
清沅說:「那時候你們私會的事情沒人知道,到指婚那裡才知道。玉苓從沒說過你們的私會,只是快到指婚的時候,才有些透露了些風聲,說是和你兩情相悅。所以我們都覺得突然。」
她說的我們,是指安平公主和她們幾個伴讀。
燕王道:「顧皇后曾經為這事情,把玉苓召去兩儀宮,單獨說了很長時間的話。玉苓到最後也沒有告訴我,顧皇后到底和她都說了些什麼。如今也不可能再知道了。」
燕王還記得那一天,他上午向皇帝和皇后坦白了鐘情玉苓,想選玉苓為王妃。午後顧皇后就把玉苓召去了兩儀宮,說有話要問玉苓。他生怕顧皇后不允這門婚事,在兩儀宮外徘徊了好久,一直等到夕陽落山,他才看到玉苓出來。
他向玉苓走去,玉苓眼中含淚,臉上卻是一臉笑意,她向他點點頭,說:「娘娘應允了。」
他一直記著玉苓笑中有淚的樣子,他一直以為那是喜極而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02:49 PM
第八十七章
清沅要聽燕王的過去,並不僅是因為她的好奇心。
她仔細用心聽著。
燕王和玉苓還在京中的時候,她也算旁觀者。在顧皇后應允了燕王和玉苓的婚事之後,玉苓並沒有立刻出宮,還在宮中又住了一個月,因是美事一樁,宮中相熟的人都走了一遍,大家輪流做東恭喜玉苓。玉苓還常常去兩儀宮顧皇后以及許婕妤那裡,因為她此後就是宗室一員,要上譜牒的,宮中的規矩禮儀她必須熟知。
清沅記得那時候大家都為玉苓高興,而玉苓也變了許多,她變得更穩重得體了,好像一夜之間就有了王妃的氣度。
一個月之後,玉苓出宮回到顧家,在家中又住了幾個月,只不過時不時還會入宮給顧皇后請安。
「那段時日,大約是玉苓最高興的時候。」燕王接著往下說。
清沅微笑著說:「因為宮中的人都捧著她。太子妃還沒有著落,那時候就她這麼一個年輕王妃在宮中,皇帝皇后又是給她許多賞賜……」
燕王也低聲笑了:「你也看出來了?」
清沅道:「其實玉苓很愛這樣的排場。婚事一訂下來,那些宮妃,公主對她態度都不同了,更別提外面的那些誥命夫人。又有幾個人能對這樣的陣勢不飄飄然?」
燕王說:「她回顧家住了幾個月,每天都是絡繹不絕的訪客。就像你說的,她那時候飄飄然,極高興。見著我時候,也像有說不完的話。」
他頓了一下,說:「所以,在得知我被封到寧州之後,玉苓就很不高興。寧州,粱州一帶,出了名的窮,且靠近邊疆,還時有戰事。我那時候其實也沒有想到皇帝會封我去寧州……」
「但我總要去一個地方,我那時候只要離開皇宮,情願去任何地方。寧州雖然窮,但足夠遠,我樂意去。」
清沅說:「你知不知道,你去寧州這事情,其實是顧皇后促成的?」
上輩子燕王還在宮中時候,從來沒顯露過有領兵的天份,對射獵廝殺也沒有格外熱衷。清沅記得自己那時候對燕王的印象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總是跟在太子身後。有些文弱,至少看上去是偏文不偏武。
這樣的人,誰當時會想到他十年後能領軍把西戎殺得一敗涂地?所以顧皇后的初衷是想讓燕王滾得遠遠的吃苦去。
燕王笑了笑:「這還用說?我當然知道這是她的主意。但你說這事情好不好笑?如果她當初突發善心,讓我去富庶的腹地,或者繁華的魚米之鄉,我也許也就這樣過我的富貴日子,沉浸在紙醉金迷裡,消磨時光和志氣。她扔我去寧州,以為那裡是地獄。但我卻在那裡看到了真正的人間。」
清沅心中一動,她想起她父親說她的話——「你雖然書讀得夠多了,可民間的疾苦還見得少。」
「總之……那時候顧皇后覺得讓我去寧州受磋磨不錯。我呢,只要離開宮中,去哪裡都可以。最不開心的,恐怕就是玉苓。她在宮中住了這麼長時間,已經見慣了奢侈。我們在京中完婚,她所享受到的一切,一去了寧州,好像轉瞬就沒了。所以去寧州的路上,她就有些悶悶不樂。」
燕王想起來那時候他還以為玉苓是因為離開父母家人,遠離親族,又因路途遙遠,一路跋涉,才有些鬱鬱。
他看向清沅,清沅的神色很認真,她的臉上沒有嘲笑,沒有鄙夷,只有專注。她的眼神還是那麼平靜和清澈。
「她後來告訴我。她在老家霖州住了很長時間,霖州老家雖然家風古樸,但太過乏味,後來才隨父母入京,入京之後才有了入宮的機會,在宮中的一切她都喜歡。原以為嫁給我之後,會和在宮中的生活差不多,沒想到卻去了寧州,甚至還不如霖州老家了。」
清沅喃喃道:「原來是因為這個……」她竟然不是十分意外。
寧州太窮了。僅僅是因為這個,但這個也已經足夠了。
結了婚過日子就是這樣了,王妃的名頭雖然高貴,可做誰的王妃,在哪裡做王妃,過的日子卻大不相同。玉苓一開始根本沒有想到會這樣。
而且還有一個緣故——他們根本不能挪地。若是地方官,熬個幾年就會離開。可燕王是被皇帝封去那裡的,以後只要不出大事,將來幾十年,她都要住那裡了。
「寧州的氣候,飲食,習俗,玉苓都不慣,去了之後不久就病了一場。我那時候還能陪她,但似乎也沒有多大用處。還好後來修繕了一處新地方做王府,她才漸漸好了起來。」
燕王又說了說寧州當地的窮和苦。他們想買的東西,都要先告訴行商,讓行商從外地帶回來,要不然寧州城中是不會有的。因為除了王府和極少數人,誰也買不起。而他們要買的,不過是些日常用的絲綢瓷器而已。還有玉苓時常向他抱怨,從寧州城裡買回來的奴僕,多麼難調教,又髒又懶……
「這還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清沅微笑道:「好,我記住了。你接著說吧。」
她不說自己怕不怕這苦,她要燕王接著說。
燕王就說:「到了寧州一年之後,丹支邪和西戎就聯手打過來了。那一次玉苓嚇得不輕。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戰事——那一次戰事來得突然,寧州人手不足,王府有護衛,我就讓護衛都去守城了,我也去了。」
清沅忽然微笑起來:「我想聽這個!你第一次上戰場表現如何?」
燕王也笑了:「那還不算真正上戰場,也談不上表現。只不過認識了一些人,為將來打了基礎。還有皇帝也知道我派出自己的護衛去守城的事情了,還特意表揚了我。顧皇后沒有想到皇帝會讚賞,不過她也沒想到我將來會領兵。我自己都沒想到,何況她呢?」
「因為這次表彰,玉苓的心情也好了些。我以為她已經適應了寧州。也就是這時候,她和京中的通信越來越頻繁了。我當時沒有在意——我開始為守城的事情操心,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她也總要找些事情消磨時間,寧州城裡沒有舞樂,茶會,沒有游園,詩社。城中能去玩的地方,都是男人才去粗俗不堪的地方。能與她交往的貴婦人也少,她悶在王府,只能寫信排遣。我只要她心緒平靜舒適,就不去阻攔她。」
清沅問:「她……是在和顧皇后通信?」
燕王說:「是也不是。這又是一樁怪事。」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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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2:54 PM
第八十八章
燕王沒有查過玉苓的信,至少在東窗事發前沒有。玉苓在寧州沒什麼消遣,和京中寫信,知道京中的新鮮事,等京中送東西來,就是玉苓最大的樂趣。
他那時候信賴玉苓,斷沒有搜查正妻信件的道理。
「她和你有沒有寫過信?」燕王反問清沅。
清沅說:「寫過,不過後來棠嫿和我家中接連出事,就沒心思與她常常寫信了。也不好說是我先疏遠了她,還是她先疏遠了我。」
燕王這輩子與清沅見面越多,就越是經常回憶上輩子時候的清沅。他時常想,自己怎麼那時候就沒有留心她。他們竟就這麼錯過了。
燕王說:「也是……你後來家道中落,玉苓自己也忙著別的事情,她當然也不會和你說太私密的事情。」
清沅低聲問:「她在忙什麼?」
燕王說:「你猜她在和顧皇后通信,算是猜對了一半。顧皇后確實一直與她保持著聯繫。這也是顧皇后的厲害之處,她的爪牙耳目眾多,她看中了玉苓做她的棋子,就不會放過玉苓。所以玉苓跟我去了千里之外,她還是會想盡辦法牢牢掌控她。」
他看了一眼清沅,微笑說:「其實顧皇后的這種行事手段,你心中應該清楚吧?」
清沅道:「我知道,她是不擇手段,但沒想到她這麼早就對你有一手了……」
清沅嫁入國公府的那一年,正是玉苓難產而亡的那一年。顧太后那裡與玉苓來往的一切痕跡掩蓋得乾乾淨淨,宮中提起燕王妃,只說她可憐,或是燕王深情。
好像誰也不知道燕王妃曾經為顧太后做過什麼。
燕王說:「我那時候也沒有想到。她會一直這麼盯著我。可能是因為那段時間許婕妤走得突然,她心中有鬼,所以通過玉苓來查探我的態度。」
清沅說:「顧皇后是怕你察覺到許婕妤的死有蹊蹺?」
燕王說:「我不確定她怕什麼,但肯定是與許婕妤的死有關。也許是怕我知道許婕妤的死與她有關。也許是怕許婕妤知道了什麼,並且告訴了我。所以顧皇后對我已經起了斬草除根的心思……」
「去西境這麼多年,我只回過兩次京,一次是許婕妤暴病而亡,一次是父皇駕崩。父皇駕崩那一次我和玉苓在京中時間久一些,只是這一次在京中長住,讓我覺察到了一些異樣。」
「我原以為玉苓回到京中住一段時日,心境會開朗些,沒想到回京之後,她卻很憂鬱緊張,寢食難安。雖說國喪時候大家都心緒不好,但我看得出來,她的失魂落魄與國喪無關。」
