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涼了，連中秋節都過了，我卻想起端午節。
許多人都開玩笑，冰箱裡中秋的月餅永遠吃不完，連粽子都還在。
大家總是調侃生活裡三餐都是吃不完的粽子，好像粽子是多麼令人厭煩的東西云云。
其實我可以理解。
粽子因為方便，蒸一蒸就能吃，所以包的量多一點，包完之後可以連續吃好一陣子，也是給家庭主婦節勞的法子。吃久了當然就膩，這也可以理解。
可是，我還是覺得，這種調侃好奢侈啊。
因為，粽子並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它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是極費工的東西，如果要認真做的話，那就更費工。
我出生的洲尾老家，就是一片竹林蓊鬱之地，當地有個特殊的地名，就叫「竹圍仔內」。每到端午將近，阿嬤就會一頭鑽進密密麻麻的竹林，採摘合適的粽葉，讓阿公挑到街市去賣。
我那時年紀小，跟著阿嬤在竹林裡鑽進鑽出，即使沒有太陽直接曝曬，也覺得悶熱無比，尤其是那些蒼蠅蚊子小蟲，恨不得把我的血都吸乾了。
後來每年端午，我看到客廳或廚房裡那些曬乾的粽葉，腦海裡都會浮現那竹林裡鑽進鑽出的情景，想到那個被蚊蟲叮咬的感覺，彷彿渾身都癢了起來。
所以我對粽子有種特別的感情，深知那幾片薄薄的葉子，實在得來不易。
我很幸運，當了阿母的兒子，每年吃粽子，從來沒有吃膩過。
因為阿母是廚藝高手，舅媽更是一代宗師，會做菜的人是上天生下來的天使，她們會把《大學》裡的「格物」之功做到極致，那食物進入嘴裡，簡直都有了活跳跳的生命，吃到好東西，根本就把整個人都滋潤了一遍。
年輕時偶然有人帶來素粽，讓我嚐嚐。
我一看那顏色和內容——淡黃色的糯米，大概連醬油都沒捨得多放，裡面就半片香菇、素肉，兩顆花生，我吃了一口就吐了出來。
我的天，這也能算是粽子嗎？
家裡的素粽，除了糯米炒得噴香以外，還有香菇、栗子、芋頭、香菇頭、腰果，那些料全部都經過爆香，每吃一口，都會忍不住流口水。
阿母每年包粽子，一包就是六七十年，今年她九十歲了，照包不誤。
這麼大半輩子吃下來，我們習以為常，只知道端午節會有好吃的粽子，其他的不曾多想。
而阿母她們這樣的人，永遠將這些視之為生活的應然必然，從不抱怨。我們生活其間，粽來張口，也就從來不曾意識到，那裡面有多辛苦。
妻嫁過來以後，對於過節的事物向來充滿好奇。老丈人是河北人，每年所有的節日，都要使出渾身解數來過，那是他思念家鄉的方式。妻耳濡目染，也覺得過節非常要緊。對於家裡過節時做的各種工夫，也非常好奇。
搬出來以後，她依照阿母的指點，買來許多材料，按照阿母的法子，竟然也開始試著自己包粽子。
這一試非同小可，差點沒把她累病了。
每次弄粽子，都一定弄到三更半夜，筋疲力盡為止，所以她沒有年年都做。但只要當年條件許可，興致高昂，她便勉力為之，好好包幾個粽子來過節。
妻的廚藝，雖然沒辦法和阿母舅媽那種大師相比，但也絕對是極有天賦的好手，何況經過阿母點撥，她的手藝，不知把那些賣素粽的甩了幾十條街。
而無論她是否包了粽子，每年的端午節，阿母都會給我們準備一串她包好的粽子，讓我們帶回來慢慢品嚐。
所以端午這段時間，看到家裡的冰箱裡堆了許多粽子，我總覺得，這是多麼幸福才有的景象。
這種景象，讚嘆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有什麼抱怨和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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