「第二是我那段時日常常生病,玉苓卻像是毫無所覺。我這才覺得她變了許多。」
「在京中住了一段時日,我也好,玉苓也好,都是身心俱疲。離開京中,回到寧州之後,我身體仍是時好時壞——奇就奇在,每次回家小住,我就會生病,離開王府去巡邊,我反而好些。不過玉苓卻是比在京中時候平靜了許多。」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玉苓有了身孕。我很高興,玉苓也高興。只是她懷孕了之後,精力不濟,許多事情就交給了下面人。因此出了紕漏,她有一匣子信落到了我手裡,被我看到了。」
清沅一直一言不發聽到現在,她的心提了起來。她記得之前燕王說過的話,她以為玉苓會和蕭重鈞有首尾。
「是什麼信?」
燕王道:「是一匣子,我三哥寫給她的信——或者她以為是我三哥重鈞的。」
他說到此節,還是覺得荒謬到可笑。
「那一匣子信,都是滿紙男女幽思。不知道出自誰的手,但肯定是太后身邊的人,字跡和語氣都仿得很像。玉苓就和做夢一樣,和她以為的『太子』,『皇帝』通了這麼長時間的信。實際上寫信的很可能是個女官或者內侍,字字句句都出自顧皇后授意。」
清沅無話可說。她沒想到顧皇后為了控制玉苓這一個人,能下這樣的功夫。當然對顧皇后來說,也許這功夫根本不算費力,因為她身邊的人太多了。
燕王語調越發平靜:「因為這一匣子信,所有事情一下子都被扯出來了。她不得不全部向我坦白了。」
「一開始她和幾個宮中的女官通信,確實只是為了消遣。但這些人本來就是顧皇后精心挑選的。顧皇后一開始就做好了套,等著她上鉤。一邊是通信操縱玉苓,一邊是顧皇后的賞賜給玉苓的東西……一邊威逼一邊利誘,一邊玉苓還以為自己在和三哥『偷情』。頭一兩次,她給我下毒時候還很害怕,後來就麻木了。」
燕王說得平淡無奇。他說:「我審她的時候,她甚至說她一開始以為顧皇后派人送來的東西,指定了要她給我吃的東西是補品。後來看我情形不對,她才知道那些是什麼。但是她已經沒辦法回頭了,太多把柄握在別人手裡。她只能繼續瞞下去,繼續做下去。要不然『事情暴露了,燕王要廢了你,宮中也不會保你』——這是他們對她的原話。」
燕王說到這裡,終於停了下來。這裡面有些難堪的細節,他不想說給清沅聽。
他依稀還記得當年把這一連串事情扯出來時候的震驚和通心,身體的痛苦遠不如心中的煎熬。他審問玉苓的時候,正在病中,但整整審了一天一夜,兩個人都耗到幾乎崩潰。
他把一切都清清楚了,他問玉苓:「你回京的時候,那麼沮喪,是不是因為見到了三哥。」
玉苓與蕭重鈞在信中「互通款曲」那麼久,結果玉苓回到京中,成為皇帝的蕭重鈞卻對她沒有特殊待遇,甚至多看她一眼都沒有。這對她實在是一個大打擊。
直到最後,她都不相信那個和她通信的人不是蕭重鈞。她不敢相信,如果她承認自己被騙了,那她就要直面自己致命的愚蠢。
對燕王的問題,她只是淡淡笑了笑,說:「是。因為我們沒有機會私下見面說話。但是他後來寫信告訴我……」
燕王想怒吼一聲告訴她真相,但他看玉苓微笑迷離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不會醒了。他一張口,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只是吐了一口帶毒的血。
「幾個月後,玉苓難產而亡。我的身體從此沒有徹底康復。」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
說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都默然無語。
燕王以為自己永遠不能把這段故事說出來,他以為自己永遠忘不了那種被背叛的錐心之痛,忘不掉他吐出那一口血時翻湧上來的腥熱和酸痛。
但此刻他明白了,忘不掉是一回事,釋懷是另一回事。他不會忘記,但說完之後,他已經釋懷了。
清沅的纖細的手已經輕輕蓋在了他的手上。他們十指相握。
他看向她,她想說些什麼,可始終沒有說出來。這時候說什麼都不適合。她只是握緊了蕭廣逸的手。
他們在這寂靜中又坐了一會兒,清沅才低聲緩緩說:「你以為我聽了這個故事之後還能放下你麼?蕭廣逸,你說我聽了這些,還能走到哪裡去?」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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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2:58 PM
第八十九章
清沅知道蕭廣逸擔憂什麼。
去了西邊,他們的生活將會翻天覆地。不要說奢侈玩樂了,就是基本的舒適悠閒恐怕都沒有了。當年玉苓就算沒有被人操縱,在西邊過得也不會開心,時間久了,最終還是變成怨偶。
所以他要把西邊的苦,還有顧皇后將會伸手干涉的事情都要說清楚。這些她都聽明白了。
她不懂的是,蕭廣逸應該明白她不是玉苓,她的心智也不是十幾歲。他難道以為自己會被這些嚇退?西邊有多苦,她上輩子就知道了。
「你怕什麼?」她輕聲問蕭廣逸。她仍握著他的手。這一刻她忘記了太子,忘記了棠嫿,她的心裡只想著一個人。
燕王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他修長的手指從她的眉間輕輕劃過。
「都兩輩子了……」他感嘆說,「你應當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際遇會變,可心裡的所思所想很難變。」
清沅默不作聲。她想要他,難道他竟看不出來麼?
「你與玉苓不一樣,」燕王溫柔地說,「你比她冷靜聰慧得多。上輩子你沒有父兄可以倚靠,還掙扎著自己爬起來,重新在京中權貴中立足。趙遜即便是誠國公也配不上你。你不僅要強,你還知道該怎麼樣達到目的,即使情況已經最壞了,你也要盡量讓事情好轉。」
清沅說:「我知道,我記得這些。」
上輩子清沅在父親出事之後,對顧皇后來說她已經成了一枚棄子。她知道要重新贏得顧皇后的寵愛,只是哭泣哀求是沒有用的。她整整三年茹素,刺血寫經,不停奔波在為父親平反的路上,這些不僅僅是為了父親,也是為了她自己的前途和幾個弟弟妹妹。
她有美貌,但美貌在那種情形下是最柔弱的,她不想被人無端掠奪。才女和孝女的名聲才救了她的命。
燕王說:「如今你還沒有站在最壞的境況裡。於此正相反,你站在最好的境況裡。」
清沅隱約明白了。
「你是介意我之前想嫁太子?」她問蕭廣逸。
燕王說:「若你和我去西邊,要是一切都按我的想法來,天下清平十年可期。但我們一直留在西邊,十年二十年都沒法回來。你能忍受得了嗎?」
清沅不說話。
燕王又說:「我所圖的,從來不是至尊的位置。」
清沅心裡忽地向下一墜,她明白了,燕王是在明確告訴她,她不要想著有朝一日,他大權在握,領兵反殺回宮,她可以做皇后。
她以為自己之前從沒有刻意想過這個畫面,但燕王說起來,她竟心中一顫。他是在告訴她,選了他,就不要想做皇后。若是心中還想著做皇后,就不要選他。
燕王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靜,他說:「清沅,你的心思比玉苓大多了。所以我不想你和她犯一樣的錯。」
他說得太冷靜,無端激起了清沅的怒意。
「你覺得,事到如今,我還能去嫁給太子麼?」清沅忽而一笑。
「一個不知道多少夜晚與你私會的女人,一個已經親口說過要和你廝守的女人,」她看了一眼他們仍然握著的手,「一個有過肌膚相親的女人。你這時候還能還要把我推向你的兄弟麼?」
燕王的呼吸漸漸緩而重了起來。
清沅握著蕭廣逸的手,一根一根玩著他的手指,一邊向他微笑著挑了挑眉毛:「若我說,我就是想做皇后,你怎麼辦?讓我去嫁給太子?你明知道我心裡有你。嗯……說不定我們真可以。我在宮中嫁給太子,你去西邊掌兵。我在京中做你的暗應,就像安平當年為你做的一樣。不過安平是顧皇后的親女兒,被發現了也只是囚在宮中。若我被發現了,大不了一死。若不被發現,等熬死了顧太后,我們就可以重溫舊……」
她這刻薄的瘋話還沒說完,蕭廣逸猛地拽她入懷。他吻住了她的唇,一切讓人惱怒的聲音都湮滅在這唇舌交纏中。清沅仰著頭,伸手抱住蕭廣逸的脖子,緊緊攀住他,他們身體貼合,暖到發燙。
這個長而熾熱的吻結束時,清沅只是軟軟地靠在燕王的身上。她的眼睛在微笑。
蕭廣逸終於伸手撫了撫她的嘴唇,他早就想撫摸這裡了。清沅說:「別再試探我了。」
蕭廣逸目光更深了些,他又俯身輕輕碰了碰清沅的唇。有些東西,嘗過一次之後,就再也沒辦法忘記,只會想要更多。
「好。」他說。
清沅看著他。他說:「我要你,一輩子——這輩子。」
清沅微笑著,她伸開手臂勾住蕭廣逸的脖子。他們又緩緩吻了一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03:03 PM
第九十章
蕭廣逸臨走時,又勾住清沅的手。他們不說話,今夜他們已經說得夠多了。他們只是在夜色中面對面站著,又玩了一會兒彼此的手。清沅才低聲道:「再過幾日……」
再過幾日,事情就會完全不同。他們必須要打起精神仔細應對。
燕王道:「明天我會出宮,把宮外的事情安排好。然後我們把這事情定下來。」
清沅說:「你最好再來我這裡一次,我們好好對一對詞。這裡面分毫都不能錯。」
蕭廣逸握著她的手,道:「我知道。」他叮囑清沅,如果突然發生什麼事情,兩個人就隨機應變。
說完了這些,燕王才離開。
清沅回到屋內,躺在床上,一直在靜靜思索。
關於葉棠嫿已經見過皇帝的事情,她已經告訴蕭廣逸了。葉棠嫿和許春華在游園會上見過了皇帝,清沅是這麼對蕭廣逸說的:「棠嫿是棠嫿,許春華是許春華。把事情分開來,一件一件來。上一世皇帝根本沒見過許春華,這一世見著了,不可節外生枝。」
她想著先把許家兩姐妹送出宮去,尤其是許春華。棠嫿的事她再和棠嫿談。
燕王第二天一早就先去了母親許婕妤那裡。
他告訴許婕妤,他要出宮兩日。許婕妤忙道:「這當口你出什麼宮?」
蕭廣逸道:「我在宮中無事可做,只想出宮散心。」他一點兒希望也不給許家兩個姑娘。許婕妤不免露出失望神色。
蕭廣逸就道:「母親,等過了三日,就送她們回去。」他請許婕妤到庭院中,一邊散步一邊說話,不讓伺候的宮人聽見。
許婕妤見蕭廣逸神色不同以往,不由緊張起來:「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蕭廣逸道:「游園那天,許春華見著父皇了。」
許婕妤一驚:「陛下不是……」游園那天她一直在皇后身邊,皇后壓根不知道皇帝去過了。
蕭廣逸道:「父皇的性子你知道。若是忘記了這事還好,若是想起來,從此母親如何自處?」
若是皇帝真看上許春華,皇后的位置當然不會動搖,只怕許婕妤在宮中再無立足之地。
許婕妤的臉色就白了一分,她想了想,抓著蕭廣逸的手腕急切問:「你是怎麼知道的?許春華告訴你的?還有誰知道?」
這事情若是知道的人多了,傳到皇后耳朵裡,只怕又是一樁事。
蕭廣逸道:「聽誰說的,我暫時還不能告訴母親。母親覺得我敢編排父皇的事情麼?許春華自己沒吭聲,她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所以趁著這時候宮中知道這件事的人還不多,是最好的時機,趁早把人送走,見不著人也就可以當沒這事了。只怕時間久了,皇后必然會知道。」
許婕妤雖然一直是皇后附庸,自己是個沒主意的人,但遇到這事情她也知道不能再留許春華在宮中了。只是她還有些捨不得許素素。
「那素素怎麼辦……」許婕妤猶豫道。
雖然只有短短兩日,許婕妤已經對許素素很滿意了,她身邊人也都說許素素和旁人不一樣,是真喜歡燕王,不像別的姑娘,眼裡都是太子。又是她的侄女,這樣難得相配。
蕭廣逸道:「母親,我不會娶她。」
許婕妤道:「若只是因為許春華的事情……」她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就只要一個許素素入宮了。
蕭廣逸語氣溫和,但說得斬釘截鐵:「不是因為這個。我已經有想娶的人了。」
許婕妤比剛剛聽到許春華的事情還驚訝,她喃喃道:「這才短短幾日,你就說有想娶的人了?」她懷疑蕭廣逸是在糊弄她。
「是誰?」她問。
蕭廣逸道:「等我回來,我會和皇后說。」
許婕妤聽他這話,似乎意思是他的婚事,許婕妤做不了主,只有顧皇后才能做主。雖然這是事實,許婕妤心中還是有些難過,道:「素素難得這樣的好姑娘……」
蕭廣逸不得不這麼說。許婕妤這時候要是知道了這個人是清沅,恐怕很難掩飾住。接下來他和清沅在顧皇后面前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許婕妤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好。
蕭廣逸只道:「我與許素素沒有緣分。」
他又叮囑許婕妤一定要對許春華的事情不動聲色,小心處置。
在許婕妤這裡交代完許春華的事情,燕王就出宮去了。他是趕著出宮去,把宮外的事情安排一下。因為等他回來之後,他就要準備和清沅的大事,恐怕會在宮中應付很長時間。
清沅這邊惦記著棠嫿的事情。她一早起來,先去了安平那邊,陪安平練字。安平這邊一片平靜,這就意味著兩儀宮無大事發生。
清沅陪過了安平,就去了棠嫿那裡。棠嫿正在書房安靜看書,見到清沅來了,她似乎鬆了口氣。清沅看得出來,棠嫿也是滿腹心事,沒個人傾吐只怕會憋壞了。
上一世棠嫿沒有對她說過和皇帝的事情。清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輩子的事情有不同,所以棠嫿開不了口。
所以相比而言,這輩子的事情比上輩子的事情好開口,也就是說程度要比上輩子輕一些,棠嫿感覺也不那麼惡劣。
但不管是怎麼樣細節不同,事情已經是發生了。它必然朝著一個方向進行。
這時候棠嫿很高興能和清沅說一說。
「清沅……」她臉上露出一種又憂又懼又喜的神色,幾種感情同時發生又像絞碎了拌在一起一樣,使她一向溫柔的眸子有些閃爍不定起來。她的神色開始褪去少女的青稚,變得曖昧起來。
清沅看著她的臉,不由心虛扭頭掃了一眼鏡子,她怕自己的臉上也透露出什麼秘密。這一個清晨,昨夜她與蕭廣逸纏綿的畫面已經在心中閃現好多次了。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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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3:07 PM
第九十一章
清沅對棠嫿看門見山:「如果他還要見你,你怎麼辦?」
她已經沒有時間對棠嫿繞彎彎了。若是繼續這麼藏著掖著拖下去,棠嫿只怕只會一味逃,不敢正面。有一個人陪著她,她多少有勇氣些。
果然清沅這話一出,棠嫿就微微側過臉,眼睛只是盯著自己手邊的書頁,她緩緩說:「你說什麼呢……怎會……」
清沅道:「今日我反正無事,就在這裡,與你掰扯掰扯。」
天氣已經不那麼熱了,今日又起微風,正是舒適的時候。清沅伸手輕輕捉住棠嫿的手。今日她們兩個都是出奇地樸素,連個鐲子都沒有戴。棠嫿的目光順著清沅的手,慢慢看向清沅的臉,才道:「我總疑心這是做了一個夢……」
清沅不順著她,堅持打破她的幻想:「這不是夢。若這是個夢倒好了——若你能萬分確定他不會想起你來,將來見到你也不會想起那天的事情。你可以當是做夢。但你不要騙自己,你好好想想,你能確定麼?」
棠嫿只覺得這話正中靶心。那顆熠熠生輝的寶珠正在她的心口,圓潤溫暖,幾乎要和她的肉身融在一起。她無法回答清沅這個問題。
見她有些發怔,清沅沒有立刻追問,只是讓她想一想。
若事情像棠嫿說的,她只是個皇帝行了個禮,那還好了。但看棠嫿的反應,清沅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棠嫿沒有說出全部的實話。
清沅招呼棠嫿身邊的宮女文錦端了棋盤過來,她微笑著說:「有段日子沒和你下棋了,今日我就好好和你對戰幾盤,看看你的棋力有沒有漲。」
文錦看起來是個老實人,但這時候清沅對棠嫿身邊的人一個也信不過。只借著下棋要靜的藉口,將她們都支得遠遠的,她還和棠嫿慢慢說,細細說。
那天跟著棠嫿的宮女未必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個宮中伺候久了的宮人都知道想要安穩活下去,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學會做啞巴,做瞎子。所以偶爾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情,棠嫿身邊的宮女,自然都會裝作不知情,沒憑沒據又沒有靠山小小的宮女也不敢去告到皇后面前。
但將來要是皇帝和棠嫿見面多了,這後面的事情就說不準了。
「我們進宮,正好有半年了。這半年來,我們見過的人不少了,」清沅拈著棋子緩緩說話,「宮中各位,大致是個什麼脾性,也該清楚了。」
棠嫿這才開了口:「我知道……你是想說,聖上不是專情的人……」
她說這話時候,甚至笑了笑。
她們還沒入宮時候,都聽說過皇帝與顧皇后是如何恩愛的故事。在深閨之中,她們對這種帝后恩愛的傳說深信不疑。
進宮之後,才明白後宮三千,顧皇后也無可奈何。她將後宮掌控得再牢,還是攔不住皇帝有新寵。
她們在棋盤上只是擺著棋子,譜已經亂了。棠嫿只是隨意落子。
「你既知道……」清沅低聲道。
她們入宮不過半年,就親眼看到趙廚娘從得寵被冷落的整個過程。如今宮中已經再沒人提起趙廚娘了。雖說被封了采女,但品級太低,宮中有什麼好事都不會輪到她。
棠嫿終於反問:「可我還有能有什麼辦法?」
清沅只是看著棋盤。棠嫿又說:「你問我的,我也問你,如果他再想見我,我該怎麼辦?」
聽她這麼問,清沅反而輕鬆了些,至少棠嫿敢問了。
她沉聲說:「棠嫿,你只有兩條路可走。」
棠嫿問:「哪兩條?」
清沅說:「如果你不是當局者迷,你應該看得清楚……一條路,是出宮,遠離這一切。以你的容貌和身世,又在宮中伴讀過,不愁將來的婚嫁。這條路不難走,下一次皇帝要再見你,你就直接去找皇后,哭求皇后放你出宮。皇后一定答應,她不會允許有你這麼一個年輕美貌的人留在皇帝皇帝身邊,何況你還是皇后招進宮來的。」
棠嫿只是默默,清沅看得出她抿緊了嘴唇。
過了片刻,她才問:「那第二條路呢?」
清沅說:「你該明白,那是地獄道。」
她們對坐無語。棠嫿一雙美目漸漸溢滿淚水,她用手撐額,掩飾擦淚,喃喃道:「清沅……我不甘心……」
她其實不必問。第二條路,就是在這後宮沉淪,為爭奪聖心和寵愛穿著華衣美服互相撕咬。或者更可怕,就像許婕妤那種,從此只能做皇后的奴婢。顧皇后對許婕妤已經那樣折磨,她想不出皇后會如何折磨她。
她只是在那個光怪陸離的夜晚,走錯了一步而已。居然從此一生的命運都要改變。
清沅說:「你要選一條,過幾十年回想起來不會後悔的路。」
她知道這話棠嫿聽不進去,幾十年之後的後悔不後悔,棠嫿根本想不了那麼多。
她只希望棠嫿盡量想清楚。即便要走第二條地獄道,也要做好準備。
上輩子棠嫿是不明不白就被皇帝誘拐了。後來宮裡宮外的傳說都說是顧皇后撞破葉棠嫿與皇帝幽會,葉棠嫿勾引的皇帝。
其實真實的事情過程遠比這一句描述復雜。皇帝究竟與葉棠嫿開始的,已經無人知曉,只是後來宮中漸漸就有了皇帝與一位女官有染的傳聞,這個傳聞一出,葉棠嫿就被從安平身邊調走了。
顧皇后起初是想掩住這樁事的,但皇帝已經佔有了棠嫿,他堅持不放人。皇后與皇帝激烈衝突,棠嫿的名聲從此徹底毀了。她出了宮,只會讓更多人看笑話。所以只能堅持留在宮中,不幸中的萬幸是皇帝那時候對棠嫿意趣正濃,這才把棠嫿強留下來,還封了妃子。
清沅這一次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她希望棠嫿放下,離開宮中,在還沒有大事發生的時候離開,顧皇后還願意給她庇護。維護葉棠嫿,就是維護顧皇后自己的面子。
她放下棋子,柔聲說:「你好好想一想……我大約也不能陪你很久了。」
棠嫿一驚,她問:「你怎麼了?」
清沅淡淡道:「過幾日你就知道了……好笑的是,我們都想的事情,誰也做不成了。」
她說的是太子的事情。
她嘆了一聲:「總之都是身不由己。」
清沅從棠嫿那裡出來,就見日光正好,風聲颯颯,她抬頭看院子中高高的楸木,夏天就要過去了,她看著濃密的楸葉,心中十分期盼著秋天。等秋天到了,宮中也會剪楸葉佩戴,她想著今年她要剪什麼樣的。
蕭廣逸這時候在宮外,竟是一樣心情。他騎馬而行,只覺得今日宮外的一切都分外讓人心情舒暢。
作者:
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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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3:13 PM
第九十二章
蕭廣逸離開宮中之後就去了京中幾處地方。借著做生意的名義,他在宮外置了好幾處房子和產業。
宅子除了一座住人,其他幾處用來做庫房。蕭廣逸都巡視了一圈,領著鄭九去了住人的那座宅子,丹支邪奴僕都在那裡。
敖桂這段時間跟著一位大掌櫃做事,但他為人心高氣傲,與周圍人有過幾次衝突。之前被他打過的人聯手給他使絆子,敖桂與丹支邪人矛盾愈重,與漢人關係也冷淡,他沒有人幫助,吃了個大虧。
蕭廣逸當時在宮中,聽到消息只叫鄭九去傳話,將參與鬧事的人都處罰了一通,將所有人都禁足了。
蕭廣逸一去,就先在宅子裡看了看,然後才召了敖桂過來問話。
敖桂本不想見燕王。上一次他與燕王相見的時候,曾經誇下海口,誰不服他他就打,只要他能打的他都會打服。這一次他吃了虧,實在恥辱。
鄭九道:「你以為你算什麼?別人想見王爺還見不著,王爺給你臉,你還抖起來了。」
敖桂不情不願:「我被罰得還不夠麼?大不了將我罰出府。我求之不得!」
鄭九冷冷道:「那你也得面謝王爺的恩典。」
敖桂只得去見燕王。他一過去,就見燕王正在一邊喝茶,一邊慢慢專心翻著一本冊子。
他雖然只見過幾次燕王,但每次感覺都不同。燕王雖然比他還年輕幾歲,但他也不得不佩服燕王的沉靜,他從未在其他少年人身上看到過。
「殿下。」他清清嗓子道。
蕭廣逸抬起頭,就見敖桂臉上比上次可精彩太多了——左邊半拉子臉還沒有徹底消腫,眼角尤其嚴重,耳朵後面到脖子下面有一道長長的口子,雖然傷口已經癒合了,但疤痕猙獰顯眼。
蕭廣逸打量了他一會兒,才淡淡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從西邊的戰場上下來。」
敖桂笑了笑:「男人不怕留疤。」
蕭廣逸就要他說說,說說事情的經過。敖桂見燕王態度平靜,不像要趕走他,也不像要重罰他的,猜不透他的用意,就原原本本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一共五六個人在廚房裡摸黑打我一個。廚房裡有剔骨刀,我若不是躲得快,這耳後的一道疤就是致命傷了。」
用刀的那個人已經被趕出了王府,其他幾個人也都受了重罰。
聽他說完了,蕭廣逸就問他:「戒棍領過了?」
敖桂見蕭廣逸不和他開玩笑了,就老實回答:「已經領過了,十棍。」
蕭廣逸又問:「能騎馬麼?」
敖桂一聽立刻道:「能!」
蕭廣逸就領著人再帶上一個敖桂騎馬出門了。
敖桂不知道燕王要去哪裡,但能出門他就挺高興了。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殿下,這是要去哪裡?」
蕭廣逸看了看敖桂,道:「我今日待會兒要見一個人,你為我守門——鄭九守門太惹眼了。你臉生,沒人知道你是我身邊人。」
敖桂來到燕王身邊這麼多天,頭一次陪他見除了掌櫃的人,他心中不由有一絲激動。他知道規矩,不再追問燕王要見誰。
蕭廣逸到了一所茶社,此間茶社不大,每天只招待四五位茶客,十分幽雅。
蕭廣逸進了茶室,敖桂就坐在院子裡守著。過了一會兒來了一位三十多歲四十不到的中年男子,樣貌頗為斯文,見到敖桂坐在院子裡,似乎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不過還是進了茶室。
蕭廣逸等的就是來者。
來者卻沒料到茶室中有人等他。見到茶室中有人本就吃驚,再一看是燕王更是驚訝不已。
顧澤行差一點轉身就要退出,他實是沒想到在這裡會遇見燕王,連忙行禮問好。他滿肚子疑惑,但禮數不能失。
燕王頗為熱情,還禮之後請顧澤行一起品茶。燕王親自煮茶。
顧澤行坐下之後,說得少,聽得多。他只覺得越發疑惑。此處是他愛來的一處茶社,他與主人相熟,每次過來都是主人作陪。沒想到今日竟是燕王作陪。
顧澤行雖然是顧皇后本家人,但他自己考過功名,又擅長工程,因此不用攀附他人,自有立足之地。他這樣的在顧家已經屬於有能之輩。只是他與宮中人向來交往不多。但自從大女兒顧清沅入宮之後,他比從前留意宮中的事情了。
夏天時候豐城行宮失火,顧澤行擔心不已,幸好後來一切無事。只是火災之後不久,清沅就寫了封信過來。這是一封密信,信中用了缺字加藏字,這個小花樣還是顧澤行當初教清沅的,他當然能看懂密信,信中要顧澤行不要領外地的官職,爭取就去豐城重建行宮。
顧澤行本來就對這事情夠擔憂了。他知道清沅在宮中必然會有什麼消息,但這麼大膽他是沒有想到。今日見到燕王,顧澤行心中越發奇怪。
兩人客套了一番,蕭廣逸看也差不多了,就恭敬道:「有人托我問先生,對去豐城的事考慮得如何了?」
顧澤行兩眼一黑,差點沒把茶灑了,他沉聲問:「敢問是誰托了殿下?竟有這樣大的面子。」
蕭廣逸柔和道:「她當然是信得過我,才能托我來問。」
顧澤行呆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他反過來催促蕭廣逸:「我與殿下若是被人瞧見在一處,恐怕不好。」
蕭廣逸道:「不妨,此處僻靜,我的人也在外面守著。」
臨走時候,蕭廣逸叫過敖桂,叫敖桂向顧澤行行禮,又道:「這位顧先生博學,請他給你起個字。」
顧澤行看敖桂雖然臉上有傷,但不失為一個偉丈夫。敖桂道:「我是丹支邪人……」
顧澤行便笑道:「與哪裡人無關。起字是為了勉勵自己,你希望自己成什麼樣的人。你將來在京中活動,有個字方便些。」
敖桂便不言聲了。顧澤行想了想,說:「我聽殿下說你的名字是火的意思,那就叫炎德吧。」
敖桂看了一眼燕王,燕王給了他一個眼色,敖桂這才謝過了顧澤行。
回去的路上,燕王就問敖桂:「這位先生性情好,學問好,給你賜字,你有什麼可不滿的?」
還要他使眼色,才知道道謝。
敖桂垂著頭,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殿下,我有名,這下又有了字,但我沒有姓。」
丹支邪人不可隨母姓,但他在京中的生父早已拋棄了他們。他只是一個奴役,早就沒了姓。
燕王一怔,然後微笑道:「好,從今往後,你就跟我姓蕭。」
這下輪到敖桂吃驚了。
從一開始他就隱約感到燕王對他不錯,今日更是明顯。他沉默了片刻,問:「殿下為何對我這麼好?」
他這麼多年,遇到的主人屬燕王地位最高,也對他最好。
蕭廣逸道:「我對手下人向來不錯。只要我覺得這個人值得我看重。」
敖桂想著自己的身世,他懷疑燕王早已知道他的身世。但他想不出什麼理由,燕王若知道了,為何既不把他交出去。把他直接交出去更省事省力。他也想不出自己無權無勢,有什麼值得扣在手中的。丹支邪人似乎都不相信他的身份,為何燕王如此確定?
敖桂心中動搖,又百思不得其解。蕭廣逸就讓他自己慢慢苦惱。
這一夜注定心中動搖的,不止敖貴一個人。顧澤行回去之後一直恍恍惚惚,柳氏瞧他臉色奇怪,問他是不是哪裡不適。
顧澤行沉思片刻才道:「我心中不舒服。」
柳氏道:「我給你揉揉?」
顧澤行欲言又止。如今他到底去哪裡任職已經是小事了,這宮中清沅的動靜才是大事。燕王就是擺明了說他在宮中與清沅有關連,說不出的密切。顧澤行又不好把這話告訴其他人,就連家裡人甚至柳氏他都不敢講。
這事情重大,萬一傳出去了,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壞事。顧澤行只能等宮中的消息。
「唉……」他向柳氏嘆了口氣,「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這天晚間時候,顧皇后召了許婕妤到面前說話,問她怎麼許家兩姐妹還在宮中玩著,燕王就出宮去了,她問許婕妤怎麼不把燕王留住。
許婕妤陪著笑臉,道:「皇后說的是,是該要他留在宮中的……可是……」
顧皇后許久沒從許婕妤口中聽到「可是」這樣的話了,不由翹起嘴角,問:「怎麼可是?」
許婕妤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不能慌,不能把許春華見過皇帝的事情說出來。她只能小心翼翼道:「我想留,廣逸卻沒有想留的。」
顧皇后「哦」了一聲,問道:「怎麼說?我看孩子都不錯。」
許婕妤道:「等他一回來,就要他到皇后面前來自己說。」
顧皇后這邊正說著話,就有女官過來說:「剛剛安平公主那邊,顧清沅暈過去了。」
顧皇后忙問:「怎麼回事?病了麼?」
女官答道:「御醫已經來把過脈了,說並沒有病,身體一點兒毛病都沒有。有可能只是一時有些失神撅過去了,宮女不懂,就大驚小怪。」
顧皇后點點頭,她又看了眼眼前小心謹慎的許婕妤。她一直將後宮的人事都牢牢掌握在手中,但她直覺宮中似乎已經有什麼事情在發生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03:18 PM
第九十三章
清沅正在床上躺著。
她上輩子暈過,知道暈過去什麼樣子,所以樣子還是能做得像的。
御醫來的時候,她已經「醒」過來了。只說自己沒事,當然宮中的嬤嬤,身邊伺候的宮女不可能聽她說一句沒事就真當沒事,御醫已經請過來了。
因這兩日桐兒也有些不適,兩個伴讀都生病有些巧,宮中最害怕時疫,所以御醫立刻就來了。
清沅中午故意餓了一頓,御醫把脈時候她只說有些無力,其他都好。御醫仔細診斷半晌,瞧不出什麼病症來,連方子都沒開,只叫清沅喝些安神湯,躺著休息,過兩日再看看。
清沅這邊暈倒請了御醫的動靜不算小,棠嫿過來陪了她一會兒,等御醫走了,棠嫿就問她:「你這是怎麼了?今天早上和我說的話,說你也許陪不了我多久了,又是什麼意思?」
棠嫿也看出來清沅有事情瞞著她。
清沅伸手與她拉著手,柔聲說:「再過一日你就知道了。我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麼和你說……」
棠嫿道:「你這麼說,我心裡就更忐忑了。你不能全說,總有個頭緒吧?是東是西,總有個方向吧?」
清沅搖了搖她的手,平靜道:「方向不在東。」
棠嫿確定了清沅這話裡的意思,清沅是說自己要錯過太子了。
她們說話時候,安平公主派的人也過來看了清沅,見清沅無礙,就回去向安平回話了。不一會兒,顧皇后那邊也派了人過來。
棠嫿心中裝著事,見到顧皇后身邊的嬤嬤,竟然莫名心虛,幸好她們只是來探看清沅的,並沒有與她多話。
等顧皇后的人走後,棠嫿就道:「我也該回去了,時候不早了。明日我再過來……我們再聊聊我的事。」
清沅沖她溫柔地笑了笑,說:「我要走的路,我不會後悔。你呢?」
棠嫿沒有回答,她悵然道:「我還有得選麼?」她又握了握清沅的手就離開了。
因為燕王不在宮中,安平公主身邊的兩個伴讀又在休養,許家兩個姑娘在宮中就有些玩不開。許婕妤生怕再惹出什麼事情來,那就弄巧成拙了。她只要兩個女孩兒在自己宮裡做女紅,然後匆匆安排兩人出宮。
太子那邊知道這事情略感遺憾,因為他還沒和這兩位許姑娘說過話,她們就要回去了。
太子身體已經幾乎痊癒,只是顧皇后還不放心她,所以太子這幾日都沒有離開東宮。
許家姑娘的事情暫且放在一邊,聽說清沅不適的事情,太子差身邊的宮女走了一趟,去給清沅送了些燕窩。
清沅心中倒有些不忍了,她本就是裝病,主要是做給皇后看,沒想到探病的人不少,連太子都差人送東西來。
東宮的宮女見了清沅,就笑道:「殿下說了,秋天來了,這時候容易染病,要仔細些。燕窩是補的,姑娘先吃著看看。」
清沅推辭,宮女就笑道:「這是殿下的意思,奴婢可做不了主。」
清沅只好不再為難她。她知道宮中有關她會成為太子妃的傳聞也有不少。只是最近這段時日宮中事情多,太子又病了一段時間,太子妃的事情才沒什麼人提。
次日中午時候,燕王從宮外回來了。他先去看了許婕妤,然後去了懿光園。
清沅「病」已經好了,正在安平身邊陪伴。從八月開始,安平又要開始每日上課了,這會兒的悠閒就格外珍貴。
見到燕王來了,安平立刻問他宮外有沒有什麼趣事,又問他府上的丹支邪僕人訓得怎麼樣了,她也想要丹支邪奴僕。
燕王只隨意說了幾句,就問清沅:「我聽說你有些不舒服,已經好了?」
這本在清沅的預料之中,前幾日夜裡他們就說好了,既然就要去皇后面前說開這事情了,也沒必要再藏著了,在安平面前先讓她覺察到也無所謂。
但這畢竟是蕭廣逸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對她噓寒問暖,清沅的耳朵就有些發燙,她都不知道看哪裡是好了,但還是看向燕王回答:「已經全好了,殿下有心了。」
燕王輕輕點頭。安平還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但一旁的棠嫿與玉苓卻有些好奇地看著。
燕王不在意,若尋常關係,問一句也就足夠了,但他又問清沅是哪個御醫來看的,有沒有開方子。清沅一一說了。
安平終於覺得有些不對了。燕王向來沉默寡言,來她這裡,除了和她說話,幾乎不與伴讀說話。不像太子,見到哪個都會聊兩句。
今日燕王只問清沅一個人,還說了這麼多話。
事有反常,必然是有緣故。
安平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清沅。清沅神色平靜,但耳朵上的紅暈卻是忍也忍不住的。
「這是怎麼了?」安平在心中暗笑,「難道我竟然看走眼了。」
她原來以為清沅和太子算得上兩情相悅了,沒想到這檔口燕王跳了出來。她覺得這事情有意思了。
從懿光園離開,兩儀宮那邊才有人過來說皇后這會兒有功夫了,要燕王過去說話。
蕭廣逸知道,事情終於開始了。他沉聲向來請他的兩儀宮宮人道:「有勞了。」
顧皇后在宮中這麼多年,雖然做皇后之後,就無人可動搖她的地位。但她能走到如今,並不是全靠皇帝的寵愛護體。
她的直覺向來敏銳。
燕王一來,顧皇后就問他:「我聽許婕妤說了,兩位許姑娘難得來宮中玩一次,你連人家面都沒見幾次,整日想著往宮外跑。」
燕王垂著頭,道:「請母后教訓。」
顧皇后笑道:「說什麼教訓。我不是在教訓你,就是問問你這事情,怎麼,兩個許姑娘,你都覺得不如意,不喜歡?」
燕王抬起眼睛,看向顧皇后,說:「兒不敢隱瞞……」
顧皇后就挑了挑眉毛,許婕妤站在一邊,已經將手中的帕子絞成一團了,她生怕蕭廣逸說出什麼話觸犯了皇后。
燕王說了下去:「其實兒已經心有所屬。這輩子燕王妃,只得她一個人來做。」
顧皇后道:「你說說,還有哪個姑娘,比許素素,許春華還招人疼的。」她雖然臉上笑著,但聲音已經淡了下來。
燕王就道:「是顧家清沅。」
顧皇后還沒出聲,就聽到周圍身邊人都似乎發出了「咦?」的聲響,一片小小的響動。許婕妤臉已經漲紅了。
顧皇后只是笑了笑,才說:「你才十幾歲,說什麼一輩子的事情。」
燕王知道顧皇后不可能一口答應,心中還沉得住氣,只道:「兒子莽撞了,只是我心中確實這麼想的。」
他要先把自己的態度表明了,堅決堅定。
顧皇后不問蕭廣逸為何看中了顧清沅。這有何可問的,正值青春,又生得美貌,談吐舉止都賞心悅目,燕王看中了,並不是奇事。
顧皇后道:「你剛從宮外回來,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情我知道了。」
她不置可否,只讓燕王先離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03:23 PM
第九十四章
燕王從來都是和許婕妤一樣順從的性子,但今日一反常態,顧皇后說了要他先回去休息,他只是站著不動,沒有退下,又說一句:「母后,我真心想娶清沅,求母后允了。」
顧皇后只是不言語。皇后身邊的嬤嬤窺著皇后神色,不敢說話。只有許婕妤慌忙催促蕭廣逸道:「行了,你先回去。」
顧皇后向許婕妤淡淡道:「你和廣逸一起回去。我這邊也累了。」
許婕妤連忙行禮退下,燕王又看了看周圍人,陪許婕妤一同離開了。
回去路上許婕妤只是板著臉,她這麼多年沒脾氣的人了,沒想到還是會對生氣的。她是沒想到蕭廣逸最終看上的還是顧家姑娘。其實一開始她就想過蕭廣逸要是能娶顧家的姑娘不錯,若是與皇后搭上了這層關係,顧皇后就會更把蕭廣逸當自己一派的人了。
只是這半年蕭廣逸一直對那幾個伴讀的姑娘沒什麼動靜,許婕妤也就不想這事了。沒想到蕭廣逸突然就求到顧皇后面前去了,她這個親娘竟然事前是一無所知,還把族親的兩個女孩叫進宮來,這在外人看來,可不是自己鬧笑話——她連自己兒子的心思都不知道。
許婕妤回到寢宮換了衣服,宮人奉上茶,她也不喝,只是坐在榻上。燕王親自雙手捧了茶過去,許婕妤這才接過來,她總算和兒子說話了。
「你什麼時候……」許婕妤嘆了口氣,她能和自己兒子置氣多長時間,她在宮中的一切還不是為了這個兒子。
「什麼時候有這個心思的?」她問蕭廣逸。
蕭廣逸道:「我早就看中了她,只是最近才下了決心。許家兩個表妹進宮來,我擔心皇后會趁此機會給我指婚。」
許婕妤就道:「沒想到反是這事情促成了你下決心……」
蕭廣逸想著這話,也不算說錯,就沒有為自己辯駁。
許婕妤又想到一事,她向蕭廣逸追問:「你之前對我說的,春華的事情……不是編了誆我的吧?」她有一瞬間懷疑蕭廣逸是為了快點趕許家姑娘出宮,所以編造了許春華見到皇帝的話。
蕭廣逸失笑:「我就算再想娶顧清沅,也不敢編造這種話。」
許婕妤想想也是。她對蕭廣逸氣也氣不了多久,許家姑娘也肯定要出宮了。她一時茫然起來,不知道下一步會如何。
「你說,此刻皇后會怎麼想?」許婕妤問蕭廣逸。
蕭廣逸說:「我不知道。」
他不能說他對顧皇后的所思所想一定能猜中。
「那現在怎麼辦?」許婕妤又問。她很怕蕭廣逸突兀地提出要娶顧家姑娘,讓顧皇后不快。她原來想著,若是蕭廣逸先告訴她,她再悄悄求皇后,也許好一些。沒想到蕭廣逸直接就求了皇后。
蕭廣逸說:「只有等。」
他雖然不知道顧皇后此刻具體在想什麼,但他知道顧皇后這個人,一向是會想得很多。她會仔仔細細把所有關節都想清楚,反復衡量才會做決定。
顧皇后不會憑他一次懇求,就答應或者拒絕這門婚事。他只能沉住氣,等。熬過接下來的幾天,十幾天,甚至更長時間。
而且他和清沅都清楚皇后衡量的標準。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讓事情看上去符合顧皇后的標準。
顧皇后那裡此刻正十分熱鬧。
不是說人聲鼎沸,而是所有人都被震驚了,誰也沒想到燕王會看中顧清沅,但仔細一想,這事情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顧皇后只是沒想到燕王自己就提出來了,著實大膽,不似燕王平時的樣子。看來這蕭廣逸想娶顧清沅的心,是十分急切了。
「若是兩情相悅的事情……我自然要成全……」顧皇后躺下來,讓宮人給她輕輕捏肩,她喃喃道。
皇后這麼一開口,大家立刻都揣摩起皇后的意思。
迦楠嬤嬤道:「燕王大了,主意也大了。我看這事情,還是要皇后或聖上做主。」
她覺著皇后這話裡有話,不像要成全燕王的意思,於是乾脆說不應該順著燕王心意,顧皇后不用顧忌他。
皇后慢慢道:「難道我還要做著棒打鴛鴦的事情麼?」
謝阿竹道:「皇后要叫清沅過來問一問?」
顧皇后閉目養神,說:「今日不用了,明天一早叫顧清沅來兩儀宮。我來問問她。」
眾人這才無話。
因為此事還沒正式公開,因此宮中都裝作不知道燕王已經在皇后面前求娶顧清沅的事情。但實際上當天晚間,消息已經到了懿光園,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只是不好說破。
安平知道了,她想想過去幾個月,雖然燕王與清沅接觸不多,但現在回憶起來,似乎也有那麼些蛛絲馬跡。譬如游園會那天晚上,燕王在船上,清沅就也一直在船上。從頭到尾他們都在一起,雖然沒有怎麼說話。
棠嫿和其他幾人都知道了。她們都去了清沅那裡。大家私下裡說話。玉苓也是十分驚訝,她們都對清沅說:「竟然沒瞧出來,燕王對你有情!」
棠嫿事前已經聽清沅說過會有事,所以這時候心裡只是有些感慨。她還要煩惱自己的事情,略與清沅說了幾句,就回去了。
清沅如今看到玉苓對她說這話,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燕王素來沉默寡言,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玉苓反過來勸清沅:「他是王爺,若真成了,對你豈不是好事?」她說了好幾樣燕王的好,又說他將來會在封地悠閒,又說他身份高貴,去了封地之後更無人敢冒犯了。
清沅只是想笑,她忍住笑,藉口自己要休息,讓人送走了玉苓。她看得出玉苓在她面前的洋洋得意,恨不得皇后立刻給燕王指了這門婚事。
她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悲。她想自己當年,不至於是玉苓這樣子吧?難道自己當年也是不免流出得意之色?但她當年肯定沒有對玉苓描述這種種嫁給燕王的好處。
燕王這一夜不會來,這種時候,他們要格外小心。清沅在夜裡伏在床上,在心中默默過了幾遍,明天將會見到皇后時候的說辭。
她和蕭廣逸之前就商量好了,他們要沉得住氣,要耐心。往好裡想,顧皇后問一次話,就同意了這門婚事。往壞裡想,顧皇后一開始也許會反對。
但不管哪種情況,他們都不能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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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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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3:27 PM
第九十五章
天色微明時候,清沅就睜開了眼睛。她本以為自己已十分平靜,但這清淺的睡眠告訴她,她只是面上平靜。
但任誰其實都不該在這時候太過平靜,清沅想著就出聲喚道:「雲茉!」她要雲茉為她梳洗打扮。
幾個宮女都已經聽說了燕王的事情了,只是大家都只能暗暗議論,不敢在清沅面前提起。清沅一起來,室內竟出奇的安靜。
只有雲茉與清沅說話的聲音。清沅試了幾件裙子,才挑了一件緋紅色的,顏色鮮豔,使她氣色更好。
雲茉正為她描眉毛的時候,低聲問:「姑娘……萬一……宮裡問奴婢話,奴婢該怎麼說?」
雲茉是清沅身邊的大宮女,照料清沅的起居,該說是對清沅日常生活最了解的人了。可她竟然沒察覺燕王與清沅有什麼特別。
她怕與清沅的話說得對不上,或是說了不利清沅的話。
清沅淡淡笑道:「若有人問你話,你照實說就是了。我們之間還用對什麼話?光明磊落,並沒有見不得人之處。」
雲茉見她這樣底氣十足,不禁覺得這是個吉兆,不管發生什麼,清沅一定能心想事成。
清沅梳妝整理好了,從頭到腳都無不精心修飾。她按日常慣例早晨就練了兩張字。剛練完字,兩儀宮的人就來了,說顧皇后召清沅過去說話。
清沅跟隨去了。顧皇后用過朝食,周圍都是皇后身邊宮人,再沒有第二個人,她單獨只見顧清沅一個。
清沅心中默默想著,這就是了。當年玉苓經歷過一遭的事情。
顧皇后事情多,每日要見的人多,若是不甚要緊的事,都是安排幾個人一起見。像這樣單獨召見的特殊待遇,上輩子清沅還要過十年才會有。
今日顧皇后就單獨見她,顯然是將此事看得很重。
清沅像往常一樣給皇后行禮,顧皇后就微笑道:「怎麼僵得像個木偶一樣,來,過來,到我面前坐。」
宮女立刻將位置安置在皇后身邊,清沅過去坐下。顧皇后就拉住她的手道:「瞧瞧,也到這年齡了。男女談婚論嫁,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你這樣聰慧的姑娘應該明白。」
清沅只是羞澀微笑著點頭。
幸好她知道玉苓的經歷,所以這時候她竟對顧皇后的每一步,每一句話都看得非常清楚。
顧皇后見清沅如此害羞,心中道果然是十幾歲的少女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情。她便單刀直入,道:「你應當已經知道了,燕王昨日來和我說了,想要你做燕王妃。你怎麼個想法?」
清沅知道這時候她所要做的,就是要像玉苓。
不是說單純模仿玉苓的言行舉止,而是玉苓的想法。她要明白是什麼讓顧皇后下決心將玉苓嫁給了燕王。
聽到皇后問話,清沅低聲道:「在家時,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來了宮中,大事請皇后做主。」
她說得竟像個沒主意的人。
顧皇后只覺得清沅實在是羞談此事,但還是耐心柔聲道:「我雖然是皇后,但也是你的姑姑,咱們姑侄還有什麼話不能說?這是你一生一世的大事,你要把心裡話告訴我,我才好為你做主。」
她的聲音柔和,說的話又是這樣寬和體貼。若是一般十幾歲的小姑娘,如何抵擋得住。清沅的目光就閃了閃。
顧皇后看著她。清沅就抬起頭,點點頭,說:「我……願意。」
清沅這句願意,說得顫顫巍巍。
顧皇后懷疑地看著清沅,說:「你願意?」
清沅連忙道:「燕王品行端方……我自然是……願意的……」
她這一句補充,說到後面也是氣力不足。
顧皇后微笑道:「我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與燕王兩情相悅。若你與燕王兩情相悅,事情就簡單多了。」
清沅沒想到顧皇后對她這樣無權無勢的小姑娘還要玩這套。所謂問是不是兩情相悅,其實是更想試探清沅的心意,對燕王有幾分真心。這樣套她的話,只說如果兩情相悅,「事情就簡單多了」,這事情如何簡單?簡單又是什麼意思?這模棱兩可的承諾,等於什麼也沒承諾。
清沅當然不會當面挑皇后的毛病,只看著顧皇后,有些猶豫地說:「皇后……燕王殿下是怎麼說的?」
顧皇后沒想到清沅有此一問,仍是笑道:「我倒是少見他這番魯莽的樣子。你不知道他要來我這裡說這些?」
清沅道:「我並不知情。」
皇后就看著她,耐心等清沅自己說下去。
清沅就道:「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就來和皇后說了。」
顧皇后撫了撫她的肩膀,笑道:「什麼真的假的。這婚姻大事,還能隨口玩笑麼?」
清沅就道:「我……」
顧皇后問:「不樂意說也沒事,就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曾與燕王兩情相悅?」
清沅臉上的潮紅褪去了,這時候臉色已經平靜多了,這時候她知道最緊要的是不能亂,一定要一步一步來。
清沅以問代答:「我可以回去想想再回娘娘嗎?」
顧皇后就笑道:「傻孩子,這還用想?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用不想那麼久。」
清沅道:「此事太突然,我今日不到皇后這裡來,都不敢信。這會兒心裡亂得很。」
清沅其實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但釣顧皇后,就像釣大魚一樣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她這時候只能慢慢下餌,不能太急切。
顧皇后一聽清沅這話,就知道這其中肯定還有不少故事。她就問清沅:「姑娘呀,你到底在顧慮什麼?」
清沅小聲道:「我擔心燕王的看法,還有太子殿下的看法……」
顧皇后一聽清沅提太子,就微笑起來。她哄了半天,清沅都是這含含糊糊的態度。顧皇后想,看來今天是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事情了,她就讓清沅暫且退下。
清沅從顧皇后那裡退出,馬上舒了一口氣。第一步,她算是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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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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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3:30 PM
第九十六章
回到懿光園,清沅沒喘息的機會,就被安平公主叫過去說話了。
清沅一來,安平公主身邊的人都笑著看她。這件事情壓根藏不住,大家至少面上都當它是喜事。
安平知道清沅剛被顧皇后問過話,就笑嘻嘻問清沅:「一早上母后就把你召過去,可見心急了。母后對你說什麼了?」
清沅就溫柔道:「皇后只問了些平常事情而已,沒什麼不同尋常的話。」
安平就道:「沅姐姐,你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不坦誠。這樣的大事,母后怎麼會只與你說尋常話?」
清沅只好附在安平耳朵輕聲道:「皇后當然問了我有關燕王的事情了……有些話我不是不想對公主坦誠,只是如今這事兒,也不只關我一個人了……」
她的意思是,這事情還涉及燕王,所以不好多說。
安平向來與燕王要好,聽清沅這話,就笑著點頭,也輕聲在清沅耳邊說:「還沒嫁過來,就知道護著他了。不錯不錯。」
清沅只是微笑,與安平說起了其他事情。
過了一會兒,安平身邊的謝嬤嬤和兩個女官也拉清沅私下說話。謝嬤嬤平日裡是常見著的,大家都知道她靠得住,但清沅知道她是顧皇后派來照顧安平的。所以說話還是得小心。指不定謝嬤嬤問的什麼話就是代皇后問的。
謝嬤嬤沒直接問有關燕王的事情——她身份與皇后公主不同,直接問有關燕王的事情犯忌諱。她卻只問清沅家中的事情,問清沅近來有沒有給父母寫信。
清沅說:「隔三差五寫封信報平安,請父母勿要掛念而已。」
謝嬤嬤又說:「這兩天的事情,你先暫時不要寫信傳出去。等皇后那裡有個準信了再說,免得你家人這時候為這事情掛心。」
清沅立刻謝了謝嬤嬤的提醒。謝嬤嬤又說這是為清沅好,萬一這事情不成,外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在安平這邊脫身之後,清沅才有機會去見棠嫿。棠嫿正在藏書閣裡整理書目。一見清沅來了,就攜著她的手走到廊下,問她:「如何?」
清沅輕輕笑了一聲。此刻院中的石榴掛果了,玉簪開得正盛,暑氣漸漸散了,秋霜還未到,她看什麼都覺得美。
只是對著棠嫿她也不能說全實誠話了。她道:「皇后問我什麼,我都只能如實說。只是這事情大,不會那麼快定下來。」
棠嫿看看四周無人,就道:「這幾日我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沒有來找我……」
棠嫿說的就是皇帝了。
清沅想,皇帝這時候沒動靜,也許是因為她和燕王的事情打的岔。燕王這時候在求娶她,皇帝總不好直接和兒子同時要人,雖然要的不是同一個人。
清沅就道:「你正好趁著這時候把事情好好想想。」
棠嫿仍是下不了決心,她問清沅:「這話只有我們兩個知曉,我問你一句,你真甘願跟隨燕王?」
清沅道:「這時候談什麼願不願意的……燕王若真鐵了心要我,我當然要隨他去。」
棠嫿又是一陣失神。
到了午後,太子終於知道了這件事情。這幾日太子身體已經好了許多,但仍是每日在宮中休息,沒有上課。太子悶得無聊,躺在榻上不知道翻了多少書解悶。
午後時間又長,太子臥於榻上,已經午睡了一覺醒來,看看日頭只覺得時間還早,打了個哈欠問身邊人,這幾日宮中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他身邊就有內侍笑道:「有樁燕王的大事,殿下還沒聽說吧?」
太子就好奇:「什麼大事?他還有什麼大事,是我不知道的?」
內侍就笑道:「此事不同,是與閨閣有關,所以這次竟是懿光園那邊的消息最快最靈通。」
太子一聽懿光園,心中咯噔一下,就催促快說。這時候他已經毫無睡意了。
內侍就道:「燕王去皇后那裡,求娶顧姑娘了。」
太子有些疑惑:「顧姑娘?顧清沅?」
內侍就道:「可不正是這位?」
太子呆了一下,就道:「竟然是她……」
他回過神來,就叫人請燕王過來。內侍得了他的令,退下去正要去燕王處。剛退出門外,就聽到太子叫道:「回來!」
太子想這事情,本來就是男未婚女未嫁,他沒有獨佔顧清沅,別人當然也能去找顧清沅。為這事情就對質自家兄弟,實在是有失身份。
準備去傳令的內侍轉身回來,見太子只是靜靜地想著心思,他只好站在一邊待命。
過了片刻,太子的聲音才從容了些,道:「你去燕王那裡,問他晚上的安排,我這裡擺個小宴,只有我們兄弟兩人。」
傳話的內侍去了,不一會兒回來就像太子回話:「燕王謝了殿下,說一定會來。」
晚食時候,燕王果然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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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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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3:34 PM
第九十七章
兄弟小宴,蕭廣逸原該帶好酒去。但太子身體好時都甚少飲酒,不要說這時候大病初癒了。
何況蕭廣逸這時候也沒有喝酒的心思。
他知道顧皇后已經找清沅談過一次了,他還沒有機會去與清沅私下詳談。雖然他信清沅一定能對顧皇后應付自如,但這時候太子找他,蕭廣逸還是有些擔心會節外生枝。
蕭廣逸到時,太子已經在等他了。雖說無酒不成宴,但兩人都習慣了以茶代酒。
太子也不兜圈子,他與蕭廣逸素來親密,所以開口就怪了蕭廣逸:「怎麼這樣的大事,你都不與我說了?」
蕭廣逸也不好裝傻,這時候再裝傻,真把太子當傻子了。太子指的是哪件事情他當然知道。
他立刻向太子賠罪道:「原是我的不該。只是這事情我想盡快定下來,所以就先對母后說了。本想著今日就與哥哥說的。」
太子淡淡笑道:「虧你還記得我是你親哥哥,讓我從別人嘴裡聽到你的好消息。叫我著實有些不好過。」
蕭廣逸熟知太子脾性,知道太子是真為這事情不快了。
但事及清沅,蕭廣逸也辨不出太子這不快是為他隱瞞的多,還是為清沅被他搶去的多。
他只好繼續陪笑,道:「可惜今日不能喝酒。要不然臣弟這就自罰三杯。」
太子道:「這可是你說的。」
他話音一落,宮人就端了酒上來。今日這不是喝酒,就是罰酒。
蕭廣逸話已經說了,這時候只好自罰三大杯。
蕭廣逸知道太子的脾氣,太子又何嘗不知道蕭廣逸。
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蕭重均已經看出來蕭廣逸在這件事上分明是有什麼事情在瞞著他,而且是十分小心的瞞著他。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心中的不快,是因為燕王防著他,還是因為燕王先開口求了顧清沅。
燕王三大杯烈酒下去,一時呼吸就有些沉重,不能說話。兄弟兩人都沉默著。
過了片刻,燕王才把胸口那火辣辣的燒心壓下去。他說:「三哥……」
太子忽然打斷了他:「你真心喜愛顧清沅?」
燕王微笑起來,他難得見太子這樣直接甚至魯莽。
「我既喜愛她,也欣賞她。」
太子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燕王緩緩道:「她既美貌,又聰慧。雖然說這宮中的女子都十分出色。但顧清沅……顧清沅……不同。」
太子說:「你見她比別人更出眾?」
燕王搖搖頭:「我說不上來,但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我瞧著都覺得舒服妥貼。既然我總會有一個王妃,那一定要找個看著妥貼的人在眼前,才能看幾十年都看不厭。」
太子不吭聲,親自又為燕王斟滿一大杯:「這麼說,你早就看中她了?瞞了我這麼久,你再自罰三杯吧。」
蕭廣逸看出來了,太子這是對他撒氣來了。他只是笑笑,又連飲三杯。
「應該的。」他只說了這一句。
太子又說;「你不告訴我,也是對她好…… 確實不用告訴我……」
太子忽然說起了幼年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他們兄弟倆還小,宮中來了一隻毛色形狀罕見的小犬。他們都很喜愛,尤其是太子愛不釋手,整體都想抱著那隻狗。顧皇后不高興了,就將小狗賜給了燕王,告訴太子說是燕王更喜歡,小狗歸燕王養了。
那時候太子才四五歲,不懂大人的小伎倆,竟然真哭著和燕王打了一架。說是打架,其實就是太子打燕王罷了。
燕王聽他說起這事情,只道:「我已經全不記得這事情了。」
太子說:「我記得,我一直記得。」
燕王看了他一眼,心平氣和道:「三哥想說什麼呢?」
太子終於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他身邊的宮人剛要出聲,就被太子嚴厲的眼神釘住了。
太子慢慢轉著酒杯,說:「你記得我說過,盈衣穿綠裙很出眾麼?」
燕王當然記得,而且他當初就知道太子這話說的不是曲盈衣,而是顧清沅。
他點點頭:「好像是有這麼一說。」
太子微笑著緩緩說:「我應該那時候就告訴你,我說的其實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那個女子才是真的風流出眾。」
他們都明白彼此的話。
太子將自己手中的那杯酒推到燕王面前,道:「你該明白我為什麼會想起幼年時候的事情了,明白我在擔心什麼了。」
燕王當然明白。太子是擔心者件事完全是顧皇后的主張,顧皇后不想讓清沅做太子妃,所以把清沅踢給他。
「三哥,」蕭廣逸又將那杯酒一飲而盡,「清沅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蕭廣逸為自己斟了一杯:「我愛她。」
他再斟一杯:「我要她。」
他倒上最後一杯,說:「三哥……」
太子按住了他的手:「我明白了。」
他心中湧起一陣說不清的空虛,已經明白了,他想的太多,顧慮太多,懷疑太多,顧清沅注定不屬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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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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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7 03:41 PM
第九十八章
太子與燕王小聚的時候,兩儀宮中也有一場只有兩個人的小宴。
顧皇后讓宮人退下,她親自為皇帝斟酒。他們既是夫妻,又是帝后,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時候了。顧皇后今日似乎心緒頗佳,為皇帝斟酒布菜的時候都含著笑。
皇帝與她夫妻多年,不說全看透了她,至少已經清楚她的習慣。看顧皇后這個樣子,就知道她是有事情要商量。
皇帝與她同飲一杯,就問道:「你是要說四郎的事情麼?」
顧皇后笑道:「他都求到我面前來了,我當然要和聖上商議了。」
皇帝就問:「他求的是哪個?我記得有兩個顧姑娘在安平身邊?」
顧皇后說:「是年齡大點的那個,也是生得標致些的那個。」
皇帝只是抿了一口酒,問:「人如何?」
顧皇后道:「人很伶俐。」
皇帝就說:「是說人品如何?」
顧皇后笑了一聲,道:「人品若不好,我會選來給安平做伴讀?都是家中精心教養的女兒,錯不了。」
她已經把許寧馨那事情給抹去了,宮中再沒人提許寧馨。
皇帝微笑起來,他當然也忘記許寧馨了,他想的是葉棠嫿,只是這時候還不好對皇后提。他想了想,說:「是不是……顧澤行的女兒?」
顧皇后稱是。皇帝說:「最近工部推薦他去統籌豐城行宮的修繕,朕已經允了。」
顧皇后憑著對顧澤行的印象道:「他做事還是可靠的。」
皇帝就笑著問:「你怎麼看?這位顧姑娘這樣的家世品貌,可配得上我們四郎?」
顧皇后知道皇帝必有這一問,但聽到皇帝說「我們四郎」,她心中還是升起一股淡淡的不快,她說:「我本來就在給四郎物色著。他自己看中了,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說配不配的,就俗了——這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不盼望孩子快活的。」
她又說:「再說這配不配的話,我心裡顧清沅連太子都配得,配燕王當然也配得。」
皇帝一聽這話,就問:「怎麼,你是真想要顧清沅做太子妃?」
顧皇后說:「我要對她沒期待,接進宮來做什麼。只是既然燕王先與她生了情,就不好拆散他們了。」
皇帝聽她語氣頗是惆悵,就握住她的手,溫柔道:「這事情你做主。若你覺得合適,就定下來。他這婚事一定,過段時間也好離京了……若你覺得不妥,也不能一味縱容他。」
顧皇后向他笑了笑,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道:「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她鬆開皇帝的手,為他,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皇帝忽然問她:「你在想什麼?」
顧皇后說:「過去的事情……太久了。」
皇帝心中微動,他說:「你剛進宮時候的事情?」
顧皇后道:「比那還久,是我剛遇見你的時候……」
他們一齊沉浸在回憶中,皇帝慢慢回想著,一邊想一邊道:「那天我真是心血來潮……聽說寺院後面有奇花,就冒然去了……」
他看向顧皇后:「奇花沒尋著,卻見到了殊色。」
顧皇后微笑,那一日的際遇改變了她的一生。幾十年過去了,她回想起那一剎那還是會有些眩暈。
皇帝看著顧皇后,他起初是被顧皇后的美貌所吸引,但後來顧皇后入宮之後,他就越發欣賞她。在東宮時候,她就聰敏過人,因此也引來了一些嫉恨。他們是經歷過些波折的。最終顧皇后成為皇后,這件事不僅滿足了她,更重要的是他也是一樣又滿足又驕傲。
是他一手將她捧到今天的,是他的寵愛,讓她能夠留名史書。
他們在一起越久就越合拍,許多事情他們之間毫無爭執。唯一的遺憾是人的容貌無法青春永駐。顧皇后雖然仍然美麗,但與十六七歲時候只會越來越遠。
幸而這一點,顧皇后雖然不悅,但沒有與他正面衝突過。她暗暗下過幾次手,他大概知道。不過他既然已經嘗過了鮮,也就隨她去了。
只是這一次他看中的人有些麻煩。此時又正好遇上蕭廣逸想娶顧家姑娘的事情。他作為父皇,只能暫且為兒子忍耐一下。
小宴結束之後,皇帝一天疲倦加上幾分醉意,靠在榻上就有些精神不濟的樣子。皇后坐在他身邊,為他輕輕揉捏著手腕,道:「上次靜瓏說起過煉丹之事……」
皇帝「唔」了一聲,問:「如何了?」
顧皇后道:「說是還缺幾味名貴藥材,還要黃金一百斤。」
皇帝就道:「缺什麼都不要緊,再給她送兩百斤黃金去。她之前送給御醫的偏方就很管用。」
顧皇后道:「我已經給她送去了,與你說一聲。」
皇帝嘆了聲氣,攬住顧皇后道:「孩子都大了。我這心裡是既歡喜又有幾分……」他不再說下去,但他知道顧皇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問了幾句煉丹的事情,要顧皇后催一催靜瓏,之後就歇下了。
次日顧皇后沒有再單獨找顧清沅來。安平領著眾人一起去兩儀宮給皇后請安。安平狹促,問起燕王,顧皇后只是笑笑,道:「你太子哥哥幹的好事,昨天把四郎叫過去小聚,太子沒喝酒,四郎倒是狂飲一氣,醉得厲害。」
安平一聽這話就看向清沅。其餘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落在清沅身上。
燕王剛求娶了顧清沅,太子就把他灌醉了。難免叫人浮想聯翩。
清沅只是垂著眼睛。她知道從此刻起,她的一言一行都被所有人看著,尤其是被顧皇后看著。
她心中很平靜,想著難怪昨天蕭廣逸沒有去懿光園。她本以為他會去的。即便不能私下說話,但見了面總能傳遞些消息。原來竟是被太子叫去了……
「雖然說我知道他心裡有好事高興的,但也不能這樣飲酒。我早就說過不許你們這樣喝酒。太傷身。我叫他這兩日好好休息並反省。」
顧皇后這話一出,清沅就知道燕王這兩天是被禁足了。
她抬起頭來,看向顧皇后。顧皇后果然也正看向她,沖她微微一笑。
顧皇后又笑道:「讓他這兩天好好醒酒。兩天後我這邊再辦個宴席,他才不會出錯。」
安平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母后要辦宴?」
顧皇后道:「這初秋正爽朗的時候,也沒外人,就是你們這些孩子陪我樂一樂。」
大家都說好,清沅就知道這兩天後的宴席才是重頭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5-7 03:48 PM
第九十九章
兩儀宮宴席前一晚,燕王差遣宮女給懿光園送去了東西,是一匣子好玩的玩意,顯然是在宮外搜集的,都是送給安平的。
正巧大家都在安平那裡,清沅也在。安平就笑道:「這些都是給我的?」
送東西來的宮女道:「殿下說了,這一匣子都是給公主的。另有東西給顧姑娘。」
說著就捧上另一隻小巧些的盒子給清沅。
安平笑道:「快瞧瞧是什麼?」
清沅微笑著打開,只見盒子裡靜靜躺著兩支精巧的金步搖。
安平就取出來,對著她的頭髮比劃了一下,道:「你明天赴宴,就戴這個吧,好看。」
清沅生怕安平一個失手把釵子打了,裡面掉出藏著的紙條來。她疑心這裡面有燕王夾帶的東西。
聽安平這麼說,她立刻一口應了下來,又小心從安平手中接過步搖,放回盒中。她微笑著向宮女要她代話謝過燕王。
這眾目睽睽之下,各人看向清沅的目光都各有不同。安平是看個熱鬧。棠嫿微笑中有些心神不寧,玉苓也笑著嘆了一句。
眾人都已經默默將燕王與清沅看做一對兒了,就等著看明日宴席上顧皇后怎麼說了。大家私下也猜測過,若是顧皇后十分反對,那應當不會辦這個宴會,更不會讓燕王和顧清沅一起出現在宴席上。
回去之後,清沅立刻就在燈下打開盒子,細細看著釵子,又仔細將裝釵子的盒子翻了一遍。裡面卻是什麼都沒有,釵子上也沒有動過手腳。
清沅一手撐著頭,一手輕輕旋著釵子,忽然笑了。
原來蕭廣逸並沒有想要傳遞什麼消息來給她。他真的只是遣人來送這兩支金步搖給她。
這是他的一點心意。
清沅笑意愈深,她將釵子放好,起身輕快向雲茉道:「明日宴席,我會戴這兩支步搖。」
她心中安定,而且她知道此刻的燕王一定也是如此。
清沅好好睡了一覺。第二日一早醒來,宮女給她梳洗妝扮時候,她的話也不多。只是在插上那兩支步搖的時候,她才道:「這花樣真不錯,是不是?」
雲茉端詳著鏡中的清沅,點頭道:「是的,與姑娘十分相配。」她無意中說了一句吉祥話,清沅輕聲笑了笑。
整理整齊之後,清沅去了書房和睡房之間的隔間裡,她推開窗戶,在那窗邊站了片刻。這裡是蕭廣逸夜晚時候與她見面的地方。不知道多少次,他們在這扇窗下說話。
今後他們是能光明正大成為夫妻,還是陰錯陽差被隔開,就看今日了。清沅靜靜站在這裡吐納片刻,她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鎮靜,她不能慌,才能應對好顧皇后。
「姑娘……」雲茉不知道清沅為什麼要站在此處,她小心提醒清沅時候差不多了,該去安平公主那裡了。
「走吧。」清沅轉身淡淡道,隨著她的轉身走動,金步搖在她的頭髮上微微顫動。
大家先去了安平那裡,然後陪安平去了兩儀宮。
棠嫿似乎沒睡好,眼睛略有浮腫,顏色就比往常褪了一分,見到清沅就低聲笑道:「這步搖果然配你。」
清沅只是微笑,又問她是不是哪裡不適。棠嫿就道:「我下半夜沒怎麼睡……」
清沅知道她焦心的是為什麼,只道:「你想好了麼?」
棠嫿沒有回答,只低聲道:「我本來想著要是實在起不來,今日就不去兩儀宮的宴席了……後來想想,還是與你們在一處心安。」
清沅就捏了一下她的手。兩個人心照不宣,知道這宮中的不易。
安平一到就問宮人太子和燕王到了沒有。宮人說太子與燕王還沒到。安平就先去給皇后請了安。顧皇后就打發安平出去和女官玩去,又叫清沅留下說話。
顧皇后要留下清沅說話,大家都明白是為什麼,安平走時向清沅眨眨眼睛,一臉戲謔。
清沅卻不能對安平擠眉弄眼,只是恭順在皇后身邊站著。顧皇后溫和道:「上次我同你說的話,你回去想了麼?」
清沅道:「娘娘的話,決不敢忘記。」
顧皇后就道:「我今天就再同你說說。如今這宮中都把你看做是燕王的人了,我就把話都先說在前頭。你不要以為做了王妃就是件頂風光的事情。將來燕王建府,你若成了王妃,就要操持一個王府,這可一點不輕鬆。」
她說著,清沅就聽著。
上輩子嫁誠國公趙遜的情形,清沅還記得。她那時候年齡不小了,父親的案子也告一段落,顧太后催促她出嫁,因有好幾家人求到太后面前。顧太后要她自己挑一個。
顧太后說:「你經了這麼多事,這人情世故都懂了。你自己挑,將來不要後悔。」
她那時候拒絕了入皇帝的後宮,在幾個求娶的人當中挑中了趙遜。年齡與她相當,誠國公府體面,她這輩子有這樣安穩的榮華,已經足夠了。
她記得那時候是春末,她沒有考慮很久就把答案告訴了顧太后。她說得很冷靜,顧太后似乎很欣賞她那樣的冷靜從容,點頭道:「趙遜此人,雖然平庸了些,但到底安穩。而且將來也不會太拘束你。」
她微微一笑,向顧太后道:「將來不管去哪裡,都願為太后效犬馬之勞。」
太后讚許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她還記得自己從兩儀宮出來,回去路上漫天柳絮飛舞。她伸出手去,風兒一旋,卻什麼都沒有捉到。
這一世的情形卻與上一世截然不同,她再不能向顧皇后剖白自己,而是要做一場好戲瞞天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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